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客气了。林小芳说:你的脸咋肿了?
家庭暴力。夏国强愤愤地说。
吃完饭你在这儿住就行。林小芳说:我家有空房。
夏国强没说话,有一个特想问的问题卡在他的牙缝里,卡得特别难受,又不好意思当着林小芳的面剔出来。他只好问了另外一件事:从济南走的时候,你和苗翔联系了吗?
没有。林小芳淡淡地说。
外面的天色渐渐暗了,炒鸡的香味从厨房飘过来。夏国强说:你妈做饭就是好吃。
你又没吃过。自从夏国强问了苗翔,林小芳的情绪就显得有些黯然,说话有气无力。
不用吃,一闻就知道。夏国强说:我这个鼻子有特异功能,真的,我家对门邻居在公安局警犬科上班,说他们那里的狗加一块儿,都没我鼻子好使。
林小芳笑了:都是残废狗吧?
啥残废狗?都是名狗。夏国强吹牛的劲头上来了:小日本进口的,都是跟卡尔杂交的品种。
好狼狗都是德国品种。林小芳说。
卡尔!你不知道卡尔吗?夏国强说:电视上那个警犬卡尔!小日本拍的。
我知道。林小芳说:那是拍电视。
根据真实故事改编!夏国强的牛越吹越起劲:听说县公安局还要请亨特来当局长呢!
神探亨特吗?林小芳说:他是美国人,能来咱们县?
给他开的工资高。夏国强说:一个月两千多块,傻子才不来。
林小芳笑得前仰后合:折合美元还不到三百块,傻子才来。
两千多块美元!夏国强的唾沫星子喷了林小芳一脸:真的!最近他们正在和银行联系换美元呢,县里的银行美元不太够,可能还要去济南换。
一阵摩托车发动机的声音从外面传来,越来越大,忽然停了,有人敲林小芳家的门。
我爸回来了。林小芳说:不用管,我妈去开门。
夏国强还想接着圆他越来越圆不了的稚嫩谎言,林小芳把食指放在自己的嘴上,示意不要说话。
夏国强听到院子外面两个人在说话,开始听不清说的什么,后来声音越来越大,是林小芳她爸和她妈在争吵。
我回来就是告诉你,这个家我不要了!我要和你离婚!林小芳她爸喊。
你想离就离啊?林小芳她妈喊。
反正你管不着!我就是不想过了!林小芳她爸喊。
你是被狐狸精给迷了心窍了吧!真是忘恩负义的陈世美!林小芳她妈喊。
反正我不回来了!你等法院下通知吧。林小芳她爸的声音低了:当着这么多邻居,你就别丢人了。
不行!林小芳她妈歇斯底里地哭喊:你不能走!
这时候,已经听到了摩托车发动的声音,穿着白色毛衣的林小芳像一只雪貂,嗖地从屋子里冲出,夏国强颤颤巍巍跟在林小芳后头,看见林小芳家门口围了不少人,有的端着饭碗,有的抱着孩子,陌生并茫然地看着满面泪水的林小芳她妈。
已经骑上摩托车准备走的林小芳她爸,看见跑出来的女儿,脸上挤出一丝微笑,说:孩子,我过两天再回来。
不能离婚。林小芳冷冷地说。
大人的事,你不懂。林小芳她爸说:你和小夏回屋说话吧。
不能离婚。林小芳用手抓住摩托车的后架。
我一会儿就回来,行不?林小芳她爸说:去跃进塔买点烧牛肉吃。。 。。 最好的txt下载网
我将青春付给了你 卷六(9)
林小芳松开手,挪动两步,站在摩托车前,像刘胡兰那样倔强地仰着头。
真的,我一会儿就回来。林小芳她爸说。
林小芳不知道哪来的勇气,甩开胳膊,一巴掌扇在她爸脸上,清脆的声音像一件瓷器在地上摔成了碎片。她爸捂住脸,吃惊地望着林小芳,一个字也没说出来。
接着,林小芳直起胳膊伸出一根手指,指着她爸的鼻尖说:你要是敢跟我妈离婚,我非捅死那个开*的黄毛骚货!
