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都觉得很奇怪呢。那些人到底怎么那么大胆啊?就不怕被发现吗?而且,你们到底是怎么做的呢?难道都蹲到椅子下面?不、不,还是说,是做女人的那个蹲到下面,然后做男人的……”
“闭嘴。”
冷得仿佛能叫人瞬间冻结的话。这时一海才仿佛大梦初醒似的,猛然察觉到自己这么说会不会被老哥误以为他在歧视同性恋呢?
心脏开始不安地扑通扑通跳起来了。
低声地嘀咕了一句“我只是在开玩笑啦”,一海就安分地挪回原来的位置去了。
然而奇妙的是,虽然老哥坚决否定了,但想象着老哥真的在这种昏暗的地方做那张□的事情,他就不由得感到指尖都发烫起来了。而此时,他刚好瞄到对方的大手正不经意地搭在椅子的扶手上。
应该不会很怪异吧。他只是好奇地想摸摸这个人的手而已……
一海一边在心中说服自己,一边犹豫着伸出手去,然而却在碰上对方手背的瞬间,顿时惊呆了。
无
只见在闪烁着屏幕白光的昏暗之中,一条蜈蚣似的丑陋伤疤刺目地可燃呈现在眼前。
显然而知,伤口并没有并好好处理过。凹凸不平的痂皮粘着暗红的血污。从里面翻出来的死肉叫看到的人也不禁感同身受地觉得一阵发痛。
一海惊愕地死盯着眼前这个突然冒出来的伤疤,顿时觉得喉咙干裂。
“老、老哥,这伤口……什么时候弄到的?”
然而相对于他的惊慌,当事人却只是若无其事地转过头来,眉头轻皱,露出一脸茫然的表情。
这家伙怎么有点呆呆的啊?
“手上的伤疤啊。而且你都没有怎么包扎吧?那怎么行?你看,明明被划伤得这么严重。”
这下子,他那个总会在奇妙的事情上,反应弧比普通人长一两米的刑警老哥总算恍然大悟地啊了一声,然后举起自己的手,粗鲁地擦了擦那道伤疤,害得他的心顿时吊得老高的。
“昨天在现场调查的时候,被铁丝网划……”
“好啦,你就不觉得痛的吗?明明才结痂了不是吗?”
一海有点生气地低吼着,连忙伸手阻止了这个似乎连知觉也迟钝得遗憾的男人继续自虐。然而对方却貌似很惊讶地眨了眨眼睛。
一直都以为自家的老哥还算是个稳重的人,想不到在这方面和总叫母亲担心的小鬼没什么两样。
“待会儿回家后得给你好好处理一下伤口才……”
“你为什么这么关心我呢?”
差点气结。
此刻,一海终于深刻体会到什么叫“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了。
他重重地呼了一口气。在静静燃烧着的怒火的煽动下,语气也开始显得有点恶劣了。
“我是你的亲弟弟啊,担心自己的哥哥有什么稀奇的呢?”
“……这种小伤只是家常便饭。你之前甚至连注意也没有注意到吧。”
男人一边冷冷说着,一边打算抽回被他抓在手中的手。这种被彻彻底底地拒绝的失落感使他闹起别扭来了,连忙加大了力度。对方似乎有点不悦地紧皱起眉头,但也死心地随他去了。只是原本就冰冷冷的语气变得更加冷漠,堪可媲美外面呼啸而过的寒风。
“能请你停止这种奇怪的举动吗?我不需要你的同情。”
“同情?”
这家伙在说什么啊?看到自己的亲人傻乎乎地让一道几乎有50厘米长的伤疤自生自灭地结痂,谁都会担心吧。
然而正当一海为这两个不知道怎么会冒出来的词语而感到困惑的当头,对方的下一句话马上就给他解开谜团了。
“你不是在知道我是那种人之后,就变得怪怪的吗?我不需要你的同情,而且也不觉得……”
“喂喂,老哥。”
他连忙打住了这个真的很可能有自虐倾向的老哥继续瞎扯下去。
“你在说什么?你以为我是因为……怎么可能啊?你的弟弟我可不是那种烂好……”
“但你确实就是在那之后变得奇怪地关心我吧!”
德本突然生气地低吼了起来,然后在自己被这么一句突如其来的怒吼吓到了的空隙,把自己的手抽回来了。一下子变得空荡荡的手叫他莫名地感到抑郁的空虚感。
“你这样做反而会让我觉得自己真的很可怜。我并不需要你的同情。”
“什么同情啊……”
这时电影院四周的音响里传来了感伤凄怨的音乐,使他心中的不甘和委屈如气球一样迅速膨胀起来。
他从没有像这样尽心尽力地关怀体贴一个人,却怎么也无法得到相应的回报。为什么这个男人一定要如此无情地甩开他的手呢?
