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方客栈被当做了医馆,师雨下马,随着一名士兵进去看了看霍擎,情形不妙,叫人担忧。
她走出门外,环顾四周,忽然感到不对,即墨无白人呢?
第六十四章
风沙渐止,秋阳高照;沙漠苍茫金黄;仿佛近在眼前。
即墨无白一剑击退袭兵;看了看日头;朝身后士兵使了个眼色。
士兵打马而去,很快又折返,做出刚从墨城方向奔来的架势,大声呼喊:“不好了,墨城败了,墨城败了!”
围追堵截的敌军听到这消息;攻势骤减,不多时竟然纷纷调头退去了。
即墨无白立即下令:“快回城。”
战局推入城中;实在不稳。师雨下令后方退至城主府前十里处,附近民居商铺都损坏较少,左右是官署,背后便是城主府,离战场较远,更为安全。
夙鸢跟在她身旁小声道:“城主,毕竟是官署重地,怎能轻易让百姓进来躲避啊。”
师雨低斥:“城都快保不住了,还在意这些?”
夙鸢嗫嚅称是。
墨城的官员们也已集结而来,刺史的“病”总算是好了,他战战兢兢地告诉师雨,有一些官员被若羌掳去了。
师雨皱眉不语,战争面前,官员和百姓都一样,谁都可能朝不保夕。
原本开阔的道路上挤满了百姓,灰头土脸的,暗自垂泪的,比比皆是。师雨吩咐夙鸢带人去城主府中准备食物照应,抬头看向前方,昔日繁华的街道上杂乱一片,瓦砾残垣,枯木飞灰。
大军横压在前,严阵以待,远处霍氏兄弟与众将正率军激战。
忽有飞马来报,东城门处又有军队前来。
师雨连忙跨马而去,刚踏上大街,两位将领率领着一千余人已经到了跟前,见到她连忙见礼。
她翻身下马,挨个找过去,终于见到即墨无白从队伍中打马而出,立即牵住他衣袖:“你怎么到现在才回来?可是出了什么事?”
即墨无白脸色苍白,摇了摇头,刚刚下马落地,口中就溢出血来。
师雨吓了一跳:“你受伤了?”
他摇摇手:“无妨,是之前的伤口裂开了而已。”
“伤口裂开会口吐鲜血?”师雨扶住他,转头问一个将领:“究竟怎么回事?”
将领抱了抱拳:“回城主,二位霍小将军的人马都受到了大军侵扰,被拖住迟迟无法来援,吾等只好率三千人殿后,让他们先行赶来。少卿大人受了伤,一直撑到现在。”
师雨立即命人去唤大夫,扶着即墨无白朝城主府方向走:“现在霍叔叔和你都受了重伤,情形越发危急了。”
“什么,霍老将军也受伤了?”
师雨点头。
即墨无白抹去唇边血渍:“袭击霍拭狄的是焉耆和且末的士兵,难怪若羌这次底气足,他有联军。”
师雨沉下脸:“他们师出无名,我这就派人走访焉耆和且末。”
即墨无白按住她手背:“你别忘了现在墨城不比以往了,焉耆和且末是已经知道的,还不知道其他小国有没有参与,此次事态严重,我看还是请朝廷出面吧。”
师雨眼神微动,叹了口气:“也好。”
说话间大夫匆匆赶来了,即墨无白被扶进附近官署处理伤口。
师雨叫人去打听前方作战情形,跟去即墨无白身旁守着,直到他喝完药才放心。
没想到探子没到,霍定襄已从战场上退下来了,他不像其兄貌随霍老将军,生得像他母亲,颇为秀气,只是此时满面血污,看起来太骇人。
“城主,战事已经停了。”
师雨错愕地站起身来:“停了?”
