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嫂子,你不要笑话我了,”四奶奶笑着,像明媚的春光,“我哪里有什么见识啊!”
人就是这样,四奶奶在泰宁侯府里不愿意提及她的出身,但在春花面前就不在意了,毕竟顾梦生是从外面认回来的私生子子,身份还不如庶出的呢,而春花这个二嫁的寡妇出身就更是一般了。
果然,在南宁侯老夫人的寿宴时,老夫人与侯夫人等长辈都在戏台下面的正厅里坐下了,四奶奶一直跟在春花的后面,亦步亦趋的到了偏厅找个了座位,而二奶奶因为为弟弟服丧而没有出门。
还没来得及看清唱的是什么戏,有个小丫头过来向她说:“温太太找少奶奶过去说话。”
春花顺着小丫头手指的方向,看到温太太在一根大柱子后露出脸来向她点头,就与四奶奶说了一声,挪到了被那柱子挡住的一处座位上,这里是最偏僻的地方,没有别人。温太太拿出一个小银锞子打发走了小丫头,问她道:“顾少奶奶,温大人还好吧?”
听着温太太怯生生的问话,春花无限的感慨。
温峻他不只不参加外面的活动,而且他的长女出生、洗三、满月他都没有回家,自然也没有操办任何的仪式。而那个叫碧月的丫头也生了个儿子,算算时间应该差不多与安氏一起有孕的,却保住了孩子,不过也一样没得到温峻一点关切。
春花想温峻一定明白了安氏之死的一些内幕,温太太虽然有坏心,但她也是被人骗了,她的嫡母和碧月应该起了很大的作用。不过他什么也不说,就是一声不吭地躺在折柳院里。温太太已经有好几个月没见过他的面,今天的寿筵,他作为胡家的女婿自然也来捧场,但却没进内院。
“温大人很好,只是不喜与人来往,就是我也好多天没见到他了。”春花就低声把温峻的日常生活向温太太描述一番。想了想她又问:“要么哪天有空时你去我那里坐坐,顺便看看温大人?”
“不,”温太太怕了温峻,她曾去求过父亲,让他出面帮忙,可是父亲却一味地指责她,让她去求温峻原谅;她想找姨娘帮忙,可姨娘还自顾不暇呢;至于嫡母,她就是再蠢,也知道了这件事就是嫡母在害她,就因为姨娘和自己在定辽前卫时过得太好,忽视了对嫡母的礼节,又将父亲在定辽前卫的积蓄都当成自己的嫁妆等陈年往事。温太太只好对春花说:“儿子应该启蒙了,请顾少奶奶有空替我在温大人面前提一句。”
春花只得应了。这时她也想到刚刚在大厅里,看到赵姨娘穿着一身青衣在胡三太太身后侍立,听说南宁侯府就是这样的规矩,就是生子的姨娘也与寻常侍婢一样,一点额外的体面都没有。
想当年在定辽前卫时,大家都称赵姨娘为夫人,对她同正室夫人一样尊重。还有温太太,所有的人都羡慕讨好她,如今真是天差地别的变化。
春花就是因为安氏的事情已经不打算与温太太来往了,看到如今的温太太母女也不禁有了同情心。可她又能帮得了什么忙呢?脚下的路都是自己走的,有些走错的路有机会重走,有些根本就没有改错的可能了。
前面戏台上热闹非凡,而她们面前的柱子虽然不能屏蔽住声声欢唱,但却隔住了那喜庆的气氛。两人静坐了一会儿,温太太突然说:“早知如此,还不如就一直在定辽前卫呢!”
刚进泰宁侯府的时候,春花也这样想过,但现在她却不再这样认为了。在哪里都有烦恼,也都有欢乐,她劝道:“还是自己想开些。”
“我当年要是听父亲的,嫁给卢总旗该有多好!”温太太又梦呓般地说了这么一句。
春花不反驳她,也不再去劝她了。
没多久,四奶奶让丫环过来叫她,“张太太等好几位太太在找少奶奶呢。”春花就势离开了温太太。
四奶奶很快就成功地打入了勋贵的社交圈子,她本来就惯会看人眼色,讨人喜欢,侯夫人又肯带着她,为她打通了条条路径。慢慢地,泰宁侯府出门应酬也少不了她。
在这个秋天里,春花也频繁地出门参加各种的活动。成亲、祝寿、赏花……种种的活动层出不穷,大明的高层随着两年两次的帝位更替有了不少变化,这些活动不仅是娱乐,也是织就新的关系网。
有一次春花还遇到了刘指挥佥事。当然这根本不是巧遇,而是他专门在花园里等自己,毕竟在忠勇侯府,刘指挥佥事的家里,他安排这点事也没什么难的。听到刘指挥佥事笑着行礼说:“顾少奶奶,好巧啊!”
