趔趄着,他差点摔倒,扶着腿,勉勉强强站直身子。
大概是扭到了腰,他一只手背在身后,揉了揉腰部,然后游目四顾。
这是个挺宽敞的房间,却堆得满满的,有成排的大型冷藏柜,还有码得高高的、整整齐齐的箱子。
显然是间储藏室。
王艺芳轻车熟路地打开墙上的电灯开关,从冷藏柜里拿出一瓶葡萄酒,又不知道从哪里,拿出两个高级的水晶杯,随便拖过一只箱子,当成桌子,倒了杯酒递给游程。
游程却没有伸手接,淡淡地问:“于婉呢?”
“我们先喝一杯,她马上就会出现了。”王艺芳甜甜笑道。
“既然如此,我还是待会儿再来吧。”游程说着,转身踏上楼梯,作势要离开。
王艺芳脸色一变,叫道:“等等!”
游程扭头,望着她,平静地说:“如果我猜的没错,于婉根本就不会出现,她也不在这里,是不是?”
迎视着他的目光,王艺芳的表情有点僵硬。
“我不知道你把我骗来,到底有什么目的,但是你都不会得逞的。”游程说。
王艺芳看着他,静静地看着,忽然诡谲地笑了,耸耸肩:“你猜错了,于婉的确在这里。”
游程皱起眉头,环顾了下四周。
将酒杯酒瓶都放在箱子上,王艺芳走到冷藏柜前,轻轻拉开柜门,冲游程招呼道:“你不是想看到于婉吗?她就在这里。”
她的表情是认真的,她的语气也是认真的。
游程瞬间就意识到,她说的是真的。心脏霍然狂跳,他抬起脚,慢慢地,一步一步地走过去。
他看到,半敞开门的冷藏柜里,下端放着个半米左右高的玻璃瓶,玻璃瓶里,塞满了肉块。
忍着恶心,仔细辨别,能看出头发已经脱落、卷在一边的头颅、一小截胳膊、心脏、肠子……他还看到一只手,一只惨白、纤细、修长的手。
游程拍过恐怖片,但是无论拍摄现场营造出多么阴森可怖的效果,都不会有眼前的这一幕,更加惊悚了。
他想吐,想要逃离,然而他只是静静地站着,平静地转头,看向王艺芳,逼紧了嗓音:“你说,她是于婉?”
有点诧异他镇静自若的表现,王艺芳轻轻耸了耸肩:“我没有骗你,她的确是于婉。”
强自压抑着心头的难过、悲伤和愤怒,游程忍不住追问她:“是你杀了她?为什么?”
“为什么?”王艺芳茫然地瞥了眼冷藏柜里的玻璃瓶,叹息道,“看她不顺眼吧,谁知道呢?”
游程难以置信地看着她。
“你不信吗?喜欢一个人,固然不需要理由,有时候讨厌一个人,也是没什么道理的。”王艺芳脸上,露出更加迷惘的笑意,“你知道吗?我曾经暗恋过你。”
游程冷冷地说:“我一点都不感到荣幸。”
“我没想到,你们只是交往了短短的几天,你居然对她感情如此深厚,这么多年过去了,还没有忘记帮她报仇!”因为他这句话,王艺芳脸上,露出愤怒的表情,近乎是用吼的说道。
游程一怔,只听王艺芳继续说道,“既然你不肯放过我们,我们只好除掉你了。别怪我们心狠,都是被你逼的。”
“你在说什么……”游程的话没有说完,蓦然看到三条黑影从箱子后面钻了出来,他倏然住了口。
是惠亚文、蒋庆峰和宋奎安。
惠亚文手里攥着高尔夫球杆,蒋庆峰拿着把半尺来长的西瓜刀,连宋奎安,都拎着柄斧子。
游程戒慎地慢慢后退两步,一头雾水地问道,“你们要干什么?!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们几个怎么会凑到一起的?!”
惠亚文冷眼瞧着他,阴测测地说:“死到临头,你还要装傻。”
蒋庆峰也破口大骂:“少他/娘的装蒜,罗凯奇他们都是你杀的吧?举报我们的事儿,也都是你做的吧?”
宋奎安倒像是有点不敢看游程,别开脸,低声说:“这辈子,我只干过两件错事儿,一件是和学生有不清不楚的关系。一件是隐瞒了他们的罪行。如今,事已至此,我只能继续错下去了。游程,你别怪我。”
“我真的不知道你们在说什么,到底谁是杀害于婉的凶手?!”游程的视线从他们脸上挨个扫过,冷冷地说,“你们在于婉的被杀中,究竟都扮演了怎样的角色?两个于婉的同学,一个副校长,一个公安局副局长,嗯?”