“确实我是在那之后突然改变了态度。”
一海深呼吸了一口气,笔直地看去眼前这个一大半脸都隐藏在黑暗中的男人。
“但那是因为我发现老哥你其实很有趣,所以想和你好好相处,并不是出于什么狗屁的同情。”
“……一年前我曾经入院了。”
咦?怎么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呢?
“只是腹部被捅了一刀,并不算得上什么大伤。但是呢……”
顿了顿后,对方突然笑了,然而那是冰冷冷的,叫人心寒的微笑。
“在我住院的一个星期里,你一次也没有来探望过我。理由似乎是要和朋友去露营,是吧?”
看到自己仍然一脸茫然的表情,对方苦笑着地轻轻叹了一口气。
“你似乎甚至连这件事都不记得了呢。不过算了。我们两兄弟之间的关系本来就是这样冷淡的。请你不要再莫名其妙地亲近我了。这样叫我感到很不自在。”
凄怨的音乐伴随着哗啦啦的暴雨声,刺激着鼓膜,拨动着心弦。他突然觉得口腔里充满了苦涩的味道。
“那个……就不能让我补救吗?”
没有回应,但是男人冷冷地别开脸的举动清清楚楚地回答了他的问题。苦涩的味道更浓了,甚至似乎在灼烧着喉头。
“别这样啦。老哥你才不是那么小气的人呢,对吧?”
“……我本来就很小气。”
拉下脸来赔笑道歉的结果却是招来这么一句毫不留情的回话。
直到几分钟之前,他还高高兴兴地以为自己能和这个男人打好关系,还像个傻瓜一样计划着下次老哥放假的时候,他们又出来哪里玩。然而……原来当事人完全不领情,甚至把他当成比路边的花花草草还不如的存在。
“这样啊……”
掺杂着不甘和委屈的怒火在心中越烧越旺。
他低下头去,紧紧地把双手交缠在一起。
“不过别光说我啊。老哥你也几乎没怎么关心我吧。就因为你总是板着一张臭脸,又从来没有对我说过一句窝心的话,所以我才会不怎么亲近你啊。老哥你比我年长。我们两兄弟之间的关系之所以会那么冷漠,老哥得负大部分责任。”
“……没错,是我错了。我跟你道歉,行吧。”
冷淡得叫人心寒的语气。明明这个男人就坐在紧挨着自己的位置,他却感到对方如此遥远,甚至无法触碰。
真叫人火大。
“道歉就免了。不过既然老哥你都说到这个份上了,那我也就不把热脸贴在别人的冷屁股上吧。以后我再也不会跟你套近乎了,可以了吧。”
“……”
“那我走了。”
冷冷地丢下这么一句话后,一海就咔嗒一声站了起来,但并没有没上就走,只是生气地盯着那个始终没有把视线投向自己的男人。身后响起了窸窸窣窣的抱怨声,但此时他的全副心思都放在眼前这个冷淡的男人身上,根本无暇去管什么狗屎的旁人眼光。
然而时间一秒秒地过去了,德本仍然没有跟自己说一个字,完全没有挽留自己的意思。
看来他还真是丢脸到家了。原来这个男人根本不想和自己在一起,根本就不在乎他,亏他还一大早就屁颠屁滚地跑来买什么电影票呢。
到底自己是怎么独自走出了昏暗沉闷的电影院的,他已经记得不大清楚了。等到他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已经低着头坐在大半个小时之前,他和老哥一起坐在上面休憩的公园长椅上。脑子昏昏沉沉的,像变成了一团浆糊似的。而在混沌的意识中,始终回响着那句没有什么起伏话。
“请你不要再莫名其妙地亲近我了。”
交缠在一起的双手握得更紧了。
“用得着拒绝到那个地步吗……”
正当他失神地喃喃自语的时候,一只鲜黄色的皮球咕噜噜地滚到他的脚下了。抬头一看,只见一个脸上沾着泥污的小男孩正急匆匆地跑到自己面前。在他把皮球交到小男孩的手中时,男孩露出了如阳光般的灿烂笑容。
“谢谢大哥哥。”
一瞬间,脑子里蓦然闪过了“如果是老哥,大概会很高兴吧”的念头,随即那句闷闷地在身后响起的话也浮现在脑海里了。
“我又不会真的出手。”
真的好可爱。就算在被说了那么过分的话后,他仍然不受控制地觉得那个男人可爱得叫人心疼。而这使充斥在口腔中的苦涩感越发浓烈了,直抵心脏……
量
没有追来。好吧,他又不是老套电视剧里面的白痴女,在愤愤跑开之后等着猪头男主角把自己追回来。毋宁说,这样反而更轻松,好歹让他能稍微平复心中像气球一样,不断膨胀的不甘和愤怒。然而问题是……
老哥竟然知道快要吃晚饭的时候才慢腾腾地回来了!搞什么啊?在成功赶走了一点也不讨喜的弟弟之后,就高高兴兴地跑去哪里跟别的男人风流快活了吗?
