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闲下来,春花又有些躺不住,想了想,还是从炕上坐起来,拿出帐本算起帐来。
突然院子里的两只狗狂吠了起来,春花就知道来了人,不过,前后门都已经关了,该不是进了小偷?
春花将一直藏在枕下的匕首拿了出来,紧握在手里,从门缝里向外看。
果然,两只狗扑倒了一个人,而那人正在惨叫着。
春花见状打开了门,喝住了狗。
倒在地上的人狼狈地爬了起来,借着院子里灯笼的光,春花认出了孙掌柜,她还看到地上散落了几个包子,不用说,这是准备喂狗的,但显然,春花的两只狗,大黑和二黑并没有被这几只包子收买。
孙掌柜不知道,春花非常重视自身的安全,从抱回来这两只狗后,每天都是亲自喂狗,并训练这两只狗不吃别人喂的东西。而且她从来都是用肉骨头来喂狗,所以大黑和二黑是不会馋包子的!
春花又向院门看去,门还关着,看来孙掌柜是跳墙过来的了。他的店里的后院与这边只有一墙之隔。
春花嗤笑了一声说:“孙掌柜,圣贤书教你这样做?”
孙掌柜平时最喜欢表白自己曾读过好几年的圣贤书,还喜欢站在在道德的制高点上点评别人,结果自己就能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看着拉着两条眦牙咧嘴不停地吠着的大狗的于娘子,孙掌柜后悔极了。自从那天他被于娘子几句打发了后,他心里就一直难受得很。一个美貌的寡妇和一注银钱就这样飞了,让他真心接受不了,他原本已经把于娘子和她的财物都算成了自己的了。
偏偏和氏还不能体谅他的心思,看他心情不快,时常还要说几句不三不四的话。所以这个年孙掌柜过得很不痛快。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一个念头就出现在他的头脑中了,跳墙过去,把生米煮成熟饭!
就是后来被人抓到也没什么,自己可以把责任都推到于娘子身上,就说是她勾引的自己。反正自己是个男人,别人最多说几句风流,而于娘子可就丢了脸,还得求自己让她进门。
今晚孙掌柜喝了几杯闷酒后,这个心思就有些压不住了。杂货店的生意虽然是赚的,但利并不高,为了使送回本家的帐目让当家的大老爷满意,自己并不敢多留银子,否则以后不让自己管这个铺子了,那一家老小的吃用怎么办?
可是,这样下来,他一年到头剩下来的银子太少了,而他又想买房子置地的,哪一样能少了银子?
在呵斥了和氏一顿后,孙掌柜让她给自己扶着梯子,借着酒劲爬过墙来。刚刚饭店的人都出去了,只有于娘子一个人看店,他在门缝里看得清清楚楚的。就是那些人回来了,也什么可怕的,那边只有一个男人,还是个一天都说不了一句话的老实人,其余都是妇人孩子,他吓唬几句不就完了!
可是没想到,他刚一跳下墙来就扭伤了脚,还没等他喘口气,按书中所说扔个肉包子就不再出声的狗竟然不去扑肉包子,而是扑向了他,孙掌柜勉强护住了头脸,心里庆幸冬天身上穿着棉袍,否则他现在可能体无完肤了。
偏这时候,一墙之隔的和氏急了,孙掌柜一意孤行,要跳墙与于娘子相会,而人一过去,就听那边的狗吠人叫的,还有于娘子的风凉话,她担心不已,只好提着裙子,乍着胆子用一双小脚爬上了梯子,伸过头来一看,只见孙掌柜蜷缩在墙角一动不动,因为光线不足,看不清楚,而这时孙掌柜又闭上了嘴,和氏以为他出了事,大叫一声“掌柜的!”然后就没掌握好平衡,与梯子一同倒了下去。
听着墙那边和氏摔了后噼哩啪啦的声音和叫痛声,春花又是一笑,“孙掌柜还是赶紧回去请个郎中,你们两人都得好好看看,再抓点药吃!”
