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堂下,当朝的国舅爷居左,潘府的二少奶奶居右,倒是一人也赐了一个座位,旗鼓相当。剩下的证人什么的,就在他们身后分成两队人马,由衙役们看管着,鸦雀无声。
刑部尚书施怀仁清咳了两声,眼瞧着左右都埋伏好了,那今儿他就要做好这个推手,让这两家斗上一回了。
前头的客套话与案情摘要都不必细述,施怀仁张口便问到重点之处,“二少夫人,今日因何在忆江南酒楼之中聚众饮宴呀?难道你不知皇上下的圣旨?”
“妾身知道。”张蜻蜓起身施了一礼,答得非常坦然,“漫说妾身出身官宦人家,就是寻常百姓也该知道现在是国丧期间,妾身要是推说不知道,那就是存心推脱,越发该罚了。”
这话答得很明理啊!施怀仁往闭目养神的鞋尚贤瞟了一眼,心里更加有了三分底。
却听堂上传来一声嗤笑,吴德决意先声夺人,一开始就挑起刺来,“那而少夫人既然知道此事,却仍是故意聚众饮宴,你这到底是不把仙去的太子爷放在眼里,还是不把皇上的圣旨放在眼里?又抑或是你们潘府,压根儿就没把整个南康朝放在眼里?”
张蜻蜓故作无辜,“国舅爷您这话可太重了吧?妾身就是借来您的胆子,也行不出这样事的来呀?倒是妾身有一点小小不解,怎么我请人吃个饭,这么快消息就传到您那儿去了呢?”
吴德斜睨了她一眼,“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二少夫人,你也不必顾左右而言他了,咱们一码归一码。施大人,既然她都已经承认罪行,就律该怎么发落,不用我来教你吧?”
这话说得可真够狂的,听着上头几位纷纷都在心中皱眉,但面上却是纹丝不动。多年的宦海沉浮,要是连这点度量都没有,也不要在朝堂上混了。
施怀仁淡然不予理会,只管问下去,“潘二夫人,方才本官问你的话,你可还没有回答呢。”
听他语气里已经有了偏帮之意,张蜻蜓啾着吴德暗自摇头,心想此人真是活到头了。别说现在太子新丧,就算是他还健在,你也不能在朝廷重臣面前这么嚣张的呀!
“回大人的话,妾身没有什么可辩解的,但请大人验过我们所用的酒水饮食,再作定论。”
吴德听出些不对劲来了,张蜻蜓自从来到这儿来之后,一直没有露出过半分怯意,莫非她那酒席里还搞了什么鬼?
“那就呈上来吧。”施怀仁一声号令,差役们很快就把作为罪证的酒席抬了一桌子上来。
刑部右侍郎方世将素与东宫交好,此时起身走到酒席前,见那些鱼肉虽冷,模样宛然,打开酒壶,也是酒香四溢,不由眉头微皱,“潘二夫人,你这莫非是愚弄我们么?这酒肉俱在,还让我们验什么?”
张蜻蜓微微一笑,目光中含有几分狡黠之意,“大人,请您再仔细看看,这些果真是酒肉么?”
方世将啾她神情古怪,不禁有些诧异,让人取了把小刀,随手割开了一块红烧肉,却蓦地发现,那肉似乎有些古怪,不似寻常的软糯,反而有股紧实之意。
他忽地想到了什么,再割开一尾全须全尾的鱼,这回看得就更分明了,再打开酒壶,倒了一杯,轻轻一抿,立时脸色一变,再看向张蜻蜓的目光,就不大一样了。
施怀仁已经隐隐猜出来了,“方大人,如何?”
方世将颇有些尴尬,躬身回话道,“大人,想来此事当中有些误解,二少夫人请人引用的并不是荤腥之物,而是素斋。这酒也非真酒,只是有些酒香的蜜水而已。”
啊?吴德此时脸上的表情说多精彩就多精彩,张蜻蜓瞧他一副下巴都快惊掉了的模样,心头大快,转身吩咐,“来人呀,去把供桌抬上来!”
