《政协委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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政协委员- 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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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亦柳愠怒地说:“我再说一遍,不是我的!是国家办的!”

“对不起,不是写信人的说法,是我自己说得不对,你不要生气……”

“你究竟什么意思?快点说!”杨亦柳将头扭到一边,“听别人的反对之声还听不完呢,又得当面听你的!”

李一泓也愠怒了:“你必须听,不高兴也得听!”

杨亦柳呆呆地看着李一泓,不认识了似的。

“对于市里的重点中学,锦上添花,一点儿没错;对于市里那些贫困农村的中小学,雪中送炭,是句空话。要不是党中央和中央政府免了学杂费,那些孩子们就更可怜了。十几年了,市重点中学多吃多占,你杨亦柳运用你的能量,一大块一大块地切走市里的教育经费,这是不对的。一花独放,一枝独秀,你们于心何忍?!”

“李一泓,你把话说清楚,我们是谁们!”

李一泓站了起来,激动地说:“是杨校长和那些大官小官们,他们为了他们的孩子,取悦于你,你为了你那膨胀的虚荣心,利用他们。市里的头头脑脑,尤其是负责教育的人,也在利用你,打造他们的政绩工程。党中央国务院,离我们这儿迢迢千里,可是总书记总理的眼,也分明望到了此市此地那些穷困农村的中小学。而你们这些人,抬抬脚,坐上辆车,两三个小时就也能亲眼去看一看,为什么你们都不去?不去就等于那些情况根本不存在了吗?”

杨亦柳缓缓站了起来,针锋相对地说:“李一泓,你教训我还没有资格,恕不奉陪!”转身便走。

“你别走,这是一位政协委员和一位政协常委之间的正式谈话。”

“那你也得问我有没有工夫!”

“亦柳,对不起对不起,我太激动了,我向你认错。有些想法,让我李一泓接连几宿睡不着觉,就算我请求你,听我把话说完行不行?”

“不行,我也要说对不起,因为我此刻没工夫。”杨亦柳又拔脚便走。

李一泓拽住她:“亦柳……”

“别拉拉扯扯的!”杨亦柳一甩手,扬长而去。

在市政协蒋副主席的办公室里,蒋副主席在看小刘整理的那一份材料,李一泓坐在他对面,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蒋副主席放下材料,沉思。

“材料,我还要拿回去补充一下,之后,您看替我转给哪方面好?”李一泓问。

蒋副主席抬头看他,不动声色地说:“暂时,哪儿都不要转得好。”

“转,是我的正式要求。我认真学习过政协章程了,我有这一权力。”

“你当然有这一权力,可是,一泓同志啊,你使我大为其难!”

“您有何难呢?”李一泓不解。

“因为……我的小女儿,也在重点中学。当初,也是我亲自求的杨校长……”

蒋副主席站了起来,走到窗前,背对着李一泓……

李一泓望着他背影,低声说:“您这一说,我想起来了,我小女儿,也在重点中学,也是我求杨校长,把她从普通中学转去的……”

“咱们新上任的王书记,他的女儿,也从别的市的中学转到咱们市的重点中学来了,又是我找了杨校长,她才给开了绿灯。我们政协常委中,不少人的儿女在重点中学,据我所知,凭成绩考入的没几个,人大方面,同样如此,更不要说,还涉及一些省里的领导。重点中学这种情况,只谴责杨校长一个人是不公平的……”

“我明白了。”

“一泓同志,你和我都是既得利益者,怎么做更妥当,这里也有一个体现你我道德怎么样的问题啊,我们的做法如果不妥当,那你我成了什么人了?”

“我……我还真没想这么多。”

蒋副主席转身,走回来坐下,又说:“杨校长是一位好同志,她身患癌症,你知道吧?”

李一泓点头,也按灭了烟。

“她为打造重点中学,呕心沥血,功不可没,这一点你承认吧?”

李一泓又点头。

“最近,对重点中学以及她的批评之声,否定之声,逐日增多,学校里也发生了令她烦恼的事。在这种情况之下,我们更要冷静,更要讲求方式方法。你说呢?”

“那,依您看,究竟该怎么做呢?”

“作为你个人,像你刚才说的那样,你有权向任何方面反映你所认为的问题。而且,我和你一样,认为我市教育经费的分配确实存在应当引起重视的问题。但我又认为,这件事太敏感,最好先压一压。所以,你自己转,我不阻拦,但要求我以政协副主席的名义或政协机构的名义替你转,这我还要慎重考虑。”

“我希望获得支持,你将考虑多久?”

“不一定,先压压再说,先压压再说。”

“因为太多的人成了既得利益者,就集体失语?”李一泓站了起来。

“同志,你也不能理解成那种意思嘛!”