正月里吃药是不吉利的,意味着一年都要生病,春花这是故意恶心孙掌柜。
孙掌柜不敢吭声,一瘸一拐从后门出去了。
因为正是正月里,杂货店里的伙计都放了年假,所以并没有别人听到看到这场闹剧。第二天鲁家姐夫打扫院子时拣到了一只鞋子,春花也只做不知。鲁家姐夫便以为进了贼,但在院子里查了又查,什么也没丢。但从此后,店里的人都更小心了,就是正月十五看灯,也是分成了两批出门,不再只留一人看门了。
一直到初四,店里都很冷清,过了初五,生意慢慢又好了起来。按传统的习俗,初五称为破五,在破五之后,很多禁忌就不必再守,卫城里的兵士们呼朋唤友,比武吃酒的习惯又恢复了,往年此时都是各家轮流办席,今年就有不少的人到了春花的饭店。在以男人为主要人口的卫城,饭店永远不用愁没有生意。
春花还迎来了一个特别的客人,那就是倚红老板。
初六的上午,店内客人不多,春花看了一圈后躲进后院与留儿一起玩,鲁大姐匆匆过来找她,“倚红院的女老板来了,说要见弟妹。”
春花也很奇怪,但人上门来了,她自然要见。
春花让人将依红老板请到了雅间里,上茶摆点心招待,自己整了整衣服,出来见面。
倚红老板今天穿着很是朴素,衣架上搭着一件天青色缎面灰鼠毛披风,是她刚刚解下的,身着雨过天晴色的小袄,月白的裙子,头上只簪了一只精巧的亮银簪,一张脸素着,与普通人家的妇人差不多,但她一举手一投足间,却仍有一种风情,怎么也遮掩不住。
这种气韵,是经过岁月的沧桑才能积累出来的。
春花与倚红老板见了礼,笑语殷殷地请她尝尝自己店里做点心,“这艾窝窝和馓子都是店里新做出来的,味还不错。”
春花回想自己在京城以及前世见过的各种点心,让厨房的人一样样试做,竟然也弄出几种不错的点心。
“这艾窝窝味道不错,样子也讨喜,不比我从广宁府买的差,回头我让人来拿一些回去,馓子也要些。”
春花笑着说:“这是刚试着做出来的,没有多少,倚红老板赶得巧,正好尝到了。想要多的,过上两天,我打发人给倚红老板送过去。。”
“于娘子真是和气,让我汗颜哪!”倚红老板轻笑着说。
春花笑着答:“我是做生意的,讲的是和气生财。”她并不想再提那天在倚红院里遇到刘指挥佥事那些不愉快的事,虽然倚红老板话中已有所指。
既然开了饭店,就不可能指望一点难堪的事都不遇上,处理好就行了,而且人们对一些人或事情适应后,就会认为是理所当然的。定辽前卫的人们并不是非常苛刻,应该能容得下她这样的一个寡妇。
她要做的就是慢慢地融入定辽前卫。
之所以要与倚红老板和睦相处,其实是因为她是饭店最大的客户之一。别人再怎么常来吃饭,就如卢总旗,也不过是自己再加上三五好友,也不可能天天来,顿顿来。
但倚红老板的倚红院基本天天要来买些饭菜。从早上的十几碗的馄饨到晚上的几桌酒席,而且从来都是银钱两清。
倚红院的□□加上下人等共有二三十人,每天还有多少不等的客人,这些人都要吃饭。这样的一个大客户,是定辽前卫所有的店铺都比不上的。
或者有几家铺子生意做得大,人比倚红老板那里多,但哪一家也不能像她那样大手大脚地每天订好饭好菜。吝啬的老板只有在年节时才给伙计们吃上一顿肉,虽然卫城这里肉要比关内便宜得多。
虽然在春花的眼里,妓院不是那么的体面,但在明朝却是光明正大职业之一,在永乐年间,官妓还存在,就是私娼,也能得到官府的允许。绮红老板的职业,虽然不那么高尚,但也是这个时代一些女人的一条生路。
在春花的思想里,她从来就没有什么改变社会、改变别人的雄心壮志,对于现实,她只有努力接受,所以她并不想从道德上批判哪一个,或劝说哪一个。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那就走自己的路好了,只要不妨碍别人就行。
因此春花对倚红老板就如别的老板掌柜们一样。
可倚红老板这样快就来回拜,肯定是有事情,春花笑着看向倚红老板,等她说话。
倚红老板是聪明人,她也不再顾左右而言它,说:“我是替刘指挥佥事来做媒的。”
“之前刘指挥佥事已经请过媒婆,鲁千户已经替我回了话。”春花特别将鲁千户抬出来,提醒倚红老板。
倚红老板拿着帕子掩着嘴哈哈地笑了起来,“要是我告诉鲁千户你不是于娘子,你想他会如何?”
看着笑得花枝乱颤的倚红娘子,春花的心沉了下去,自己还有什么破绽?自从卢总旗看出自己的不对后,春花在平时更加地注意了,她实在是不知道自己哪里还有问题。
不管是怎么一回事,春花都不会承认的,她向倚红娘子看过去,“我从祖籍来到辽东镇压,一路上经过多少个关隘,就是鲁千户也亲自看过我的路引,你凭什么说我不是于娘子?”
“路引什么的,我是没看过。但我就是知道,至于凭什么?”倚红老板向春花探了探身子,暧昧地笑着说:“你不是于娘子,因为你还是个黄花姑娘。”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百零八章
春花的眼睛瞪圆了,这怎么能看出来呢?她赶紧掩饰自己的失态,“我就是于娘子,我有路引,有证物,鲁千户已经认我为小婶了!”