是!周叔原早就对那个白布罩着严严实实的桌子很是好奇了,来到公堂之时,张蜻蜓再三交待一定要把这玩意抬来,还怕差役们弄坏了,嘱咐了她自家的伙计们来抬。此刻呈上公堂,张蜻蜓才终于揭开了它的庐山真面目。
当那圣洁的白布缓缓揭开之时,吴德心里就有个不好的预感,待他瞧清那里供奉之物时,再也无法保持面上的平静,缓缓的站起身来。
不光是他站起来了,连施怀仁等一应官员全都站了起来。因为那里供奉的不是别人,正是太子李志的牌位!
张蜻蜓敛眉肃目,垂首回话,“诸位大人,太子离世,妾身就算再不懂事,也知道举国同悲的道理。虽然是和乡亲们岁末小聚,但大伙原本想着,太子殿下在天有灵,一定也愿意看着我等百姓安居乐业,哪曾想国舅爷居然却将我等举报至了官府。”
她挑眉讥笑的看着吴德,“妾身倒想请问下国舅爷,您是不许老百姓敬奉太子爷啊,还是在跟妾身过不去?上回妾身家中几个卖主的奴婢也跟国舅爷府上牵扯不清,这回更是连妾身一起都抓到公堂上来了。妾身倒是不知,自己哪儿得罪了您?或者说,是国舅爷看我们潘家不顺眼?所以才这么处处刁难?”
张蜻蜓憋了好久,才终于有机会正大光明的来找碴,就一定要把这些旧账全都翻出来不可@
吴德脑筋转得飞快,他知道,在聚众饮宴一事上他已然败了,可是没关系,他还有其他的事情可以回击。
装模作样的先对着太子灵位行了个大礼,尔后道,“虽说你等有祭拜太子的心,这是好的,但在公堂之上供奉,未免有些失礼。来人呀,还不快把太子的灵位抬到个干净地方供奉起来?”
收拾了太子的牌位,连一众大小官吏都觉得轻松许多,要是一直把这牌位搁着,估计谁也没法办事了。
吴德转而质问张蜻蜓,“二少夫人,我倒要请问一下,你堂堂元帅府的少夫人,不在家中相夫教子,却跑到酒楼之中,和一群屠夫混在一起做甚么?你可别告诉我们,你是特意召集了他们,一起来悼念太子的。据说,二少夫人这些天一直都在忆江南出没,和这些屠夫好似熟得很哪!”
他扫了后头那群伙计一眼,“如果我没有说错,他们应该都是张记猪肉铺的伙计吧?那么潘府,难道就是那间铺子后头真正的东家?这官宦之家不得从商的规矩,府上倒是很敢破啊!”
“国舅爷您说笑了。”张蜻蜓早知他会有此一问,落落大方的答,“看来国舅爷真是对妾身的行踪了如指掌,那国舅爷怎么没查一查,我和这间铺子真正的关系?”
她面上涌起万般委屈,“这间铺子是陆姨的,也是李思靖的姨娘开的。要说起她们姨甥来,想来各位大人都应该不陌生吧?”
不陌生!现在全南康,有几个不知道李思靖的大名?而陆真神秘消失,住进皇宫,也是吴德所听说过的。
张蜻蜓决定要好好的捧一捧自己了,“妾身在出阁之前,母亲特意请来了陆姨教导我礼仪规矩。得人恩惠千年记,当知道陆姨因为某些原因不能照管她的生意之时,妾身怎么能撒手不管?只得挺身而出帮着照应照应。等着过几日,李思靖回来,自然是要交还他家的,难道这也有错么?”
