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问,密贵人,勤贵人,都没事。两个汉女都不是喜欢打听是非的主儿,好彩没有中举。成嫔,没事。最后又从犄角旮旯里找出一位:郭贵人——伊实际上是宜妃的妹妹,入宫也早,只是因为姐姐太过强势,所以一直被冷落埋没了。当年也曾为康熙生下公主和皇子,可惜年老色衰,只是个附属于宜妃而存在的人物了而已。她的侍女也在同一时间称病,但是奇怪的是,一日之后居然又销了病假回来伺候——应该是宜妃在其中起了作用。从这一点上几乎可以判断,后宫的五位实权人物全部参加到了此次追查活动中来。
所以,现在,高婉儿和佳欣两人,自然就顺着最容易的线索追了下去。
线索是一个人。她叫小凡,便是郭络罗氏身边曾经失踪了半日的那位宫女。
高婉儿虽然武功不怎么样,但是一棒子把人敲昏然后弄到佳欣的景仁宫里,自然是再容易不过。
小凡很颤抖地看着自己面前——佳欣和婉儿没有出面。放在她面前的是两样东西:靠窗一根绳子,和靠门一张一千两的银票。
小凡在宫中的时日很久了,比小蝶还要久。再有半年功夫,她便满二十五岁,可以出宫回家。
在宫中她一直很郁闷,因为自家主子是个被冷落,且不讨喜的人。仗着姐姐占据高位而不安分,却又对姐姐常怀嫉妒,上不尊各宫主子,中不满同级妃嫔,下不能善待婢仆众人,也就是因为资格老年纪长而勉勉强强存在下去。
她没必要为了这样一位主子而选绳子,不选银票。
于是她很认命地在桌上准备好的纸上写下了“崇春阁”三个字,向着放银票那边的门口,从门缝底下塞了出去。
很快迷香从室外飘进来,小凡失去知觉,再醒来之后发现自己身处在原本干活的地方,似乎什么事情也没发生过一样。小凡立即就当作什么事情也没发生过,继续干她的活,等待她的出宫大限。
“崇春阁,在什么地方?”婉儿对宫廷还不算太熟。
“长春宫附近的一个小地方。”佳欣毕竟常出常入。“看来果然是贵妃牵头在查此事——我觉得她们的逻辑实在不可思议,为何打听此事的便有嫌疑?”
“嫌疑不过是嫌疑而已,也许只是权且一试而已。——什么叫逻辑?”
“呃……”
突然的密报帮佳欣解了围。
婉儿的另一名宫女急急忙忙地进来——“两位主子,定嫔那里来了消息,原本以为逃走的那位宫女找到了。说是在御花园中昏倒了无人发现什么的,总之说是都没事了,请两位主子放心。”
小凡消失,然后出现。
定嫔的宫女消失,隔了一阵子然后出现。
现在只剩下婉儿的小蝶了。
也许她们只是在崇春阁讯问而已,问明白了就没事了?
婉儿和佳欣的心中均放缓了些。如果是如此的话,那也没什么,掩一掩便就过去了,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但是两人又等了一日一夜。
宫禁全开,却还是没有小蝶的消息。
从封宫搜检开始至今,已经是第五日。
第五日上,婉儿和佳欣兵分两路,佳欣亲去贵妃那里请求去潭柘寺拜佛的许可。而高婉儿,则负责去探那个崇春阁。
(2)
佳欣花了大概半个时辰,便替自己获得了出宫的许可——本来,她来禀告,是给贵妃面子。她不告也照样可以出宫,金风竹给她的“如朕亲临”,康熙根本没有要收回去的意思,凭着这块牌子,莫说宫闱,天下之间,也是去得的。
但是说到襄贵人,贵妃却一口回绝。
“她才生下皇子,不宜出宫。”
佳欣抬眼看了看贵妃。“皇子现今已经按例交给荣妃娘娘抚养,而襄贵人此去正是要为小阿哥祈福——”
“十三福晋正在潭柘寺静养吧?”贵妃岔开话题。“你与十三福晋交厚,此去不妨多住些日子,皇上那里,自有本宫替你告假。至于襄贵人之事,还是算了。她有什么念头,叫她自己来说吧。”
果然是出什么事了么?
