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说好说!”张蜻蜓大言不惭的虚应了。
山岚一笑,起身去准备纸笔,要写契约了。他心里掂量了一下,提笔唰师写了一式两份出来。
“少夫人,请过目,如无异议就请在此签名吧!”
张蜻蜓睁大了眼睛瞪着这张纸,别的她都不认得,可那“壹拾伍两”四个字还是清晰可辨的。可是这别的都不认得,能不能签呢?
山岚看出她的犹豫,很是宽容的道,“少夫人若是作不了主,不妨带回家去慢慢商量了再来签定。”
张大姑娘哪受得了这样的话?瞧他眼角眉梢里分明暗藏的讥讽之意,好似在说,你前两日还嚷嚷着年轻人做事要爽快,轮到自己就不行了。
不过是一十五两银子,没事儿!张蜻蜓暗自给自己打气,掏出了私章,“这个可以么?”
她的签名实在是不象样,羞于见人,于是早刻了一枚私章带在身上,备的就是这些不时之需。
“当然可以。”山岚端来了印泥。微笑的看着她啪啪盖上两个红印”双方各执一份收好。
反正字也签了,张蜻蜓索性爽快到底,直接让巧云取了银子付上。
山晃称过,很是满意,“足足一十五两。以后,还请少夫人多多关照。”
张蜻蜓觉得他的笑容里总似有丝古怪之意,却又不好问,虚应了两句,就上车离开。掏出那张契约左看右看,纵是勉强多认出一两个字,却于全文也是毫无帮助,只得等到回家再说。
回家却是一个人没有,连潘云豹都去参加那劳什子的赏画会了,张蜻蜓有心去问卢月荷,总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将契约收起,只是心里七上八下的不得安宁。
话说祁府今日可真热闹,高朋满座,才俊云集。邓玉书也是世家子弟的作风,得着这样一幅稀世之宝岂有不卖弄的道理?亲自下帖,几乎将交好的名门士子全请了个遍。
连带着章清雅也忙得跟穿花蝴蝶似的,满院子奔到东来奔到西。极是得意,逢人就道,“我也没想到,能拣这么大个漏。”
旁人听了,难免就要奉承两句,“那是少夫人独具慧眼,博学多才所致。”
章清雅掩嘴而笑,“不过是好运气罢了!”
可那言下之意,竟是将无限功劳全都归于已身,丝毫不提旁人半句。把个章泰宁气得不轻,本来就是一口闷气堵在胸中,现在又添一层,一反常态的坐在角落里,只是冷眼旁观口
这场盛会,不仅潘云豺去了,一帮兄弟也跟来瞧热闹。
都是好玩乐的人,唯恐天下不乱的主,没事他们还要搅出三分事来,何况这里还分明有事?
瞧见章清雅如此行事,把章泰宁晾在一边,蒋孝才的坏水就冒上来了,“咱们过去,跟你大舅子解解闷!”
胡浩然摇头不去,“我就在这儿看热闹。”
潘云豹也不太想去,“我跟他没什么话好说的。不过打个招呼总是要的,说完我就走,免得我憋不住,要笑。”
“我憋得住,我去!”郎世明很是积极,又提醒他,“二哥,你那东西准备好了没有?”
潘云豹咧嘴一笑,将原先别在腰带里的一串玉佩放了下来。这是他特意从张蜻蜓收回来的嫁妆里选的几块精品,让丫头用黄色丝绦打成如意结儿,串在一起,一共壮了三块,也不知都是谁的,总之都弄在身上。花哨是花哨了一点,但是够醒目,只要他们家人能认出其中一块,想来那脸色肯定都不会好看。
胡浩然个儿最高,眼睛也尖,早已经看见,“你岳母已经来了,我刚瞧见你们家大嫂子带着妹子陪着她到后院了,你跟你大舅子打个招呼过来,我陪你进去行礼。老三老四你们作弄完了,也进来行个礼,别让人挑理,说咱们连个礼数也不知道。”
这样最好。
潘云豹先看着两兄弟来到苹泰宁身边,恭恭敬敬打了个招呼,“大哥好!”
