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了是谁先开始的,引起了大家的连锁反应,我们在黑虎泉发生了“群呕”。三个人争先恐后,张开嗓子眼,往黑虎泉边的护城河里呕吐。在我们旁边,是哗哗吐水的三个石雕虎头。呕吐的时候,我的大脑忽然清醒,莫西干?夏国强说的关于黑虎泉的名字由来根本就不正确,过去,这里根本没有什么虎头,之所以叫黑虎泉,是因为当时泉水汹涌,声音巨大,深夜听起来,如同虎啸。
声势巨大的“群呕”过后,我们都没有去吃夜宵的兴致,莫西干?夏国强和妮可?李艳丽一起走了,临走前脸色焦黄地说:我先走了哥们。
我看着他们互相搀扶着往前走,太阳穴一阵阵发紧。莫西干?夏国强用他沙哑的摇滚嗓子高唱:理想咋突然那么没劲,看着你我也再说不出什么词儿……
我点着一支烟,瘫坐在石阶上,黑虎泉不停的水声此刻如同专为莫西干?夏国强伴奏,春天的夜晚还很冷,我打了个寒噤,觉得自己很脏。
黑暗的河面充满着混浊的沧桑,散发着一股熟悉的气味,像是木头被烧焦那样。又像是一只巨大的眼睛,和我的眼睛对视。也许从我们出生那天起,它一直都在静静地等待我们,等待我们从县城来到这里,它用心记录下我们的一举一动,一天比一天冷漠,从不为我们叹息,也从不为我们骄傲。它越来越混浊,越来越黯淡,越来越被我们的生活同化。
我感觉河水根本不是在往前流,而是通过地下的泉眼,通过我屁股下的石阶,沿着我的肠道往上灌,它好像是愤怒了,变成了一个愤怒的精灵,钻到我的身体里,想要吞噬我的五脏六腑,再吞噬这个世界,一眨眼的工夫,它已经吞噬了我的胃,吞噬了我的心脾,变成了腐蚀一切的液体,从我的汗毛孔钻出来,顺着我的袖管、指尖、裤脚往下滴,在地面上滴成面积越来越大的阴影,我很快就会被河水消化掉,腐蚀掉,化为一缕缕暗青色的烟,从这个世界消失。
等我的身体已经空了,河水满意地回到了河道里,带着我身上的污秽,不知要流向何方。
【小黄毛列传002】
起踢球后,至再遇周小敏,凡一周有余。
下午的球,踢得两腿发软,我们回到租的房子,争先恐后去抢自来水龙头,每个人灌了一肚子凉水,又使劲搓了搓脸,换上拖鞋,蹦跳着冲脚。
我将青春付给了你 卷十二(3)
夏国强和老六连脚都没擦,直接躺在床上,四仰八叉,不愿动弹。我坐在床沿,甩掉拖鞋,等脚晾干,换了双新袜子,准备一个人去学校。
恁积极啊?老六说:和小黄毛亲嘴亲上瘾了吧?一日不亲,如隔三秋。
不用你操这份闲心。我系好鞋带。
你看夏国强,一星期就把大半个月的目标实现了。老六扔给我一支红金。
我用嘴叼着烟,眯着眼睛说:亲嘴跟高考一样,平常成绩再好也没用,重要的是最后那一场,过不了线,考多少分都他妈的一样。
年轻的时候就是这样,疲劳来得慢,去得快。刚才还觉得腿软如泥,凉水一冲,就把疲劳像泥一样冲得干干净净,只剩一个肌肉紧绷的腿肚子。我大步走进校门时,精神格外焕发,晚自习上课铃让喧闹的校园顷刻寂静下来,我看见教学楼上的横幅已经变成了:距高考还有九十天!
小黄毛被我从教室里叫出来,笑嘻嘻地问我:干啥?你又。
没事,找你聊聊。
上课呢,现在。
是啊。我说:上课多没意思,正好利用这个时间聊聊。
你是上高三吗?
是啊。
你都快高考了,还聊?