夏国强把这一情景模仿得出神入化,我和老六听的时候都感到一种灵魂附体的震撼。尽管夏国强和林小芳的外形天差地别,但透过夏国强的脸,我们感到的是一个血脉贲张的林小芳。夏国强指着胡同远处的一个院门:那个黄毛骚货,就住这儿。
走,砸了她的窝!老六正一肚子火没处撒。
林小芳不一定让砸。夏国强说:昨天我后来也没好意思多问,就在她家一间空屋子里早早睡了,光知道林小芳和她妈在堂屋当门聊到半夜。
管她呢,反正是为林小芳出气!老六捋起袖子,露出被踢青了的胳膊。
万一,林小芳她爸在里面呢。我说。
她爸能把咱们咋样?老六有些泄气,但依然牙硬。
咱几个从济南回来的车票都是她爸买的。我说:人家帮过咱,咱能翻脸不认人?
那他也是看在林小芳的面子上。老六说:否则才不管咱。
看在林小芳的面子上,咱也不能把她爸一发揍吧。我说。
有道理。夏国强说:咱要揍了林小芳她爸,林小芳肯定会和咱翻脸,他毕竟也是林小芳的爸爸,林小芳揍他,咱也不能揍,因为,这里面牵扯到伦理。
伦啥理?老六愤愤不平:咱又不是不论理的人!
伦理道德。夏国强说:这是中华民族五千年文化传下来的,不能破坏在咱仨手里。
揍个人就破坏五千年文化了?老六说。
你们根本不懂。夏国强说:伦理道德很复杂,比如我爸可以揍我,但我不能揍我爸;林小芳按说也不能揍她爸,但她是因为她爸要和她妈离婚;咱不能揍她爸,是因为她爸和她妈离婚和咱们没关系,是人家的伦理,牵扯不到咱。
夏国强的一番话说得我和老六云里雾里的,他见我们俩都呆住了,满足地说:还有一个关键问题,刚才我过来的时候就看了,她家现在锁着门,根本没人。老六把捋起来的袖子重新拉好,说:我饿了,咱去吃鸡蛋火烧吧。
行,我请客。夏国强说。
你们俩买了帮我捎回来吧。我说:浑身疼,不愿动。
捎肚子里。老六说:拉出来给你吃。
行,别忘了夹鸡蛋。我冲他们摆了摆手。
等他们走远,我一个人走到那个女人住的院子门口,发现确实如夏国强所说,门环上挂着一把大锁,我推开一条门缝往里看,发现院子里种着两棵槐树,树上开满雪白雪白的槐花,两棵树中间拉着一根铁丝,上面挂着几副胸罩和两条黑色的三角*,一阵风夹杂着槐花的香味吹来,胸罩和*纷纷在铁丝上摇摆起来,像是在冲我招手。
你找谁?
我一惊,转头看见一名黄头发的年轻女子就在我身后站着。
我,我找,姓林的在这里住吗?
不认识。她取出钥匙开门,我发现她年龄比我们大不了几岁,并没有多少姿色,头发开叉,腿短腰长,身体单薄,五官搭配得很别扭,看上去一点也不舒服,身上还散发着一股呛鼻子的香水味。
哦,那你是哪里人?她的普通话中夹杂着南方口音。
小孩子,问这么多干什么啊?她不耐烦地说:没事的话,我就关门了。
等等。我说:你们这里是不是还住着别人?
是啊,住好几个呢,一起租的。她说:你认识哪个?
