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半芹已经看明白了,娘子从来不在乎身边来去的人,也不去记他们的名字,来来去去好好坏坏对娘子来说都是过眼烟云。
只有那些娘子认为值得的人她才去问人家的名字,或者因为感激或者因为认可,但算下来到今日被娘子主动问名字的人屈指可数。
被娘子问名字那些非是奴仆身份的人问了就问了,而是奴仆身份的人则还会遇到另外一个可能……
“娘子,娘子。”她跪着转过来几步,看着室内笑道,“再多可真没法分清了…况且,男人家叫这个不好听…”
这什么意思?什么分不清?
曹管事一怔,旋即想到什么恍然大悟,哦,半芹!原来那么多半芹是这么来的!
他不由打个寒战。
曹半芹……
“娘子娘子小的姓曹单名贵家中排行四人都喊我一声曹四。”他一口气说道,“名字不好听娘子见笑了。”
程娇娘看着他一刻笑了。
“曹贵。”她说道。
曹管事忙点头应声是,第一次觉得自己的名字真是好听的很。
“你办事很好。”程娇娘说道。
曹管事忍不住嘿嘿笑了,伸手摸了摸头,就好像又回到了才当差的时候,听主人一声夸赞就欢喜的冒泡。
“娘子,你说吧,还要干什么?”他问道。
“你说我的母亲留下的嫁妆,一直在程家手里?”程娇娘问道。
曹管事眼睛一亮。
嫁妆!
他还以为这小娘子这一走一闹一盖房,让程家丢脸就是给他们的教训了,也就此作罢了。
跟这些下人动手有什么意思,不伤筋不动骨的。
他想到那女子说的话。
是的,那算什么,真正的伤筋动骨原来在这里等着呢!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则七寸要害,这才是那女子一贯的做派!
☆、第四十三章 在乎
“二郎,二郎,这日子决不能忍了。”
程二夫人说道,在家里便不哭了,一脸气愤难平。
“周家这是真心实意的对娇娘啊。”
程二老爷一直沉着脸默默不语。
一万贯!这相当于他几年的俸禄啊!周家可真有钱!就这样扔给这傻儿了!
“真的给那些人盖房子了?”他问道。
“给不给那些人不知道,但真的是盖房子了。”程二夫人说道,一面又急的咬牙,“盖什么房子啊!咱们家的房子多得是,买个铺子生钱才好!”
一万贯啊!这可是一万贯啊!
“不行,趁着还没真的盖,你得快点安抚她,把她哄回来。”程二夫人说道。
程二老爷面色更黑。
“开什么玩笑!你让七娘哄她还不够,还让我也去哄她!我可是她老子。”他说道,断然拒绝。
“哄她就是哄周家,就是哄她要结的好亲事…”程二夫人说道,说到这里猛地想起什么,“哎呀,秦家的人我都忘了回话了!快,快,别等不及人家走了。”
她说着起身。
“我不管了,反正已经这样了,决不能让娇娘跟王家成亲!我这就去见秦家的人。”
程二老爷犹疑不决。
“那,那就这样跟秦家的说亲,行吗?”他说道。
“怎么不行!你的女儿,她的亲事你做主,别人说的都不算。”程二夫人说道。一面急急的让仆妇来伺候洗脸梳头更衣出门,不忘嘱咐一句,“快去哄娇娘。”
一万贯…
程二老爷嗤声。
“可不止一万贯!二郎,你要看长远!”程二夫人回头说道。
程二老爷默然坐着不说话了,神情变幻。
“一万贯而已!”
另一边程大老爷再次愤愤的掀翻一个几案。
哐当哗啦的声音传到院子里。
“厨房里今日不缺柴烧了…”院子里两个仆妇在人后窃窃低语。
前面的仆妇咳了一声,带着几分警告看她们,二人忙缩头垂目。
“周家愿意怎么扔就怎么扔,难道我们还会心疼?”程大老爷说道。
一万贯…
程大夫人手扶着心口默默。
还真有点心疼。
“算了。她爱怎么闹就怎么闹吧,我们做长辈的难道要跟她一样去撒泼闹吗?”她最终说道,吐口气,“也就闹这几天,劲头过去了,下个月嫁出去,就罢了,这段时间也糟蹋不了多少。”
就是都糟蹋了也没什么,一万贯而已。其实也不算什么,反正也不是他们家出的,不算太心疼只是很可惜。
涉及到钱的事总是让人不得不在意。毕竟有钱不一定事事如意。但没钱真是寸步难行。
此时为了钱而心疼的人不止程家的人,京城里的高通事亦是凝着眉头。
“真这么严重?”贵妃手中捂着手炉,裹着大斗篷同他走在往太后宫中的路上,问道,“不就一个太仓路转运司嘛。”
“咱们家的这几年重头都在粮商上。”高通事皱眉说道,一面捻须叹口气。“这一次可真是损失大了。”
“他一个冯林有这么厉害?你没给他递个话?”贵妃说道,带着几分不以为然。
“这也算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高通事说道,“原本我是让太仓路自己想法子,结果他们自己竟然想杀人放火的法子,想了也就想了这也没什么。但偏偏火放了人没杀掉,如今闹的沸沸扬扬。谁还敢插话,冯林正等着人让跟前凑,非要死死咬下一块肉解恨,再成全他的忠义清廉,如今民间把冯林已经吹嘘的青天再世了,办完这次差,不奖赏他民意难服,我要是这时候再去说话,那纯粹就是给他垫脚的。”
“那还真是亏大了。”贵妃摇头说道,“祖父不是说为了明年大赚一笔,甚至动用了大半家产来屯粮,就等今冬挑太仓路物价大涨让民众逼朝廷开仓平价,那现在还怎么办?”