李一泓目光定定地看了蒋副主席片刻,失望地转身离去。

蒋副主席在他身后喊:“哎,这材料……”

晚上,李一泓在桌上摆了一溜小酒盅,有的已空,有的还有酒。李一泓又端起一盅,刚欲饮,电话响了。李一泓放下酒盅,走去接电话。

“李一泓,你说的那一封信,你没丢。你的做法,很卑劣!”杨亦柳的话语里充满愤怒,然而更多的是失望。

“亦柳,到目前为止,我自认为没做任何对不起你的事。我仍很尊敬你……”

“你不笨,自己上网去看看——看我们市的政协网……”

李一泓放下电话,走进素素房间,打开电脑。他终于找到了杨亦柳让他看的东西——“一个穷困村的小学校长写给政协委员李一泓的信”。

李一泓震惊、生气,捧起电脑,欲摔。但他毕竟是个有足够理性的人,没舍得摔,反而又轻轻放下了。

“爸爸,你太不应该了!”他一抬头,见素素回来了。

素素将书包往床上一甩,哭开了:“你怎么能那么做啊,那多伤害我们杨校长啊!”

“那不是我,不是我干的……”

“你撒谎,老师、同学,每一个人都认为是你干的,大家都同情杨校长,瞧不起你的做法,还认为我是小内奸。”素素哭着扑在床上。

李一泓火了:“就算是我干的,那又怎么样?那些内容都是事实!”

“那我还怎么在学校上学,我明年就该考大学了你知道不知道哇?”

“不能在重点中学待下去了,那就转学。”

“我不,你自私,你沽名钓誉,一点儿都不为我想一想!”素素离开床,哭着,说着,将李一泓推出门外,插上了门。

李一泓瞪着门呆立半晌,在素素的哭声中,走到桌前,端起一盅酒,一饮而尽,然后将酒盅狠狠摔在地上……

·12·

十三

素素病了——满嘴泡,嗓子肿,连话都说不出来了。李一泓也变了,整日里眉头紧锁,闷声不响,似乎连对素素,也顾不上关心了。那几天里,他好像变成了一名即将面临高考的高三学生。

这天晚上,李一泓穿着圆领背心,戴着花镜,手持蒲扇,扇着凉,不停地拍打蚊子,坐在台灯下阅读文件。他放下的一份文件,封页上印着一行字——《市政协议政材料汇编》,接着拿起了另一份材料,页上印着一行字——《市政府年终工作报告》

素素又咳嗽,李一泓放下文件,走至素素房间门口,探头问:“素素,要不要喝水啊?”

躺在床上的素素不理他,将身子一背。李一泓从门前退开,兑了一杯蜂蜜水,用小勺搅动着。这时,院子里有人问:“李素素在家吗?”

李一泓放下杯,走到屋门口,见是素素年轻的女班主任曲老师和一个他不认识的男人。

“哎呀,是曲老师啊,请进,请进。”

曲老师进屋后,表情不冷不热地向李一泓介绍:“这位是李副校长。杨校长听说素素同学病了非常关心,嘱咐我们来看看她。”

李一泓伸出了手:“咱们初次见面,幸会!请你们回去一定替我和素素感谢杨校长。”

李副校长不得已似的跟他握了一下手,立刻怕被蛇咬似的缩回了自己的手,轻咳一声,庄重地说:“我既是代表我们杨校长来的,也是代表我们重点中学来的。杨校长和校方的态度是这样的——你们之间的矛盾,那仅仅是你们两个人之间的事情。你对我们重点中学声誉的诋毁,那也仅仅是你个人应负什么样责任的问题,我们校方当然保留追究法律责任的权利。但这一切,都应该看成是与李素素同学没有任何关系的事情。我们认为她还是我们重点中学的一名好学生,我们对她的良好品质绝不会因而产生任何怀疑。所以,我们代表校方以及杨校长前来表示我们对她的关心。”

李一泓听得一愣一愣的,不自然地笑道:“亲爱的同志们,事情好像也没有那么严重那么复杂吧?其实直到现在,我对你们杨校长也是非常尊敬的。我只不过对你们重点中学……”

“我看,我们不辩那些话题好吗?我们毕竟不是来听你解释什么的,我们是来探视我们的学生的。”曲老师插话道。

“这……那两位请吧……”李一泓将曲老师和李副校长引到素素屋子的门前,为他们挑起了门帘,“素素,曲老师和李校长看你来了。”

曲老师和李副校长进入屋里,门帘从李一泓手中徐徐垂落,他被隔在了屋外。屋里传出曲老师的声音:“素素,杨校长让我和李校长来看看你。”素素看着自己的班主任,忍不住哭出声来。

