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答哈嗬吼!(娘,她下黑手!)”潘云祺少了门牙,说起话来都咝咝漏风,听得极其怪异。此刻他儒雅的脸上却尽是狠戾之色,都不用旁人,自己挥拳就想上去揍张蜻蜓。
“你干嘛?干嘛!”郎世明可不怕他,冲到跟前拦着他。怎么说,郎世子也在军中历炼了这么些时,对付别人不行,对付一个文弱书生还是绰绰有余的。
董少泉听得姐姐有了身孕,怕她动怒吃了亏,忙把她扶到一旁,对绿枝道,“快,进去请潘老太爷出来!”
今日事情闹大了,没个长辈出来镇着场子,光靠他们几个可不行。
绿枝正点着头要去,却见里头又有一行人出来了,为首的正是潘茂盛,“都住手,这是干什么?大晚上的不睡觉,一个二个跑在这大门口来瞎咋呼什么?”
“这是我们二房的家务事,还轮不到你们来多嘴!”小谢夫人真是急红了眼了,一心只顾心疼自己儿子吃了亏,却没有留意到后面还跟着潘秉忠和潘高氏老两口。
若是平时,小谢夫人有时言语里头怠慢些,倒也无妨。可是这几日,潘秉忠夫妇本来就为了潘云胜的丧事闹得都对她有了不小的意见,此刻又当着这么多下人的面说出这样的话来,这不仅是不给潘茂盛的脸了,更是不给他们长辈留脸。
潘秉忠气得白胡子一翘一翘的,偏潘高氏还在那儿火上浇油的道,“听见没?人家现在派头可大着呢!有了个当举人的儿子,就不该我们管了,大伙儿还是回去接着睡吧!”
潘秉忠早年也是行伍出身,脾气暴烈,这下子真把他给惹毛了,老头子蹬蹬蹬大踏步的上前,抬起老树皮似的大手,啪啪两声,给了小谢夫人和潘云祺各一个重重的耳光。
这一巴掌下去,打得小谢夫人母子二人俱就懵了。他们怎么也想不到平常老实巴交的潘秉忠,居然能在这么多人面前甩自己一巴掌。可是这个,他们能报仇的么?
潘秉忠这一巴掌打下去,余怒还未消,哆嗦着手,指着他们大骂,“什么叫你们二房的家务事,我们就不能管?老子今日倒是问问你们,到底还是不是潘家的媳妇,潘家的儿孙?云胜去了,没见你们两个过去好生祭拜一回,倒是还拦着家下人,不许拆了这些花花绿绿的破玩意儿。我呸!”
他瞧着潘云祺,又是生气又是难过,又是失望又是愤慨,“云祺呀,你也是读书人,还中了举人。这是喜事,是值得庆贺!可你走遍天下看一看,谁家有这样的规矩,大堂哥去了,家里还张灯结彩的?你那书里有这道理没?你也拿出来给爷爷瞧一瞧啊!”
潘云祺给骂得颜面无光,紧咬着牙关,恨不得有个地缝钻下去。
小谢夫人捱了打,在方才的震惊与疼痛过后,她胸中的怒火却更旺的烧了起来,这老头子凭什么打自己?
尤其是听着潘秉忠给自己儿子下不来台,更加生气了,指着张蜻蜓道,“您老既要出来管事,为什么不管管这个孙媳妇?管管她究竟干了些什么好事?这深更半夜的跑出去与男人……”
啪!潘秉忠实在是忍无可忍,又抽了她一耳光,才打断了她不堪入耳的话,“我说二媳妇,你到底还讲不讲理的?你到底还要不要好好过日子的?云豹媳妇是个好孩子,你凭什么这么指责她?还明火执仗的在大门口闹腾,你就不怕全京城的人看了笑话!”
小谢夫人捂着脸快气疯了,不可置信的瞪着自己的公公,这个老头难道彻底要跟自己翻脸么?
