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炳满腔怒火,但碍于自己的身份,不想当街闹得太难堪,只得强忍住没有发作,问明价格后,银货两讫,将绮红带回府中。
“谢谢大人救命之恩”,绮红跪在地上不住的叩头。
“你且起来说话”,陆炳命家奴搬来一张椅子,让绮红坐下。
绮红抽噎着,“自从连出了两桩命案后,万花楼的生意越来越差。映月姑娘和暗香姑娘一直闹着要搬出别院,后来林妈妈请人收拾了旁边的一处院子,我们都搬了过去。但生意还是不见起色,林妈妈见可儿现在大了,出落得颇有些姿色,就逼着她接客。可儿宁死不从,奴婢不忍心她受苦,帮助她逃走,却被林妈妈雇的打手抓回来毒打了一顿。林妈妈一怒之下将奴婢卖了,又把可儿关了起来。”绮红又起身下跪,哀求道:“大人,求求您救救可儿吧,林妈妈不知道要怎么折磨她,奴婢担心再这样下去,她会活不成。”
“可儿现在何处?”陆炳也动了同情之心。
“被关在我们居住院子的柴房里,那院子就在万花楼的东侧”,绮红道。
陆炳嘱咐夫人将绮红安顿好,自己仍是一身便服去了万花楼。他很快找到了绮红所说的那个院子,没有走正门,而是翻墙进入。
无需费力就找到了那个柴房,因为大老远就听到了粗鲁的打骂声。陆炳眉头紧皱,他疾步来到柴房外,透过门缝,只见可儿被倒吊在屋梁上,一个膘肥体壮的黑脸大汉,手中的长鞭正如急雨般落在她的身上。可儿无声无息,怕是连哭喊的气力都没有了。
陆炳再也看不下去了,破门而入。
“什么人?”那黑脸大汉被惊动,一声怒喝。
“一个好打抱不平的人”,陆炳淡淡回道。
“找死!”大汉一挥手中长鞭,纵身一跃,竟达两丈,显见这大汉性情虽祖鲁,身形虽笨重,但身躯极为灵便,武功亦是不弱。他手中长鞭伸缩闪吐,已带着一阵阵尖锐的呼啸之声直向陆炳面门扫去。
陆炳“呛”的长刀出鞘,右手一伸,长刀疾出,挡开一鞭。
大汉瞧得一呆,想不到陆炳出手竟是如此的快捷。
陆炳趁势连攻五招,长刀化作一片光网,令对方无法再越雷池一步。
那黑脸大汉长鞭展出,抢攻数招之后,仍是无法闯入那片刀网,不禁大声道:“你是什么人,为何来此多管闲事!”口中说话,手并未停,长鞭又自攻出数招。
陆炳突然挥手一刀,向那大汉刺去。猝然之间,那大汉险些伤在刀下,一刀由头顶掠至,扫落了一片头发。他吓得惊魂离体,一挫腕收回长鞭,斜避五尺,回头望着陆炳,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陆炳的脸上挂着若有若无的笑,懒得搭理对方。
“出什么事了”,林丽娘带着几名打手闯了进来。
黑脸大汉见来了救兵,正得意着,眼尖的林丽娘认出了陆炳,唬得颤声道:“陆大人……您……您怎么会在这儿。”
“什么陆大人?”黑脸大汉摸不着头脑,陆炳没有着官服,他闹不清这大人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林丽娘挥手给了他一巴掌,“有眼无珠的东西,这是锦衣卫指挥使陆炳大人,你竟敢和陆大人动手,活得不耐烦了吗。”
黑脸大汉吓得跪地求饶:“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小的有眼不识泰山,求大人开恩!”
陆炳没有理会那大汉,只是看着林丽娘,沉声道:“还不快把人放下来。”
“还不快去”,林丽娘急唤几个跟班。
两名大汉立即上前,将可儿放了下来,为她松绑。
陆炳见可儿被打得皮开肉绽,披头散发不省人事,他俯下身去,用手探了探她的鼻息,确认她还活着。抬起头来,陆炳愤然道:“逼良为娼,草菅人命。林丽娘,你可知罪?”