“可是……”吴德正要拿她府上众多奴仆在猪肉铺子里干活之事做文章之时,张蜻蜓打断他的话,抢先说了出来。
“至于说我府上有些奴仆也在铺子里帮忙,这也是有原因的。”张蜻蜓一脸正气的又吹捧起公公,“诸位大人可能不知,我家公公时常都会从俸禄之中抽出大笔银钱帮助军中有需要的弟兄们。因为家境并不富裕,妾身进门之初,公公便跟我们说好了,要我和大嫂自己想办法养活房中的奴仆。那时赶巧陆姨要开猪肉铺,于是我便打发他们过去干活了,各凭劳力挣钱。请问,这又有什么不妥的呢?各位大人若是不信,尽可以去我家查查账目,看妾身有没有说谎。”
这个帐,谁活得不耐烦了才去查!就算是查也查不出什么所以然来。
吴德却不信这个邪,刚想出声,却见半天没吭声的太孙太傅站出来说话了,“既然此事是一场误会,吴国舅也不过是误信人言,错怪了潘二夫人,那此事就这么算了吧。”
他一面说,还一面给吴德使着眼色。这位陆太傅,一向是东宫的智囊,在太孙面前的威信极高,吴德见他都出声了,还是要给几分面子的,便压下心头火气,不在多言。
可是他不吱声,张蜻蜓却不肯就此罢休,“太傅大人,您说国舅爷是误信人言,才错怪于我,可为什么国舅爷老是一而再,再而三的错怪于妾身呢?”
陆太傅面色一沉,张蜻蜓怎么还没完没了了?就算是吴德确实没给她面子,至多回头让太孙安抚下潘家,再给潘家一些更为实际的赏赐不就完了?可她怎么连东宫的面子都不给,还公然挑衅起来了。?
吴德微眯了眼,声音陡然凌厉起来,“潘二夫人,那你是什么意思?”
张蜻蜓回他一个冷笑,“没什么意思,只是觉得国舅爷似乎有意针对潘家,心中有些不平罢了。”
此言一出,各人的面色都有些难看了,张蜻蜓如此说,等于是摆明了与吴德不和了。
吴德脸色愈加阴沉,“二少夫人如此说,那就是你,或是潘府都对我有意见喽?”
张蜻蜓硬梆梆的顶了一句,“公道自在人心,泥人也有三分土性。国舅爷既然这么三番四次的为难于我,小女子很小气,没您这男子汉气量大,也没那个肚量包容!”
“好好好!”吴德这下子当真给气得不轻,这样公然跟他叫嚣,看来潘府是真的要与他为敌了。想起手中那个最大的把柄,不由得冷笑连连,“二少夫人,您是否依仗着你公公,就真的不把本国舅放在眼里了?”
“不敢。”张蜻蜓不冷不热的道,“是国舅爷太把妾身放在眼里了,让妾身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好。再说了,妾身自幼家教甚严,不管是从前未出阁时,还是出阁之后,都不曾仗着家中的权势为非作歹。这一点,可不及国舅爷您了。”
“放肆!”这话一出口,吴德的老脸可真挂不住了,就这么明目张胆的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给个女人指着鼻子教训,这么多年还真是头一遭。
半天装聋作哑的谢尚贤终于开口了,教训了外甥媳妇一句,“无凭无据的事,不许败坏人家名声!”
“我才没有胡说呢!”张蜻蜓适时带着点委屈撒娇,把话题就引向预谋已久的地方,“街面好些读书人都在说,国舅爷仗着东宫的势力,买卖今年科举考试的题目,纵是知道的,也是敢怒不敢言!”
此话一出口,性质就完全不一样了。诸位大人们都垮了脸,知道今日之事再难善终。
第304章 免死不免打
京城每逢大比之年,城中云集的各地学子们各省为区分,自发的聚集在各个会馆附近。
可就在今日,各地的学子代表们却从一大清早开始,就陆陆续续,三三两两的聚集到京城外城西边一处普普通通的客栈之中。
惹得那间客栈附近的百姓还很是稀奇,咱们这胡同里今儿刮的什么风,怎么来这么多读书人?