“我管教自己的儿媳妇,难道这也有错么?”
潘高氏插了一句,“那你爹也是管教自己的儿媳妇,难道不行么?”
“偏心的,是你自己才对吧!云豹媳妇不过是去大牢给家里人送些御寒的衣物,你就这么可劲儿的糟践她。”潘茂盛走上前来,他望着潘云祺冷哼一声,“要是自家的兄弟靠得住,她何苦去找外人?”
小谢夫人一哽,正要找话反驳。却忽地听到,远远的在宫城方向,传来了云板之声。在寂静夜里,听得分外清晰。
梆—梆—梆—梆,四声过后,人人心头皆是一凛。这是丧板,宫里头有贵人,去了。
第287章 打人者谁
腊月初一,子时,太子李忠,薨。
皇上悲痛之余,辍朝十日。因赶上新年,正月里无法禁止百姓庆祝,只得严令腊月之中,不得婚嫁饮宴作乐,所有的秦楼楚馆亦不得开门迎客,违令者斩。
一时间,满城染尽白霜,皆敛喜色。纵是等到正月开禁,想来也无人家敢太过招摇,南康国的这个新年,注定是过不好了。
张蜻蜓两手缩在袖筒里,捧着小暖炉捂着,在院中站了一回,冷眼觑着正房屋顶匆匆换上去的白布孝幔,嗤了一声,又回房了。
小丫头黄桃伶俐的给她的茶水端到熏笼这边来,“奶奶倒是坐这边暖和,叫人来说话也方便。”
张蜻蜓一笑,“行,就依你。对了黄桃,过些天就过年了,到时也给你们几天假,好好回家聚聚。要不要买点什么?还有青杏她们几个,你们一起想好了,我送你们。”
黄桃她们皆是后头从农家定了活契来的,乡下姑娘,很是淳朴勤劳,时间不长,就赢得上下的交口称赞。此时听得主母要奖赏,却连连摆手推辞道,“奶奶这可使不得!咱们在您这儿,每日好吃好穿的,还有工钱拿,就已经很不错了。怎么还能管您要东西?我们平日里也没什么使钱的地方,到时拿我们自己的工钱回去孝敬家里就是了,可要不了奶奶的东西。再说,过年正是家里最忙的时候,我们怎么能脱空偷懒呢?若是我们都走了,这一大屋子的事,又交给谁呢?”
张蜻蜓呵呵笑了,却忽地压低了声音,“今年可不比往年,没那么忙的!我也不放你们多的假,除夕和初一是定要放你们回去团圆的。去,把你彩霞姐姐叫来安排一下!”
听到这边叫人,在隔壁屋子里算账的绿枝赶过来回禀一事,“这马上咱们的猪肉摊子也该收市了,今早上林寿还特意跑回来说,现在京城四处都加强了戒备,巡查极严,咱们城外的生猪不好进来,在各城的流动售卖也甚是不便。想问您讨个主意,是不是提前跟老主顾们都知会一会,咱们这买卖要不要先歇几天避避风头,还是做到十五就停下?”
张蜻蜓想了一想,“若是现歇下了,只怕过些天会更难做。这样吧,外头还有多少生猪,咱们都拖回来,就养在空下来的铺子里,不过是费些人工和猪食照管着。到时要用,直接拖出去杀就是了。这种时候,宁肯咱们吃点亏,可不能让那些替咱们辛苦养了一年猪的农户们吃亏。再有,你让大伙儿把消息递出去,咱们的买卖就做到十五了。然后每城留一个摊位,让各家轮流出摊,一直卖到年三十。只歇三天,从初四开始,还是各城一个摊位来卖,到元宵之后,咱们才恢复正常。当然,这些只是咱们的想法,万一朝廷又有啥变化,咱们巧媳妇可也做不出无猪的买卖,让大家莫怪!”
