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空空门虽说人数从来没有超过两个,也就是一师一徒,但规矩还是不少,第一样是每个人必须收个徒弟,第二样便是出师的弟子每五年必须偷个稀罕物件送到门 里的仓库。这第二样叶轻临到要走的时候才说给梁子君听的,就怕她不答应,说完马上就无影无踪了,连拒绝的机会都不给。说起来他也倒霉,好不容易收了徒弟却 不敬岗爱业。不过梁子君还是答应了,在这个世界生活了这多年,她虽然自许不是江湖人,但是入门了就要听祖宗的话还是明白的。何况天下坏人不少,侠盗也是为 社会所需要的。
可是出师这五年来梁子君忙着说书,忙着置业,忙着吃喝,忙着招待时不时来骚扰她的朋友,也一直不得空,眼看期限快到了,这才终于把它放进了日程了。
大概大半个月后,梁子君和洪七公一起到达了直沽寨(现天津),刚进城门一个小乞丐点头哈腰几下后一路小跑没的踪影,向长老汇报去了。
这样的情况他们每到一个地方都会出现,这一路下来梁子君只怕全天下一大半的叫花子都认识她了。这的确是她的失策,她原本只是找个同伴和自己一起去觅食, 然后顺便的完成一下师门任务,何况毕竟是在金人的地方,带着高手也安全些,怎知成了一场丐帮帮主的全国视察行和梁子君的巡回展览会。但她知道这也不是洪七 公设计出的,想这个人平时四处游走,行踪不定,堆积了多少帮务都不自知。苦了这些长老们各个看见他都是惊喜若狂,如同见到偶像的铁杆粉丝一般,洪七公却是 苦不堪言,也曾建议梁子君走小路避开,可是小路小店的环境她却是万万接受不了的。
梁子君一身青色长衫,束冠,腰挂白玉,昂首阔步,手里一柄纸扇,在川流不息的集市里依旧是不缓不急,悠然自得一派书生模样,惹得不少小姑娘红脸偷看。
这嘉兴到燕京如快马加鞭,日夜兼程,三日即可,若夜宿日行也不过是六日,而梁子君整整走了半月出头,洪七公自己要跟来,也不好多加言语,只是他不明白一 个江湖女子出门扮男装也就罢了,为什么还要在这秋高气爽的天气里摇扇子。这就好像他始终很难受的听梁子君称呼他为“洪兄!”,并且屡教不改,他宁愿她叫他 老叫化子。
而对于梁子君来说这扇子摇的不是风,那是范儿!至于对于洪七公的称呼,只是因为一而再,再而三的提出希望她改口,甚至 拿出他最爱的鸡屁股诱惑她,所以她才要坚持这样叫的,她自然没有期望过洪七公能够理解什么叫做“范儿”,也不会告诉他那个让他别扭的称呼持续存在的原因。
总的来说,洪七公和梁子君做朋友占了口福上的便宜,精神上无意间损失了不少,并且未来还会持续。
在集市里走了没几步,有几个年老的乞丐迎面匆匆而来,在洪七公前抱拳:“丐帮八袋弟子郭生恭迎帮主以及梁——女侠。”这郭生早些日子就接到其他长老的飞 鸽传书,说是帮主和一位梁女侠将前往燕京,必路经直沽寨,前几日一直在城门前恭候,哪晓得等了好几日都不见人影,料想可能是从河北绕过去了,怎料今日就到 了。
“见过郭长老!”梁子君抱拳打过招呼后扇子一收,说:“那洪兄就先忙着吧,我独自一人走走,晌午的时候自个儿找个小叫花子领路去找你。”
“有好吃的记得给老叫化带些回来。”洪七公对着已经快没入人群中的梁子君喊道。对方抬手往扬扬扇子,表示已经知晓。
“帮主,分坛里已经备好酒菜……”
丐帮的伙食要让自己的帮主满意还要等几十年,鲁有脚上任的时候善可实现。
直沽寨本是大宋的,如今被金人接管,但凡有些家产,腿脚还灵便些的汉人都南下避祸了,致使这里虽说是最靠近燕京的城镇,但和嘉兴比起来可就差得远了。
不过这些在梁子君看来倒也无妨,她要找的是包子和麻花,并非多珍稀的东西,应该不难吧?她担心的是这个时候还叫直沽寨的天津怕是还没有那狗不理的包子和十八街的麻花,而且这个可能性在她看来还不小。
梁子君的担心在一个时辰后被证实了,一路上包子是不少,但没有属狗的,麻花那是压根就没见到卖的。失望中便想着先找个酒楼吃饱了再去找洪七公,然后再意思性的在丐帮的堂口里吃点,怎晓得脚还没踏进酒楼的门槛就一不小心看见了一位同行。
一只手正摸向一个抱孩子少妇的钱袋,这名少妇看起来也不到二十,一身布衣长裤,手肋处还打着补丁,正在一个小摊子前买甜蒸糕。而偷东西的人衣服上也打着 补丁,但一看就是特地打上去的,就和洪七公身上那身一样,只是袋子少几个。小摊的老板显然是已经看见了,他有些不忍的看了那少妇几眼,但是那少妇忙着哄孩 子也没看见。
