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随行燕州的朝廷官员有三人,都是皇上特派给花倾国打下手的,还有一些仆役跟班,再加上一队紫衣卫和护卫官兵,除去后来李人带来的那队人之外,也有两三百人了。
他们几乎每一个都见过花倾国,所以想瞒过他们是不可能的。而她想冒充都水使者,唯一的办法就是让这些人闭嘴,而闭嘴的法子她懒得费心,全权交给李人处理了。身为紫衣卫副首领,若连这点本事都没有,干脆回家抱孩子去吧。
这一日在府衙里休整了一天,到第二天应郝通和另三位郡守的邀请。去视察开工的地方。
那是一大片空旷之地,木石材料都堆砌在其上,不少工人正在清点数目,还有一些徭役征来的百姓拿着锹凿之类的在一边等着。
李浅四处看了看。有些诧异,“这些材料是什么时候运来的?”
冯朔回道:“昨晚运到的,下官也是今天一早得了消息。”
这么说沈致昨晚已经来了?她心中一阵紧张。实在不知道见到她该说什么。转身想跑,冯朔却碍事的站在身后,她往左,他往左,她往右,他往右,她不由一恼。“你在干什么?”
“下官才想问大人干什么,您这是要去哪儿?”
李浅这才意识到自己躲躲闪闪的太没面子,只好强自等着,该来的总会来,难道她要躲他一辈子吗?
等了一会儿。才见远远的从北边来了一行人,都是穿官衣的,一片的蓝色倒也齐整。
领头的两个瞧得清楚,他们一个人沈致,另一个却是张明长,手里还拿着米尺等测量工具。一面走,一面说着话,大约在讨论开凿之地和连接两条河流的方向。
看见这两人,李浅的心连颤了两颤。真是不想见的全到齐了。
只听张明长道:“也不知那个什么狗屁都水使者到了没有,听说人不大架子还挺大,皇上亲派紫衣卫给卫护呢。”
沈致笑,“架子大还能大过你吗?皇上亲自让楚侯爷去请你,够给面子了。”
李浅不由咧嘴,原来他们不是在说工程。而是在说她坏话。
她忽的从人群中跳出来,就这样大喇喇地跳到张明长面前,叫道:“张大人请了。”
张明长果然受惊,双腿一软坐在地上,手中的米尺早不知飞哪儿去了。
李浅蹲在地上,装作好心地问着:“咦?张大人,您怎么了?”
“你……”张明长挤了半天才挤出一个字,望着她那张笑脸,满头的冷汗。
还是冯朔敦厚点,代为介绍,“这位是信任都水使者花大人。”
张明长这才松了口气,从地上坐起来,嘟嘟囔囔道:“没事长得像那个人做什么,吓我一跳。”好像听说过新任都水使者是那个人的弟弟,可也不用长得这么像吧,害他还以为见鬼了。
李浅哈哈一笑,她也不是故意吓他,只是想通过一场嬉闹,转移心中的郁气。整理好心思面对沈致。
她终于站起来,看向沈致,对他浅浅一笑。
沈致偏了偏头,没理会她,可还是能看出他握住的拳头上,几根青筋紧绷。
他还在生气吗?气她的离开,气她的无情?
或者生气也没有办法,两个人的命运之线已经分离,今生很难再找到交集了。
“沈大人好。”客气地打了个招呼,便把脸转向一边,去和后面的官员招呼。
沈致看着她一脸笑容的与众人寒暄,心里颇不是滋味儿。他……还在期望什么,期望她会哄着他,逗得他开心,不再生气吗?
苦笑一下,越发觉得自己在奢望,那一点小小心思里竟没将她完全忘记。失忆真好啊,失忆之后便什么痛苦都没有。可如果失忆之后,又慢慢想起从前就大大不好了。他的痛苦只会比以前更深。
※
当晚燕州郡守府设宴款待这些押运木石材料的官员,他们有的是从京里来的京官,有的是皇上专门下旨从各地方调来的,都是有一技之长,精英中的精英。而未来的时间里,这些人都将留在燕州,直到工程完工。
宴席中李浅被众人捧着坐在上首,张明长尚惊魂未定,拉着沈致远远坐到末座,真是有多远躲多远。
沈致看起来脸色很差,坐在那儿一杯接一杯的喝着闷酒。
张明长问:“沈大人,你没事吧?”