伸手不打笑脸人,章泰宁见他很是有礼,也没什么可挑别的。见他一人来的,顺嘴就问了句,“三妹妹怎么没来?”
潘云豹说着早就编好的借口,“媳妇儿有些不舒服,故此没来。”顺便展示着自己的夸张玉佩。
“那不要紧吧?”章泰宁一面问,一面不得不留意到了这串东西。不过很遗憾,这些东西都没经他的手,他一块也不认得,所以除了觉得这个妹夫好卖弄,也没什么别的想法。
“大夫瞧了,没什么大事,不过要静养两日。岳母也过来了吧?那我先去见礼了。”见他不知,豹子有些失望。准备告退,临走前顺便介绍了下狐朋狗友,“这是蒋国公的十一公子,这位是忠顺王世孙。”
这二位都是京城鼎鼎大名的纨绔,章泰宁久闻其名,不过他们身分尊贵,倒是小觑不得,起身还礼,算是认识了。
等潘云豹一走,蒋孝才和郎世明就把章泰宁左右围住,极尽吹捧,“早就听说章大公子青年才俊,才高八斗,学富五车,今日得见,果然是不同凡响!”
章泰宁又没喝醉,听着这样的话也飘不起来,只是有人这么奉承自
己,总是心里有些小小得意。
蒋孝才很快导上正题,“听说这回祁公子得了大痴真人的话,还是托了章二小姐的福。章大公子,您可知其中内情?”
这话正好问到章泰宁的痛脚上,当下眼神一凛,“实不知情。”
郎世明火上浇油,“连令妹都如此见识广博,想必章大公子更加的厉害,不如二回也替我去买一幅大痴真人的画如何?定当重谢!”
“四弟你这就错了!”蒋孝才一唱一和,“这种东西都是可遇而不可求的,怎么可能说买就能买得到?纵是章大公子再好的眼力,这就象伯乐找不到千里马,这有何用?”几个捶胸跺足,作痛心疾首状,“可恨我辈男儿,竟然不如一介女子有运气,这么样的名画落在谁手上不是扬名立万的大好事情?竟给那少夫人占了先机,真是巾帼不让须眉啊!”
郎世明积极附合,章泰宁听得心头愈加烦燥,“二位少陪,在下要去方便一下,先行告退。失礼,抱歉。”
不待这二人抽身离开,他先撑不下去,匆匆走开了。蒋郎二人煽风点火成功,掩嘴偷笑离去。
潘云豹跟胡浩然进了内堂,请人通禀要去与林夫人见礼。
林夫人见一张画就帮女儿长了这么大的脸,本来极是开心的。可见到女儿分明有些过于显摆之意,未免有失妥当,正把章清雅拉到一旁训诫,“你纵是不方便提到你哥,但也不能将功劳尽数归于自己,这让玉书多没面子?这么多人呢,你说话可得注意着点,我方才瞧见他的脸色已经不太好看了。”
章清雅这才警醒过来,“那接下来该怎么办?”
林夫人已经想好了对策,“一会儿出去了,人家再问,你就说你以为买的是张假的,也没留意是什么人画的,倒是给玉书好眼力瞧了出来,这样你既不丢脸,他面上也有光了。”
章清雅点头,母女俩正要出来,就听说三姑爷来请安了。
以为张蜻蜓也到了,章清雅有些不愿意搭理,林夫人嗔道,“上门都是客,再不喜欢也要做足十分的表面工夫,走吧,见见那丫头。拿出你国公府少夫人的气派,别让人小觑了去!”