绿枝点头,又问她,“那今年的利是怎么发?象去年那样肯定是不行的,可若是静悄悄的,又显得太没意思了。”
这个张蜻蜓也很为难,“这个我得跟少泉商量商量,又不许吃酒,又不许奏乐,这悄没声息的,象个啥呀?可要是不发,就更不好了。大伙儿提心吊胆的干了这么些时,就等着领些钱回去好过年。若是拖到年后,啥味儿也淡了。”
“我倒有个法子,只不知行不行得通。”彩霞才从外头回来,先在门口的火盆那儿烘了一阵,等去了身上的寒气,才过来回话。
“往年我们在府里守岁的时候,丫头们年纪小,也不会喝酒行令,就泡上几壶好茶,摆些瓜子点心,大伙儿围在一起说说笑笑,虽说清淡了些,倒也有些意思。奶奶要是想办得热闹,不如还是如去年那般,年前抽一天,让大伙儿一样把家人带来,只是不请他们吃饭了,咱们多做些精致的糖果点心,大家喝喝茶,吃些东西,末了奶奶再把东西一发,也就完事了。”
这个主意不错!张蜻蜓赞道,“还是你这丫头鬼点子多!不过此事咱们也尽量不要张扬,越少人知道越好,免得又给人寻出是非来,知道么?”
绿枝点头记下,出去安排了。
这边张蜻蜓又跟彩霞说起,要安排这些离家近的丫头小子们回家过年的事情,彩霞却不甚赞同的摇了摇头,“奶奶虽是好心,可怎么忘了?现在城内城外查得正严呢!这么一进一去的,得闹多少人去?万一有个闪失,都是咱们府上的不是了。倒不如使人过去传个话,把他们各自要带回去的钱财礼物分送回去,等到太平无事了,再安排他们回去歇歇,这岂不是好?”
黄桃听了忙道,“彩霞姐姐说得很是,二奶奶,您的好意奴婢们明白,可这时候,真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咱们离家又不太远,也没那么想的。府上又有这么多的兄弟姐妹,大家一块儿过年,也冷清不到哪里去。”
张蜻蜓见她们都如此懂事,很是欣慰,心里想着等绿枝的帐算出来,看赚了多少,给这些丫头小子们都多发几个月的工钱,让他们也乐呵乐呵!
一时家务事毕,彩霞使个眼色,让小丫头们皆去外头伺候,悄声笑道,“二奶奶,您知道么,三爷昨晚捱了那一下子,听说门牙掉了三颗!那会子又突然宵禁了,连个大夫也不能请,活活痛得叫唤了一晚上。到今早上,烧也起了,整张脸都肿得没法看了。听说夫人刚打发走大夫,就跑到老太爷跟前闹去了,听说非要咱们给一个说法,把凶手交出来呢!”
嘁!张蜻蜓才不理她,“她哪只眼睛看到我的人动手了?当时大伙儿都站在她眼皮子底下,谁那么神通广大的掏片瓦下来打过去?找不出人证物证,可不能诬赖好人!”
唬谁呢!若不是跟您交好之人,谁敢动手打三爷?彩霞心中偷笑,却也着实好奇这个问题,“那少奶奶您说,昨晚上会是谁这么胆大包天呢?”
嘿嘿,天机不可泄露!张蜻蜓知道,却不告诉她,反而道,“总有路见不平的侠士嘛!对了,你昨儿做得不错,知道那时候去请老太爷和大老爷他们过来,爷爷那几巴掌,打得可真痛快!”
彩霞掩嘴而笑,“那也不是奴婢的功劳,是萧老夫人叫奴婢去的。不过您怎么让她老人家去大少奶奶那儿了呢?”
“怎么,不行?”张蜻蜓挑眉一笑,藏着些许狡黠。
彩霞确实很怀疑,故意把这么得力的高参送走,这位二少奶奶是不是又在打什么惊世骇俗的坏主意?