沈致摇摇头,嘴角扯出一丝苦笑。
张明长兀自叨念:“没事就别喝这么多,听说这回贵夫人跟你一起来了,可别回去不让进房啊。”
沈致笑了笑,“你还是担心自己吧,胆子这么小,可别没女人敢嫁给你。”
他们一路从京都而来,也算是一见如故,说话也放肆了些。张明长哈哈一笑,也没放在心上,大丈夫何患无妻,胆子小就娶胆子大的不就可以了。
沈致沾染了他的快乐,不禁也笑了起来。
饮宴完毕,一群人逐渐散去。这次调来的十几个官员都被安排宿在驿站,沈致因为带着女眷前来的,燕州郡守邀请他下榻府衙,不过被他拒绝了。
他只把梦娘留在府衙,自己则和众人一起住进驿馆。或者为了想躲开她,也或者想躲开自己的心。世上最难控制的就是人心,人若控制不住自己的心,就会做出失礼的事。他不想面对她,更不想面对他的心……李浅现在的官职,在这一群官员中不算最大的,却很不巧却是最得宠的,紫衣卫首领在她面前也乖的像只猫咪。这些官员们便都很识相的以她马首是瞻,逢大小事也会跟她报告商议,听她的吩咐。
当然如果有什么不好的事,责任也全都推到她身上。
就在第一批修建河道的银两运到的第二天晚上,那些雪花花的银子突然不翼而飞了。
在重病把守的银库里也能把银子盗走,还一点迹象都不漏,这事还真离谱的让人头疼。
李浅叹气叹得牙都酸了,那可是几十箱白花花的银子,究竟怎么从眼皮底下运走的?
是有内奸,还是这些人本事太强,或者更离谱点,碰上冤鬼找她麻烦来了?
看着满屋官员着急火燎的样子,她心里也跟揣着两团火似地。这还真是屋漏连绵雨,她刚丢了人弟弟,现在银子又丢了,河也开不成了,难道一群人要坐在这里干瞪眼吗?
这些人里有的真着急的,但也有些人纯粹等着看笑话的,尤其燕州郡守的脸上那若有若无的笑容,让人不怀疑他在幸灾乐祸都难。
一个官员站起来,问道:“大人,你看这事该怎么办?皇上怪罪下来,咱们可是要掉脑袋的。”
李浅哼了一声,“那你想怎么着?”
那官员被她问得语噎,他为官这么多年,还没见哪个官场之人问得这么直白。他想做什么,他能想做什么,当然是要花大人一力承担,想必这里许多人都跟他一样想象吧。只是此刻,这样的话不方便说出来而已。
李浅不再理这个小人,就算她承担也不要紧,齐曦炎还能为这些银子杀了她?
只是现在最关键的不是考虑这个,而是要想如何把银子追回来。这与花倾国一样被劫走的事件绝对不会是巧合,那么里面又有什么联系呢?
一堆官员里面,也只有沈致和张明长说要请旨向皇上禀报此事,其余的都闭口不言。沈致把奏章写好,呈给她。
李浅翻了翻,见里面把事实真相都陈述一遍,并向皇上请罪。他自称是这次专管物资的官员,首当其冲要领头罪。
也就是他吧,这个时候还为她着想,这折子真要送上去,第一个被斩首的就是他了。毕竟丢了官银可是大罪。
她随手扔给了他,道:“此事还轮不到沈大人承担。”
把这些人都送走,立刻叫李人给她写折子,至于内容只有一句,那就是“修河的银子丢了,想怎么着,皇上看着办吧。”
李人挠了挠头,很为她的放肆忧心,“浅主儿,这样皇上不会恼了吗?”
李浅恨声道:“不要叫我浅主儿。”
“诺。”
她咬了咬牙,“他若恼便恼,他这么厉害,不如自己过来查查看。”
说好会保护花倾国,现在人没了,她还想找人算账呢。
第二百四十四章 女人私刑
李人自然不敢把原话上报,只婉转地说了事实经过,并请旨皇上责罚。
没几日齐曦炎的旨意就来了,也不是文绉绉的一大段话,只有简单的一句:朕不追究你私出京都,办不好差事你就进宫吧。
李浅咬了咬牙,这话可比杀头管用多了。她不相信他会砍了她的头,却绝对相信他会让自己进宫。
真丫丫的呸的,这臭男人莫不是算计好的?
原本对于找银子的事她只有七八分的动力,这会儿也转成了十二分,她打起精神四处寻找线索。就连人员混杂的青楼赌场、茶肆酒馆也去过几回。还让紫衣卫悄悄把燕州郡守郝通扣起来,无论想什么法子,都要从他嘴里问出点东西。
郝通自己家产颇丰,他父亲乃是陇西有名的大商家,就算不是他做的,也可能问出点蛛丝马迹,到底谁对运河的事感兴趣,他总该知道吧。
叫厨房准备了涮锅子,她一边吃着涮肉,一边看紫衣卫拷问,耳边还有惨叫声以助“饭”兴。只是血刺啦的看着影响食欲,便叫他们下手别太狠。
这帮紫衣卫向来喜欢严刑逼供,饶是手下留了情,没一会儿功夫也被折磨的不成人样。他口口声声咒骂李浅,还说要皇上禀报,告她残害朝廷官员。
李浅听得冷笑,她以前残害的朝廷官员多得是,绝不怕多他这一个。伸手抓了桌上的辣椒酱倒在他被殴打的伤口上,看他疼得眼泪横流,浑身乱抖。他的嘴被堵上了。叫都叫不出来。
李人忍不住叹息,“大人,你用辣椒酱这招太毒了吧。”
李浅瞪他,他忙低下头。小声嘟囔,“随便抓把盐撒伤口上就算了。”
郝通到底骨头没多硬,还没等再撒把盐上去。就把能说都说了,他们郝家如何想做陇西霸主,如何想独自包揽河段,还有所知道的与他一样有野心的究竟几个,都交代的清清楚楚。只是问出来的这些东西,与花倾国被绑和官银丢失也没半分关系。
李浅很不满意,用筷子点了点他的脑门道:“郝大人这么聪明。该知道今天的事对外人怎么说吧?”