“是。”霍定襄冷笑一声:“他们久攻不下,必然是想暂停另作安排。”
师雨转头看了一眼榻上刚刚睡去的即墨无白,这样也好,刚好可以有机会入都求援。
双方休战,城中总算安静下来。若羌军队在西城门处驻扎,实际上他们大军压境,一天一夜也就只攻破了这一道门而已。
师雨在官署见了刺史,让他带上人赶往中原面见皇帝,请求发兵支援。因为不确定这暂时的停战会持续多久,她又派葛贲去宁朔请兵。
目前宁朔都护府还没择定大都护人选,但驻兵将领应当识得大局。
刺史已经出发前往长安。葛贲脾气略爆,师雨再三思考,还是将他换了下来,另派稳重的霍拭狄前往。
不想就这么一耽搁,东城门竟然就出不去了。
霍拭狄带着人马原路返回,向来沉稳的神色竟变得有些紧张,一见到师雨便道:“城主,恐怕我们中了若羌的缓兵之计,四门都被围了。”
师雨坐在案后,眼前是刚刚写完的告焉耆、且末书,原本打算送出去,现在只怕也没可能了。
“那就只能希望刺史能早日搬来救兵,或者都护军肯主动来相助了。”
霍拭狄摇头:“都护军虽然被少卿大人清洗过,但仍有一些是乔定夜旧部,若是从中作梗,只怕指望不上。”
师雨静静坐着:“那就静观其变吧。”
霍擎依旧没有醒,即墨无白却要好些,睡了一觉之后好了一些,只是需要静养,免得旧伤新伤齐发。
师雨没有将眼下情形告知他,将他移去城主府中静心休养,独自带人去前方巡视了一圈,回来后神色郁郁。
四道城门被围,唯独有山依傍的北城门最好突围,可突围出去道路难行,且直通西域国家,与东城门间隔着山脉,根本不是好出路。
深秋的墨城夜晚寒凉,附近的客栈酒家都被临时用来装人了,每一家都挤得满满当当。这时候也不计较钱财了,商户但凡有吃的喝的都拿出来互分了。
师雨站在城主府中思忖,不知道被围的墨城能支撑多久,只怕很快就会吃喝成愁。
正当此时,下人慌慌张张跑过来,说若羌人又调兵攻来了。
师雨立即更衣前往前线。
一钩月牙挂在天际,街头瓦砾间仍旧有百姓不舍地游荡。师雨衣着整肃,与霍氏兄弟二人带领大军,前往不过刚平静了几个时辰的战场。
一人高的石墙匆忙筑起,几乎受不了任何冲力,却依旧在月色下灰扑扑地立着,像是在讽刺若羌大军的无能。
墨城大军列阵于前,师雨跨马立于墙后,刚好可以透过墙壁看出去,眼中倒映出对方高举的火光,脸上的面纱随着夜风轻轻掀动。
凶兽一般的若羌大军静默无声,只有个将领在策马左右奔走,叫阵于前。
大约是师雨露了脸,对方的叫骂停住了。片刻后,有人自若羌军中打马而出,竟是一身中原儒生打扮。
“若羌督军赵遇,见过师城主。”
师雨眯了眯眼:“上次与赵大人谈判时,你还是左相身边的红人,如今再见,居然也成了主战派了。”
赵遇笑了一声:“师城主此言差矣,若羌不分派系。今我王受命于天,他日必功盖四土,倘若师城主明智,便该出城投诚。我王仁慈,必保墨城永世自主,不加干涉。”
师雨细细回味着他的话,忽然笑了:“如此看来,若羌王是有意一统西域了,不知道与你们联盟的焉耆和且末是否知晓这个消息呢?墨城能够自主是够吸引人的,只是要归顺若羌,总感觉不太习惯啊。”
隔得不算远,但夜色沉沉,看不清赵遇神色。他停顿片刻才又接着道:“如今墨城已是瓮中之鳖,城主何必再苦作挣扎?不如择良木而栖。豫国多的是即墨无白、乔定夜之流,个个都图谋墨城,难道城主就心甘情愿待在豫国吗?”
师雨冷笑:“赵大人还是不要浪费口舌了,尔等偷袭墨城,师出无名,背离人心,定将失道寡助!”
赵遇忽然纵声大笑:“我们可不是师出无名,今日大军来此,便是要为我国右相讨回个公道!”
师雨蹙眉:“公道?”
赵遇抱拳:“我王得知即墨无白就在墨城之中,他曾设计害死我国右相齐铸,还请师城主将人交出来,否则我国大军必将踏破墨城,血洗城主府!”
墨城将士大为震惊,没想到当初齐铸的死竟然会被这样曲解利用。
师雨紧抿着唇,许久方道:“你们口口声声说要人,却行偷袭之举,这便是师出有名?”
赵遇冷哼一声:“这是为了给墨城警示,希望城主不要徇情包庇!”
若羌大军恰到好处的大呼,一声一声“交人”在夜空中回荡,连远处的百姓都听得一清二楚。
赵遇稍抬下巴,想必神色很是得意:“为表诚意,我军驻守此处,直至明日日落。倘若师城主届时还是不肯交人,就休怪吾等动手了。”
“那你们就好好等着吧。”师雨调马转身,飞驰回城主府。
刚刚下马,却见府门边立着即墨无白,内着单衣,外衫只披在肩头,看起来衣冠不整,却颇为闲适自得。
师雨立在门前,隔着几步与他对视,一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
“好了,我都知道了。若羌也太不要脸了,给我戴这么一顶高冠,我可真有面子。”即墨无白倚门轻轻笑着,笑到肩膀微微耸动。
师雨却紧绷着脸,正要进门,身后忽然追上来两个官员。
“城主,这可如何是好,到底交不交人啊?”说完了话才注意到门边就站着即墨无白,不禁讪讪。
师雨稍稍侧过脸,朝两个官员幽幽扫了一眼,二人立即垂眉敛目,再不敢多言。
第六十五章
墨城已经很多年没有过受侵的经历;更别说被人家打入城门来。若羌大军就像是随时都会扑咬上来的凶兽,百姓们是养在圈中的猪羊。但凡他们占领的地方;财物已经被洗劫一空,俘虏生死未卜,幸存者迟早也会被撕咬入腹。
如果是拼死一搏,大家可能还会认命,但现在对方递来了一根救命稻草;换取这根稻草的代价就是即墨无白。百姓之中很快就有了希望交出人去的言论。
师雨挡住了一两个人,挡不住所有人。不过短短一日期限;官员们如何按捺得住,陆陆续续地跑往城主府求见。
夜深人静;一城无眠。
书房之内灯火通明;师雨坐在案后,脊背挺得笔直,面色冷若寒霜。
“城主,当以大局为重啊。”
“是啊城主,即墨无白已经辞官,连陛下也无法庇护他,我们又如何能护得了他?”
