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以为我不敢吗?”倚红老板看到春花还是信心实足的样子,脸色严峻下来,语气中也没了刚刚的哄骗。
“依红老板慢走,”春花笑着说:“你前脚走了,我后脚就可以将你说的证据毁掉。不就是一层膜吗?想把它破坏了方法多得很呢!”
“我还以为你是个大家闺秀呢,什么话都敢说!”倚红老板听了春花的话后,本来已经站了起来做势要走,又坐回了座位。
“这算什么?”春花用一副大惊小怪的样子说:“我能从家里逃出来,连这点事都不懂,哪能顺顺利利地走到这里?我早就不是什么闺中的弱女子了!”
“那于娘子以为我就没办法了吗?”
“办法也许会有,但那都不是主要的,”春花客气地给倚红老板倒了一杯茶,恭敬地递了过去,笑着说:“我还是要感谢倚红老板,因为我知道,你不会真的为难我的。”
“我为什么不为难你?”倚红老板恨恨地喝了口茶说:“我就是要为难你,我讨厌你这样的女人,总觉得自己比别人高贵,其实,你们是比我漂亮、还是比我多才多艺?不过就是有个好出身罢了,男人们把你当成宝,我可不会那样。”
“倚红老板嘴巴不饶人,可我就是相信你。”春花笑着说:“你既然当时没有告诉刘指挥佥事,那么以后也不会告诉的。”
倚红老板不屑地说: “不过因为你亲自给倚红院送了年礼,我才给你留一个机会罢了,人敬我一尺,我便回敬你一丈。”
送给倚红院的年礼,都是由各家的小伙计出面的,没有一家的老板或掌柜亲自来的。就是有些人明明是她的入幕之宾,但这时候也装着不认识自己,倒是于娘子,一个小娘子还亲自给她送了回礼,与对别的店铺一个样子,倚红老板自然被感动了一下。
而春花在想,如果她不去给倚红院送年礼,她与倚红老板就不会见面,也就不会有这种无妄之灾了。但同在一个卫城,还是这样一个不大的小城,她们相遇也是必然的,只是时间早晚而已。
“真只是因为这个?”
“那还能为了什么?我又不是男人,能让你迷得失了魂魄!”
倚红老板的嘴巴很坏,话也难听,但春花就是不生气,她笑着说:“我倒是觉得倚红老板连被瓦刺人污辱过的女子们都能帮,怎么会为难可怜的我呢?”
还是在那次看到有人当街调戏倚红老板店里的姑娘时,春花回去就问了舅母。原来,那个姑娘是倚红院后厨的,那些兵士们之所以那样对她,只因为她曾被瓦刺人掠走过,而后又没有自尽。
像她那样的女人,定辽前卫还有几个,她们都是被瓦刺人从关内掠走的,后来又被定辽前卫的兵士们所救或自己逃出来。但她们已经无法再回自己的家乡了,有自尽的,也有的下不了决心去死,就留在卫城里生活。
在卫城里,没人肯给这些女人机会做事,她们渐渐地沦为乞丐和暗娼,很多男人白白地玩弄她们,不肯给她们渡夜资,能在完事后扔给她们几个馒头就是很好的了。
倚红老板到了卫城,就把这些可怜的女人们接收了,让她们有了容身之地。再有男人们像以前一样想占便宜,倚红老板会替她们出面撑腰。
但其中有两个女子,说什么也不肯做□□,倚红老板也没勉强,就让她们在厨房打杂,那天春花她们遇到的就是其中一个。
听到这个故事后,春花对倚红老板怎么也生不起恶感来,就是今天她揭穿自己的身份,她也无端地信任她,觉得她不是真正的坏人。
对沦落到泥土里的女人尚能容纳,绮红老板并不是无情的人。就是她让那些女人当了□□,也是可以理解的,尤其对于不愿卖身的女人,她还肯容忍,绮红老板的内心其实很是温柔。
“我是可怜那些女子,不过,你命好着呢?不是我应该可怜的人。”倚红老板上下打量着春花。
“其实我的命没有你想的那样好,现在我只是个开饭店的寡妇。”在这里的人看来,春花如今的情况真算不上好。
知道倚红老板的底牌,春花摆出一脸的可怜相,眼巴巴地看向倚红老板。有的人天生就是心软,倚红老板就是这样的人,她永远狠不下心来。
但倚红老板决不是个好对付的人,她想了想问:“你是铁了心不跟刘指挥佥事了?”
