般的疼痛,却纷纷明明显在心上……
他觉得自己似乎开了口,又似乎只是用脑在想,他觉得自己好像在问师傅:“重返天庭……那这世间之事……?”
师父的声音在耳畔悠悠的响起,忽远忽近,却听得字字分明:“凡间之事,缈若过眼烟云,历劫百年,所经之事,也不过一梦罢了,您一旦回天,过往杂事,便能忘却,绝不会沾扰仙君灵识,仙君大可安心……”
他也不知自己是否苦笑出声,还是依然只是心上那种沉痛的悲叹:“呵……这凡间事,便从此刻起,与我两不相干了么……”
“仙君圣明……”
“那凡间情呢?”
“若按仙家之言,凡间情丝,徒扰精进,本无一用,奈何最为缠人。但仙君心中自有分寸,待得上了天庭,便知分晓……”
凡情,到底是怎样的?
甜蜜的、伤人的、磨心的?
他把和狐狸在一起的时刻抓出来怀想,就想到平日和他一起洗刷欢笑时轻松的心境,想到醉里他半哄半劝的诱惑,想到帐里香雾下叫人面红耳赤的心动,再一想,却是每每一脸欢欣地把特意买来的东西给他看时,他却平平淡淡敷衍一般低低地一哼。
杜衡的心刹那凉了下来,疼得刻骨,连他自己也觉得奇怪。
原来,平时总想无所谓,到底心中还是怀有希冀和期待的……
原来凡情,总算来竟是这般纷扰复杂,叫你有喜有悲,既然这样,纠缠不清,是不是徒扰了人心……
又仿佛自己,到底陷在这场爱恋里,益发的贪婪,贪婪到不舍得对方离去。
狐狸是璧还山的王啊……他到底是要走的……自己兀自的痴缠和隐瞒,实在对他不起……
“师父……师父……”他急切地唤起来,生怕晚了那一刻,错过了最后的机会。
“仙君有何交代?小仙可为仙君代劳?”
他挣扎着坐起,扯着惨白的唇,微微笑了下:“把这狐珠,交给翠屏山上的狐妖九琼,就说,我回不去了,他再不用陪伴我了……”
他阖上眼,沉沉地呼出了最后一口气,觉得魂灵轻悠飘荡出躯壳,慢慢腾上云端,有什么熟悉的涌入脑海,又有什么纷扰的,慢慢从思维中剥离……
狐狸是个口是心非的主儿,他明白的。
只是,只是狐狸……
只是狐狸不曾明白,有些话,纵使明知是假的,但一而再再而三地听见,也会当成真了的……
还有狐狸,把你的天下和自由,都还给你……
那时他想,如今这样,大抵是因为自己太过贪心,上天降此惩罚吧,那还是,忘了吧……
小仙童听得杜衡的呼吸益发急促,瞧见他面上的神情似乎极是难过,更加慌了起来,益发大声地唤:“仙君,景明仙君!”
杜衡深深地呼吸了两口气,慢慢抬起眼来向他一望,然后摇了摇头,笑道:“无妨……”
小仙童退了两步,手足无措地立了一阵,咬了咬唇,从怀里抽出一条雪白的绢子递过去:“仙君若不嫌弃,请用……”
他也没去接,仍是笑着摇了摇头示意:“我只是心里乱的很,歇一下便好,你自去忙吧,无妨的……”
小仙童忐忑地应了声是,慢慢地退了去,走了两步,又回头小心翼翼地道:“可,可仙君您……”
您为何流泪了呢……
凡世间的记忆如破堤的水一般冲涌上来,可刹那又骤然消失了。
他分分明明已经想起了一切,但眨了眨眼,又似空无一物。
杜衡坐在仙府院里的桌旁,慢慢伏下身来,垂头就看见青色的衣袖上,一点晕开的水渍……
他念了咒平定心绪,却又有一句话清明地在耳畔响起:“若按仙家之言,凡间情丝,徒扰精进,本无一用,奈何最为缠人。但仙君心中自有分寸,待得上了天庭,便知分晓……”
所以我才又想起了么……
他默默对自己说,露出一个难看的笑意来,然后把脸深深埋进衣袖里,缓慢地吐息平复心情。
只这一时忽然又忘了……但又什么关系,他喜欢他,不管要历多少的险阻,必能想起来,在一起。
完结HE!
