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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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人瓶- 第3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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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就是在角门那儿看见了陶氏……只是个穿着蒙古贵妇衣装的人影儿,正盯着我们这里看。赵王府里能和那身影相称的女人我想只可能是陶氏了。这么晚了,她在那里做什么?为什么要盯着我看?我正想着,她显然也看见我顺利出来了,很快躲进了屋门。她在暗里,我在明里,我甚至连她的脸都没看清。我以为她要去报告王妃,当时几乎又要吓昏了。谁知她走了之后王府里就再也没了动静。现在想想,大概是她救的我,那两个丫鬟大概也是她派来的吧。
  “这大概就是我知道的她的一切了。丫鬟们把我拉到了院外墙根下,又叫了辆车子,让车拉我回了家。一切就像场噩梦一样,我又昏了过去,醒来就在这里了。我讲完了。”
  女子说完,屋里就静悄悄的没了声音。三秀沉重地低着头,直到朱公子向三秀开口说明:
  “我先前略查了一下,近来不花绑走的女子,确有好几个在深夜里被拖出暗室,拖到城中角落里的。那些人大多昏迷中,说不清当时的情形。而且更奇的是他们后来也没受到不花的侵扰,我想大概是有一个人暗中相助,谎骗他那些女子都已不堪折磨而死,尸首处理掉了。现在,我总算知道这些都是陶氏做的了。我和教友们虽以兼济苍生为念,时常试着改变这个王朝,却往往苦于无路可走。而陶氏一个女子竟然做到如此,实是令人钦佩啊。”
  不知该怎样回答,三秀还是一言不发。朱公子继续道:
  “你问我:‘假如你有一个心爱的女子,婚姻无缘,遭遇恶人,双足残废,不能行走,你当如何’我还是想劝你一句:覆水难收,断足难续,死者不能复生。我虽然不渴望你回心转意,但还劝你莫因为一时的执念,苦了自己和家人。”
  “我知道。”三秀凄然道,“洵美因我永不见天日,瓶娘因我今生不能行走。瓶娘不能没有我,我已决意一生一世都侍奉她,不离不弃……陶洵美待我的好意,我只怕这一世都不能偿还,只能来世再报了。”
  朱公子又陷入了沉默。
  “我不能没有瓶娘,瓶娘也不能没有我。她说过会一直在我身边,我也想一直在她身边。我已经不知和她是什么了……你看过赵盼儿吗?宋引章有危难,她就会守在她身边,就算要设一个有可能把自己陷进去的局也心甘情愿。
  “你上次说过你对那个问题的答案:‘我会为她报仇,不择手段。今生也绝不另行嫁娶。’我说过我也是一样。不仅是为瓶娘报仇,也要为洵美报仇。只是我还找不到机会……没有机会啊!说到头来,我只会些唱戏的假把式!我真恨这样的自己……”
  三秀说着,不禁眼泪横流,最后剧烈地抽噎起来。一旁的女子小声问:“瓶娘……是谁?”
  “林姑娘,”朱公子道,“你也真有福气。”
  他只说了这一句令人费解的话,便不再继续往下说了。屋里又沉默了。
  就在这时,有一个人叩了六下门。似乎是他们商量好的暗号似的,朱公子高声请那人进来。三秀想到这叩门声之前并没有听到脚步声,大概那人一直在外面候着,听到里面的谈话结束才叩门的。一想到如此寒冷的季节,那人竟然在外面耐心等了那么久,三秀就不由得暗暗为他们这一教的严明纪律吃惊。等回过头一看,却见一个陌生男子恰好也正往自己脸上瞥来。那是一个看上去颇结实的男子,正立在门口,左脸上贯穿着一道怵目惊心的刀疤。那男子盯着三秀看了一眼,没有多话,就转向朱公子道:“护法大人,车子已经备下了。”
  朱公子道一声“知道了”,那人便退了出去。屋里的气氛稍稍缓和了。三秀对朱公子道:“原来你是贵教的护法。”
  “何足挂齿。”朱公子道,“百岁之后,子孙们或许务农,或许为丐,谁能预料呢。”
  “子孙之事都很难说,也许会把这个王朝给砸烂呢。”三秀道,“车子都备下了,看来,是我该告辞的时候了。”
  话音刚落,床上那虚弱的女子忽然竭力拉住了三秀的衣角。
  朱公子看出那女子有话想对三秀单独说,就和刀疤脸的男子先避了出去。
  “我虽然不知道你那个叫瓶娘的姐妹身上发生了什么,”那女子道,“但我有一件事情可以告诉你……你不相信也罢。只怕没有人会相信。”
  “你说吧。我会相信的。”三秀道。
  “那十天里,不花这个恶棍殴打我,折磨我,却始终没有‘碰过我’,直到他把我折磨到厌烦,还是一次都没有过。这种事情,别人就算听说了也不会相信,但这是真的。即便你不相信我,起码,你也要相信你的那个姐妹。”
  “这是哪里的话?”三秀握着那女子的手,凄然一笑,“清白于我,早已是无所谓的事了,我只是个戏子,怎能对他人的清白指手画脚?倘若苍天能用我的清白换来她的健全,我又怎会犹豫半分,只是如今,再也不能了!”
  “她能遇到你这样的人,真是幸运。”
  那女子扯过破旧的棉被,覆上了自己的脸。      
作者有话要说:朱公子是民间慈善家^_^