正是因为快高考了,才找你聊。这句话,只有我和夏国强才明白其中的一语双关。
嘁!小黄毛说:聊啥呢?
瞎聊呗。
瞎聊啥呢?
我觉得在这个场合的这些对话很没有意思,必须尽快结束,就说:咱出去转转吧。
小黄毛很听话地跟着我,鬼鬼祟祟从学校走出来,忽快忽慢地走到外面的那片空地,那片留下过老六和陈小静热吻的空地,留下过夏国强和同班女生初吻的空地,空地上的砖摞更大了。不知道这是谁家为盖房子积攒的砖,积攒这么久,房子还没动工,不经意间为多少找不到地方亲嘴的学生提供了严实的堡垒。
来这儿弄啥?小黄毛像是在明知故问。
不弄啥。我点上一支烟。
不弄啥是弄啥?小黄毛说。
你说弄啥?我问。
我不知道你想弄啥。小黄毛歪着头看我。
我能弄啥?我说。
谁知道你弄啥。小黄毛说:你想弄啥就弄啥。
好,我想弄啥就弄啥。说着,我把吸到半截的烟往地上一扔,顺势抱住了小黄毛。
小黄毛没有反抗,但当我的舌头试图往她嘴里伸时,发现她的牙关紧闭着,我用手托住她的脸,嘴唇使劲挤住她的嘴唇,像是在啃一只大甜瓜。我的牙床蹭到了她的牙床,牙齿硌到了她的牙齿,这一刻我忽然有点失望,亲嘴并不像我想象的那样柔软,而是生硬得咯吱作响——我们的嘴唇和牙齿紧紧地摩擦着,发出和泡沫塑料在玻璃板上摩擦相同的声音。
我嘴唇上干裂的皮,锯末一样往下掉,这样下去,整个嘴唇都会磨成一片刨花,脱脸而去,我那被烟熏得越来越黄的牙齿将再也遭不到掩护。胡思乱想着,我失去了亲嘴的兴致,用手把小黄毛的脸移开,说:算了。
小黄毛睁大眼睛望着我:咋了?
没劲。我用手背抹抹嘴:你回教室吧。
为啥?小黄毛一副不解的样子。
回去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吧。我又点上一根烟,黑暗中,看不清近在咫尺的烟雾,却能依稀看到远处的学校,灯火闪亮,如夜航的巨轮。
为啥啊?小黄毛穷追不舍地问。
啥叫为啥啊?我气愤地说:你是看“十万个为啥”看多了吧?我——不想和你玩了。
忽地,小黄毛一步跨到我跟前,一只手抓住我夹烟那只手的手腕,高高扬起,另一只手勾住我的脖子,踮起脚尖,我还没来得及做什么,她的舌头就像一条小蛇伸进我的嘴里。
我将青春付给了你 卷十二(4)
海涛无意间,发掘出一个词语的新意:吃肉。还用英语翻译成:Eat meat,用海涛浓重的方言念起来,就是:衣特妹特。
有一天,晚自习放学,海涛跑到我们屋闲聊,听我们大肆谈论亲嘴的事,心潮澎湃,忍不住问我们:亲嘴到底啥味儿啊?
老六说:你去卖猪杂碎的小摊上,买个口条尝尝,就知道了。
海涛愣了一下,若有所思地说:原来亲嘴——就是吃肉啊。
吃肉!哈哈!
哈哈!吃肉!
我们连着几阵狂笑,夏国强说:海涛,你真行,不愧是好学生,水平就是高!