“若羌是要困死墨城,城主不可为一人而弃全城百姓不顾啊!”
有明智之人出言反驳:“城主不能交人,若羌狼子野心,就算交了人也照样会发兵,只不过白搭少卿大人一条人命罢了,还是另寻解决之道。”
“若羌的确不会安好心,但下官认为,城主不妨先交出即墨无白去拖延一下时机,以便于刺史搬来救兵。”
“对,如此最为妥当。”
师雨终于掀了一下眼皮子:“你们不用多说,不管是直接交人还是缓兵之计,都绝无可能。”
书房中一时寂静无声,官员们面面相觑,师雨径自起身离开了书房。
霍拭狄等在门外,似乎已经有段时间了,朝她走过来时身上带着股深夜的凉气。
“城主,水源也被切断了。”他的声音极低,怕引来书房内那些官员的恐慌。
师雨紧抿着唇,一边朝前走一边低声问:“周边城镇情形如何?”
“探子之前来报,也有受到袭击的迹象,原本要来支援的军队迟迟未至,只怕情形不妙。如今封锁四门,也不知后况。”
师雨抬头看了看夜空,还有几个时辰就要天亮了。
她垂下眼,语气有些飘渺:“你说,有没有两全其美之策?”
霍拭狄叹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除非援兵赶来,否则……难。”
“那你认为该如何做?”
霍拭狄抱拳:“城主自有论断,身为军人,唯有忠诚服从,其余不敢妄言。”
师雨苦笑:“与你父亲一样……不知霍叔叔如何了?”
“之前醒了一次,依旧担心墨城战事,反复念叨千万要保住墨城。”大约是觉得这话有给师雨施压的意味,霍拭狄不禁观察了一下她的神情。
师雨果然有些怔忪,点了点头,吩咐他继续守住前线,说自己还要想想,便转头回房了。
廊下灯火在风中微微摇晃,即墨无白倚在廊柱边,等着师雨从远处走近,朝她招了招手。
“姑姑与诸位大人商议的如何了?”
师雨走近:“反正不会牺牲你,怎么,你在担心?”
即墨无白连连点头:“那是自然,万一你将我丢去若羌,那我岂不是太可怜了,那群野蛮人非得将我活剥了不可。”
师雨扯了一下嘴角,笑得很勉强。
即墨无白托了一下她的胳膊,二人一并朝前走了几步,刚好可以看见城中若羌大军营地的火光。
“唉,我的确是贪生怕死,不过这种时候还是得站出来啊。”
师雨猛然转头盯住他:“你想干什么?”
即墨无白冲她笑了笑:“我可没说要去若羌军中大义献身,你我皆知那解决不了问题。我是想突围出城,去宁朔搬救兵。”
师雨皱眉:“你还有伤在身,太冒险了。”
“可是除了我之外,还有谁能分开身?”
“也许邢先生还在城中……”
即墨无白摇头:“此事还是别叫他插手了,毕竟性命攸关。”
师雨揪住他衣袖:“谁能保证突围就一定会成功?就算你安全抵达宁朔,那些人又岂会三言两语就肯前来?”
“总比死在若羌人手中好。”
师雨将他的衣袖撰地更紧。
即墨无白轻轻掰开她的手指,指了一下远处,“墨城已经毁了大半,事到如今,还有何惧?就算是全城尽毁,毁去的也是即墨彦的墨城,只要这次度过难关,以后再建的,便是你的墨城。”
师雨静默不语。
即墨无白将她的手握住,包在手心里:“可愿与我破釜沉舟,放手一搏?”
师雨望向颓然死寂的城中,垂在身侧的手指一根一根收紧,良久之后,终于应声:“好。”
即墨无白似是松了口气:“我即刻点兵启程,待此战平定,你我……”
“好。”师雨斩钉截铁地应下,垂头抵在他颈边,像是耗尽了全身力气:“好……”
即墨无白笑了笑,将她扣入怀里。
深更半夜,百姓们差不多都已入睡。前线点兵一万,集结于东城门边,火把尽熄,寂静无声。
即墨无白跨在马上,理了理身上甲胄,第一次穿戎装,实在不习惯。他转头看看前来送行的霍拭狄:“霍将军不必再送,我虽也算是习武之人,却从未带过兵打过仗,你们也别太指望我,墨城就靠你们了。”
霍拭狄抱拳:“少卿大人这么说我也就放心了,你可千万不要硬拼。”
“哈哈,我可没那么大公无私。”即墨无白扯了扯缰绳,朝霍拭狄身后的师雨看了一眼,她的脸罩在面纱内,安安静静地看着他。
“走了。”轻描淡写的一句,便是道别。
东城门缓缓开启,即墨无白捏紧缰绳,一夹马腹,当先出城。一万人马霎时狂奔而出,犹如狂风过境,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