转眼间那个披着要饭的皮,客串小偷的兄弟已经得手了,梁子君暗叹一口气,最终扇子一摇走了过去,依旧摇摇晃晃的如同一个无所事事的公子,与那得手了甚至都没有逃窜意识的偷儿擦肩而过,那刚刚易主的钱袋已是囊中之物。
这个时候那名少妇已经在后面慌张的惊呼了起来:“我的钱袋呢?我的钱袋!我记得有带出来的……”
卖甜蒸糕的老板也只得说:“没关系,没关系,这就当是送给孩子吃的吧。”
少妇的声音里已经是带着哭腔了:“那可是我半个月的饭菜钱啊!”边上的人渐渐的围成了一个圈,大多数人都是同情的,都是穷人,知道一个铜钱也是金贵的,有人说:“不急不急,再好好找找……”
而这时有眼尖的人指着她的左边的袖子说:“那袖袋里的是什么?”少妇闻言马上往袖子里探去,果然那就是钱袋,少妇拿着钱袋笑了,脸上还有两行泪水。边上的人都调笑道:“这小嫂子的记性可真是和我家老太太差不多了……”
卖甜蒸糕的老板和奉命跟着梁子君的乞丐们就有些纳闷了,这是怎么回事?可这总是好事吧,也就不要想太多了。
酒楼的二楼,梁子君正专心致志的给她的基尾虾刨皮。在这个目无法纪的世界呆了这些年,又身为杀人放火都天经地义的江湖人,对于很多事情她也不再那么的计 较了,只是她坚持盗亦有道,一个人有十万两的家产,如果有必要的话,偷个五万两,也还好;甚至是说,一个人有十两银子,偷个三五两也可;但是若一个人只有 十个铜板,且都是汗水所换,还要尽数偷去,那是万万不能。
所以洪七公经常叫她道丫头,偷东西还有道道。梁子君就说了:“偷东西怎么就不能有道道了,要说盗帅楚留香……”
“那是你故事里的人,丫头!”洪七公说。
梁子君想说,原本你也是故事里的人。
第三章
梁子君和洪七公在直沽寨呆了两天才得以起程,两天里不断的有河北那边的各级长老前来,最后打发了一部分去燕京候着了,按洪七公的话说那就是“别耽误老 叫化杀金狗的工夫!”郭生原本想说他这地界金狗也不在少数,但是看看洪七公,又看看已经都站在门槛外面的梁子君,话最终还是咽下去了。
燕京的城门口,在诸多金兵的注目中,七八个身上口袋七七八八的乞丐在一个九袋乞丐的带领下声音如此洪亮:“丐帮燕京分坛,河北分坛恭迎帮主!”
梁子君望天摇扇,这些江湖人士,特别是标榜正义的江湖人士,从来不知道低调两个字是什么意思。然后不小心注意到对方几个人都看着她在,于是收扇抱拳:“嘉兴梁子君见过各位长老,久仰久仰!”
路上洪七公和九袋简长老走在前,梁子君和另外几个在后,河北石门分坛的肖达一路上不断的打量着这个耳闻已久的女子,梁子君终是向他笑着抱拳:“不知肖长老有何指教?”
对方如果坦率,肖达倒有些不好意思,抱拳说道:“不敢不敢,只是久仰梁女侠的名声,今日得见,果然不凡,但不知女侠师从何人?”
“家师叶轻,五年前便云游四方去了。”梁子君说。
空空门的祖宗们认为做偷儿就应该低调,叶轻把这一点贯彻的非常彻底,梁子君出师后无论是在什么样的人口里都没有听过他的名字,就好像他从来没有存在过一样。有时候,梁子君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有过这样一个师傅。
肖达闻言努力的在记忆里搜索了一番,然后说:“在下孤陋寡闻,倒是没有听说过尊师的名号。”
梁子君的扇子在手上一拍,大笑道:“和长老一样,在师父收我入门前也是没听说过他的名号。”
肖达也就好再问下去了,这江湖里无名无号的人太多了,问了也没什么意思。
丐帮燕京分坛是在城西一座青瓦白墙的院子里,刚进了院子,梁子君便闻得一阵香气扑鼻而来。
“你们可到了!帮主,我本来说去城门接你的,爹爹偏不让。”一个黄衫女子站在洪七公的边上一双眼睛放在他的身上移不开了,脸上红扑扑的。她是简长老的小 女儿,叫简英,今年刚好双十之年,要说也不算小了,但是简长老给她介绍了帮中不少有前景的兄弟,她都看不上眼。这也是自然,假如她希望找个威名本事都和洪 七公一样的,那除非把黄药师,欧阳锋或者是段皇爷放在她面前,即使是那样也许她还觉得这三个人没有洪七公的侠气。关于她的这点心思,丐帮上下也是公开的秘 密,都等着看好戏在。再说他们帮主不是的确没有娶亲吗?