佳欣也不动声色,便道乏告辞。
无巧不巧,出门时正撞上了和嫔。
“玉枕儿姐姐。”佳欣甜甜笑着,挽住她的手。“又见面了。”
“是啊是啊。”和嫔笑得有些疑惑,像是有些怀疑,又不明白此事为什么会搀和到佳欣身上。“难得见妹妹来请安的啊。”
“平素礼数不周,小妹煞是惭愧。不过今日却是告假来的——姐姐要不要同去?我打算去潭柘寺小修几日。”
“啊——”和嫔眨了眨眼,“原来景妹妹也如此虔诚。姐姐我就……”她眼珠一转,似乎在掂量者忽然而来之事的利弊。“要不,我也问问贵主儿吧。潭柘寺也是好久没去了,听说换了新住持,修行上是顶好的。”
“嗯。”佳欣轻轻点头。“这几日宫中风波迭起,也想借机避避——姐姐可知道有什么进展么?似乎是雷声大,雨点小,不了了之了。”
“怎么会呢。”和嫔摇头。“此事既然已经被皇上知道了,便必定不会善了。皇上的性子……妹妹也是知道的。面上是尊和蔼慈善的菩萨,其实心中却有大金刚相,容不得一点污秽。”她淡淡而道,佳欣倒是惊了一下这个贴切的比方中流露出来的才气与敏感。一直都知道和嫔是伶俐的,却也总觉得面上现出伶俐来的人,不会再有多么深沉诡谲的城府,对她不免有些轻视。现在看来,若和嫔真是打心眼儿里聪明的,那么,和胤禛……究竟是出于真情,还是一种投资,便也难以界定了。
“那贵主儿又准我出宫,难逃不怕我也有嫌疑么?”
“倒是不会。”和嫔笑起来。“谁都会有嫌疑,妹妹却是不怎么会的。不过就我想来,这宫中搜检是一途,这宫外的察访又是一途,妹妹昨儿不是说了个什么润什么坊的名字么,那不就是一条明线?”
佳欣震了一下。
果然……果然能在宫廷混得风声水起,谁都有几分真聪明真伶俐啊!
“受教了。”佳欣垂首合十。“姐姐真是一语般若,点醒众生啊!”
也算是打了个机锋。
道别之时,佳欣刻意望了望从自己身边走过去的宫女小甜。
她走在和嫔所带的四名宫女的末位,看起来并不像是和嫔的心腹啊。
走出长春宫,看看离和婉儿约定的时辰还早,佳欣顺便去了次御茶房。
御茶房现今的主管,是佳欣的熟人,原来书簿库的主管,大太监王慧福是也。
宫中以慧字排辈的大太监并不多,康熙身边的侯慧春;先头伺候过孝庄现今随着现任太后隐居在宁寿宫的马慧奇;曾经伺候过康熙第三任皇后,现今在佟佳氏身边的肖慧宝;曾经伺候过康熙的元配皇后,后来伺候敏妃,最后随着胤祥出宫却惨死在大火之下的黄慧清;德妃的张慧安,荣妃的沈慧秀,宜妃的莫慧全;惠妃身边的李慧贞和曾经主管御书房的郑慧吉已经老死;再有,便是伺候过康熙第二任皇后以及温僖贵妃姐妹,现今无所事事的王慧福了。
这些太监看起来都是谦卑奴才,但是佳欣相信,没有一个会是易与之辈。就看黄慧清卷入的风波,和王慧福在书簿库时明里暗里为自己和金风竹的行动提供便利来看,应该都算是太监中的大人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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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佳欣受封之后,书簿库便被康熙搬到了宫外,王慧福在宫中几个部门之间调来调去,最后在御茶房落下脚来。佳欣和这位老人的消息倒是一直未断,过年过节总记得红包奉上,今次有事找他帮忙,也是理所当然之事。
“景主子要知道哪位宫人的来历?”王慧福眯着小眼睛,拈着一撮茶叶,看佳欣的眼神除了奴才主子之间的正常交流之外,还自然地带了一丝慈爱。
“小甜,和嫔身边的小甜。”
“真名叫做何玉甜,康熙三十六年入宫,河北保定人氏——”
“她是跟随哪一位主子的?”
“景主儿问得奇了,先前不是您说的嘛,是和嫔身边之人。”
“我不是这意思——”佳欣微微噘嘴。“老王,王公公,王爷爷!”
“咳咳,老奴哪里承担得起——”王慧福笑得眯起眼来。“不过呀,景主子,这位小甜有个亲姐姐,叫小云的,何玉云,从前是德主儿身边的大宫女。前年放出去了,还是德主子做主,给她许了个好人家,好似是四阿哥门下的包衣门生呢,现在也是个七品官夫人了……”
德妃?
佳欣心中一紧。
德妃……
惠妃孤僻苍老,荣妃阴沉小气,宜妃好胜急躁,四妃之中,还就数这个女人和他的儿子对于康熙的大位最有野心,也谋划得最为大方冷静。
襄贵人的得宠,是激起了这位主子的嫉妒心了么?
或者,是威胁到了胤禛的皇位大计?
奇怪……真是奇怪了。
“那好,王爷爷,再问一个,小蝶,你认识吗?”
“宫里的小蝶不少,辛者库有个白晓蝶,从前是唱戏的,皇上临幸过一次,后来升为答应了。前头娘娘身边也曾有个小蝶,叫什么赵双蝶的,娘娘薨的时候殉身了……”
“哎呀,是从前伺候九公主的那个小蝶!”
