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岚惨白了一张脸,伸手捂住了嘴,想要作呕。
不是为这血蛊之虫,而是为方才自己脑中可笑到了极点的想法。
也许巫行云将那碧玉孔雀坠子给他的确别有深意。
但那深意,只不过是——你若是背叛了我,将受尽最残酷的折磨,在不为人知的地方死去!
王怜花伸手拔下路边一根草叶,将那虫从花心中间轻轻挑出,拨落在地,然后一脚踩烂。
稀烂的虫尸,看起来就像是一滴浓稠的血液。
王怜花斜眼看了看蓝岚,轻笑道:“其实只要把这虫挑开,断情花还是断情花。”
蓝岚懂王怜花的意思。
只是作为血蛊之虫巢穴的花朵,究竟还是不是可以解蛊的良药?
或者,是不是要人性命的毒物?
蓝岚盯着那朵花,看了很久很久。
“这花,我不敢吃。”
王怜花笑了。
“可是你若不吃,一辈子都将被那蛊所困,不得自由。”
蓝岚冷冷地道:“命都没了,谈何自由?王公子说得倒是轻巧,若你是我,敢不敢吃?”
王怜花轻抬了下巴,笑道:“一般情况下,我会先让别人试一试效果。”
蓝岚叹了口气,道:“若是无人可试,只有这一次机会,王公子敢不敢吃?”
你敢不敢?
王怜花看着他,又看着那朵花,无声地笑了笑。
“我敢。”
“可是我不需要。”
王怜花的语调里,不仅有自信,还有骄傲。
蓝岚想起了那个失火的夜晚,在火光的另一边,那只拈花的手。
也许是全世界最稳定最可靠的那只手。
他心里突然便觉得恨。
恨那样的手为何不为我所有。
恨方才充满无稽到了无耻的幻想的自己。
恨自己熟悉的另一只手。
另一只,总是拿着鞭子的手。
作者有话要说:
连续加班大半个月,实在是力不从心,让大家久等了,惭愧~~
加班期基本结束,下一回会在五一假期更,握拳!
(六十七)
蓝岚听着,想着,面色渐渐灰败如死。
好半天才道:“我便是吃了这花,只要巫行云活着,便不得自由。若他死了,吃不吃这花都是一样。”
王怜花笑道:“你真想得开……还是,你现在已有把握杀了他?”
蓝岚淡淡地道:“若王公子活着,总会想方设法置他于死地,我又有什么好急的。”
王怜花鼓掌道:“好、好、好,小蓝你打得好算盘。可惜你家公子我现在也被困在此处,自身都进退不得,谈何将巫族长置于死地。”
沈浪在旁边本不说话,此时突然道:“莫非蓝公子已有过这花丛的办法?”
王怜花瞪了沈浪一眼,心道蓝岚眼时下是和我二人拴在一根绳上的蚂蚱,若有解法自然会讲,何须你客气请教。
沈浪只作没看见。
蓝岚却出乎意料地回答道:“没有。”
王怜花脸色一沉,有些想要发作,只听得蓝岚又道:“不过此情此景,倒是让我想到了小时候我爹讲过的一个故事。”
在这种时候,谁会说莫名其妙的废话。
所以蓝岚说的一定不是废话。
这的确是一个很应景的故事。
故事的主角是五个巫蛊族中的少年,为了面见尊崇的神祗而前往圣山。
圣山的指引者给他们每个人都穿上了一件像麻袋一样毫无缝隙的罩袍,连头和脸都被包住,然后让他们排好队伍,双手抓在一根麻绳上,像一群无所适从的小羊,被指引者牵着往前走。
指引者叮嘱他们,见到神祗其实一点都不难,只要他们意志坚定,听从指导即可,擅自行动会带来灾难一般的后果。
他们的第一个考验是声音之魔境。
少年们被从未听过的悲惨而凄厉的叫声包围着前行。
第一个少年问指引者:“是谁,在神圣的地方,叫得这样悲惨?”
指引者呵斥道:“那与你又有什么关系?”
少年按捺不住,揭开了罩袍。
恶魔一拥而上,啄光了他的血肉。
他们的第二个考验是嗅觉之魔境。
少年们闻到了奇异的,勾人的芳香,感觉到自己身处在迷人的花丛之中。
第二个少年问指引者:“难道我们已经来到了神的花园?”
指引者冷冷地道:“不要妄图摘取神的花朵。”
少年得到了肯定的答复,被贪念所指使,揭开了罩袍。
神惩罚他,让他呕血而死,血液将花园里的花朵浇灌得更加鲜红。
他们的第三个考验是视觉之魔境。
离开神的花园之后,少年们走了一段很长很长的路,什么声音、什么气息也没有
第三个少年问指引者:“我们到了什么地方?为什么周围好像什么都没有?”