林丽娘吓得哀声告饶:“大人饶命,都怨民妇一时糊涂,下次再也不敢了。”
“还能有下次吗”,陆炳哼了一声,“人我要带走。这次暂且饶过你,如果再犯,你知道是何下场”。
林丽娘一迭声地谢恩,也顾不上别的了,立即吩咐人将可儿送到了陆炳府上。
第38章 人生自是有情痴
可儿躺在床上,瘦弱的、痉挛成一团的身子半掩在棉被中。她的头垂在枕头上,脸色比被单还白,唇边,枕头上,被单上,都染着血渍。绮红伏在床边呜呜哭泣,一面拿毛巾擦拭着不断从可儿嘴中涌出的鲜血。
陆炳的夫人董慧芬吓得脚都软了,抓住陆炳的手,“她快死了吗,是什么人把她害成这样?”
“大夫很快就来了,我相信这孩子命大,会度过这一关的”,陆炳温言安慰夫人。他下意识的看了看可儿的脸,如此苍白,如此憔悴,如此怯弱。那紧闭的双眼,毫无血色的嘴唇,一阵紧张的、怜惜的情绪紧抓住了他,“不能让她死去,不能让这曾经鲜活的生命就这样随随便便的死去!”
大夫很快来了,稍稍察看了可儿的伤情后狠吸了一口凉气,心里想着怎么下这样的毒手,存心不让人活了吧,嘴上却半点不敢吱声。只是苦着脸思索半天,才终于提笔开了药方,密密麻麻的写了一整页,一边陪着小心,“老夫只能尽力而为了。”
陆炳低低一叹,“尽人事,听天命吧。”
下人很快抓来了药,绮红承担起照顾可儿的工作,董慧芬将贴心的丫鬟派过来帮忙,还亲自过问。她不知道可儿是什么人,也不敢过问。既然陆炳关心这个姑娘,她便事事上心。
昏迷数日后,可儿终于有了意识。她呻吟了一声,努力的睁开眼睛,陆炳的脸像浸在水雾里的影子,模糊不清。
前来探望可儿的陆炳正端立床前,他凝视着可儿的眼睛,心里竟莫名其妙的一跳,那般澄澈,那般清明,那般如梦似幻的一对眼睛。直到此刻,他才发现这姑娘的面貌有多姣好,有多清秀。
可儿终于看清了眼前之人的面貌,“陆大人?”她先是不敢相信,继而惶恐不已,挣扎着想要起身行礼。
“快躺着吧”,陆炳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总算是活过来了”。
绮红泪痕狼藉的脸上绽开了笑容,她过来拉着可儿的手,“太好了可儿,你终于获救了。多亏了陆大人,咱们要好好感谢他,但是等你伤好了再谢也不迟呀。”
可儿注视着陆炳,只感到眼泪一直在眼眶里打转。
陆炳眼光里充满了怜惜,这眼光已足以让可儿安心养伤了。
向擎苍身体康复后,专程到安远侯府向柳鸣凤道谢。
“向大哥,我一直想去看你,又怕你烦我,不愿意见我”,见到向擎苍,柳鸣凤有一刹那的眼睛发光,但很快目光又黯淡下去,她幽幽道:“如果向大哥是来向我道谢的,那大可不必。”
向擎苍被她一语说中,窘然失语。
柳鸣凤哀怨地望着他,“向大哥,我知道,一直以来都是我自作多情,你心里爱着的是公主,为了她甚至可以豁出性命。可是,你和公主相爱,会有结果吗?”