“景主儿啊,您都知道了是从前伺候九公主的,还来问老奴作甚?”
佳欣无语了。
“婉儿婉儿。千万不要冲动啊!”看看时间婉儿也该到了,佳欣在景仁宫中转来转去,跟个没头苍蝇一般。
“叫我呢?”说婉儿婉儿就到。襄贵人亭亭玉立地走了入来。
“怎么样?”佳欣迅速屏退左右迎了上去。“没闯什么祸吧?”
“没有。崇春阁拆了。”
“什么?!”
“那地方在湖边,说是挡着不知道哪一宫主子的视线了,要拆了建个低矮的亭子,我转了转,怕惹人注目就回来了。”
佳欣松了口气。“对了,贵主儿不准你的出宫之请。”
“意料之内。”婉儿冷哼了一声。
“还有——你对小蝶……嗯,我的意思是,她可信么?会不会是别人安插在你身边的人?”
襄贵人愣了愣,摇头。“应该不会。从未见过她怎么和别人来往,都是一心一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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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就算了。”佳欣甩甩头。她下意识地觉得其中有问题,但却想不清楚是什么问题。
德妃……和嫔……襄贵人……到底要做什么呢?
“主子,主子,不好啦!”
跌跌撞撞的宫女跑进来。
襄贵人一眼认出,这是自己宫里的宫女。“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小蝶姐姐……小蝶姐姐被人发现溺死在湖里了……”
婉儿与佳欣面面相觑,震惊,悲痛,愤怒,五味刹那俱全。
(3)
高婉儿认真地愤怒了。
当日,一封书信被送出了宫,直奔东北,交到了高婉儿从前开店做老板娘的心腹手中。
两日之后,小蝶,全名杨绣蝶,十八岁,按照宫女身故的正常程序被送出宫去交还给爹娘安葬。本主襄贵人下赐给杨氏夫妇的,除了按照宫例的抚恤金五十两白银之外,还另奉上了私房钱——五十两,黄金。按照一比二十四官价计算,就是一千二百两白银了。
“婉儿,你真有钱……”
“我十四岁主掌松林槐居,五年来营运所得利润,自己拿了三成。”高婉儿不介意对佳欣交底。“这点黄金不过是九牛一毛而已。你何时需要用钱,找我拿就可以。”
“这么好?”佳欣柔柔挽住婉儿胳膊。
“是啊,随便写张条子,九出十三归就好。”
“九出十三归是什么?”
“就是名义上你问我拿一百两,我实际给你九十两,而你日后需要还给我一百三十两。明白?”
佳欣一把甩开她的手。“你你你……我现今知道你的钱是哪里来的了!”
婉儿勉强笑了一下。
佳欣见她神情不愉,只好安慰。“你也是惯见风雨的人,小蝶故去已经数日,不必挂念至此吧?”
“不是挂念。只是无法容忍有人惹到我的身上来而已。”婉儿煞气重重。
“——你宫外的人手查得如何了?”
“我就是在烦这个!”高婉儿重重搁下茶杯。“本该今日上午回我消息的,却至今没有回话。”
“莫恼莫恼。”佳欣赶紧抚抚她的长发。“按照行程,我今日已经可以去潭柘寺。要不然我替你去打探打探消息?”
“你莫为了我的事情耽误了你的行程。”婉儿克制住自己。“该去哪里,就去哪里。”
“那是当然。我准备妥当了,明后日就走——宫中快要新选秀女了,皇上这阵子轮番抚慰密贵人勤贵人她们几个,我是自由之身,随时可以远行——要不,我今日就出宫去为自己准备准备行仪,如何?”佳欣笑着说。
襄贵人瞪她一眼。“既然如此,就顺道帮我到黑山会馆去找一个叫做老芭蕉的人吧。”
佳欣此行很是顺利,半个多时辰就回转来,捎回了一封黑山会馆的人给高婉儿的信。
婉儿展信阅读,却皱起了眉头。“好奇怪,说是润阴坊有官在查……仿佛是出自贝子苏奴的人……但是有人阻挠。”
“谁?”
“你以为他们有多大能耐?毕竟不是地头蛇啊,天子脚下,行事也更要加倍当心的,能查出这些已经不错了。”
“一点儿线索也无?”
“有,跟镇北台将军阿兹落有关。那又是个什么人?”婉儿不解。
“镇北台将军……仿佛是五品官,没什么实权的,隶属丰台大营。”佳欣好歹从诸位英主们那里知道了一些。“至于此人背景我也是一无所知——不过有人可以帮到我们。”
所谓查案,不过就是找到对的人,问他对的事而已。
还有两个时辰才关宫门,佳欣发挥现代感速度,迅速再出门转了一趟,然后便带着正确情报回来。
“有一群阿哥撑腰,你还真是厉害。”高婉儿斜眼看着佳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