“对。”
“那我的五百两银子的谢媒钱,你可得赔我。”
“五百两银子,我可没有,”春花笑着说:“但我们可以合作。”
“合作?”倚红老板奇怪地问。
“倚红院以后所有的酒菜都从我店里要,绮红老板不但不用再养着一个小厨房,而且我还可以把所有酒菜打九折给你,这样你就能从我这里把银子挣回去了。”春花笑着说。
“倒底是我帮你挣银子,还是你赔我银子?”绮红老板气得笑了。
“我们是互相帮忙啊,”春花认真解释说:“听说倚红院里还专门请了个厨师,再配上打杂的、采买的,各项开支,每月也是不小的数目。绮红老板不如将厨房撤了,直接在我的店里订餐,这样也会省下不少的钱。”
绮红老板在心里算了算帐,确实是如此,她设的厨房花费不小,但起的作用倒不大,每有舍得花银子的客人,还是要在外面订酒席,如果撤了,在于娘子这里订餐,打折的钱她还可以留下,两下相加,绮红院的消耗减少了,收入增多了。
“办法是很好,但你给我们倚红院的折扣就定为七折好了,”倚红老板说:“这样我就认你是于娘子。”
“七折可不行,太低了,还是八折吧”绮红老板太贪心了,春花这里也有成本啊。
“绮红院里的小厨房要是撤了,里面的人已经订好了一年的工期,我不好让他们现在走,于娘子将他们接过来一年,如何?”倚红老板目光灼灼地看着春花,“如果于娘子同意,那就八折好了。”
这倒是应该的,不过能拿出来做条件,一定是有原因的,“不知有几个人?都是做什么的?”春花问。
“一个厨师,还有两个打杂的。”倚红老板嘴角露出一抹嘲笑,看向春花说:“厨师倒好说,于娘子留不留都可以,只是打杂的两个女子就是于娘子刚刚提到的从瓦刺人那里逃出来的,不知道你能不能容下她们。”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百零九章
原来,倚红老板在这里将自己一军,春花笑笑说:“都是女人,我自然要帮一把的,倚红老板确定后就让她们过来吧。”
“还有,每天晚上,于娘子要让我的姑娘们到这里来帮着劝酒。这样,我们两家店的生意都会更好。”倚红老板又说:“谁让我们都是妇人呢?我们不互相照顾,谁又能照顾我们呢?”
“这就不必了。”平时也有客人来饭店后请了倚红院的姑娘来陪酒,或者带了她们来喝酒,这些春花都不管,但让她主动安排倚红院的姑娘们来劝酒,她肯定不会答应。
“你恐怕不知道,有了这些姑娘们劝酒,你店里的生意能好上很多。”倚红老板微微一笑,“没人跟银子过不去。等我们联手多赚了银子,就将孙掌柜的杂货铺子买下来,将两家店面连在一起,客人可以直接来往出入。”
见春花没有赞同的意思,她又说:“这两年,卫城这里会更热闹的,皇上亲征后,瓦刺人再次后退几百里,听说,朝廷有意再从山东迁来一些军户,在定辽前卫以北设卫所,这些卫所与南边联系都要经过定辽前卫。”
春花消息灵通,但再灵通她也比不过倚红老板。倚红老板做为卫城内很多高官的入幕之宾,连这种还未对外公布的消息都能知道。她没怀疑倚红老板的□□消息,因为这与她的判断是一致的。
做生意一定要跟上形势,春花就是再不关心朝政,也明了随着几次皇上亲征,明朝北部的疆土扩大了,定辽前卫也相应地发展起来了。
她曾问过舅母他们这些从建立卫城时就来到这里的人,知道了定辽前卫的迅速发展过程,这也是她选择在此做生意的原因之一,只有借着浩浩荡荡的大形势,生意才更容易成功。
但成功的生意有很多种,倚红老板做的自然是一种,春花要做的是另一种。与倚红老板合作,赚钱也许会快一些,但却违背了春花做人的原则。
因此春花说:“我也看好定辽前卫这里会发展起来,所以才在这里开店。但我只想单纯地开饭店,倚红老板和你的姑娘们来吃饭,我会欢迎,但再多的,我不能同意。”
倚红老板看了春花坚决的样子,很是不以为然地说:“其实,我那时想买下你这间店,恰好我则搬到这里不久,没有趁手的银子,中间又隔了孙掌柜的铺子,又不知道眼下的消息,倒让你拣个便宜。”
“那恰好相反,我是无意中看到这间铺子的,手中正好有一笔银子,就直接买了。”春花想起了那天看到铺子的时候,她见到倚红老板了,只是对方不知道罢了。
“你运气到好。”倚红老板自嘲地笑笑,“我一直没有你那么好的运气。”
春花不知道倚红老板指的是什么,但她这样一位历经风尘的女子,一定会有很多心酸的往事,她轻轻地说:“其实运气好不好我管不了,我要自己去争取自己想要的。”
是啊,要是让知道她的经历的人来评述一番,有人会说她运气好,也有人会说她运气不好,但不管命运是如何安排的,她都要沿着自己的路向前走。