向擎苍被戳到了痛处,自从那日与岚岫以词作互表心意后,他早已发誓非她不娶。可是结果如何,他不敢想。目前是不用担心皇上再为自己指婚了,但将来呢,他和岚岫的命运,都操纵在皇上的手中,也许情比金坚,却命比纸薄吧。
柳鸣凤见向擎苍神情凄惶,似想对他说什么,但却欲言又止,幽幽一叹,缓步走近他,道:“天底下就是有这样的痴人。你知道吗,被皇上软禁的那段时间,我吃不下东西,也睡不好觉,不是因为自己遭困,而是担心着你的安危。”
向擎苍目睹她凄然神情,不禁心生怜惜,摇摇头劝道:“向擎苍不过是一介武夫,不值得你这样……”
“当然值得”,柳鸣凤突然娇媚一笑, “不管你心里怎么想的,我都要告诉你,除非你娶了公主,否则的话,对于你,我争取到底,永不放弃!”她眨眨大眼睛,蓦的又滚下来两行泪水,道:“你爱上公主,是自寻烦恼,不过我这一辈子也是烦恼定了。”
向擎苍心头一凛,苦笑一声,又长长叹一口气。
十月的京城已是寒风凛冽,冰凉刺骨。凌云轩内的一棵凤凰木,叶子完全黄了,筛落了一地黄色的,细碎的落叶。朱岚岫独立庭院内,对着遍地黄叶出神,寒风不断萧萧瑟瑟的吹过来,将她的衣裙吹得猎猎作响,那落叶也不断的飘坠,落在她的发梢,也掉入她的心里,乱了一池春水。
杜鹃匆匆赶来,用一件大红披风裹住了她,“公主,快进屋去吧,可别着凉了才是”。
朱岚岫心事重重,无心答话。
“昌公公请公主到乾清宫去一趟,说皇上有要事见公主”,有宫女前来传话。
朱岚岫心头一惊,不自觉地握住了杜鹃的手。
公主的手指冰冷异常,杜鹃微微一颤,“公主,你怎么啦?”
“没什么”,朱岚岫随口应了一声,她心慌意乱,不知道嘉靖召唤为了何事。
一路忐忑不安的到了乾清宫,朱岚岫竟见到了向擎苍,她愕然失神。
嘉靖看起来面色温煦,“朕找你们来,是有个重要差事要交给你们去办”。
朱岚岫和向擎苍各自暗松了一口气,都默垂着头,不敢互视。
嘉靖又开口道:“朕接到奏报,应天府附近的栗阳县女巫村内有妖人作祟,妖言惑众,以妖术迷乱人心,官府派去查探的人都有去无回,不知是何故。故朕想让你二人去暗访一番,查明原委。当年白槿教就是在应天府附近起兵叛乱的,朕担心,这不仅仅是一个巧合”,嘉靖语声微顿,又道:“朕还听说那女巫村内有一处温泉,能让人起死回生,长生不老,你二人也务必查证传言是否属实。”
朱岚岫微一仰脸,正碰触到擎苍的视线,二人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最让嘉靖在意的,其实是那能让人长生不老的温泉,而不是所谓惑乱人心的妖人。
对于向擎苍和朱岚岫来说,这远不是执行一次任务那般简单,而是一个极其难得的独处机会。他们虔诚的感谢嘉靖的恩赐,京城外北风呼卷,黄沙与落叶齐飞。纵马并肩而行的二人,却是觉得仿佛赶上了江南的暖春。一路上,向擎苍的唇边都绽放着明朗的笑容,陶然取出随身携带的玉箫袅袅吹奏,人不语,萧传情,伊人娇羞脉脉,柔情深种。此情此景,这份宁静详和,只盼能至天长地久。
女巫村原叫廖家村,不知从何时开始改了这么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名字。村庄四周群山环绕,长满茂密的松树。能开发为耕地的面积则又少又小,一眼望去,只有一些十坪到二十坪大的水田,零零星星地点缀在山野上。虽然外在环境恶劣,村民们仍能过着优裕的生活,主要是靠烧炭和养牛这两项产业。
向擎苍和朱岚岫刚到村口,就被一阵悲痛欲绝的哭声惊动。二人循声而去,见田间小道上,躺着一个奄奄一息的中年男人,身上刀伤遍布,惨不忍睹。旁边跪着一个年轻的男子,正在捶胸顿足,号啕大哭。
“是谁把他伤成这样的?”向擎苍怒从中来。
年轻男子悲呜着,“是我,是我杀了自己的亲哥哥呀。”
“为什么要杀了你哥哥?”朱岚岫愕然。
躺在地上的男人突然逸出濒死的呻吟,“不怪弟弟……都是……那个恶毒的巫婆……她……下咒……”,他咽下了最后一口气,再无声息。
“哥——”,年轻男子发出撕心裂肺的喊声,扑到哥哥的尸体上痛哭哀嚎起来。
有几个村民赶了过来。其中一个上了年纪,须发苍白的慈眉老者悲鸣:“你为什么偏要和那玉面婆婆过不去,得罪了她,就是这样悲惨的下场啊。”
“老人家,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玉面婆婆是什么人?”朱岚岫糊涂了。
老者奇怪地望着朱岚岫和向擎苍,“两位是?”