☆、第 42 章

  “好!”
  抹云楼上下一片喝彩声。正是热闹的夜场。闪烁的烛火中,台上的小生玉树临风一转身,又向众人拱手一拜。离《彤管记》一案才过半个多月,凭着钱老板的本事,抹云楼又是日日宾客满座了。这天,请了如意班的当红末泥万儿来唱《梧桐雨》,演到第四折,小楼里已是喝彩震天。
  角落里的座位上,一个白面青年对另一个蓄须的中年男子道:
  “长生殿这一宵,沉香亭那一朝。妙啊!你看万儿这明皇的扮相,比起当年的林庆福如何?”
  中年男子摸摸胡子,轻笑一声:
  “尽善矣,未尽美矣。想当年林庆福唱到第四折,明皇见力士送来画工图写杨氏真容,那真容的画轴是没有的,我们看戏的却都仿佛看见那贵妃从画轴上走下来。等到杨氏与明皇梦中相见,哪还有叫好声?早已泪声一片。到了‘顺西风低把纱窗哨’,众人如梦方觉,知红粉骷髅,独有梧桐秋雨万岁千秋不改,泪水才慢慢止了,叫好声才慢慢起来了。哀而不伤,怨而不怒,这才当得起‘尽善尽美’四字。只可惜,他这样好的明皇,再见不到喽。”
  过了一会儿,中年男子又道:
  “程笑卿也死了。唉!也没人写好本子了,只有这几折旧戏还可以听听。新进那个赵希夷,写的那是什么狗屁不通的东西!居然还有人拗嗓子去唱。真是笑杀人了。”
  白面青年陪着笑了笑。“听说他现在得志了,”他又道,“连赵王府的小王爷也有意捧他。说到小王爷,新近似乎也不干旧营生了。”
  中年男子只是冷笑。过一会儿,青年又问道:“兄台,你可知彤管案后,那林庆福的女儿三秀,近来如何了?”
  中年男子重重一叹,连连摇头:
  “唉,好是好,只是太要强了,如今竟到了那般地步……”
  
  几乎同时。醉鹤楼里的雅间里,飘着酒与汗与脂粉的气味。灯光煌煌的,照着杯盘里泛起的油光,泱泱一片,射得人头脑发困。醉与半醉的男子,面如豆酱,如猪肝,如烂泥,七歪八斜。桌面上杯盘狼藉,独有三秀面前堆满了一串串铜板和散碎银子。三秀坐在那里,仰头朝着屋梁,一手高高举着酒杯,让酒水如一丝笔直的银线倾入口中,一桌叫绝。等那银线终于消失不见,她才低下头,把酒杯重重扣在桌上,向客人嘲弄地一笑,道:
  “如何?孙爷,你也输了。银钱拿来。”
  被叫做孙爷的男子,正是孙经济。他伸手去荷包里掏银钱,抠了半天,终于抠出一块拇指肚儿大的银子,往三秀的方向掷去。
  三秀道声“谢啦”,把桌上的银钱拢起来。“二百杯!”孙经济突然高喊一声。
  “什么?”三秀问。
  “二百杯。你喝够了二百之数,我就给你二百银子!”
  三秀笑一笑,站起身来:“不玩了。”
  刚欲转身,手就被旁边的酒客一把拽住了。
  “你得意什么?”方才还好像烂醉如泥的一人忽然冷笑道,“你还以为你是以前介福班的林三秀,动不动就能给爷们脸色看,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三秀别过脸去,甩开那人的手,高高地站着不肯坐下。
  旁边一个清客好像也忽然清醒了,接过那人的话头道:
  “别忘了,你风光的时候多亏了座中这几位爷。现在不好好把几位爷伺候得开心了,就别把你那狂模样拿出来显摆。你就是个戏子,风光的时候也只是个戏子,穿得再光鲜,也就是爷们跟前要饭的。”
  一桌人都在附和,也有人含着笑看热闹。
  三秀吐出一口气,慢慢坐下了。孙经济脸上的表情也得意起来:
  “二百杯,喝不喝?素闻林三秀雅量,五百杯也不算什么吧?当然不会让你白喝,我们座中的人都陪你喝,我们喝一杯,你喝十杯,如何?”
  