指引者回答道:“的确什么都没有。”
少年有恃无恐,解开了罩袍;看见周围的确什么也没有。
指引者道:“为了惩罚你不听话,你必须放开这条绳子,不能再跟着我们。”
少年只得放开了绳子,但等指引者走远后,他还是悄悄跟了上去。
可是,不管他怎么走,发现周围的景物全都一模一样,没有任何变化。
他一直在那里徘徊寻觅,直到死为止。
故事讲到这里,戛然而止。
蓝岚道:“我讲完了。”
王怜花道:“可是还剩两个人。”
蓝岚道:“听话的那两个,见到了神,就这样,结束了。”
王怜花道:“一般情况下,剩下的两个里,总还得剔除一个的。”
蓝岚道:“我小时候也问过我爹,我爹回答我说,听话就是好孩子,而因听话受到奖赏的孩子世上并不止一个。”
王怜花叹道:“你小时候真好骗。”
蓝岚道:“也许他也不知道这个故事的结局。”
王怜花道:“其实这个故事的结局很简单,两个人见到了神,神又从其中挑选了一个。而后面没说完的半个故事,隐含的就是照心镜的秘密。”
蓝岚道:“至少第一个少年被啄光血肉而死,和第二个少年因花而死,和我们现在所遇到的一切不谋而合。”
王怜花道:“比起这个故事,我现在更怀疑你爹究竟是什么人。”
蓝岚道:“夏老爷也曾经是嗣童,他与我爹从小相交。也许我爹是听了他的经历,编出了这个故事。”
王怜花道:“因为夏久渊没有成为族长,所以他的故事只能到此为止,这倒也说得通。不过这个故事里,的确有两个很重要的线索——罩袍与绳子。”
蓝岚道:“罩袍除了防止少年们窥视圣山的秘密,也许还有一个更重要的作用,就是不泄露血肉的气息,防止刺激到潜伏的蛊物。”
林镜花在一旁忍不住道:“如此这般,难道我们把头脸手全部包起来,就可以通过这里么?”
蓝岚点头道:“包括眼睛。”
林镜花道:“这样的险地,如此无知无觉,若有其余不可测的危险,岂非一点还手之力也无?”
王怜花道:“所以需要指引者和绳子。这个故事里说,只要听从指引者的话,抓住绳子跟着他走就可以。只要这个指引者能安全地通过这里,跟着的人就都是安全的。”
林镜花道:“嗣童的指引者若是族长和蛊童,自然没什么可担忧的。但我们去哪里找个指引者来”
蓝岚叹了口气道:“只有从我们四个人里面挑一个。”
林镜花冷笑道:“谁又能保证自己能安全的通过这里?其他三个人又如何甘心将性命交在他手中?”
两人虽然神态各不相同,却都情不自禁地转头往一个方向看去。
沈浪。
沈浪低头摸了摸鼻子,苦笑了一声。
王怜花跳到沈浪面前挡住他,恶狠狠地瞪着那两人:“你们想得美。”
蓝岚小心翼翼地道:“王公子,若我和林姑娘来引路,你可放心?”
王怜花心下也知这是唯一的选择,口中却依然不服输,道:“沈浪既不是族长也不是蛊童,如何一定能抵挡?”
蓝岚道:“蛊虫再毒不过是活物,只要沈相公眼明手快小心些,也许便可以应付。我和林姑娘武功与二位相差甚远,自然还是沈相公来引路更好。”
其实蓝岚还故意漏说了半句话。
王公子,也许你也可以,可是我们不放心将性命交在你手中。
但这个意思,不仅王怜花是懂的,沈浪更懂。
沈浪也不废话,只道:“那便请各位准备起来,在下姑且一试便是。”
两人人开始撕拉自己衣衫外袍,将手和头脸包上。若非此时此地,这情形看起来着实有些好笑。王怜花见那两人将自己包得密不透风,方慢吞吞地开始动作。沈浪见之笑道:“不如我帮你?”
王怜花道:“好。”
沈浪便撕下衣角边沿,先帮他包裹手指。
这动作沈浪做得着实熟练,熟练地令人心悸。
那些痛苦的时刻。
那些撕裂般的挣扎。
在这一分分一寸寸的体会中,竟也化成静谧美妙的回忆。
王怜花微垂的眼睫在风中颤抖,像一朵晚开的花。
其实细细想来,现在所面对的危险,何尝比那时少上半分。
心中竟然会丝毫无惧。
也许不过是因为,甘苦能与你一起分享。
便是死了,也了无遗憾。
王怜花看看自己包裹地严严实实的手指,觉得那形状有一种稚拙的有趣,于是举在眼前对着沈浪笑了起来。
他的眼睛怎么会这样亮。
沈浪在用布带蒙住他双眼的时候,情不自禁地这样想。
作者有话要说:
终……终于连章回数也追上了正文,自暴自弃地泪奔而去~~
(六十八)
除了罩袍,还有绳子。
谁会无聊到随身带根麻绳。
身上略微多余些的衣物都被撕扯下来包裹皮肉,自然也没得多余去做一根够可靠的绳子。
于是只剩下了双手。
手牵着手是一种很好的方式,尤其是在你提防他人,而自己并不想、或不能做什么的时候,所以蓝岚和林镜花立刻就同意了。
沈浪伸手,想要去牵王怜花的手。
王怜花眼已看不见,便出声询问:“沈浪?”