只是那时的伙计却没有一个多嘴的,除了把这些读书人送到里面特意准备的大仓库里,再不多说多问一句。
不的人虽多,但大家都是斯斯文文的,也不交谈,只是相互拱一拱手,权当见礼。再在屋子当中摊开一卷长轴上看上一遍,确认没有问题了,就提笔签上自己名字和籍贯,再按上一个大红指印。
要说这屋子里,唯一不合谐的恐怕就是一群统一制服的小厮们了,清一色的男丁,腰后各插一支儿臂粗的擀面杖。最为特色鲜明的是,每人的胸前和背后都写着一个斗大的潘字,生怕人家不认得。领头的二人,不是安东安西,又是何人?
随着日头逐渐升高,到这里来的人也越来越多,气氛越来越紧张而凝重,如绷紧了弦的箭,一触即发。
有几双眼睛,密切的注视着仓库里的动静,并不断的将各项指令发出收回。
“哥,”看看时辰比预计的晚了些,性急的人有些沉不住气的开口了,潘云豹无意识的擦擦手心晨的汗,“怎么还没到?”
潘云龙不悦的瞥了他一眼,不动如山,“镇定!”
蒋孝才拍拍潘云豹的肩,想说几句笑话开解开解,“放心吧,有二嫂和谢伯父在那儿,不值出岔子的。再说,你就是不信我,也该相信云龙大哥·······”
“人到了。”忽地,门被推开,胡浩然一脸严肃的走了进来,“官府的人就在后面,该咱们行动了。”
潘云龙站起身来,厉声吩咐,“给我传令下去,一定要确保这些学子行走路线的绝对安全!要是在谁管辖的地段出了差池,提头来见!”
是!连潘云豹也再不敢大意,将大狗皮帽子重又戴上,遮住大半张脸,按照自己分派的任务,先行出去站岗巡视了。
刑部派出来提人的依旧是周叔原,反正今儿的事他已经管了一半了,索性不如管到底,依旧派他来拿张蜻蜓口中所说的“证人”。
只是周叔原过来的时候,还是给吓了一跳,怎么会有这么多的证人?
在见到官差到来之后,有一位看起来家境颇好,公子哥模样的证人还主动站出来说话了,“各位兄台,今日我们此去,少不得是一番血斗。但为了不负我们十年寒窗苦读,还天下学子们一个公道,便是杀身成仁,又有何惧哉?”
他说着,将衣袖内里撕下一块白布条,绑在额上“若是在下去了,还望诸位兄台帮我收尸,并将在下今日之事,传喻天下,好将在下在九泉之下亦可瞑目!”
这家伙说完,从身后提起一块用蓝布包着大匾,猛地揭开,就见上面仿造贡院的匾额刻成,只是这块匾上刻着的那“贡院”二字,竟是拿黄金打成,又用白银在上面给遮改成了“卖完”二字。
就见他将这牌匾背在身后,冲着潘家一众小厮道,“今日若是侥幸不死,得还公道,必将谢过府上二位少夫人肯主持岔道的大恩大德!吾去也!”此情此景,顿时把一众学子们的书生意气尽皆勾引出来,想着科举不平,几乎就是毁了他们的毕生梦想,顿时热血沸腾,哪管许多,纷纷撕下白色衣里,绑在额头之上,追随那人的步伐,肃然而去。
京城震惊!
连百姓们都知道今日肯定要出大事,就见几百名读书人头绑白布,神情激愤的高举着一块被黄金白银扭曲的贡院牌匾,浩浩荡荡穿越了大半个京城,往刑部衙门而去。
而沿途,有些知道内情的学子们看着这样的场景,不断选择了加入。在队伍的两侧,是写有潘姓衣饰的家木们在沿途护卫,虽然他们人数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