“你知道也好,装傻也罢,我们没工夫跟你废话!等你死了,到阴曹地府去问于婉吧。”蒋庆峰狞笑着,抡起西瓜刀,猛地跳起来,向游程劈头砍过去。
身子悬在半空中,他蓦然张大了眼睛,心惊胆颤地想要后退,想要往回缩,然而一切都太迟了。
由于惯性作用,他的身体,还是向前扑去。
然后是“噗”的一声,蒋庆峰晃了晃,沉闷地扑倒在地上,西瓜刀脱手而出,“咣啷”一声,跌落到他旁边。
他的胸口,偏左侧位置,多了个黑乎乎的洞,鲜血正从洞里泊泊涌出来。
王艺芳、惠亚文和宋奎安一脸震惊地盯着游程,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此时,游程一直背在身后的那只手,已经移到了身前,那手中握着一把黑亮的枪,枪口还冒着袅袅青烟。
显然,这是一把装了消/音/器的枪。
很少有人知道,由于特殊的身份,游程曾经在特种部队受训两年,并且跟着战友执行过一些特别的任务——这也是叶析被绑架时,他能跳过父亲,直接找人帮忙的主要原因。
他常年穿着长裤,只是因为他的小腿绑着枪/套,藏着枪。
当然,这件事是瞒不过罗修的。
游程给罗修的解释是,担心遇到绑架什么的,所以从特殊渠道给自己弄了把枪自卫用。
罗修自己也是个被人惦记的富豪,对此表示理解,也没有多想。
王艺芳和宋奎安不清楚,惠亚文是个军迷,特别迷恋枪/支器械,他当然认得出来。
游程拿着的,是一把勃朗宁袖珍手/枪,长197毫米,重量900克,弹/匣容量13发。
老天,如果是满弹/匣,就是说他还有12发子/弹。
上游轮时安全检查很严格,蒋庆峰被停职后,佩戴的枪/械自然上缴了。但是,他通过别的渠道,又弄到几把枪,却都没能带上船。
这些同伴,包括宋奎安,其实都是惠亚文骗上游轮的,哄他们说有发财的好机会。
只有对蒋庆峰,惠亚文多说了一点点,告诉他发财的机遇也意味着有风险,能带防身的武/器是最好不过了。
然而搭乘这艘豪华游轮的阔佬委实不少,也就格外注意安全问题,准备好的枪/械根本没法带上来。
商量好诱杀游程的计划后,他们几个分工协作,详细勘验了游轮上的各处地形。选择出最佳行凶地点,又在游轮上辛辛苦苦找到最趁手的行/凶工具。
可谓,万事俱备。
却怎么也没想到,游程居然有枪?随身带着枪?
他只是个明星,再有钱也至于如此“有能量”吧?
一时间,三个人都蒙了。
砰砰砰砰砰砰!
枪声再度响起,连续六声。
王艺芳、惠亚文和宋奎安先是低头,呆呆地看着自己多了两个黑洞的、流血的手腕,再抬头,怔怔地打量着游程。
谁也没有想到,他二话不说,就废掉了他们的双手。
而且,这反应、这枪法……即使是对射/击毫无概念的王艺芳,也知道,这枪法太准了!
普通的职业军人,都绝对做不到。
三个人齐刷刷打哆嗦,一半是疼的,一半是惊骇的。
“你,你到底是什么人?!”惠亚文脑门上淌出了冷汗,咬牙问道。
打死了一个人,重创了三个,游程却平静得像是刚刚参加完一场社交晚宴,慢条斯理地拉开身旁的另一个大号冷藏柜,看了看外文标签,拿出一瓶白酒,对王艺芳彬彬有礼地说道:“你选的那瓶路易十三的确不错,不过要倒进醒酒器里充分氧化,柔化单宁,才会散发出应该有的芳香和美味。伏特加才是适合冷藏后,直接饮用的酒。”
王艺芳咬紧嘴唇,竭力忍耐着双腕的疼痛,看着他的眼神,有惊恐,有痛苦,还有黯然。
地上,还横着一具尸体,游程却像是视若无睹,完全不受影响。
他拿起空着的那个水晶杯,倒了一点伏特加进去,一口喝干,不动声色地问道:“现在,你们可以告诉我,当年于婉死亡的真相了吧?”
“你,你不是都知道了吗?”惠亚文忍着疼痛,怒道。
“我要你们自己说。”游程的表情,还是很平静。
三个人都没出声,长久的静默。
“怎么,谁都不想开口吗?”游程抬手,“啪!”一枪击中惠亚文的左脚脚踝。
惠亚文一下子摔倒了,痛得嗷嗷直叫,下意识的想要伸手去检查伤口,胳膊抬起来,才醒悟到手腕中了枪,根本动弹不得。
“我呢,弹/匣里还有五颗子弹,但是备用的不少。”游程慢条斯理地在裤袋里掏了掏,掏出一把子弹,哗啦一声,放在酒瓶旁边,“我可以,慢慢陪你们玩。”
“你,你早就有准备!”王艺芳的瞳孔骤然紧缩了,惨白着脸叫道。
“你们也准备得很充分啊,连这种隔音的、人迹罕至的地方都找好了,我当然要适当的配合一下。”游程点点头,“现在,可以说了吧?”
