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析遥望赤柱峰,只见如倒插的剑柄,直入云霄,让人望而生畏。
他惶然转头,那十几个古怪的客人,依然不紧不慢地跟在身后,保持着和刚才一模一样的姿势,整齐划一的动作,依旧没有任何声音发出。
怎么形容呢?一群提线的木偶,被一只看不见的大手在冥冥中操纵着?
这情形,怎么看怎么让人从心底里发寒发憷发蒙。
他实在按捺不住,拉住骆柯的手,小声问:“那些人为什么一直跟着我们?难道他们也去卧不库达?”
骆柯困惑地扭头看他,不解地问:“什么人?你在说什么呀?”
顿时如遭雷击,叶析煞白着脸,哆嗦着手指,指向后面:“他们……刚才跟我们同车的客人,不是一起下车了吗?”
骆柯回头瞄了瞄,秀雅的眉毛打成结,神情古怪地瞧着他,半晌才慢吞吞说:“除了我们俩,车上没有其他客人,这里也没有。”
天色越发的晦暗,周遭涌起淡淡的黑色薄雾,氤氲缭绕。
路旁静立的高大构树,叶子突然无风而抖,沙沙作响。
嘎嘎嘎……
不远处,传来老鸹丧气的嚎叫。
叫声在荒寂的山间回响,带着说不出的阴森诡谲。
叶析屏住呼吸,战战兢兢扭头看向身后。
十几个人,清清楚楚站在视野里。
他突然觉得鬼气森森的,连空气中的温度,似乎都降低了不少,冷得浑身发颤。
觉察到他的视线,为首的中年男人突然仰起脸来,咧嘴冲他诡谲的阴笑:“你的同伴不是人,是凶手!是恶魔!叫他把‘居’交出来!”
骆柯不是人?!他在胡说什么!!他口中的“居”又是什么东西?!!!
如果说这一切都是自己的幻视幻听,那感觉也未免太真实了。
叶析吓得心跳都快停止,冷汗顺着额角窸窸窣窣滴落。
他用力晃晃脑袋,想把眼前的幻觉摇散,可那些人还是清清楚楚站在视野里。
迈前一步,中年男子逼紧嘶哑的嗓音:“把‘居’交出来!”
叶析完全不信他的话,骆柯怎么可能是恶魔?怎么可能杀人?
他们倒是很像魑魅魍魉。
他突然想起拦车时司机说过的话:“我要去龙山接客人……”
也就是说,他和骆柯上车时,车上其实应该是没有客人的。
可是,如果他们是魑魅魍魉,自己怎么会看到他们,而骆柯反而看不到呢?叶析大惑不解。
“叶析。”见他呆呆地站在原地不动,脸色青白交错,精彩极了,骆柯皱眉叫道。
叶析忽然抓住他的手,攥得紧紧地,急促地说:“骆柯,我们上车时,车上还有人……十几个客人……刚才他们跟我们一起下车,始终跟在后面,我想……我恐怕是见鬼了。”
骆柯盯着他,长久地沉默着。
叶析急得都快哭出来了,他不知道是自己不对劲还是骆柯不对劲。
半晌,骆柯才缓慢地开口:“你是说,现在我们身后,还有十几个人?”