只可惜,母女俩摆足了威风,却是只见到一只不懂欣赏的豹子,谎话还是那一套,但是跟章泰宁说,和跟这对母女说的效果就大不相同了。
造成不同效果的当然也不是张蜻蜓生病的假话,而是他腰上那一长串的玉佩。林夫人粗粗一瞟就有些讶异,再定睛细看,更是色变。
章清雅盯着其中一块圆形透雕的鸳鸯戏水玉佩,同样不可思议,这不是自己拿去卖钱的嫁妆么,怎么到了他的身上?
可是都不好出言相询,只一旁的章清莹好奇问了一句,“三姐夫,您这串玉佩倒很是别致。”
今儿顾绣棠特意请示了林夫人,带她也出来走动走动,林夫人想着一大家子都出来了,特意不带这个庶女也不好,所以就容了这个情。况且,这也是自己的亲闺女亲女婿要显摆的时候,除了胡姨娘告病不来,连刘姨娘也出来棒个场。
潘云豹等了这么些时,终于有人问起了,极是高兴,撩给小姨子细看,“好看吧?这是拿你姐姐的嫁妆做的,还是岳父岳母心疼媳妇,给她这么多的好东西。”
林夫人一听这话,当即心中咯登一下,止不住的向下沉去。
她给了张蜻蜓什么东西,她心里有数,绝无可能有这些好货色。虽然造假的外形一致,但那成色光泽是绝不可能有这效果的。还有明明是给章清雅的东西,怎么可能出现在潘云豹的身上?有问题,绝对有问题!
可容不得她多想,前头打发人来请,说是赏画开始了,请大家都到大厅里去坐。
林夫人被打断了思绪,捏了司样狐疑的女儿一把,低声嘱咐,“沉住气,先别管这些有的没的,招呼好客人才是真的。”
有母亲在场,章清雅自觉也多了几分主心骨,继续面带笑容的去尽她的职责了。
章清莹见林夫人没空管自己,偷偷把潘云豹一拉,“三姐夫,三姐真的病了么?严不严重的?”
潘云豹呵呵一笑,弯腰附在她耳边道.“她没事,只是不想来,去忙别的事了。”
章清莹这才放心,趁人不备,塞了块手绢给他,“那你告诉她,我很想她。还以为今儿能见着呢,这是我给她绣的,你帮我带回去,让她别嫌弃!”
潘云豹笑着收下,章清莹这才放心的走开。
胡浩然瞧着小姑娘一派天真烂漫,想起自己妹子,未免有些黯然,正色对潘云豹低语,“这小丫头在家中只怕日子也不好过,你们要是能帮,就尽量帮帮她。”
潘云豹原本不是个操心的人,可听他这么认真的说起,倒是记在了心上。
一时到了大厅,诸位贵客已是济济一堂,正打算看邝家展示这副稀世奇画,忽地门外有小厮急匆匆进来,附在祁玉书耳边低语了几句,邝玉书脸色当即一变,随即是掩饰不住的喜气洋洋。
吩咐了小厮几句,然后对众人宣布,“三殿下和皇太孙光临寒舍,现就在门外,请诸位稍等。”
满座俱是又惊又羡,惊的是居然连宫里的贵人也惊动了,恐怕已经上达天听。羡的是,若是作家把画献给朝廷,只怕还能做为晋升之阶,换来无数好处。
林夫人自然也想到这些,看着女儿,那目光中当然饱含了无限欢喜与欣慰。可是再看着那边脸上一阵青一阵白的儿子,又满怀愧疚。林夫人不傻,很快就能掂量得出,这样的画要是留在自家,能带来的实际好处当然是最多。可是现在已经给了女儿,能怎么办呢?