春花一点也没吃惊,回了一礼也说:“还真是巧。”
春花听顾梦生说过刘指挥佥事的情况,他们都是来自定辽前卫,肯定要时常来往。听说他调回京城还是做着指挥佥事,与在定辽前卫时一样,对仕途并不很热衷,很享受京城里的繁荣与奢华。
听春花在巧上加了重音,刘指挥佥事笑了,“我也没什么事,就是想再见于娘子一面,总想看看于娘子成了顾少奶奶是什么样子。”
春花听了这样无聊的回答,就不肯再理他,转身离开。
刘指挥佥事在后面赶紧说:“顾少奶奶,我有事情对你说。”
春花停了脚步,刘指挥佥事走上前小声说:“倚红老板前些天路过京城,我们见了一面,还谈起了你。”
刘指挥佥事孤身一人,春花身边也只带了两三个下人,都是她的心腹,春花便关心地问出了声,“她回江南了?”
“哦,你也知道她要回江南?”
春花想起了好心肠的倚红老板,并不肯回答刘指挥佥事的问话,而是反问道:“她很好吧?”
“很好,把倚红院卖了,手里握着些银子回故乡养老。” 刘指挥佥事说:“我又送了些程仪,想来总够她过完下半辈子了。”
春花想说,为什么不通知她一下呢,她也想送些程仪,可是她也明白,如今的顾少奶奶与倚红老板早就是两个世界的人了,她的身份已经不适合再见倚红老板,她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但又马上把这一点点的惆怅放下了,变成了祝福,“但愿倚红老板的下半生过得宁静愉快。”
刘指挥佥事替倚红老板回答说:“放心吧。”
路在自己脚下,倚红老板经历了那么多的坎坷,应该积累了足够的智慧,规划好她的下半生。
很快,差不多在京的所有侯府春花都去过了,当然,她也重新踏进了武成侯府的大门。
邓夫人亲自出来迎接她,笑着与她和四奶奶打招呼,“亲家少奶奶们,我们府里简陋,莫要笑话。”
武成侯府请客,老夫人和侯夫人都没有出面,只派了她们两个出来。
春花和四奶奶笑着客气两句,见谢氏和雪花都没有出来,不禁有些疑惑。不过,她也不可能去问,见四奶奶正与几位夫人谈得投机,春花悄悄退出来向戏台走去。
“亲家少奶奶,”邓夫人不知从哪里过来挽着她的手悄悄说:“继母婆婆和新五奶奶都病了,不能出来招呼客人,我带你到处看看。”
春花倒不信她们能这样巧都病了,但看不到这两个人,她心情还是很好。而跟着邓夫人在侯府里转了一圈,她的心情就更好了!
侯府里变化非常大,春花简直认不出这个她曾住过一年多的地方了。她随着邓夫人的指引看过去,原来萧条的空地如今变成了一片片整齐的果园、田地,种得最多的是成片的红玫瑰。
艳红的玫瑰如同一片火一样,把侯府点缀得生机盎然。“这是今年最后一季花了,宴客后就要采下来送到桃花面制胭脂。”
“你真行,”春花佩服地看向邓夫人,又指着眼前的玫瑰问:“我想要一束花行吗?”玫瑰的原产地之一就是中国,但这时的人们并没有特别喜欢这种花。
邓夫人笑着说:“若是喜欢随便采,只是上面有刺,小心不要扎到手。”
正是因为有刺,玫瑰才能成为爱情的象征呢!
晚上的时候,春花捧了一大束玫瑰回了家。
☆、第二百六十五章
春花的应酬多;顾梦生的应酬更多,沐休日不用说了;比上衙的日子还忙;就是平时,他回来也越来越晚了。随着太子登了基,顾梦生马上就由太子器重的人变成了皇帝器重的人;这种变化可是非常巨大的。
太子器重的人;风险很大;只看历史上出事的太子有多少;就能想到会有更多太子器重的人跟着倒霉;一年前杨阁老也曾小心地提醒顾梦生要低调。可随着皇上的更替;顾梦生眼下的情况变了。主动与他结交了的人很多;而顾梦生也是个喜欢结交朋友的人。
“男人在外面总要大气些;家里的进项不少,你与朋友们在一起时多请几次没什么。” 春花这样说;也是这样做的;她总是提醒小武出门时多带些银子。
对顾梦生的面子;春花看得很重,但她也经常嘱咐他:“不许喝太多酒。”
顾梦生虽然答应着,可有时也难免要喝多一些。
这天,小武扶着醉熏熏地顾梦生回来了,一进内院就问道:“少奶奶呢?”
小琴正在院子里闲坐,看到他们站起来帮着他扶着顾梦生向屋子里走去,又说:“少奶奶与留儿抱着阿瓦在小花园里逛,让我在这里等大哥回来。”
春花的屋子小武时常进来,他便扶着顾梦生进了正屋,见屋里没有下人,就扶着顾梦生躺到了床上,对小琴说:“你去叫嫂子回来,给大哥擦擦,秋老虎又发威了,热得很,我们都出了一身的汗。”
小琴却说:“这些事情就都交给我吧,你不必管了,自己回去擦擦汗吧。”
小武出了内院,见一个军士捧着顾梦生出去吃酒时换下的官服在内院门口等着,忙又接过来送进内院。正屋里地上摆着一盆水,小琴坐在床边,一只手拿着布巾,一只手正在拉着顾梦生的胳膊,说:“大哥,你转过来,我替你把衣服脱了,擦擦汗!”