李一泓走出屋去,站立在花树前,愣怔片刻,缓缓仰头望月。素素的哭声和辩白之声传到他的耳朵里:“老师,我不是小内奸……”李一泓叹口气,一转身走出了院子。

公园里,古树间,李一泓在打太极拳。没有音乐,没有第二个人,只有他独自一个人。他的动作依旧潇洒、飘逸,举手踢足都蕴含着高手风范,但是他收招后的身影却是那样的孤独,淡淡的忧愁因为他而徘徊在林间……

文化馆图书室里的书架之间有一张小桌子,李一泓正坐在那儿写东西。齐馆长来到他跟前。

“老李,这会儿没外人,你告诉我句实话,网上那一封信,究竟是不是你贴上去的?”齐馆长忽然问。

“那怎么会是我李一泓的做法呢。”李一泓坦然面对齐馆长询问的目光。

“我也认为那不是你的做法。”

“而且那封信,也不是苏校长请求我转的那一封信了。”

“那些措词激烈的言词,简直像是在声讨重点中学了。那就太极端了。反正这件事对你的声誉很不利,其后贴了不少骂你的言论,认为你是在炒作自己。”

李一泓平静地说:“咱们老馆长生前不是也有过类似经历吗?”

“说点儿高兴的吧,那些剪纸作品的获奖者,对你为他们写的评语都很满意。”

李一泓立刻冲他挥手,齐馆长说:“撵我?那我只好走啰!”笑着离去了。

放下笔,李一泓思考一会儿,起身到书架前找书,抽出一本很旧很旧的书——《陶行之文选》。

下午,政协办公楼前,蒋副主席和杨亦柳边说边走着。

“请您放心,我是常委,不会情绪化的。”

“你能那样最好,那我就放心了。”

会议室的圆桌后加了两排椅子,坐满了人。多了一个话筒台,旁边有一张桌子,蒋副主席就坐在那儿。

蒋副主席照例来了段开场白:“各位常委、委员、同志们,在杨亦柳常委的提议下,今天将诸位请来,咱们开一次关于我市教育事业发展现状的讨论会。关上门,一家人。现在门已关上,还是由我主持,老传统,自由发言,不限时间,可以插话,允许调侃,谁讽刺谁几句,被讽刺的人也不要在乎。对发言者只有一条要求,摆情况,亮观点,有态度,有立场。当然啰,政协的会上,不打棍子,不扣帽子,不抓小辫子。这种老生常谈,还是要谈。每谈一次都是一次民主承诺嘛!啊,哪位先发言?”

杨亦柳不客气地说:“好,我开始。近两三年,正是我们市重点中学爬坡的阶段。网上新统计出来的数据表明,我校的高考升学率名列全省第三,而我校考入重点大学的学生人数,其实已是全省第二。诸位,我们这一座市城,只不过是一个地级市啊!这算不算是为我们市争了光呢?”

李一泓在画杨亦柳的速写,画得还很像。

门开了,养老院的黄院长闪进来,吸引了一些人的目光,他向大家一抱拳,表示因来晚了而歉意。

“可也正是在我们重点中学爬坡的这一个阶段,否定之声渐多。什么一花独放一枝独秀了,什么锦上添花好大喜功了,什么多吃多占了,漂亮的孩子穿名牌没模样的孩子没衣穿了,什么把一部分孩子的幸福建立在另一部分孩子的痛苦之上了。别人怎么看,我不在乎。可是我们政协内部的委员怎么看,我作为教育委员会主任,则不能不重视。有一件事,大家肯定已经知道了,那就是三天前,李一泓委员将一封别人写给他的信公布在网上了。这一封信,可以说是把我们重点中学的存在意义说得一无是处,抹得一团漆黑……”杨亦柳显然作了充分的发言准备,一句紧接一句,虽然克制,但还是听得出那语势的咄咄逼人。

李一泓停止了画她,镇定地望着她。而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李一泓身上,确切地说,是投射在他脸上。

李一泓起身走到了话筒台那儿,杨亦柳回到了自己座位那儿坐下去。

众目睽睽之下,李一泓感觉并不是那么自然,调整了一下状态,李一泓说:“我就谈一点儿事实,加上一点儿感觉吧。不久前我和文化馆的同志们送书下乡,亲眼目睹了某些穷困农村里中小学校的凄惨状况,那使我们异常震惊。使我联想到另外两件事。一件事是,有一位北京的文物收藏爱好者,曾到我家里来做过客。他对我说,一路深入各地农村,希望收集到一些令他惊喜的东西,可他没获得惊喜,却受了震惊……”

“一泓,你扯远了,大家的时间是宝贵的!”

不用看李一泓也知道谁在说话,他遁声向黄院长望过去。

黄院长又说:“这不是一次文物收藏专题报告会。”

李一泓没理他的茬:“他因为他所看到的贫穷景象而震惊。他以往只不过来去于各大城市之间,国内国外之间。贫穷的地方离他都很远,他以前从没去到过,没亲眼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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