帮主是没有娶亲,却听说一直和嘉兴一个说书的女子有瓜葛。
“你就是那个说书的,姓梁的?”简英指着梁子君说话很不客气。就是因为这个,简长老才没有让她去城门口接人。
“英儿!”简长老厉声呵斥了一声。
梁子君不以为意的抱拳说道:“梁子君见过……”有些抱歉的问道:“不知这位小姐怎么称呼?”
“我是简英,是爹爹的女儿!”简英站在简长老的边上瞪着梁子君。
梁子君笑着继续说:“原来是简长老的爱女,当真女中豪杰。梁子君见过简姑娘。”
“小女年幼不懂事,我帮务繁忙也没时间管教,梁姑娘请不要见怪。”简长老说话间简英哼的一声将头别到一边。
梁子君展开扇子轻摇,说:“简姑娘真性情,甚合我意,不怪不怪!”
燕京是金的都城,这简长老又是净衣帮出身的长老,院子厢房自然也是不差。梁子君作为帮主的客人被安排的厢房丝毫不逊于凌霄楼的上房。
这边厢房里,梁子君的扇子轻敲着桌面,看着洪七公忍俊不已,终于还是笑出声了。虽然她中间一个正眼都没有看洪七公,但是他那无可奈何,又脱身不得,都不知道该说什么的样子用余光就可以尽收眼底。
梁子君清清嗓子,用简英那嗲得腻死人的声音说道:“帮主,我本来说去城门接你的,爹爹偏不让。”特别是那个“偏”字绕得那叫一个高啊,但是简英当时就是这样说的。梁子君说完毫无形象的扑到了桌子上笑了起来。
“笑!你个丫头就知道笑!这是姑娘家的事,你也不帮我想个法子!?”洪七公不敢大声的喊,只是压低了声音说道,顺便把梁子君的扇子抢了过去,敲得让他心烦。
“法子是有的。”梁子君坐直了,敛起笑。洪七公立刻凑了过来,然后在小半晌的沉默后听见她说:“你把她娶了,就好了。”
“你个丫头!”洪七公伸手一捞一个空,再看那丫头已在对面那排屋子的屋顶上了。
洪七公泄愤的把扇子拍在桌子上,看着梁子君已经在屋顶上坐了下来。要说较真的话,梁子君在洪七公手下能过到三招,那她的师父叶轻一定要怪声怪气的惊呼: “师门有幸啊!”可是如果梁子君一味的要跑,洪七公能够逮到她的可能性不到两成,其中一成还是梁子君看在大家朋友一场,送给他的面子。为了这个本事梁子君 曾经在三年的时间里被叶轻追得满天下的跑,城镇,村庄,树林,山谷,草原,跑到她在任何地方一眼就可以看出最隐蔽的藏身之处和最佳的逃跑出口。不夸张的 说,梁子君逃跑的功夫比她偷东西的功夫都要好,就像叶轻说的,假如你会跑,一次没偷到,下次还可以再来,但是你不会跑的话,你就是偷到手里也是白偷。
偷王之王的心声,真理也!
洪七公正准备对梁子君说差不多到时候去金狗的宫里找吃的了,简英端着一个餐盘路过,原本只是想看看那个缠着帮主的嘉兴女的在做什么,结果却看见了洪七公,于是如箭一般的冲了进去,大声的喊道:“帮主,你怎么会在她的房间里!”那声音洪亮得仿佛运上了内力。
洪七公再看对面屋顶,早已经没了人影,他说:“老叫化路过,这就走了。”还没走出门就被简英拉住了:“那你怎么拿着她的扇子?这梁姑娘也真奇怪,一个姑娘家偏偏扮男装,都快入冬了还拿个扇子!”
洪七公微皱了一下眉,但最后还是乐呵呵的说:“她是说书的,习惯而已,都是江湖人,也不必太过计较。时候不早,先走了。”
简英这可不放,拉着洪七公的袖子娇声说道:“去哪啊?我给你做了点心,刚蒸出来的,先尝尝?”然后又看这是梁子君的厢房,怕过会子她回来了又打扰到自己和洪七公独处,马上说:“我们去你的房里吃啊,那里宽敞!”
洪七公看她是不准备放手了,便说:“好极,就听英丫头的。”可就在他袖子被放开的一刻,轻轻一跃,原本喜滋滋的简英就眼睁睁看着他的身影越来越小,直到无影无踪。只有那句:“英丫头把吃食放房里,老叫化还有些要事,回来再享用。”
这天晚上金人宫里烤了一只羊,香飘百里。洪七公说:“这烤羊还是在火上用刀现割现吃味道最好。”梁子君对此也颇为赞同。于是两人等到那羊已经九成熟,厨师已经准备上呈的时候,一左一右连同烤架一起偷到了燕京郊外的一片草坪上。
明月高悬,清风拂面,梁子君将一个纸包拿出来,摊开放在地上,然后抱着膝盖坐在地上看着洪七公拿着她的扇子呼哧呼哧生火。
洪七公侧头看了一眼那纸上放着的酱,油,孜然,刷子,刀,盘子,筷子,还有手帕……
“手脚倒是快得很,老叫化都没看见。”
“洪兄无须在意,正所谓术业有专攻,如果比要饭,武功,丫头我自然是半分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