这她倒真没多心,张蜻蜓表面上打的是让萧老夫人过去陪着卢月荷静养,以及和孙女雪儿团聚的名义,其实确实有些见不得人的勾当怕这老太太看着不好,才把她送走的。
萧老夫人活到这把年纪,都快修炼成精了。在萧森进府的时候,就私下里问过张蜻蜓,是不是潘茂广暗地里派人回来了?
张蜻蜓不是不信任她,只是这些事情她确实不好说,只能推说不知道。到昨晚上那么一闹腾,萧老夫人反而什么也不问了。张蜻蜓就估摸着,这老太太多半是嗅出点味道来了。
眼下太子已逝,虽是意料之中的事情,但京中形势未免又要为之一变。萧老夫人虽然足智多谋,世事通达,但毕竟她有那个身份在,又是风烛残年的老人家了,张蜻蜓不愿意也不忍心再把她拖到这些是非圈子里来。
若是潘云豹那儿有些为难之事,必须要来找她,那就找她一人好了,也免得牵连上萧老夫人。张蜻蜓原先不让卢月荷回家,是怕吵着她,现在索性连大嫂也要撇开了。让她们在那边清清静静的过日子,也好过一家子都绑在这儿提心吊胆的不得安生。
彩霞见她不愿意说,也就识趣的不再问了,只是跟她说起一事,“才三少奶奶打发人来跟奴婢说,现在三爷出不得门,只怕兰心就是这几天的事,想借咱们的人和车马出趟门,把外头的事安排一下,您看可以么?”
这个可以。张蜻蜓爽快的答应了,“让纪诚赶车出去,你不说要备些糕点么?看是让榴喜还是你自己出去采买些备着吧。再让追风也跟去,把方才商量过年的事情给董爷那儿传个话,再给我分别递话到咱们府上二位姑奶奶那里去,这就算是一趟差了。让三奶奶的人也放机灵点,想好怎么混过门人,可别又被哪个眼线拿捏住了。”
彩霞应了下去,张蜻蜓也准备出门了。家里的事,要操心的还很不少呢!
大姐章清芷的相公不过是个翰林,虽然有心,但人微言轻,因为替岳父说话,已经被连累得罚了三个月的俸禄。
而章清雅所在的国公府又人多嘴杂,邝玉书上头还有两层长辈压着,性又懦弱,她纵是有心也使不上力。
说来也很是气人,原本林夫人托她照管章家父母,但邝家人听说之后却推三阻四,冷嘲热讽的,就是不愿意招揽上身,让章清雅极是受气。
可是这话她也不好跟大姐说,只能委婉的告诉张蜻蜓,看她能不能想个办法好生安置。
老家来的人是跟张蜻蜓差不多时候到的京城,章清雅不敢带回国公府,只好让邝玉书出面,花钱把他们安置在了客栈里。
还不敢跟他们说章致知出了事,只推说是他是临时接了公差,放了外任,府中无人。外孙女婿就请他们在京城好生玩几日,等到章致知回家过年了,再一起回家去。
这话说起来是没错,但漏洞却也很多。
就算是府上没了人,怎么连宅子也进不去?外孙女有孝心,他们很高兴,可是为什么安排他们住在客栈里?连个家里也不能接去?
再一个,邝玉书本就生性清高傲慢,让他偶尔出来应酬一下妻子娘家的乡下人还可以,但时间一长,他哪有这个耐性?无非甩给丫鬟小厮,自己就不愿意沾身了。
章清雅现在又大着肚子,自己都顾不过来,实在是照管不到了,只能来求张蜻蜓。说起来,她也觉得非常赧颜。不管怎么说,她可是正儿八经的嫡女,这个时候她不管事,反把事推给庶出的姐妹们,真的是羞愧之极。所以她的那封信,虽然不长,但言辞恳切,极有诚意。
潘二奶奶是个顺毛驴,吃软不吃硬。若是章清雅象从前那样骄横霸道,她一个手指头的忙都不会帮。可是见她主动服软,张蜻蜓反而愿意帮这个忙了,也很能理解她的难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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