向擎苍随口编道:“我师兄妹二人出外寻亲,在大山中迷了路,转到这村庄里来。可否让我们在村里借宿一晚?”
向擎苍和朱岚岫打扮作了村夫和村姑的模样,身着粗布麻衣,朴实素淡。老者看了他们一眼,显得很为难,“老朽是这女巫村的村长,实不相瞒,我们整个村庄,都被一个自称玉面婆婆的女巫控制了,她要求全村人听命于她,进贡财物,否则就会给我们下咒,已经有好几个村民因为违抗她而被咒死了。老朽不希望二位无辜受到牵连”。
“被咒死?”向擎苍和朱岚岫简直闻所未闻,都觉得难以置信。
“若非亲眼见到,你们肯定不信”,村长摇头叹息,“这个年轻人,就是被玉面婆婆下了咒,才亲手杀死了最疼爱他的亲哥哥。”
向擎苍道:“老人家,我们不怕被下咒,现在天色已晚,出了村庄也无处住宿,请您行个方便。”
说话间,其他几位村民已帮忙那年轻男子将他哥哥的尸体抬走了。村长也要和他们一道,他指着身旁一位年轻姑娘道:“既然两位执意要在村内留宿,就住到我家去吧,让我的孙女招娣给两位带路。”
女巫村的村长叫廖汉明,这村里的人基本也都姓廖。他的孙女招娣十六七岁光景,眉眼善良质朴,身材端正结实。她很热心的领着向擎苍和朱岚岫一路往自家方向行去,一边给他们介绍村里的情况。
朱岚岫问道:“廖姑娘,刚才那两兄弟,为什么会手足相残?”
招娣苦叹一声,“那哥哥叫廖土生,弟弟叫廖水生,爹娘死得早,是哥哥一手将弟弟带大的,兄弟二人感情相当好。就因为水生哥不愿意给玉面婆婆送礼,还骂她装神弄鬼骗人钱财,玉面婆婆就当着大家的面给水生哥下咒,要他亲手杀死自己的哥哥”。
“难道真的应验了吗?”向擎苍觉得不可思议。
招娣点点头,“玉面婆婆下咒后,扔了一把刀给水生哥,看着他,说了句‘还不快动手’,水生哥就像着了魔似的,整个人都呆住了。然后他就捡起地上的大刀,对着他哥哥一阵乱挥乱砍,他哥哥急忙逃命,水生哥又一路猛追。我们想劝阻,都追不上他们”。
朱岚岫凝眉望着向擎苍,向擎苍亦专注回视,二人脸上都满是疑惑。
沉思片刻,朱岚岫道:“我是不相信什么下咒的,听起来倒像是被某种药物或者阴毒的手法所控制,因而迷失了心智。”
向擎苍点点头,转脸问招娣:“那玉面婆婆在什么地方?”
招娣道:“村后有一片黑松林,玉面婆婆就住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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