我想也许这个人并不是林小芳和夏国强昨天看见的那个,否则让人不得不怀疑林小芳她爸的审美能力,为这样一个女人,就能放弃一个和美的家庭?实在是不可思议。
这个女人刚把门关上,一辆摩托车就停到了我的身边,女人随即又把门打开,看着林小芳她爸说:进来吧。
林小芳她爸见了我有些惊讶,但还是作出一副平静的样子,和蔼地说:小王,你怎么没上课?
我想赶紧找个借口溜掉,林小芳她爸又问:你头上怎么回事?在哪儿磕破了?
没事,让人打了一巴掌。说完,我掉头就走,听到背后那个女人对林小芳她爸小声嘀咕着什么,林小芳她爸说:小孩子,都这样。
我也是小孩子。那个女人冲林小芳她爸撒娇道。
我觉得自己浑身的血往脑袋上涌,真有一种想回头把那个女人揍一顿的冲动,可我不敢。
有人在后面按着自行车铃,我往路边靠了靠,一名穿着楚丘一中校服的女生骑车和我擦肩而过。想必这名女生是中午刚放学,心情愉快,她嘴里还轻轻哼着一首歌:
当我还是小孩子
门前有许多的茉莉花
散发着淡淡的清香
当我渐渐地长大
门前的那些茉莉花
已经慢慢枯萎,不再萌芽……
什么样的心情什么样的年纪
什么样的欢愉什么样的哭泣……
我在那个女生后面大声唱。那个女生红着脸转头看了我一眼,猛蹬了几下自行车,从前面一条胡同拐了出去。
那首歌叫《十七岁的雨季》。第一次见周小敏时,她刚刚十七岁,骑着一辆红色的飞鸽牌自行车,鸽子一样飞过我的身边。我没看清她那张苹果一样涨红的脸究竟有多么迷人,但她骑车的背影在我记忆里始终那么清晰;我没能肯定她宽松的校服中是否藏有一副姣好的身材,但她蹬车时微微向内弯曲的腿是那么纤细修长。在我倍感沮丧、屈辱甚至有些绝望的时候,周小敏突然映入了我的眼帘,她梳着的一条马尾在春风中摇摆,像一把刷子软软地刷着我的胸膛。
我多么想变成她骑的自行车啊。
周小敏骑自行车的背影刚刚在我眼前消失,夏国强和老六就一人拿着一个热气腾腾的鸡蛋火烧从东方红大街走过来,我很生气:真没给我捎啊?
钱不够了。老六说。
老六非要在他的火烧里放俩鸡蛋。夏国强说。
我就算放一个鸡蛋,钱也不够。老六一边嚼着火烧一边支吾着。
那至少也能买个不夹鸡蛋的火烧啊。我把老六的火烧夺过来:剩下这一半儿是我的。
老六冲夏国强说:我刚才说——等吃完再回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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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将青春付给了你 卷七(1)
狂夫富贵在青春,意气骄奢剧季伦。
——王维《洛阳女儿行》
我呱唧着拖鞋跑下楼,看到百十米远的马路边围了一群人。我跑过去,用力拨开人群,沈表弟一脸是血的躺在地上,身边,是哭成泪人的沈小琴,还有一堆骨碌碌滚动的橘子。这个场景让我想起了电影《教父》。
咋回事这是?我扶起沈小琴。
他……和人打架了。沈小琴哭着说。
谁打的啊这是?
一群中学生。
没考上导演的沈表弟要回县城,沈小琴想无论怎样,我也算半个辅导老师,一日为师百日恩,沈小琴怀着轻度感恩的心,在表弟临走前带着他,提一大袋砂糖橘来看我。快走到我楼下的时候,赶上一群中学生放学,有几个荷尔蒙分泌过剩的男生骑着自行车,冲沈小琴吹了声口哨,还回头冲沈小琴怪笑。
沈表弟的反应比沈小琴激烈,冲这几个男生就骂:傻×。
尽管沈表弟的普通话不标准,但这句脏话还是具有通俗易懂的普遍性,这几个男生马上停下了自行车,向他走过来:你骂谁?