叶析小鸡啄米式使劲点头,惟恐他不相信自己。
骆柯扭头,望着空荡荡的山路,目光复杂深沉,犹豫片刻后,他反握住叶析的手,拉着他继续往前走:“先离开这里再说。”
走出没几步,身后本来距离七、八米远的中年男子,突然“嗖”地闪到他们面前,挡住去路,如同电影中神出鬼没的日本忍者。
而骆柯对他根本视若无睹,拉着叶析还在径自往前走。
这下,叶析确认他的确看不到对方了,眼见要实打实地撞上,叶析忙使劲拽住他。
“怎么了?”骆柯不解地问。
中年男子阴笑着,脑袋突然爆开。
就像捣碎的西瓜,脑浆和血液顺着脸颊往下淌,接着,颈骨“咔嚓”一声断裂。
脑袋横折在一边,只剩块薄薄的皮连接在身体上,却不可思议的没有扯开。
对自己的惨状似乎毫无所觉,他那死鱼般呆滞的眼珠往叶析的方向,缓慢转动。
发出沙哑地喋笑:“你的同伴不是人,是嗜血的恶魔、是残忍的凶手,两年前他杀了人,以后也会害死你的。”
☆、第42章 六
叶析死死盯着他惨不忍睹的模样,浑身不受控制的瑟瑟发抖,极度惊慌之下张口结舌,一时间竟然吓得说不出话来。
男人的声音带着刺耳的杂音和蛊惑的意味,“你不相信吗?我可以让你亲眼看到哦。”
他张开爆出白骨的血糊糊双手,凌空画了个圆。
叶析眼前的空间,顿时荡漾起扭曲的涟漪,犹如水波潋滟。
在一阵恍惚扭动后,逐渐清晰起来。
整个圆圈象是计算机的液晶显示屏,里面浮现出生动立体的画面。
光线很暗,看情形应该是夜里。
叶析看到,骆柯的身影出现在圆圈里,他来到一栋吊脚楼下,没有走楼梯,而是顺着根柱子,敏捷地攀上二楼。
显然是熟门熟路,骆柯目不斜视,沿着走廊,径自走进某间厢房。
月光如银,铺洒在室内。
镂花的木床上,长发齐腰的少女,睡得很安详。
就像电影中的特写镜头,逐渐拉近、放大,她的脸孔也变得越来越清晰,隐约有些眼熟。
叶析瞪眼使劲瞧了瞧,突然认出,原来她就是刚才被旅游巴士撞到的少女,只不过很清秀漂亮,完全不是贴在车窗上时的那副阴森可怖模样。
骆柯缓缓走到床前,慢慢伸出手,蓦地狠狠掐住少女的颈子。
少女猝然惊醒,拼命挣扎着……
她的表情太痛苦太可怜,叶析下意识闭上眼睛,等再睁开时,骆柯已经背着她走出厢房,经过走廊,从木质旋梯下了楼。
从身体僵固的姿态看,少女此时不是晕厥就是已经变成了尸体。
吊脚楼后面是深不见底的山涧,骆柯毫不犹豫将她扔了下去,脸上逸出淡漠残忍的冷笑,然后转身,沿着山路继续走。
不一会儿,有个苗族服饰打扮的青年男子,在转弯处闪出。
骆柯微笑着和他寒暄。
毫无预兆的,手臂迅速挥过。
银光一闪,青年男子栽倒在地,鲜血从他颈项涌出,骆柯嘴里说着懊恼的话,却淡定自若地,将桃木钉分别钉入男子的头顶、手心、足心……
浑身的力气象是被抽空,叶析僵住。
中年男子冲他诡谲的阴笑:“你看到了吧?迟早有一天,他也会杀死你的,叫他把‘居’交出来!凶手只能坠入刀山地狱,根本不配拥有‘居’!”
“叶析!叶析!!”手上突然一紧,骆柯关切的脸就在眼前,“你怎么不走了?”
叶析脸色煞白,张了张嘴,极度震惊骇然之下,居然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骆柯若有所思地看看面前空荡荡的山路,犹豫了几秒钟,轻声问:“你看到的那些游客,现在是不是就在前面?”
叶析使劲点了下头。
中年男子呵呵喋笑着,高举血糊糊的双手,摇摆着身子,慢慢逼近。
后面那十几个游客也缓慢地、高举着双臂、摇摇晃晃拥堵过来。
他们也像中年男子那样,突然变成诡异凄惨的模样,个个惨不忍睹,简直可以用肢离破碎、血肉模糊来形容。
有个人居然边走边从脸上、身上掉下块块碎肉,眼看他只剩森森白骨的爪子,要抓到骆柯脸上,叶析终于失声惊呼:“骆柯!”
