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必须这样做。”监护官说。
有人拿来两把很小的匕首,给监护官和老师每人一把。与这些人锈
迹斑斑的佩剑不同,两把匕首寒光闪闪,像新的一样。公主伸出手来,监
护官用匕首在她白嫩的食指上轻轻划了一下,用刀尖从破口取了一滴血。
暗林老师也从王子的手指上取了血样,监护官从老师手中拿过匕首,小心
翼翼地把刀尖上的两滴血混在一起,血立刻变成了纯蓝色。
“她是露珠公主。”监护官庄重地对王子说,然后同老师一起向公主鞠
躬。其他的几个人都扶着剑柄单膝脆下,然后站起来闪到一边,让王子和
公主兄妹拥抱在一起。
“小时候我抱过你,那时你才这么大。”王子比画着说。
公主向王子哭诉王国已经发生的事,王子握着她的手静静地听着,他
那饱经风霜但仍然年轻的脸上表情一直从容镇定。
大家都围在王子和公主周围,静静地听着公主的讲述,只有卫队长在
做着一件奇怪的事。他时而快步跑开,在海滩上跑到很远的地方看着王
子,然后又跑回来从近前看他,如此反复好几次,后来宽姨拉住了他。
“还是我说得对,王子不是巨人吧。”宽姨指指王子低声说。
“他既是巨人又不是巨人。”卫队长也压低声音说,“是这样的:我们
看一般的人,他离得越远在我们眼中就越小,是吧?但王子不是这样,不
管远近,他在我们眼中的大小都是一样的,近看他是普通身高、远看还是
这么高,所以远看就像巨人了。”
宽姨点点头,“好像真是这样。”
听完公主的讲述,深水王子只是简单地说:“我回去。”
回王国的船只有两只,王子与公主一行三人坐在小船上,其余八人乘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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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只更大些的船,是二十年前载着王子一行来墓岛的船,有些漏水,但还
能短程行驶。在来时的航道中,泡沫消散了一些,但无数的饕餮鱼仍然浮
在海面上很少动弹,有些饕餮鱼被船头撞上,或被桨碰到,也只是懒洋洋
地扭动几下,没有更多的动作。大船破旧的帆还能用,在前面行驶,从漂
浮一片的饕餮鱼群中为后面的小船开出一条路来。
“你最好还是把香皂放到海里,保险一些,万一它们醒过来怎么办?’·
宽姨看着船周围黑压压的饕餮鱼,心有余悸地说。
公主说:“它们一直醒着,只是很舒服,懒得动。香皂只刹一块半了,
不要浪费,而且我以后再也不用它洗澡了。”
这时,前面的大船上有人喊道:“禁卫军!”
在远处王国的海岸上出现了一支马队,像黑压压的潮水般涌上海滩,
马上骑士的盔甲和刀剑在阳光中闪亮。
“继续走。”深水王子镇定地说。
“他们是来杀我们的。”公主的脸色变得苍白。
“不要怕,没事的。”王子拍拍公主的手说。
露珠公主看着哥哥,现在她知道他更适合当国王。
由于是顺风,尽管航道上有懒洋洋漂浮着的饕餮鱼阻碍,回程也快了
许多。当两艘船几乎同时靠上海滩时,禁卫军的马阵围拢过来,密集地挡
在他们面前,像一堵森严的墙壁。公主和宽姨都大惊失色,但经验丰富的
卫队长却把提着的心多少放下一些,他看到对方的剑都在鞘中,长矛也都
竖直着;更重要的是,他看到了那些马上的禁卫军士兵的眼睛,他们都身
着重甲,面部只露出双眼,但那些眼睛越过他们盯着海面上那漂浮着饕餮
鱼的泡沫航道,目光中都露出深深的敬畏。一名军官翻身下马,向刚靠岸
的船跑来。大船上的人都跳下船,监护官、老师和几名执剑的卫士把王子
和公主档在后面。
“这是深水王子和露珠公主,不得无礼!”监护官暗林对禁卫军举起
一只手臂大声说。
跑过来的军官一手扶着插在沙滩上的剑,对王子和公主行单膝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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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知道,但我们奉命追杀公主。”
“露珠公主是合法的王位继承人!而冰沙是谋害国王的逆绒!你们
怎么能听他的调遣?!”
“我们知道,所以我们不会执行这个命令,但,冰沙王子已经于昨天下
午加冕为国王,所以,禁卫军现在也不知道该听谁的指挥。”
监护官还想说什么,但深水王子从后面走上前来制止了他,王子对军
官说:“这样吧,我和公主与你们一起回王宫,等见到冰沙后,把事情做个
了结。”
在王宫最豪华的宫殿中,头戴王冠的冰沙正在同忠于他的大臣们纵
酒狂欢。突然有人来报,说深水王子和寨珠公主统帅禁卫军从海岸急速
向王宫而来,再有一个时辰就到了。宫殿中顿时陷入一片死寂。
“深水?他是怎么过海的?难道他长了翅膀?”冰沙自语道,但并没
有像其他人那样面露惊恐,“没什么,禁卫军不会受深水和露珠指挥,除非
我死了……针眼画师!”