沈表弟像是和他们说绕口令:骂你们。
你再骂一句?走在最前面的那个男生开始捋袖子。
我骂你们怎么了?
沈小琴没来得及拦,沈表弟就一记勾拳,把这个男生打了一个趔趄。
后面的男生一起扑了过来,沈表弟仗着自己个子高,一点也不怯场,和他们扭在了一起,很快,就被这几个男生撂倒,按在地上猛揍。沈小琴上去拉,根本拉不动,只能看着表弟被打得爬不起来。
他们打完人,就跑了,我一个也没拉住。沈小琴抽噎着说:现在的学生怎么这样啊?
打完架不跑的人已经绝种了。我把沈表弟从地上扶起来,这家伙不但个子高,身体也沉。
他们要不跑,我非得弄死他们!沈表弟看样子是缓过来了,继续嘴硬。
没啥大事。我从地上捡起一个没压烂的橘子,剥了皮,一下全塞到嘴里,还挺甜。
橘子还没吃完,电视台的采访车来了。秋秋和隐形眼镜记者从车上跑下来,后面还跟着两个男人,有一个是摄像,还有一个是男主持。
没事吧?男主持一脸痛惜地望着沈表弟。
没事。沈表弟咬着牙,喘着粗气。
你这个表弟真是的。男主持对沈小琴说:怎么能打架呢?
沈小琴似乎没有听见,指着男主持,对我说:王小明,给你介绍一下,我男朋友。
我没顾上和男主持寒暄,隐形眼镜记者就走过来,对我说:这条新闻很不错,对中学生有警示作用,你以路人的身份接受一下采访,怎么样?
【马小刚列传001】
起挨揍后,尽揍海涛,一月不足。
马小刚最大的心愿就是:在他衰老到挥不动拳头之前,赶赴首都北京,举行一场隆重的拜把子仪式。他经常在喝高了的时候,把这个心愿从心窝子里掏出来,砸晕每一个和他一起喝酒的人。在酒精的作用下,马小刚嘶哑的嗓音总是让人热血沸腾:我们先去中南海国宾馆大撮一顿,接着登天安门城楼,振臂高呼不求同年同月生但求同年同月死的誓言,最后跑到人民英雄纪念碑前共同磕上三个响头……那该是多么牛×啊!
初次见到马小刚,他就是这么给我们说的。
自从我和老六挨揍,我们的人生观和世界观便出现了一些新的变化。随着这种变化,我们在生活上也进行了一些调整。从夏国强开始,我和老六相继告别晚上放学回家的习惯。在爸妈面前,我们的理由是离高考还剩百十天,原本想走的艺考捷径已断,只好破釜沉舟,如果还像从前那样每天晚上回家,早晨再来上课,每天在路上浪费的时间将近一个小时,加起来就是百十个小时,哪怕这百十个小时能让自己的成绩提高一分也好,万一最后离分数线只差一分呢?爸妈同意了我们的要求,他们对我们依然抱有幻想,不知道我们和高考分数线之间的距离根本不可能是一分,而是十万八千里。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我将青春付给了你 卷七(2)
拿着爸妈给我们的生活费,我们在校门口租了一间房子,校门口有很多房子出租,主要租给那些农村来的学生,他们在宿舍住的条件很差,又脏又乱不说,晚上到时间就熄灯,很多为了一朝成名天下知,甘愿十年寒窗无人问的农村孩子便凑在一起,合租一间房,天天头悬梁锥刺股。我们租的这间房子所在的小院,就住着十几个这样的学生,我们刚搬来没两天,老六就揍了其中一个。
那天我和夏国强去上晚自习,老六把陈小静叫到了房子里。
我有件很重要的事想和你商量。老六一本正经地说。
什么事啊?陈小静的表情一如既往的很傻很天真。
咱们结婚吧。
别开玩笑了。陈小静说:怎么着也要等到高中毕业吧。
我等不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