对了,海涛,你得抓紧时间安排一下。老六擦了擦眼角笑出的眼泪:让我们去你们家吃肉啊。
吃啥肉?海涛被老六说得有些紧张。
青山羊啊。老六说:我们可是期盼已久啊。
没问题!海涛把胸脯拍得砰砰响。
我深知,胸脯和鼓一样,拍得越响,说明里边越空。
我和小黄毛自从吃肉以后,接触更加频繁。
前两天是我去找她,后两天她直接到我租的房子里来找我。在我还没有新目标之前,一点儿也没有把小黄毛甩掉的打算,就将计就计,顺其发展,在发展的过程中,我渐渐起了取消亲嘴计划的念头。说实话,这个计划挺无聊的,就是亲一万个嘴,也生不出一个孩子。
如果我把这个取消计划的想法告诉夏国强,他一定也很高兴。从他的表现可以看出,他对亲嘴的数量追求已经没有最初那么强烈,而是想在某个重点目标上继续深入。
夏国强想办。并且,想到做到。
不久,夏国强就在辣妹子身上结束了自己的处男生涯。
辣妹子顾名思义,是楚丘一中最泼辣的女生,有母老虎之称,长得倒也不错,却没有人追,都说“老虎屁股摸不得”。
小黄毛送给我一本书,岑凯伦写的《初吻》,里面夹着一张她的照片,这种书我从来不看,但我知道她的意思是告诉我——她和我是初吻,我已经过了什么都相信的年纪,可我也不想去怀疑,或者追问,那么认真又是何必呢。
小黄毛常常问我是不是初吻,我说是,她似乎也不太相信:那你咋知道咋吻?
听老六和夏国强说的。我说。
你这不是跟他们学坏吗?小黄毛嗔怪我。
坏还用学,我不把他们带坏,就是为实现四化作贡献了。我笑笑。
那你爱我吗?小黄毛忽然问。
我操。
不准说脏话。
我操。我说:那咋说话?
你说吧,爱不爱?小黄毛用双手勾住我的脖子。
我爱——
小黄毛使劲亲了我两下。
祖国。我接着说。
你太坏了!小黄毛朝我胳膊上就是一拳。
我是爱祖国啊。我唱起了小时候学的少年先锋队歌:爱祖国,爱人民,鲜艳的红领巾——飘扬在前胸!
有一次,我们就这样笑闹着,在我租的房子里接起吻来,忘记了关门。老六下午放学,一推门,看到了现场直播,小黄毛的脸刷地红了,像一只突然被点燃的灯笼。我尴尬地咧咧嘴,冲老六笑笑。老六把门一关,大喊:吃肉啦!
有个和海涛同住一屋的学生正蹲院子里吃面条,被老六喊得浑身发毛。老六还故意跑到他跟前,说:同学,吃肉不?
他紧张地摆摆手,指着碗,对老六说:不用,不用不用,我这儿有汤。
这天,我和小黄毛在房子里亲了一个晚自习。我们现在亲嘴已经很默契了,试探出不少独特的技巧,只可意会,不可言传,在这些技巧的熟练运用下,心中的感觉轻松又甜蜜。 电子书 分享网站
我将青春付给了你 卷十二(5)
我喜欢在亲嘴的同时,抚摸她柔软顺滑的头发,如果她的头发是黑色的话,肯定比电视上做洗发水广告的那些模特还好看。天有些热了,小黄毛穿着一件粉红色的薄毛衣,有一种充满诱惑的气息从毛衣里散发出来。有几次,我鼓起勇气,想把手伸到她的毛衣里,都被她攥住了手腕。
不行。小黄毛严肃的表情像一根针,一下就戳破了我心中膨胀起来的那只气球。
我不再小看老六,他至今没有办成陈小静也不是什么丢人的事。我以前没有想到,从亲嘴到办,之间存在这么大的距离,简直是一条深不可越的鸿沟。以前无论是看影视剧,还是看黄色录像,男女只要一亲嘴,马上就会办,这几乎是顺理成章的。即使是像《妈妈再爱我一次》那样把办的过程省略掉的影视剧,也会用女主人公马上怀孕的镜头去让人浮想联翩。
为啥?我鼓起勇气问小黄毛。
就是不行。小黄毛的语气斩钉截铁。
为啥啊?
啥叫为啥啊?小黄毛笑了:你是看“十万个为啥”看多了吧?