可恶!明明那样冷淡地推开了和自己共处了20多年的亲弟弟的手,转头却笑得像个白痴一样,和认识不到几个钟头的男人亲亲我我的。
于是在德本回来之后,一海就像嘴巴被胶水粘住了一样,始终不发一言。当妈子疑惑地问他到底发生什么事的时候,他甚至忍不住迁怒地低吼了一句“烦死了”。其代价是在接下来将近一个小时里,被家中的两尊大佛唠唠叨叨地训个不停。
而那个害自己的心情低落到谷底的罪魁祸首却事不关己地在客厅里看电视。
“可恶。干嘛要为了那家伙而这么郁……”
最后一个字在他听到咔嚓一声开门声的时候,被硬生生地吞回去了。只见穿着朱红色睡衣的老哥板着一张脸慢慢走进了卧室。
正盘膝坐在床上的一海默默地看着对方,然而后者始终把视线别开去,就像自己这个身高1。83的巨型物体只是一团空气似的。
话说这件不知道穿了多久的睡衣也很老气呢。记得他第一次在衣柜里看到这件衣服的时候,还疑惑老爸的东西长脚了吗,怎么会跑到他的衣柜来呢。实在不像一个还没到30岁的刑警帅哥穿的衣服啊。要不下次也给老哥买一套睡衣……
咦?
一海蓦地愣住了,真想一拳揍去竟然突然产生的自己。
喂喂,田一海。你是被虐狂呢,还是被虐狂啊?眼前这个看起来一脸忠良的仁兄可是个会把狼心当狗肺的家伙呢。别再自作多情,自取其辱了。
闷哼了一声,一海马上钻进了棉被之中,侧过身子开始睡觉了。
好一会儿过后,一声轻得几乎听不到的叹息声在狭窄的卧室里响起,然后啪的一声,明亮的灯管被关掉了,狭窄的卧室马上陷入了沉郁的昏暗之中。
全无睡意。刚才为止还在自己的眼皮上捣乱的瞌睡虫此时跑到外面去玩耍了,只留下头脑清醒无比的自己在昏暗中大睁着眼睛发呆。
住院吗?真的一点印象也没有,仿佛自己的记忆被哪里的奇怪科学家洗掉了一样,一片茫然,但露营一事确确实实地烙印在脑海里。因为就是在那次玩疯了的露营中,他才和现在的女朋友在一起的。
不过现在的话,无论有多么好玩的活动,也不管自己心仪的女孩子是否也一起前往,他都绝对不会丢下在医院病房里挨苦头的老哥。不过这家伙却……
一海气闷地想着,转身看向地板上的巨大的隆起。
说什么“我本来就很小气”啊?你这样也算小孩子心目中崇拜不已的刑警叔叔吗?诚然,或许以前我对你很冷淡,但现在不就是在拼命补救了吗?用得着说得那么绝吗?我之前还从自己贫血的钱包中掏钱出来给你买衣服。咳咳,虽然是半强迫性的。
不过还是很不甘心啊。抱着这种郁闷得几乎叫人窒息的心情,他今晚能睡着才怪!
“老哥。”
回应他的只有仍然平稳轻浅的呼吸声。然而正当一海以为对方已经睡着了,正为此伤脑筋的时候,一道沉稳的声音在昏暗狭窄的卧室里响起了。
“怎么了?”
太好了。还没睡着。
“老哥,你睡床上吧。”
“……为什么?”
“没为什么,总之你到床上睡就是了。我睡地板。”
“……不用了。”
这块又臭又硬的石头!
不过他也不是省油的灯。在心中亢奋情绪的驱使下,一海利落地走下床来,坐到地上的棉被上。和上次一样,他的刑警老哥马上警惕地起身。那双如老鹰般锐利的眼睛在昏暗中笔直盯着他。
“……你在做什么?”
“没办法啊。我就是想睡地板。既然老哥你不肯让出来,我就只委屈一下自己,和你挤着睡咯。”
说完,他马上钻进了温暖的被窝之中。身子紧挨着对方。一瞬间,他觉得或许这样两个人挤着睡也不错吧。
然而和一脸安心地躺在旁边的一海截然相反,德本的脸色显得越发难看了,加上四周一片昏暗,活像地府阎罗一样。
“……不可理喻。快回到床上去。”
“才不要。啊啊,别吵我。我要睡了。”
说完,他夸张地打了一个哈欠,就闭上双眼了。能听到头上传来咬牙切齿的一句“可恶”。
捉弄这个人还真有趣。突然有点明白那些总喜欢捉喜欢女孩辫子的小鬼都是怎么想的了。一直对自己冷冷淡淡的人竟然被自己弄得心神不宁,把注意力都集中在自己身上。这种感觉还真不赖。
想到这里,一海不禁闭着眼睛,露出了愉快的笑容。
在自己身侧的男人重重地叹了一口气,终于站起来,跨过他走上床上睡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