倚红老板先是略带吃惊地看了一眼春花,接着则是了然地点了点头,不管于娘子的真实身份是什么,她一定也是经历过一重苦海的。
“所以,对我们最重要的是多赚银子,没什么是可靠的,只有银子不会骗人。”倚红老板下了结论。
春花知道这是倚红老板的肺腑之言,她点头应了,说:“倚红老板知道卫城在以后的几年里还会更热闹,有些急着扩大生意。但其实,生意做得过大,也不见得是好事。毕竟卫城没有多大,卫城里有钱的人并不多。我这里以前开酒店的人就是犯了这个错误。”
不考虑到卫城的实际消费水平,一味地扩大提高消费的水准,最后只能关门大吉。这是春花早就得出的结论,她拿出来劝说倚红老板,也是想打消她急于扩张的心思,把两人的合作引向正轨。
听了春花的话,倚红老板沉默了一会儿,抬头向春花充满魅力的一笑,“真看不出于娘子还蛮有见识的。”
春花坦然说:“倚红老板不是也看出来我家里是做生意的吗?这些事,你听我的就好了。”
“真是精明的小丫头!我这是被你算计了,”倚红老板叹着气说:“刘指挥佥事还在倚红院里等我的消息呢,我得赶紧走了。”
春花拦住她,“倚红老板不必急着回去,你在这里越久,刘指挥佥事会觉得你越努力。正是中午的时候,我们不如在一起庆祝一下。”
“也好,让那些臭男人等着好了!”倚红老板也觉得等晚上再回去更好,免得下午还要装着难过陪着刘指挥佥事唉声叹气。晚上回去,与刘指挥佥事交待一下,再让院子里最温柔的姑娘陪着他过上一夜,明天事情就会过去了。
春花就摆上了一桌酒席,算是庆祝合作达成一致,她还让人叫范娘子、鲁大姐都过来一起吃酒,鲁大姐的酒量特别好。可是范娘子先让人传话过来说留儿缠着她一起吃饭,接着鲁大姐也让人来说,厨房里事情多,她就不过来了。
春花有些尴尬,绮红老板倒没在意,她笑着说:“于娘子肯陪我吃一杯酒就行了,别人,来不来倒没关系。”
“那好吧。”人各有志,范娘子和鲁娘子不愿意与倚红老板在一起吃酒,那也不用勉强。就是她自己也没想到,刚刚她们俩还剑拨弩张,眼下,她与绮红老板已经把酒言欢了。
倚红老板很有酒量,春花喝了几盅便不肯同倚红老板一样地喝了,如果她与要与倚红老板拼酒,一会儿就得喝到桌子底下去了。
倚红老板并不勉强她,而是说:“我再吃上三杯,你给我讲讲你的身世吧。”
春花缓缓咽下一口酒,摇头说:“你就是把我店里所有的酒都喝光了,我也不会说出一个字来的,我就是于娘子。”
“老刘看女人有些眼光,他总猜你是来自京城的人。但他还是没看出来,你一定有着不错的家世。”倚红老板斜睨着春花说:“你为什么不肯好好地嫁人,当一个威风凛凛的正室夫人?”
春花越是不肯说出身世,就越是说明她的出身好,倚红老板更肯定她是逃婚出来的。
但倚红老板就是再聪明,她也猜不到春花嫁过人,也曾做过她口中威风凛凛的正室夫人。想当初,春花去侯夫人那里请安时,带着六个妾室,而且后来,这个六个妾室对她这个主母还都恭恭敬敬的,也算得上威风凛凛。
“我就是不愿意。”春花郁闷地又喝了一杯酒。
“其实那些正室夫人心里也不一定快活,她们心里的苦大约只有自己知道,在人前还得努力做出一副志得意满的样子来。”倚红老板将一杯酒倒入口中,“我说的对吗?”
春花点点头,这个她是知道的,“人倒底快活不快活,不在于在什么位置上,而是看自己的心。”
“你年纪不大,懂得的倒不少。”倚红老板这话并不像是嘲讽。
怎么也是曾处于一个更加文明开放的社会,能了解更多的信息,受到更多的教育,形成了不同于这里人的思想,但春花也会因此觉得更孤独。这种孤独在京城时犹为明显,到了辽东,虽然偶尔还出现在春花的心里,但已经很淡了。
看出于娘子心中郁结,倚红老板笑着说:“你听听我的故事吧。”
倚红老板是杨州人,从小被卖到窑子里,鸨母让人教她才艺,将她养成了名动一时的花魁,很快姿容过人的她被一位年青风雅的公子赎身做了外室。花无百日红,人无百日好,过了几年,被弃之如敝履,到了衣食无着的境地时,倚红老板只有再次开始卖身。
这一次,她学会了积攒金钱,带着丰厚的家私,她跟了一个贫困的秀才。寒窗苦读的日子刚刚过去,成了进士的秀才娶了名门大户出身的妻子,她被扫地出门,人财两空。
再次成为□□后,她这次挑了个什么都不出众,但还算是老实的小官,正式写了纳妾文书,想着这次总能寻个安身之地了。
结果,当她随着小官回到夫家时,为主母所不容,她也不是没抗争过、算计过,但最后,她还是被抓到了一个错,挨了一顿板子送到了庄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