高通事吐口气。
“还能怎么办,按兵不动罢了。”他说道,“这时候的太仓路一点风吹草动都多少人盯着,准备从中捞好处,更何况我们家又是大家眼中钉,别的人不说,陈绍那些人估计连睡觉都不睡了,就等着我出头呢。”
“那还是算了,你可别惹了这大麻烦。”贵妃忙说道,“钱赔了就赔了,别连累大皇子,如今陛下越发喜爱二皇子,可不能咱们家出事。”
高通事吐口气没说话。
他自然也知道大皇子重要,但是那些钱也很重要…
原本等到官粮仓放光了粮,明年春夏便能在太仓路大发横财,半个家产就能换回一个半家产,但如今算是心思白费了。
祖父在家已经气的躺到了。
“真是晦气,到底是谁把那块石头砸到太仓路的那些废物脚上的!”他愤愤说道,“过路人!怎么就这么巧呢!”
他们说话间已经走到太后宫前,听的童声笑语传来,便停下话头看过去。
二皇子笑嘻嘻的走在最前,后面慢悠悠的跟着晋安郡王,再后大皇子拉着脸跟着。
“…哥哥你要跟我一起去吗?”二皇子回头看晋安郡王问道。
“都怪你,昨日让陛下拷问了我的功课,现在还要去等着给陛下背书,我怎么去?”晋安郡王说道。
二皇子嘻嘻笑了,伸手拍晋安郡王的胳膊。
“哥哥不怕。”他说道。
“那课书我都会背了,谁让你这么久都不背。”大皇子插话说道。
“殿下,你背的快。我可不敢跟你比,你一日,我得三日呢。”晋安郡王摸着鼻头苦笑说道。
大皇子顿时高兴的笑了。
“娘娘,高大人。”晋安郡王看到站住脚的二人,忙施礼。
大皇子二皇子也站住脚。
“六哥儿要去哪儿?”贵妃笑问道。
“我去给母后采写腊梅花。”二皇子扬起笑脸答道,“娘娘要吗?”
贵妃笑着摇头,伸手抚了抚二皇子的肩头。
“六哥儿真孝顺,时刻记挂皇后。那真是太好了,多谢六哥儿也给我一些了。”她笑道。
二皇子点点头高兴的就走。
晋安郡王也施礼走开了。
大皇子施礼抬脚要走,却被贵妃叫住。
“你去哪里?”贵妃脸上没了笑意,看着他问道。
大皇子神情有些怯怯。
“我,我去读…读功课…”他说道。
话没说完就被贵妃打断了。
“读什么功课,除了功课你还会什么?”她低声喝道。
大皇子被吓得哆嗦一下,高通事忙嗨了声。
“殿下,今日天气好,不如你也和二皇子去采些花。给陛下送去。”他含笑提醒道。
大皇子怯怯的看了眼贵妃。
“还不快去!”贵妃竖眉喝道,伸手戳了下他的额头,“连个小孩子的心眼都比不过。真是笨!”
大皇子神情有些慌张想哭又不敢忙依言追着二皇子去了。
贵妃吐口气带着几分郁郁。
“行了。小孩子慢慢教,这也是咱们大皇子纯良耿直。”高通事说道。
贵妃哼了声,要说什么,这边宫里的人已经迎接出来,二人停了话头举步进去了。
一旁的晋安郡王才收回视线抬脚迈步。
“殿下,今日要出去吗?待背过这篇陛下高兴。咱们也出去转转?”内侍笑说。
晋安郡王意兴阑珊。
“出去也没什么意思。”他说道。
“殿下,自从程家娘子走了之后,你可还没出宫过呢。”内侍说道,“多闷啊。”
“不闷啊,挺好的。”晋安郡王说道。
内侍忍不住笑。
“你笑什么笑。我知道你想什么。”晋安郡王看他一眼说道,一面甩袖子在身后。“没错,以前没有这个人,我觉得在宫里闷,出去畅快,后来认得这个人,更是如此,所以她如今走了,出去也见不到,在宫里还是宫外,对我来说都一样了。”
内侍点头还是笑。
“这些你不懂。”晋安郡王横他一眼,摆摆手说道,“君子之交淡如水,见或者不见都一样,那我出去不出去也是一样。”
他说罢,加快脚步甩开内侍。
内侍在后更是笑。
“我还真是不懂,这话好像跟这事不是一回事。”他笑道,一面又想到什么,“只是不知道那位娘子如今觉得如何?可也是有没有都一样?”