王艺芳愤怒地瞪着他,咬着牙,一个字一个字说道:“你从来没相信过我!”
似乎感到她这句话很可笑,游程歪着头反问:“我为什么要相信你?”
王艺芳满脸伤心地看着他。
然而游程并有再理睬她,视线移到了宋奎安脸上,温和了语气,“宋老师,怎么说我也算是你的学生,还是您来说吧。”
不知道是因为疼痛,还是因为懊悔,宋奎安瑟缩着肩膀,一脸的颓然落寞。半晌,低声说道:“我没资格做你的老师,当初,都是我的错,怨我太贪心。”
游程说:“说吧,不管什么事儿,迟早有真相大白的一天,不是吗?”
颤抖着,跌坐在惠亚文旁边,宋奎安喃喃说道:“这件事儿,已经过去很久了。”
原来,王艺芳、惠亚文他们几个杀死于婉的那天晚上,宋奎安忙着写论文,回医学楼找一份急用的资料,正巧撞见王艺芳冒充于婉离开学校。
当然,他当时并不知道王艺芳在冒充于婉。
而王艺芳却马上意识到,如果宋奎安告诉别人,她那么晚才离开学校,于婉却没有离开,他们会有大麻烦的。
不管是学校,还是警方,假如认定于婉是在学校里神秘失踪的话,那么,哪怕挖地三尺的,也会到处寻找于婉。
于婉的尸体,极有可能会被发现。他们的罪行,也极有可能被揭穿。
充分意识到危险来临,王艺芳立刻通知了惠亚文。
☆、第128章 五十一
惠亚文闻言,也是悚然一惊,立刻找上宋奎安,跟他长谈了一番。
“我们真的只是打闹时一时失手,不小心将于婉推倒,结果她撞在墙上,就那么过去了。”惠亚文满脸愧疚、语气真诚地吐出谎言。
“你们,哎,你们这群孩子。”宋奎安又气又急,直跺脚,“开玩笑从来不知道注意分寸。”
“是,都是我们的错。”惠亚文一副懊恼得快要哭出来的样子,“人死不能复生,现在,就算您把我们全都交给警方,也改变不了什么,更救不了于婉。”
“这种事儿,怎么能不报警?!不通知警方?!”宋奎安摸出口袋里的手机,就要打电话,“不管是不是意外,都是刑事案!”
“报警有用吗?您都救不了于婉了,”惠亚文按住他的手,可怜兮兮地看着他,“可是您能救我们。”
宋奎安立刻明白了他意思:“你,你要我帮你们隐瞒罪行?!不,不行,绝对不行!”宋奎安使劲摇摇头。
惠亚文稚嫩的脸上,流露出痛苦的神色,诚恳地说:“背负着杀人的罪名,我们会坐牢、会判刑。我们才十八/九岁,前途事业就全都完了。我们的父母家人,会多伤心多难过啊。最主要的是,不管我们遭受怎样的折磨,也不可能让于婉死而复生。”
“话不是这样讲的,做错事就必须受到惩罚。”宋奎安义正辞严地说。
“我们真的后悔了,知道错了,请您给我们一次救赎的机会。我们会竭尽所能的,给于婉的家人以补偿。
哦,我忘了,听说她是孤儿,也许没有什么亲人。我们就代她资助孤儿院好了,算是为她祈福。”
惠亚文放慢了语气,“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您是我们的老师,就像我们的父亲一样。请您帮助我们这一次,不要毁掉我们以后几十年的人生。
我们也会像儿女一样,好好孝敬您的。嗯,我保证,用不了三年的时间,您就会成为b大的副校长。钱财方面,自然更加不消说了。”
b大的副校长?宋奎安心中怦然一动,他陷入沉思中。
他熬了十几年,还只是个副教授。
“您知道,我爸爸是谁,王艺芳的妈妈是谁,还有罗凯奇、李晓树、李丹树的背景……让您升为副校长,绝对不是我空口白话糊弄您。”惠亚文继续恳切地说。
两天后,在校方终于发现于婉失踪,向警方报案后,宋奎安亲口告诉警方,两天前的夜里,他亲眼看到于婉离开了学校。
就这样,他从目击者变成了共犯。
学校门口的监控录像,的确拍到疑似于婉的女生走出校门,于是,有了于婉离家出走的传闻。
但是,负责此案的刑警大队长蒋庆峰,经过详细比对,怀疑录像带中的女学生,并不是于婉。
他再次询问了宋奎安和相关证人。
当天夜里,惠亚文和李晓树一起拜访了他。
然后,他也突然间调转了口风,认定录像带中的女生,就是于婉。
然后,于婉失踪一案,警方以她离家出走为结论,宣布结案。
一桩罪恶,在几个同学、老师和警察的通力合作下,消弭于无形。
只有于婉的尸体,孤零零地泡在福尔马林中,还藏在舞蹈教室的天花板上。
再后来,经过两三年时间,蒋庆峰从刑警大队长调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