  一个时辰过去了。
  夜色罩住了醉鹤楼。门口,几个小二低头一面埋怨,一面张罗着把烂醉如泥的客人扛上车子。三秀拿着一包重重的银钱,才从门槛里挪出来,就已觉支撑不住,只好倚着柱子。犹豫半晌,她才开口道:
  “小二,把这银钱兑成钞,我给你钱。”
  小二斜眼瞧了瞧她,嗤了一声,没有理睬。他背上的男人还喃喃着:
  “算……你厉……害!下次再……嗬——”
  话还没说完就打起鼾来。
  这里离家还有一段距离。三秀看着手里的银钱,实不舍得花去乘车。缓了一阵,才试着走了几步。
  但脑袋已经沉沉。脚步也如同将倒的陀螺了。
  ——我林三秀,今日是要醉死在路边么?
  “哟。采芝老板!”
  三秀虽是醉了,但一听见,就知道来者是谁。这世上能这样叫她的只有一个人。
  果然,是新近被小王爷不花捧红的文人赵希夷,正从楼上得意洋洋地走下来。三秀这“采芝”的号,就是他以前起的。没想到他竟还记得。
  赵希夷身上的袍子已经换了式样,脸上的笑容也比往昔不同。以前只是个豪门里乞食的清客,现如今,已是小王爷青眼的座上宾。他见到三秀,便亲近起来。“世事无常,我赵某人如今的境遇,和你林老板真是掉了个个儿啊!哎哎!只可惜笑卿好友已经故去,不能与我共享此时荣光。看你没有人同路,这怎么成,我送你一送吧。咦,这包里怎么那么沉——银子?这么沉怎么拿。小二,还不快拿去兑了!再招辆车子。我要送林老板回去。”
  说毕往小二手里丢了几枚大钱。小二脸上立即堆满了笑,点头哈腰地接了包袱。
  三秀见赵希夷志得意满的模样,心里就有些嫌意。及听到他说到程笑卿的惨死,心中更加怒火。然而她已经醉了,行动也迟钝起来,转眼就被赵希夷拖上了车。
  反抗不成,三秀只好咒骂:
  “……走狗。”
  赵希夷一听有些愕然,过了一会儿,不怒反笑:
  “你是误解我了。我不过是把蒙古人的钱,重新又赚回自己人口袋里。他们占了我们的花花江山,我辈为了活命,从他们那里捞钱,又有什么不对?他们自己蠢得要命,我们表面奉承几句,他们就乐得给钱,嘿嘿。谁都是为了自己活着,不饿肚子是第一要紧。你看我,现在,要车子有车子,要女人有女人,谁出的?还不是他们傻呵呵交出来的!你班里的事情,满城都知道了。你以为自己是英雄,别人看来就是狗熊。”
  三秀听了,心里冷笑,嘴上说道:“你还真是聪明人。”
  赵希夷又嘿嘿一笑:
  “你也明事理。不如这样,我最近想弄一台戏,就找你们班吧。要是你爹不乐意,那就只借你一个。说起来,程笑卿虽死了,留下的戏,应该不止《彤管记》一本吧?笑卿老友实在是才高八斗,我亦十分佩服。可惜他的戏已经禁了,今后人是再也看不到了。你看这样如何,你把他的遗稿给我,我稍微改动一点,挂上我的名。这样普天下的人就又能看到笑卿老友的戏了。何如?”
  见三秀没有反应,赵希夷以为三秀还在考虑,就笑了笑,又道:
  “你可知道小王爷何以这样重我?别人都说是因为我的戏,我这人几斤几两,自己还是清楚的。若是笑卿老友在世,我绝没有今天。不瞒你说,我这富贵,全是从笑卿老友那里来的。”
  三秀心里很奇怪。赵希夷也压低了声音:
  “说出来怕没有几个信的:小王爷,他不能人道。”
  这事,三秀早就知道了。她装作不知,道:“竟有此事?”
  “一年前,我和笑卿,还有别的几个人,在陶小姐家雅集。笑卿喝得醉了,说起一种药,叫做‘玉女金丹’,乃是素女传与黄帝的。别人都当是醉后的笑话,我却有心记下了。后来听说小王爷不能人道,我也大为震惊。一个不能人道的男人,何以四处掳掠女子?后来我听说了那些活下来的女子手足摧折的情状,就知道,他不过是在那些女子身上,发泄自己不能人道的怒火罢了。与其让他这样为害四方的良家女子,不如就把这药给他,治了他的病根吧。没想到,嘿,他不但赏赐了我,还真的变安分了,整个变了个人。”
  三秀听他说到“不如就把这药给他”时,心中就全凉了,忍不住问:“那陶小姐……”
  “陶小姐?”赵希夷有些困惑,随后恍然大悟,“啊,你是说陶老板的女儿?哈哈,我虽不曾见过她,不过这些天在王府走动,也听说了一些。现在不花待她不比过去,那是极好极好的,恨不得竭尽全天下的宠爱供奉着她,爱得死去活来。王府下人都说,等她一生了儿子,就封做小王妃,也不管她是汉人了。等小王爷做了赵王,小王妃就是赵王妃了,啧啧。我还真是做了件替汉人扬眉吐气的大好事。”
  “我要下车。”
  “什么?”赵希夷问。
  三秀忍住眼里的泪水:
  “我要下车!!!”
  
  “师姐回来了!”呼声划破夜晚的寂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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