听到他近乎凄厉的惨叫,骆柯当机立断咬破舌尖,剧烈的疼痛顿时使他恢复清明。
饶是见过不少恶鬼,此时眼前同时出现十几个破破烂烂的鬼魅,也令他大吃一惊。
忙掏出数张黄色道符,捏了个指诀,口中念道:“乾坤借力,雷电俱行!鬼神归位,各安其正,天地袂合!祈符!诛邪!”
十几道黄符丢出去,浑似点炸了一堆炮仗,溅起道道青烟。
那些鬼魅哀嚎几声,又摇摇晃晃扑过来。
道符没有产生预期的效果,骆柯知道自己现在精/气太虚弱,连道行都锐减,不禁暗暗叫苦不迭。
他拼尽全力飞起一脚,踹倒挡在面前的中年男子,趁他没反应过来,拉住叶析,拔脚便跑。
叶析被他拽得一个趔趄,回头一看,只见中年男子脚下就像安了弹簧,刷地从地上直挺挺蹦起来,连同那十几条狰狞的鬼影,高举利爪,摇摇晃晃又向他们扑过来。
一只只鬼,嘴里一声声嘶吼着,随着嘴巴开合,阴冷冷的青烟不停喷吐出来,活脱脱就是百鬼夜行的现场版。
头皮苏苏发麻,叶析不由自主打了个哆嗦,“妈呀!”一声,忙跌跌撞撞跟着骆柯拔足狂奔。
崎岖陡峭的山路,往上攀爬已经非常吃力,何况俩人还在使劲奔跑。
兜起的山风扑面而来,小鞭子似的抽打在脸上。
空气吸入肺部,火辣辣的灼痛,很快叶析就觉得双腿像灌了铅,沉甸甸的,直往下坠。
骆柯比叶析还狼狈,汗水把头发都打湿了,成绺地黏贴在额头上,嘴里还在不停催促叶析:“快跑!再快点!快点!”
叶析连回应的力气都没有了,拼命挪动发软的双腿。
绕过一棵枝繁叶茂的高大构树,后面山壁间突然出现个狭小的岩洞。
骆柯猛然刹住脚步,将叶析拖到前面,按压着他肩膀,使劲将他往洞里推:“快进去!”
叶析早已从骨子里习惯对他的绝对信赖和服从,努力将身体蜷缩。
洞口实在太狭窄,他不得不四肢着地,才勉强爬进去。
饶是这样,双肩也被洞壁两侧的岩石擦得生疼。
骆柯尾随在后面,也挤了进来。
他掏出道黄符,咬破食指,在上面刷刷添画了道血封咒,信手一挥,血符直接飘落到洞口,牢牢黏在上端。
刚弄妥,洞外就传来嘈嘈杂杂的愤怒吼叫:“把‘居’交出来!”
“你这个恶魔!”
“凶手!”
“屠夫!”
“给我们‘居’!”
“快交出来!”
“……”
“……”
他们只是在外面疯狂叫嚣,却不敢进来,显然是畏惧血符的威力。
洞内潮湿阴暗,洞壁生着墨绿墨绿的苔藓,还不停渗出水珠,空气中有股子植物混合着泥土*发霉的味道。
叶析累得够呛,一屁股瘫坐在地上,呼哧呼哧喘着粗气。
“没事了,他们暂时进不来。”骆柯抹把额头的汗珠,边说边解下背包,抽出插在旁边的矿泉水瓶,拧开盖子,燃了道黄符,将灰烬尽数洒落瓶里,轻轻晃了晃,仰头一口喝干。
一连串动作,干净利落。
看得叶析目瞪口呆,半晌才嫌恶地、将信将疑地问:“这东西能管用吗?”