随着冰沙的召唤,针眼画师从暗处无声地走出,他仍然穿着那身灰斗
篷,显得更瘦小了。
“你,带上雪浪纸和绘画工具,骑快马去深水来的方向,看他一眼,然
后把他画下来。你见到深水很容易,不用靠近他,他在天边一出现你就能
远远看到的。”
“是,我的王。”针眼低声说,然后像老鼠一样无声地离去了。
“至于露珠,一个女孩子,成不了大气候,我会尽快把她的那把伞枪走
的。”冰沙说着,又端起酒杯。
宾会在压抑的气氛中结束,大臣们忧心仲钟地离去,只剩下冰沙一人
阴郁地坐在空荡荡的大厅中。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冰沙看到针眼画师走了进来,他的心立刻提了起
不,不是因为针眼两手空空,也不是因为针眼的样子——画师右上去并没
有什么变化,仍是那副小心翼翼的敏感模样,而是因为他听到画师的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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声。以前,画师走路悄无声息,像灰鼠一般从地面滑过,但这一刻,冰沙听
到他发出了吧嗒吧嗒的脚步声,像难以抑制的心跳。
“我的王,我见到了深水王子,但我不能把他画下来。”针眼低着头说。
“难道他真的长了翅膀?”冰沙冷冷地问。
“如果是那样我也能画下他,我能把他翅膀的每一根羽毛都画得栩
栩如生。但,我的王,深水王子没有长翅膀,比那更可怕:他不符合透视原
理。”
“什么是透视?”
“世界上所有的景物,在我们的视野中都是近大远小,这就是透视原
理。我是西洋画派的画师,西洋画派遵循透视原理,所以我不可能画出
他。”
“有不遵循透视原理的画派吗?”
“有,东方画派,我的王,你看,那就是。”针眼指指大厅墙上挂着的一
幅卷轴水墨画,画面上是淡雅飘逸的山水,大片的留白似雾似水,与旁边
那些浓墨重彩的油画风格迥异,“你可以看出,那幅画是不讲究透视的。
可是我没学过东方画派,空灵画师不肯教我,也许他想到了这一天。”
“你去吧。”王子面无表情地说。
“是,我的王,深水王子就要到王宫了,他会杀了我,也会杀了你。但
我不会等着让他杀死,我将自我了断,我要画出一幅登峰造极的杰作,用
我的生命。”针眼画师说完就走了,他离去时的脚步再次变得悄无声息。
冰沙招来了侍卫,说:“拿我的剑来。”
外面传来密集的马蹄声,开始隐隐约约,但很快逼近,如暴雨般急骤,
最后在宫殿外面戛然而止。
冰沙站起身,提剑走出宫殿。他看到深水王子正走上宫殿前长长的
宽石阶,露珠公主跟在他后面,宽姨为她打着黑伞。在石阶下面的广场上,
是黑压压的禁卫军阵列,军队只是沉默地等待,没有明确表示支持哪一
方。冰沙第一眼看到深水王子时,他有普通人的一倍身高,但随着他在台
阶上越走越近,身高也在冰沙的眼中渐渐降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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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那么一瞬间,冰沙的思绪回到了二十多年前的童年。那时,他已经
知道了饕餮鱼群正在游向墓岛海域,但还是诱骗深水去墓岛钓鱼。当时
父王在焦虑中病倒了,他告诉深水,墓岛有一种鱼,做成的鱼肝油能治好
父王的病。一向稳重的深水竞然相信了他,结果如他所愿一去不返,王国
里没人知道真相,这一直是他最得意的一件事。
冰沙很快打断思绪回到现实,深水已经走上宫殿前宽阔的平台,他的
身高已与正常人差不多了。
冰沙看着深水说:“我的哥哥,欢迎你和妹妹回来,但你们要明白,这
是我的王国,我是国王,你们必须立刻宣布臣服于我。”
深水一手按在腰间生铸佩剑的剑柄上,一手指着冰沙说:“你犯下了
不可饶怒的罪行!”