今天仙府上的空中,阳光晴好,金丝一样的光线弹动着落下来,缱绻在院里琼树终年不落的叶上,流转出翡翠一样温润的色泽来。
杜衡在桌上趴了好一会儿,觉得心里渐渐平定了下来,就缓缓坐起来,漫无目的地凝望着天空出神。
他直看到天上渐渐团聚起暗沉的云气,又恍惚记得青檀手上拎的毛领,才想到如今人间正是严冬,天帝下令应下界的节气,落一场雪下来。
他瞧着天色阴沉了下来,觉得有些疲惫,便轻轻叹了口气,打算先回房里歇会儿。
杜衡躺在玉床上浅浅入眠。
他还不知此刻窗外恰飘起了雪,就如同他再不曾回去的那一日。
小仙童见他连薄被也没盖,就去柜子里拣了床下界进贡的毛皮来替他小心披上。
杜衡的呼吸浅浅,在骤冷的空气中微微瑟缩了一下。
迷蒙的几如云雾袅袅的梦境里,先是闯入了一个本应陌生却又无端熟悉的笑意,分明地跳脱出来,得意张扬的不可一世。接着,就是一只雪白的大犬一样的生物,灵巧地扑上来,晃着尾巴,翕动着湿漉漉的鼻息,把自己捂在身子底下。
它的脖颈上圈着一条艳红的丝带,悬着的玉片莹透有光。
狐狸,那是一只纯的没有一点儿杂色的狐狸,骄傲的样子,一看就是青丘九尾的后裔。
杜衡醉在这场幻梦里,觉得周身慢慢暖了起来,仿佛是喝了那一杯酽醇的佛香碧,又仿佛是被谁紧紧搂紧怀里,更像是瞧见了那人脸上最真心的笑意,足足让自己能一径儿暖到脚尖。
他笑着伸手,想去抚狐狸蓬蓬的毛,却被他挣了出去,飞快蹿进雪地里,像揉成的一颗面团子,又仿佛一个一点儿也不冻手的雪球,几乎融进那片皑皑的世界里。
偏偏天上有琼花瓣在飞,分明是四月春暖,狐狸伸展着站立起来,慢慢变成一个俊秀的少年的模样,翻着黑白分明的眼睛瞪过来,他说:“好大的胆子,竟然把本大王给忘了。”
玉片似地花瓣在他们相隔的咫尺间落下来,杜衡不由得想起才见面那时,于是他就笑起来,伸手掂了一片的花瓣,抬眼接下狐狸要吃人一般的目光,动了动唇,道:“你这样厉害,我哪里敢忘,是无论如何也放不下,无论如何也得想起来的。”
狐狸立在树下听了,便收了声,低低哼了一下。
杜衡一心里只想,狐狸,是的,是我的狐狸,我想起来了。
就听到狐狸用他傲气的声音,断金截玉地说:“杜衡,我是极喜欢你的。”
杜衡刹那间明白,或许自己心里最期盼的,便是这句话了,无论是昔年心心念念地想要听,还是回天庭后狠心封藏起这种念想,再不去期待。
终归,那铭在心里的形象慢慢贴合上璧还山下日日盼着吃他糕点的那人,晕成一处再也磨灭不去的影像。
杜衡只欢乐地想笑,又欢乐地想哭,许多话梗在喉头说不出,又似乎完全不必去阐述,只要走到那人面前,和他拥在一起,没有隔阂的接触,心意便会相通。
于是他在梦里慢慢地走过去,开口唤那个名字:“阿琼……”
阿琼……阿琼……他猝然睁开眼,周遭寂静地同梦里一般,只有雪簌簌的声音。
落雪了呢……他慢慢从玉床上支起身子,转了脸去看窗外。
银装素裹,暗香潜浮。
是梅侵入了雪,是雪落上了玉阶,是玉阶旁青绿的树凝成了琼枝,是恍惚中的一个寒冬,有人迤迤然行过琼枝下,故作不经意,把一袭温暖的裘衣当头罩下。
他仍似半梦半醒,却觉得心念一动,回过头问:“狐狸哪儿去了?”
小仙童想着他今日格外异常的模样,不觉有些惊惶:“仙君您睡糊涂了;哪儿来的狐狸!”
“哦?”他侧了侧头:“从不曾养过?”
“不曾……”
他便只点了点头,慢慢的站了起来,行到窗子旁,从窗口探身出去,伸手去接一瓣缓缓旋下的白梅,结果先触了一手的雪,寒凉攀上心尖。
忘却不过是那一刻的事,想起来也不过刹那之间,可这一瞬一息,间隔沧海桑田……
他捻了捻指尖冰寒的水,低低笑了一声:而今全都想起了,再也忘不却了,一阖眼就是过往,可只有这时,才又想到,过去那段记忆的空白、站在狐狸面前时展现的空茫也似一把尖利的刀,不知把狐狸伤了多少。
他想着就隐隐心疼,弹动指尖变出一笼精巧的面点,转身便往那镇子上去。
天上地下,时间有着些微的差池,杜衡站在正午阳光微暖的巷口四下张望,暗暗地懊恼那不长不短的一觉误了时辰,叫他再也捕不到狐狸的身影。
可他又有点儿庆幸,若不是那场雪、不是那段浅眠,那封藏已久的记忆只怕也不会如此迅速地被彻底唤醒。
他掂了掂手上小巧的蒸笼,轻轻呼了一口气,缘着落了雪的石板路往璧还山上行去。
可这样慢慢的走,只觉得心里渐渐焦急起来,想着狐狸恐怕等得急了,适才没瞧见自己,不知他会不会生气,又想自己也巴不得马上逢见他,一刻也等不了了。
他看了看四下无人,趁机默念了一段咒语,踏着行云直奔璧还山。
眼见得已经瞧见璧还山顶不化的落雪了,却听见身后由远及近,有小仙童焦急地唤着:“仙君……仙君稍等!”