你别学我说话。
谁让你学我说话呢?小黄毛变得越来越伶牙俐齿。
我就摸一下,摸一下都不行?
不行。
又摸不坏。
摸不坏也不行。小黄毛死死拽住毛衣,身体被毛衣绷得曲线毕现。
唉。我叹了口气,把小黄毛放开:每次都不行。
你说,要是你忽然看不到我了,会想我吗?小黄毛幽幽地问。
玩电影台词吗?我说:难道你得了绝症?准备离开我?
哈哈。小黄毛笑了:你才得了绝症呢。
我是得了绝症。我严肃地说:只有一个法儿,能治好。
啥法儿?小黄毛挑了一下眉毛。
让我摸一下。我把手向小黄毛的胸前抓去,指尖刚刚触到她的毛衣,她猛地往后一撤,我扑了个空。
你再这样,就真的见不着我了。
见不着就见不着,难道你是外星人,要回火星?我笑着说。
我是想说,万一咱俩见不着了,会咋样?小黄毛说。
啥叫万一?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啊。小黄毛眨着眼睛。
那我就再找一个。
晚自习放学的铃声响了,我们又依依不舍地亲了一会儿嘴,小黄毛要走了,她不能呆太晚,必须按学校的作息时间回家。我把她送出去,在院子外面的胡同里,走着走着,她忽然转过身,抱住我,又要亲嘴。我觉得这次她选择的接吻地点不太合适,尽管光线昏暗,可放学的学生很快就会从我们身边走过,所以,我推开了小黄毛,小声说:这里亲嘴不好。
小黄毛说:可我想亲。
还没亲够?我说:都亲一个晚上了。
就是特别想亲你。小黄毛温热潮湿的嘴唇再次凑了过来,我用嘴唇在上面嘬了一下,又把她推开:该回家了。
这时候,我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从胡同口走来,开始只是一个模糊的轮廓,这个轮廓和小黄毛有些相似,再近一些的时候,我已经能确定她是谁,没错,除了她之外,谁能有和地面平行摆动的腰和如此轻盈的步伐呢?我感到她已经看到了我,好像正在向我微笑,露出一对美妙的小虎牙,她好像要开口给我说话,我的心一阵狂跳,不知道该怎么掩饰自己的慌乱。
我猛地拉住小黄毛的胳膊,将她拽到我怀里,我用双臂紧紧箍住她的腰,低下头,去亲她的嘴。小黄毛被我这一下搞得晕了头脑,跟着我狂吻了起来。
林小芳擦着我们的肩膀走过,我没有再转头看她的背影,不再和小黄毛接吻,只是轻轻地拥抱着,小黄毛的头倚在我胸口,刹那间,几滴不争气的液体从我眼眶滚落出来,滴落在小黄毛的头发上。
我将青春付给了你 卷十二(6)
小黄毛抬头望着我的时候,竟也是泪眼婆娑:我要去新疆了。
我松开她,大脑一时没反应过来:去新疆?
我爸在那边做生意,找人给我办了当地的户口,那里高考分数线低,将来,好考大学。
我心里一阵绞痛,我们学校每年都有很多学生去外地参加高考,很多都是花钱办假户口。我们这里的高考分数线几乎在省里各个地区是最高的,山东省的分数线在全国各省中也是很高的,在我们这里只能考上中专的学生如果去东北或者西北,就能考个本科;在我们这里只能考上专科的学生,出去就能考上名牌。所以,尽管学校严令禁止,每年依然有很多学生为去外面高考,前赴后继,不惜代价。
啥时候走?我说话的语气有些急了。
明天。小黄毛的声音很小,含着哭腔。
你不是明年才高考吗?现在去干啥?
我爸说,他们那里出了个规定,凡是就读不够一年的学生,高考不能填外省志愿。小黄毛说:我才不想在新疆读大学呢。
我仰天长叹:那你不早说。
本来,我不想对你说了。小黄毛嗫嚅道:刚才,我忽然很感动,才鼓起勇气当面告诉你。
我从兜里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