冰沙冷冷一笑,“针眼不能画出你的画像,我的利剑却可以刺穿你的
心脏!”说着他拔剑出鞘。
冰沙与深水的剑术不相上下,但由于后者不符合透视原理,冰沙很难
准确判断自己与对手的距离,处于明显劣势。决斗很快结束,冰沙被深水
一剑刺穿胸膛,从高高的台阶上滚下去,在石阶上拖出一条长长的血迹。
禁卫军欢呼起来,他们宣布忠于深水王子和露珠公主。
与此同时,卫队长在王宫中搜寻针眼画师。有人告诉他,画师去了自
己的画室。画室位于王宫僻静的一角,平时戒备森严,但由于王宫中突发
的变故,守卫大部分离去,只留下了一个哨兵。此人原是长帆的部下,说
针眼在半个时辰前就进了画室,一直待在里而没有出来。卫队长于是破
门而入。
画室没有窗户,两个银烛台上的蜡烛大部分已经燃尽,使这里像地堡
一样阴冷。卫队长没有看到针眼画师,这里空无一人,但他看到了画架上
的一幅画;是刚刚完成的,颜料还未干,这是针眼的自画像。确实是一幅
精妙绝伦的杰作,画面像一扇通向另一个世界的窗口,针眼就在窗的另一
边望着这个世界。尽管雪浪纸翘起的一角证明这只足一幅没有生命的画,
卫队长还是尽力避开画中人那犀利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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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帆环顾四周,有到了墙上挂看一排画像,有国王、王后和忠于他们
的大臣,他一眼就从中认出了露珠公主的画像。画中的公主让他感到这
阴暗的画室如天国丁般明亮起来,画中人的眼睛摄住了他的魂,使他久久
陶醉其中。但长帆最后还是清醒了,他取下画,拆掉画框,把画幅卷起来,
毫不扰豫地在蜡烛上。点燃了。
画刚刚烧完,门开了,现实中的露珠公主走了进来,她仍然穿着那身
朴素的平民衣服,自己打着黑伞。
“宽姨呢?‘’长帆问。
“我没让她来,我有话要对你说。”
“你的画像已经烧了。”长帆指指地上仍然冒着红光的灰烬说,“不用
打伞了。”
公主让手中的伞转速慢下来,很快出现了夜莺的鸣叫声,随着伞面的
下垂,鸟鸣声越来越大,也越来越急促,最后由夜莺的叫声变成寒鸽的嘶
鸣,那是死神降临前的最后警告。当伞最后合上时,随着伞沿那几颗石球
吧嗒的碰撞,伞安静下来。
公主安然无恙。
卫队长看着公主,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又低头看看灰烬,“可惜了,是
幅好画,真该让你看看,但我不敢再施下去了……画得真美。”
“比我还美吗?”
“那就是你。”长帆深情地说。
公主拿出了那一块半赫尔辛根默斯肯香皂,她一松手,没有重量的雪
白香皂就像羽毛似的飘浮在空气中。
“我要离开王国,去大海上航行,你愿意跟我去吗?”公主问。
“什么?深水王子不是已经宣布,你明天要加冕为女王吗?他还说他
会全力辅佐你的。”
公主摇摇头,“哥哥比我更适合当国王,再说,如果不是被困墓岛,王
位本来就应该由他继承。他如果成为国王,站在王宫的高处,全国都能看
到他。而我,我不想当女王,我觉得外面比王宫里好,我也不想一辈子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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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在无故事王国,想到有故事的地方去。”
“那种生活艰难又危险。”
“我不怕。”公主的双眼在烛光中焕发出生命的光芒,让长帆感到周围
又亮了起来。
“我当然更不怕,公主我可以跟着你到海的尽头,到世界尽头。”
“那我们就是最后两个走出王国的人了。”公主说着,抓住了那
飘浮的香皂。
“这次我们乘帆船。”
“对,雪白的帆。”
第二天早晨,在王国的另一处海岸上,有人看到海中出现了一张白
帆,那艘帆船后面拖曳着一道白云般的泡沫,在朝阳中驶向远方。
以后,王国中的人们再也没有得到露珠公主和长帆的消息。事实上
王国得不到任何外界的消息,公主带走了王国中最后一块半赫尔辛根默
斯肯香皂,再也没有人能够冲破饕餮鱼的封锁。但没有人抱怨,人们早已
习惯了这样的生活,这个故事结束后,无故事王国永远无故事了。
但有时夜深人静,也有人讲述不是故事的故事,那是对露珠公主和长
帆经历的想象。每个人的想象都不一样,但人们都认为他俩到过无数神
奇的国度,还到过像大海一样广阔的陆地,他们永远在航行和旅途中,不
管走到哪里,他们总是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会场中,看完故事的人开始窃窃私语,更多的人仍沉浸在王国、大海、
公主和王子的世界中。有的人沉思,有的人呆呆地盯着已经合上的文件,
似乎能从封面上看出更多的内容。
“那个公主很像你呀。”AA小声对程心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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