倚红老板似乎觉得很好玩,她并不反驳,只看着春花笑。春花也意识到自己太过急切地反对,更加地露出了破绽,索性坐稳了不再开口,倚红老板一定还有话说。
“还想骗过我?没用的。你知道吗?”倚红老板笑着说:“要是我的第一个孩子生下来,都比你大。我在妓院呆过二十多年,是不是黄花姑娘,我一眼就能看得出来,没一个能瞒过我。”
依红老板啜了口茶又缓缓地说:“让我猜猜,你娘家家境不错,做着几样生意,所你虽然从小娇养长大,但也学会不少的生意经。可能你娘家遇到祸事,更有可能是订了一门不满意的亲事,你从家里逃出来了,带了些银子和首饰。”
“家里那边只能给你发丧,瞒下这个丢人的消息,你不敢在家乡住着,只好到了辽东,路上应该是遇到了真的于娘子,她大约是有什么事情,或是死了,只好把路引信物都给了你。而那孩子确实是鲁家的,你就替她来寻鲁千户。”
“到了定辽前卫,你不愿意与鲁千户他们住在一起,怕露出破绽。又想着不能坐吃山空,就开了酒店,也许你娘家就有一个酒店,你知道怎样经营,所以店开得还挺红火。”倚红老板环顾了房间的一周,饭店里的各种布置都很恰到好处,让人觉得非常舒服,有此地方,自己也可以借鉴。
春花不知自己的表情是什么样,她想表现得不动声色,但心里也不得不佩服倚红老板,说得□□不离十。自己前世今生的经历融和到一起,差不多就是这样。
“可是你没想到,你就是再能干,还是女人,总得靠男人撑腰。好在你长得年轻漂亮,刘指挥佥事看中了你,要纳你为妾。”
“我答应了刘指挥佥事给他做成这个媒。刘指挥佥事也答应给我五百两的谢媒钱。”倚红老板笑说:“我可没有好命生在富贵人家,小小的年纪就被卖到了窑子里,到了这一把年纪,连过河的钱都没攒够。”
这里的人认为死了后都要过奈何桥,所以就把办后事的钱叫过河的钱,春花早就能听懂这些话了,她静静地坐着不动。
“要是挣到了刘指挥佥事的这笔钱,我就能早些回江南,在那里买一个靠着水边的小宅子,每天弹琴、画画,日子过得逍遥无比。”
“所以你就成全我吧,给刘指挥佥事做妾室。”绮红老板一副推心置腹的样子,“其实老刘这人不错,温柔体贴,肯伏低做小的哄人,又对女人大方,从不吝啬银子。等他知道你还是个大姑娘,对你会多怜爱几分的。”
“他怎么好,都与我无关,我不会给他当妾室。”春花表明了态度,她宁可想别的办法把倚红老板指控的证据消灭掉,也不会答应的。
“你们这些有身份的女人,从心里就看不起妾室吧。”倚红老板收了刚刚的笑容,面带嘲讽地说:“你们要做只能做高高在上的正室,对妾室有生杀大权,让你做妾,就是辱没了你。是不是?”
虽然对于娘子的一切都是猜测的,但倚红老板就是知道这个于娘子是一定要做正室的人,当然她一点也没猜错,春花不仅是要做正室的人,而是做过正室。
春花看着倚红老板的脸浮上了恨意,就知道她是触动了过去的伤,她一定做过妾室,而且还被正室收拾得很惨。
春花只是可惜,自己不能对倚红老板讲自已以前做正室夫人时,对妾室是多么的大度,尤其是那个叫月影的,也是出身青楼,还与自己相处不错,在她准备离开郭少怀时,自己还送了程仪。
“只可惜,你现在有了寡妇的名声,想再做正室也不可能了。不用说刘指挥佥事的夫人还在,就是没了,他也不能八抬大轿地娶你进门。” 依红老板很快地收起了刚刚的恨意,“你还是认命吧,赶紧答应了,挑个好日子,刘指挥佥事一定会热热闹闹地接你进门。”
“没错,我要嫁人也只能是正室,决不会做妾的。”春花并没有退让,而是针锋相对地说:“这里面没有什么辱没不辱没的,只是个人的不同选择而已。”
“选择?我想选择做正室,可能吗?”倚红老板笑问春花。
是啊,你倚红老板这样的出身,想嫁人,只要是官员士子,那只能是做妾室,要么就嫁到一般人家,可是她又不想过清贫的日子。
“我刚刚就说过,可能不可能的,都在自己的选择。”
“可有些时候没有那么多的选择,于娘子,”倚红老板将于娘子三个字的发音拉得很长,“就像你现在,不管委屈不委屈,只能答应我,给刘指挥佥事做妾。”
“我却不这么想,”春花并没有被倚红老板吓住,她可不是二十岁不到的大家小姐,有人吓唬吓唬她就屈从了,她经历过的困难多着呢。“我老老实实地开店做生意,官府的记档和税收都一点错没有,凭什么我要委屈地给人做妾?”
“难道你忘了自己是个冒名顶替的?”
“我就是于娘子。”春花肯定地说:“谁说我是冒名顶替的,可以去告官,也可以对刘指挥佥事说出来,看看他们相信谁?”
“你以为我不敢吗?”倚红老板看到春花还是信心实足的样子,脸色严峻下来,语气中也没了刚刚的哄骗。
“依红老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