郝通慌忙点头,“大人放心,下官绝不会说出去。”
“那有人问起你这身伤怎么来的,你要如何答?”
“下官就说是摔的。”
她顺手把那根碰过他的筷子扔了,能摔的这么惨的人。也算极品了。
正要让人把他抬出去,一个紫衣卫进来禀报,“大人,有个自称梦娘的女子求见,大人可要见吗?”
梦娘会亲自来见她按说也在意料之中,只是她来得真不是时候。一个胆小的女娘,若看见这里的血腥,昏过去就不好了。
叫李人把房间收拾一下,她掸掸衣袖走出房门。见梦娘站在门口不远处,表情很有些严肃。
李浅这会儿真不知该装认识还是不认识,只能淡淡问:“沈夫人有何事要见本官?”
梦娘迟疑了一下,“你……就是花倾国?”
李浅点头,饶是她脸皮厚,也没不好意思问出“你是谁?”
“表弟。果然是你,本来我还不确信,看见你和倾娘长得一模一样就确信了。你真的是姑母的儿子。”
李浅轻叹,她这是逼着她装不认识了。她说了自己的身世,她只好假装恍然大悟,“原来是表姐。”
看她没有把她往屋里让的意思,梦娘只能站在原地,道:“有一事想问求表弟,今日郡守夫人来,说起郡守失踪了,想叫表弟帮着找找。”
在人家府上,郝通被抓的事不可能一点消息也不漏。想必那位夫人打听到郝通在她这儿,又听梦娘说起和她有亲,就让她上这儿求情来了吧。
自己这位表姐素来心软的,听人几句求恳的话又岂有不来的道理。正好她要把人送回去,所幸让她做个人情也好。
想到此便道:“表姐放心,我这就派人去找。”
“如此多谢了。”梦娘道了谢,却并不肯走,只看着她眼神颇为认真。
“表弟,你若哪天见到倾娘妹妹可否告诉她,梦娘很想她,让她有空来看看我,还有……以前的事我不在意,相公的心思我也清楚,他不会计较从前。若是倾娘希望,一切可以从头开始。”
李浅苦笑,原来是她小瞧她了,她根本就已看出自己是谁,只是碍于她现在身份没拆穿而已。
但一切从头开始,这可能吗?
逝去的已经逝去,断没有再来一次的道理。若是从前她知道,有一天也会对楚天歌动心的话,恐怕早八百年就和他私奔了。所以这个世界上没有卖后悔药的,要怨只能怨老天作弄,而爱来的又太迟。
“我会转达的。”她轻叹一声,转身回到房里。
这会儿郝通的伤口已经包扎好,他身上只是皮肉之伤,修养个十天半月也差不多好了。她叫紫衣卫背着秘密送回他的寝房,毕竟是朝廷命官,有些事还是避讳点的好。
李人按照郝通交代的话去查郝家,又去了几户对河段有想法的人家,果然如他所说。这些人最多只比别人多了点野心,与绑架和官银之事却是无关的。
郝通受了私刑自然要上折子告一状,奏折言辞恳切,字字含泪。像这种告小状的李浅才不在乎,大不了丢官免职,反正这官也不是他的。
她所担心的是,这条路走不通,又该上哪儿查呢?
次日一整天都在琢磨,连饭点都忘了。还好李人尽责,端上厨房一些小菜,她漫不经心的夹进嘴里,吃了几口忽觉胃里不舒服,当着李人的面狂吐起来。吐到后来连酸水都吐干净,如一条死鱼般卧在地上。
李人把她扶起来,“大人,你怎么了?”
李浅在床上趴了一会儿,才觉舒服了点。
“没事。”她擦擦嘴坐起来,问他,“咱们刚才说哪儿?”
李人莫名,她刚才有跟他说话吗?
李浅摸摸头,很有些郁郁,最近自己也不知怎么了,吃什么都觉得反胃,精神也不济,似乎记性也不太好了。
她叹口气,算了,管他那么多,顶多这些日子精神紧张导致肠胃不适。
挥手叫李人退下去,她继续绞尽脑汁想所有和顾家相关的事,突然想起在顾家看的账簿还有那数不尽的店铺账目。
对店铺!顾家的铺子多如牛毛,总会找到一家与绑架有关的。还有那日的土是从哪儿运来的,又是谁运的,若是李人再查不出来,干脆紫衣卫他也别干了。
想到此,饭也不吃了,出门叫紫衣卫赶紧布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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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州乃是陇西四郡交汇之处,最是繁华。这里商家铺户很多,真要一家家查下去好比大海捞针。不过顾家的店铺虽然没有标记,可他们的账簿却与众不同,每一本账簿的扉页下脚都会画着一只古怪的面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