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深深叹了口气，最后用复杂的眼神停留在冷无双那还略微显稚嫩的脸上，拖着疲惫的身躯离开了。
虽然身体极其疲惫，连支撑着立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但赵家铮就是辗转睡不着觉。眼听着窗外的鸡鸣一声高过一声，她蒙起被子更加烦躁，用力深呼吸，但仿佛更加清醒了。
“砰！“清脆的瓷器声摔落在地上，听声音应该是冷无双房间里传出来的。
“双儿！“赵家铮叫唤着，来不及更衣，披了件风衣外套就出去了，蓬乱的头发随意地散落在额前，极其狼狈。
李和风也应声寻来，看见赵家铮这样的狼狈样，简直比第一次见她还要令人赞叹，当然是对她蓬乱头发的赞叹。
赵家铮从远处也看见李和风身形不稳地过来，她赶紧上前搀住他，语气里竟然出现了一丝担忧，“你怎么这么快就起身了？怎么不多休息着？“
李和风愕然，没想到只是过了短短一夜，她就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从粗言秽语到柔声细语，还有对他的憎恶到现在的关怀。
“哦，我只是昏迷了，睡了一晚上，青儿来给我梳洗，我就醒了。早就没事了，你别担心。你也是听到声音过来的吧？“
赵家铮点点头，马上迈步进入房门。
第一眼映入眼帘的，便是遍地的碎片。
旁边一小丫鬟双手交叠窝在腹前，低头屏气，大气儿都不敢喘一声。
“双儿。“赵家铮轻轻放开李和风，上前想安抚冷无双。
冷无双一转头，又不小心看见了愕然立在镜子前的自己，惊声尖叫了起来，“啊！这是谁啊！走开！走开。“她低着头双手乱挥，慌张不已。
赵家铮心如刀绞，她就知道，双儿没有办法承受现在毁了面容的自己。
她硬要上前，冷无双满眼却是通红，随手抓起一把剪子就向赵家铮挥过去。
李和风一把将赵家铮拉开，忙说：“她现在情绪很不稳定，你还是别上前了。“
“我知道，可是我很怕她受太大刺激精神会崩溃。我不放心她一个人，我要在她身边陪着她。不然，我真怕她会一时想不开做傻事情。“
李和风轻轻触拍她的头发，用十指将那蓬乱的头发理顺，柔声说道：“你啊，从来没见你这么紧张过一个人。看你疲惫的样子，昨天晚上一定没有睡好觉吧。你这样，会让她更加紧张，时刻提醒自己她已经变了样。”
变了样，这三个敏感的字，瞬间将赵家铮的心揪成了一团，“嘘！”她立马暗示李和风。
李和风叹了口气，轻轻拽着她的手，出去后，他嘱咐道：“乖了，赶紧回去休息。我会让青儿过来照顾她的，你就放心好了。”
赵家铮踌躇，还是不放心，好不容易被李和风扭过了身子，还没迈出脚步，就又猛然回头，对李和风说道：“我还是站在门外看着吧！我怕青儿根本劝不住她。她性格执拗，脾气一上来九头牛都拉不住。好不好？”她的语气更像是请求。
看她泪眼汪汪的样子，看来就算把她撵回房间去，也是睡不着的。只是空担心罢了。也不忍再拒绝她，“好吧，那我跟你一起在这里陪着她。”李和风说。
一整个上午，冷无双都不再有动静，只是目光呆滞地站在窗前，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李和风怕她胡思乱想，开解道：“谁也不知道衣服扑倒的火苗子会再次窜起来，竟然差点把整个后院都烧起来了，这不是你的错，你别怪自己了。”
赵家铮哼笑，“什么衣服扑倒火苗子，是苗楚如故意纵火行凶，想要烧死我。只是偏偏刚好我出去了。“