……
“娘子,这是嫁妆单子,这是铺子和地的文书。”
曹管事将几张文书推过来。
“来的时候,老爷怕娘子可能用得到,就让我一并带来了。”
程娇娘点点头,并没有伸手拿起。
“既然如此,我如今要出嫁了,你们去给我点收了吧。”她说道。
果然是这样干脆利落的要直接抢了。
还真没想到这小娘子这么快就对嫁妆动手了,看这小娘子的做派本是不在乎这些钱财的,这次是程家真的触怒了她吗?
半芹说娘子心情不好,为什么会心情不好呢?
曹管事摇摇头不去想了,女人的心本就难猜,更别提还是这个小娘子的心思,他要知道的就是这程家撞上了娘子心情不好,所以这一次是要倒霉了。
就这样上门去要,肯定没那么容易就拿到,但也无需担心,既然娘子已经举起她的镰刀,那必然不会空空而归。
“是。”他俯身施礼说道。
☆、第四十四章 明抢
林九成为江州城四季春布行的掌柜已经五年了,四季春布行在江州城是为布行会首,而作为掌柜的他的地位也不容小觑。
日头升高的时候,林九在去年才新买的宅子里由小妾伺候着换了衣衫,骑上小厮早已经牵来的马儿向布行而去。
如今的他对布行的生意已经了若指掌,所以每隔七八日去一次布行就可以了,看看账册,翻翻布料,再跟管事喝碗茶,日子过的轻松自在。
今日就是他去布行的日子,从家到布行并没有多远,但自持身份的林九不会步行而去,骑马走不了多久,就看到四季春布行精美的彩楼和彩旗,在冬日的街上一如往日那般格外的显眼。
但今日又与别的时候不同,门前竟然没有进出的客人。
“不是说前几天才进了一批上好的布料?”他忍不住皱眉说道。
旁边牵马的小厮也点点头。
“是啊是啊,是让王家从海上带过来的呢。”他说道,“消息早放出去了,肯定被争抢。”
那这样子哪里像争抢的?
林九皱眉,马儿行到门前,就更觉得不对了,何止是冷清,应该说就没开门。
黑漆六扇门只开了四扇,也没有迎客的伙计站在门边。
无风无雨的干什么不开门!耽误生意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会引人猜测坏了声誉。
林九带着几分恼怒翻身下马迈进厅堂,却是一愣。
厅堂里也不是没有人。反而人不少。
供客人们坐的短榻上此时盘膝坐着一个男人,身旁围着四个身高马大的男人,而另一边四季春的伙计管事都站在一旁,神情不安。
这是来闹事的?竟然敢有人来四季春闹事?难道不知道这是谁家的?
“你就是掌柜的?”
坐着的男人看着他大咧咧的说道。
外地口音!怪不得,林九笑了。
“小的正是。”他说道,“不知客官有何吩咐?”
“我不是客官,我是你的上官。”曹管事垂下腿坐好,看着林九一笑。“我是来告诉你不用干了,今日起,四季春的掌柜换人。”
上官?四季春的掌柜换人?
此言一出在场的人都神情怔怔,他们听错了吧?
曹管事的视线扫过面前的站得人,伸手指着其中一个。
“你,就是你”他说道,“你方才说你是这里的管事?”
那被点着的男人有些愣愣的点头。
“是,小的正是。”他说道。
曹管事点点头。
“你现在不是了,你现在是掌柜的。”他说道。
在场的人再次愕然。
这是哪里来的疯子啊?来说笑的吧?
“这位爷。从这里出去往前走一条街左拐,就是如云酒楼。”林九笑道,伸手指了指。
“如何?”曹管事看着他问道。
“你不是说书的吗?那边才是你要去的地方。”林九笑道。
这笑话挺好笑。有人便忍不住笑起来。
曹管事也哈哈笑了。笑着将手中的文书往几案上一拍。
“我是程二老爷亲家周家的人,奉程二老爷长女之命,来收嫁妆铺子了。”他说道,“你说我走错地方了吗?”
周家的人!
程二老爷长女!
在场的人这一次不再是惊愕,而是惊骇。
这不是说笑!林九一瞬间脊背发寒。
他自然知道这个铺子是怎么回事,而且从去年开始围绕这个铺子或真或假的掀起了好几次暗潮。有周家和程家的,也有程家家内自己之间的……
所有的一切都是基于这个铺子的来历,这是妇人的嫁妆,妇人的嫁妆是这妇人的私产,除了自己。便是子女可以享用。
这也是为什么林九听到一句周家和程二老爷长女之后就脊背发寒的原因,因为他知道自己没有底气。
但他也不可能听这人说一句话就立刻拱手相让。尤其是程二老爷的长女还是个傻儿。
“这,这没有大老爷的允许,你们敢…”林九喊道,话音未落,面前的曹管事手一撑短榻,一面起身一面抬脚踢过来。
猝不及防的林九被一脚踹倒,撞在对面的柜台上发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