等到回了家,只怕章致知这几日的心情会更差,很有可能还会迁怒到儿子身上,看来是要替儿子做些事情了。
此时的林夫人,已经把方才三女婿身上的可疑玉佩抛到九霄云外,否则以她的聪明才智”不难想到那副画极有可能是有问题的。
而潘云妁和那几个兄弟听说宫中来了人,相互挤一挤眼,更乐了。
很快,玉树临风的三殿下李念就牵着气度不凡的皇太孙李弘大驾光临。邝国公府上的老国公,老夫人集体出动,前呼后拥把他们迎了进门。
大厅里客人已经跪下一弗,口呼千岁,拜见三殿下和皇太孙。
李念素来温和,下跪的又都是王公亲贵,丝毫不摆架子,“孤与皇
侄听说今儿邝国公府上有这么一场热闹,便不请自来了。还请诸位不必拘谨,咱们同赏大师名画才是。”
话虽这么说,可众人哪敢与他们争先?虽是起了身,却是自发自动的退避三舍,让他们先赏。
且喜为了赏画方便,早就准备了一块幕板,此时邝玉书亲自上前揭开幕布,露出画的真容。
厅内光线甚好,乍一看,见少女灵动,牡丹华贵,还是非常逼真。
只听四周一倒惊呼与赞叹之声,蒋孝才眉头一挑,极是得意,瞧咱这水平,简直都能以假乱真了。而其余几兄弟也是与有荣焉,他们可都是参与造假的积极分子,自认也都是功不可没的。
李念叔侄毕竟是皇族出身,见多识广,虽然见着这画很象是真的,却没有急着下定论,脸上笑容不变,目光中略带探究之意,细看这昏画的精妙之处。
画画的人是蒋孝才,他自然知道其中的好坏,只看他们能否看得出来了。时光静静的流逝,不觉二人已经站了小半个时辰,也没有动过分毫。
小皇太孙李弘毕竟年纪幼小,体力跟不上,轻摇三叔的衣柚,“能让王师傅上前来看一看么?”
李念会意,笑着接过他的话,“王师傅是宫廷大家,连父皇都盛赞过的,有他来相看,倒比我们这些外门汉要强得多。大伙儿也别光站着,都上前来瞧瞧。”
他主动带着皇侄退开,后面有位耄耄长者走上前来,有认得的人就知道这是现在宫廷第一画手,也是书画鉴定名家王晖王大师。
邝国公忙把三殿下和皇太孙迎到旁边相通的厅里奉茶,这边客人们也敢走上前去瞅一眼名画了。
但因有贵人在场,有意见也不敢怎么提,只是窃窃私语。而站在前头的王晖看得格外认真,甚至带了一个西洋老花镜过来,一寸一寸细细扫过画面的每一处,尔后似是不能确定,又检查起画轴和装猿工艺。
潘云豹他们这点倒是很有信心,从前教他们做旧的老师曾经讲过,做假一定要做全套,那才能蒙得到人。
故此他们自学了这门手艺,平常没事也会收罗不少的老东西,象不怎么值钱的老画轴,还有各式各样的纸张颜料,再用来做旧,这就让人看不出究竟了。
尤其是蒋孝才,他的书画功底本来就好,再加上对这些歪门邪道极有兴趣,家里又有钱由着他折腾,倒是当真弄出点名堂。自忖除非是来人眼力超群,或是撕开那个画,看当中的夹层,否则极难判定真假。
可是现在眼见大师在前,还看得这么认真,他倒是有些不敢确认了,这老头到底能否看出真假来呢?
三殿下歇了一时,又出来瞧看,却瞥见潘云豹等四人也不上前,只将八只眼睛全盯在王晖身上,觉得有些稀奇,“几位怎不上前观瞧?”
呃……别看郎世明年纪最小,却是因弄大姐姐嫁与皇族,有些姻亲,时常进宫行走,跟宫里贵人相对要熟一些,此时听三殿下问起,急中生智,抢上前道,“回三殿下,王师傅是此中大行家,他若认定了,必是对的。我们方才只是在打赌,他要在哪里挑出毛病而已。”
李念此时才瞧见是他,不免笑道,“你这皮猴儿,总有些歪理!老王爷和老王妃可曾安好?”
“都好,都好。”
寒喧几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