他赶紧停下,才一转身,那个小仙童就驾着风跌跌撞撞冲到他面前了。
“怎么了?歇一歇,慢慢说。”他止不了愉悦的心情,便就笑着问。
小仙童呼哧呼哧地喘了两口气,急急忙忙地道:“仙君仙君,是,是璧还山上有妖作乱!”
“璧还山?”他又笑起来,垂了眼去看渺渺云岚下显得空濛飘渺的山峦——他的狐狸便在那儿呢,是卧在纱帐子里酣眠,或是假正经地坐在白玉的王座上听臣子们唠叨?总之是不会变出毛绒绒的模样,在雪地里滚一身的冰渣子的。
他伸了手点了点云下,眼睛都弯成两弯月牙了:“哪儿来的消息,我看那儿还静的很呢。”
小仙童慌张地摆手:“仙君仙君,消息千真万确,那狐狸不知从哪儿寻了只青鸟来,把战书递到我们府上了!对了……”他抿了抿嘴,小心翼翼地道:“仙君……那狐狸,那狐狸您大约也认识的……”
“哦?”杜衡不置可否地应了一声,侧了侧头盯着小仙童问:“怎么这样说?”
小仙童居然刷地红了脸:“那,那妖怪口无遮拦,作乱的理由也,也很是不堪……”
“呵,他用了什么?”杜衡仍旧笑着看他,眼中清清明明,三分好奇,三分猜测,三分了然。
“他,他居然是来讨伐仙君的!他,他他他说仙君对他始乱终弃!他,他还说……”小仙童挑眼闪闪躲躲地看他,却惊见他一脸盎然的笑意,不由把剩下的话给咽了,心里唉哟一声:难,难道仙君当真和那狐狸有什么瓜葛不成?!
杜衡的眉眼眯得弯弯,眸子里仿佛有漾漾水光:“呵,你只管直说,他还说了什么?”
话音才落,就又有一个跋扈的声音几乎同时响起:“说我要来绑了你!把你押回璧还山去,看你往后还敢不敢忽然消失,敢不敢把我忘了,敢不敢叫我等了许多年,找了许多年,却还不知如何得见。”
“是他!就是他!”小仙童吱溜一声蹿到杜衡身后,伸了手指稳稳点过去。
杜衡的笑再也收不住了,回转身看去,果然见到狐狸威风凛凛地站着,长发束得一丝不乱,腰间悬着寒光剑,浑身上下气势迫人,当真有兴师问罪的架势——若是略去他眼里狡黠的神采、唇边得色的笑意、整张脸上显出的欢愉的话。
狐狸斜了眼睛扫过来,用一种不容辩驳的语调说:“若是你忘了我的名字,我可以告诉你,若是你忘了我们的过往,我可以陪你重新来过,若是你想说到此为止,那别费力了,我不允许。”他转了转乌黑的眼睛,突然从怀里摸出了个物件:“还有,你别打算抵赖,我手上可有证物呢。”
雕着衡字的玉牌在澄澈的天光下,转出清灵温润的色彩。
小仙童瞪大了眼睛,刚出了一声,就被杜衡转过身来捂上了嘴。
杜衡作了个噤声的嘴型,然后瞧着狐狸笑,用那种带着点儿无奈的温柔的口吻说:“证据都落在你手上了,我还敢不应么,阿琼?”
狐狸的眸子里迸出最纯粹的喜悦来,一时之间,把所有纷乱的情绪都掩了。
他想,回来了,完完整整的杜衡回来了……那就是差那一句话,这一次,无论如何也都得说出口,他不但能听见,还能听懂……
于是他满意地点了点头,认认真真地说:“好,那你再先听我说一句话——可得听清了,就这一次,往后想听也再没机会了!”
他也不等杜衡回应,就窜上前去捂了杜衡的嘴,紧紧贴在他的脸侧,一字一顿地说:“我从来喜欢你做的饭点,你买的东西,你住的地方,喜欢长长久久,和你在一起——我是极喜欢你的呀,杜衡。”
他故意与杜衡错开脸庞,只不想叫杜衡瞧见自己面上羞赧的神色,可脸上不自觉地热了起来,一定把杜衡的脸颊也晕的烫了,因为他用眼角小心地瞥去,也捕到对方脸上一点些微的霞色。
他得意的笑起来,听见杜衡也带着笑和气地问:“就只说这一次么?”
那煦暖的声音入耳,连着心里最深的地方也软了下来,他低低地笑了一声,阖了阖眼,侧过头轻轻吻住杜衡微启的唇,狐狸小心地细细咬噬,与杜衡温存地缠绵起来,半晌含糊着声音,却是极认真地说:“你得明白,即便我不说,心里也是那样想的。”他顿了顿,想了一会儿,在杜衡的唇上咬了一下,露出满意的笑来,用做了极大的让步一般的语气说:“算了,若你非要听,大不了多说几次!”
杜衡笑着摇了摇头:“罢了,我明白。”
他退开了一点儿,去打量狐狸的模样,然后又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