看起来就脏脏的,呃,道符是纸质的,纸的本质是草跟树吧?叶析赶紧打住,不敢往下想了,越想越恶心。
“你试试就知道了,”骆柯建议,“给你也弄点吧?你体质太阴,所以才常常见鬼,喝点符水有好处。”
“还是算了吧,”叶析皱皱鼻子,不解地问,“你不是天师吗?刚才怎么会看不见那些鬼?”
“可能是因为我这两天体虚气弱。”骆柯疲惫地靠在身后的洞壁上,一边控制节奏放慢呼吸,一边按揉太阳穴。
喝完辟邪的符水,他感觉好多了,证实不是生病的同时,也证明不祥的预感是真的,这次湘西之行一定不会太愉快。
他在心里暗暗叹了口气,不禁有些后悔,启程前偷懒没有占卜,如果他事先知道有危险,一定不会带叶析同行。
根本没想到骆柯此时正在为拖着自己这个超级大油瓶而烦恼,叶析气哼哼说:“刚才那个男人……不对,是男鬼居然说你不是人,是恶魔,还说你是杀人凶手,真是好笑。”
骆柯没说话,晦暗中,一双漂亮的眸子,闪烁着复杂凝郁的光,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还给我看你杀人时的情形呢,也不知道怎么弄出来的,简直像看电影。对了,被害人长得好像路上那个被巴士撞到、又凭空消失的苗族少女。”叶析好笑地继续说。
“……”骆柯依旧静默。
洞外鬼魅的叫嚣声此起彼伏,令人心慌意乱,洞内越发的阴冷漆黑,渗入骨髓的沁凉。
叶析摸出手机打开照明功能,嘟嘟哝哝抱怨:“这些家伙真讨厌,什么时候才能离开啊?”
骆柯突然开口:“你怎么能断定他说的不是事实呢?”
他的声音很平静,淡然得感觉不到任何情绪,也没有丝毫起伏。
叶析愣了几秒钟,才醒悟他是在回应自己先前说的话,言下之意,居然承认那只男鬼所说的!
说不出是心慌还是气恼的感觉,霎时充斥了全身,叶析怒道:“你胡说什么?!”
“你怎么能断定我是胡说?”骆柯语气依然轻飘飘的。
“骆柯!”叶析磨牙。
骆柯慢慢转过身子,洞内一片昏暗,手机光线太弱,根本分辨不清彼此的表情,可叶析莫名地,觉得心慌意乱。
骆柯的声音轻轻细细,却似乎带着尖刺,像针一样扎进他耳膜:“如果我说,我的确杀了人,你相信吗?”
☆、第43章 七
“扑哧……”叶析沉静了好半天,就在骆柯以为他受惊过度、兴许吓傻了的时候,他很不合时宜地笑场了,头向后仰,结果撞到洞壁。
呲牙咧嘴地揉揉后脑勺,他一本正经地说,“让我相信你是凶手,不如让我相信你是外星人更容易些。”
“你以为我开玩笑?”骆柯淡淡哼道。
他的语气很轻佻,可叶析知道他是认真的,所以收起笑脸,一本正经地说:“我也没有开玩笑。”
沉默片刻,骆柯冷嗤:“连我自己都不信,可那的确是事实。”
叶析皱眉,急促地问:“到底怎么回事?”
“我也不明白怎么会杀人……”骆柯慢吞吞说,“可我的确杀了她。”
“哦?”
骆柯耸耸肩:“其实是挺烂俗的故事,我曾经喜欢过一个人,后来才发现他早有了青梅竹马的恋人,在他们订婚的前一天夜里,我把他的恋人杀了。”
叶析瞠目结舌,怎么也无法想象骆柯居然会为情所困、甚至因为妒忌杀死情敌的情形,一时间心里乱糟糟的,搞不清楚是什么滋味,好半天才干巴巴道:“这不象是你会做的事。”
“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