沈浪道:“是我。”
王怜花道:“你拉着林镜花,林镜花拉着蓝岚,蓝岚拉着我。”
沈浪道:“嗯?”
王怜花道:“这样我还有一只手,可以拿着碧玉孔雀,防止红眼夜枭趁机追上来。万一你有什么事,我还可以帮你。”
沈浪道:“万一我有什么事,你不必帮我,原路后退便是。”
王怜花叹了一口气,道:“现在我已经学得很乖,知道在你面前许多话说了没用,也就不说。什么时候你能像我一样识相就好了。”
沈浪莞尔,忍不住地想去亲吻他,怎奈实在是包地密不透风,无处下嘴。
王怜花感觉到一阵温柔的气息,便从心底深处想要笑起来。
此时沈浪也已将自己全身除双眼和右手之外的部分严严实实地包裹好了,左手牵上林镜花,右手便拔出束发小簪捏在指尖。
尽管他拿的是一个小小的簪子,却不啻于拿着一把剑。
命悬于此。
沈浪转头看了看与他相隔两人的王怜花,突然有那么点儿悲观。
若我不幸死在这里,临死前的最大遗憾,一定是没有一路握着你的手。
沈浪难得的多愁善感,王怜花却很乐天派。
也许这个世界上大多数的人都会觉得沈浪是个可靠的人,却绝不会有王怜花的感受来得深刻——连他王怜花王大公子竭尽全力都没有成功害死的人,岂是别的什么人能随随便便就弄得死的?
这不仅意味着强大的武功与智慧,还真得加上一点运气。
所以王公子实在是出乎意料地放心。
换成林镜花,就不能这么放心。
沈浪每一次用簪尖去刺死沿着衣衫爬上来的血蛊虫时的动作,她都能无比清晰地感受到,却看不见。
看不见本身便是令人恐惧的,何况还有之前诸多的可怕暗示。
这般情境下,沈浪居然还突然放开了她的手!
林镜花尖叫一声,往沈浪的方向直扑过去,死死揪住他的衣衫。
她什么也看不见,自然不知道这一动作差一点就至沈浪于死地。
原来沈浪刚刚刺死一只爬到他袖口的血蛊虫,还未吐出一口气来,猛然便觉左眼之前突然出现一点鲜红!
若拿簪尖去刺,岂不是要刺中自己的眼睛?
就在这刻不容缓之际,沈浪立刻作出了最正确的选择。
甩开林镜花,用他被布条包覆着的左手拍开了那点鲜红的事物!
他刚做完这动作,林镜花便发疯一般地扑了上来。
若不能及时甩开她的手,或者她早扑上来一瞬息间,他就有可能死掉。
沈浪却并没有闲暇解释,只是轻喘了一口气,左手重又握住了林镜花的手。
此番种种,在电光火石之间,开始复又结束。
王怜花虽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却也由林镜花的尖叫和蓝岚手掌传来的震动猜到了几分,心下十分恼怒,冷冷地道:“林镜花,你镇定些。不管沈浪干什么,你都不许动。若你碍了他的事,便是出了这花丛,一样无命可留。”
林镜花紧紧抓着沈浪的手,几乎哽咽,只得拼命点头,虽然知道王怜花一定看不见。
母亲死去不过一昼夜间的事,却令她有世上再无人无事可以依附之感。
方才沈浪放开她手的瞬间,难以形容的彷徨孤苦的感受突然汹涌而来,几乎无法承受。
林镜花有些警觉般的自我嫌恶。
也许自己,不过是需要一个可以依靠的人,或者一样可以依靠的事物罢了。
梦寐以求的美貌、母亲的存在、沈浪的左手。
这一切对她而言,像是同样的东西,竟然没有孰高孰低。
能够牢牢抓住一样,便绝不情愿放手。
虽然王怜花此时凶恶的警告的确起了一定的威慑作用,但林镜花依然不敢保证下一次沈浪突然放开她的手时,自己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情来。
幸好,这花丛不过百步远,沈浪并没有遇到更大的危机。
但有了刚才的经验,在走出花丛之后,沈浪还是小心翼翼地先提醒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