顾梦生面向里面躺着,一动不动,好像睡着了。
小武上前将小琴拉出门去,一个耳光甩了过去,“你要不要脸!”
虽然跟大哥间像亲兄妹似的,扶一把拉一下都没什么,但解衣服可是过分了!而且,以小武对顾梦生的了解,他一定是醒了,才特别转过去说什么也不动。喝多了不等于什么也不知道,要是现在来一个瓦刺人,大哥动起手来肯定没问题,只是因为是小琴,不肯给她没脸罢了!
小琴呜呜地哭了起来。
“嫂子对我们兄妹多好,你竟想对不起她!”小武说完后感觉院子里进了人,他一扭头,就看见抱着睡着了的阿瓦回来的春花站在院门口,后面跟着常妈妈、彩霞和奶妈等几个下人。瞬间,他的脸涨得通红,拉着小琴说:“你跟我一起离开侯府。”
春花听了半句话,看到院子里她留下来等顾梦生的下人一个也没有,再想到小琴说有事先回自己院子,心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她将阿瓦交给常妈妈说:“先带阿瓦去厢房里睡。”
自己上前说小武,“你怎么能打妹妹呢?”
小武不敢看她的眼睛,低头说:“嫂子,你让我带妹妹走吧。”
春花拿下小武拉住小琴的手,推了他一下说:“小武,你先回去,我与小琴说说话。”
说着拉小琴进正屋,打起帘子见顾梦生正躺在床上睡着,便又转到了西屋,让小琴坐在自己身边,看她的半张脸已经肿了起来,又赶紧让人拿帕子沾了凉水给她敷上。
然后遣了人问道:“小琴,你喜欢大哥?”
小琴捂着半边脸,呜呜的哭声变大了,过了半晌才收住了哭声大声说:“我喜欢大哥,从小的时候就喜欢!”
在勇子、小武和小琴三个孩子最凄惨的时候,是顾梦生对他们伸出了援手,有酒鬼父亲作对比,顾梦生这个保护住他们的大哥一定是懦弱的小琴心中的英雄,每一个女孩都会有一个英雄梦,她从小就喜欢大哥也是正常的。
可是小琴掩饰得那样好,春花一点也没发现。她细想起来,若说有点异常,也就是最近,小琴突然特别喜欢打扮,做了好几件漂亮的衣服,还添了些首饰。
衣服料子和首饰都是老夫人赏的!
春花忽地明白了。最近,老夫人常找小琴陪着她为的是什么!
没有老夫人的错误引导,小琴会把对顾大哥的爱慕一直保持在正常的范围,这并不要紧。就是嫁了人,保持对能够信得过的大哥的爱慕也没有什么错,这种爱慕其实更是一种敬仰和依靠,比亲生的妹妹对哥哥的爱差不了多少。
可是现在小琴的爱慕变了味。
春花示意小琴擦了擦脸,问道:“老夫人让你给大哥做妾?”
小琴点着头说:“老夫人说我本来就应该以身相报大哥对我们兄妹的好。她还说,只要我尊重嫂子,嫂子会容下我的。若是嫂子不肯容,就让我一直用心服侍嫂子,最后嫂子一定会被感动的。”
看着理所当然地说着这样的话,甚至还有想说服自己的打算的小琴,春花气不打一处来,平时不怎么爱说话的小琴,如今竟这样能言善辩了。
春花在心里佩服着老夫人的能力,小琴这样一个老实的孩子都能让她挑动成功,自己还真大意了,不过春花一定要将小琴的观念扭转过来,
“如果大哥真要你以身相报,他还是那个关心爱护你们的大哥吗?他关心你们为的是你们的报答吗?”春花一连串地问下来,“而你呢,想报答大哥,可是有没有想到你这样是把自己的感情当成物品了?我觉得你本来对大哥的喜欢是真絷的、是高洁的,如果你成了大哥的妾室,就变为庸俗肮脏了!”
小琴被说得愣住了,她流着泪看着春花说:“我是真喜欢大哥,我愿意给大哥做妾,我也会好好伺侯嫂子的。”
“我知道,我想老夫人一定告诉你,男人就应该纳妾,纳了你一定比外面的好,你还能帮着我照顾大哥,用心侍候我。而且老夫人还会说,你一定要主动些,生米成了熟饭,事情就好办了,我也不会再说什么,对不对?”
看小琴低下了头,但却并没有服气。世情就是这样,加上老夫人的蛊惑,小琴没那么容易转过弯来。
春花又说:“别的男人我不知道,你大哥我还很清楚,他一辈子只喜欢我一个,决不会纳妾的。而且他若是真的要纳妾,就是不喜欢我了。小琴,你想不想你大哥只喜欢你,不喜欢我了呢?”
“不,不,我不想。”小琴又哭了起来,“不过,我是真喜欢大哥!”
春花看着哭得肝肠肠寸断的小琴,心里的火慢慢消了,想了想说:“你还小,说了这么多道理很难全明白,我给你讲一个我和你大哥的事吧。”
“我认识你大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