李和风看着她的眸子冷凝了起来，过后又笑了，根本不相信她所说的。
赵家铮觉得很委屈，不想再看他的表情。
“少爷，少奶奶。”青儿端来了燕窝莲子羹。
赵家铮忙接过，感激地看了眼青儿，“谢谢你，青儿，你辛苦了。”
青儿连连摆手，道：“没事的，少奶奶。”然后又意味深长地看了眼李和风。他只是带着爱意，看着赵家铮，根本没有意识到。青儿又失落地说道：“那，少奶奶，我先下去忙了。”
“嗯。”赵家铮应允道。
李和风忙拦住她欲推开门的手，“你要进去？她好不容易才冷静下来。”
赵家铮摇摇头，说道：“她只是表面上的平静，哪有人能够这么快地就接受自己毁容的事实。她只是知道我们这群人都守在外面，才这样不哭不闹。但这反而把情绪都积压在心里，我们一走，她肯定要做傻事的。”
她在门外轻轻叫唤，“双儿，我是姐姐。一天没吃东西了。青儿煮了燕窝莲子羹，很补身子的。很好吃呢，你也来尝尝吧。“
她故作轻快地进去，怕自己一个不小心，刺激了冷无双。
仍然是一片沉默。
赵家铮只好小心翼翼地试着将那碗羹移到她面前，希望她看到，能够刺激味觉。
“你闻闻。“她笑着说。
冷无双烦躁地推开那只手，滚烫的液体顺着赵家铮细腻的皮肤往下滴，碗碎了一地。在寂静无声的四周，这碎碗的声音显得特别刺耳。
李和风一惊，忙也推门进去，看见满地狼藉，他赶紧上前，扶起赵家铮受伤的右手，使劲吹气，“一定很烫吧。“
赵家铮抿着唇，使劲摇头。她的眼神始终落在冷无双的脸上，看到了她轻微皱了下眉，总算让赵家铮有了一丝放心。
“双儿，什么都不说了。我一直都在门外，你有什么事，或者什么时候想见我，只要叫我一声，我马上就进来。“李和风搀着她往屋外走。
可是才刚一转头，赵家铮仿佛失去了重心，晕了过去。
“家铮！“李和风的一声低唤终于引得冷无双的一次回头，这才发现，赵家铮面无血色，嘴唇干裂。
冷无双终于转过身来，神色复杂地看着赵家铮。
“很惊讶，不认识她了？“李和风忍了半天不开口，这次终于还是没能忍住。”也难怪，她的衣服好几天都没有换，头发也很久没有搭打理了。她知道你出了事，一直到现在都没有休息，心惊胆战的。谁也不想发生这样的事，但是，她的痛苦，绝对不会比你的少，你不能只想着自己难受，而让所有爱你的人陪着你一起痛苦。如果你对她还有着一丝怜惜，就算只有她对你的百分之一，也请你抱着一颗慈悲的心，下次见到她，不要这么绝情。“
他打横抱起赵家铮，走出了房间。
终于，一切恢复了宁静，只是满地的碎片和水垢，让一切变得触目惊心。
所有爱我的人？冷无双细想。这是一句很陌生的话。
☆、第七幕：漩涡火海（4）
（在我梦魇最折磨人的时候，睁开眼第一个见到的是你，也许我自己也没有意识到，此时我有多么安心）
不知道这是哪里，只有一片火海，赵家铮嘶吼着、奔跑着、求救着……忽然一双烧焦的手死死地扣住了她的脖子，越来越紧，掐得她喘不过气来。她睁大了眼睛，一张脸渐渐放大，但也被烧焦了，只是那双眼睛很熟悉，水灵中透露着绝望，那发髻上的藤蔓，跟双儿的一模一样。
“姐姐……你为什么不来救我？”声音颤抖，很是凄惨，令人恐惧。
“我……我没用！我救不出你。双儿。我宁愿变成这样的是我自己。”她双手抱头，疯狂地摇晃着，极其痛苦。
那声音却离她更加近了，仿佛就在耳边，“我变成这样，都是因为你。苗楚如想要害的人是你。可你为什么要让我回到李府？为什么让我一个人待在屋子里？为什么让我这样毁的不明不白？为什么要让我代替你变成这样？原本该毁容的，应该是你！应该是你……”说完，那双手掐得越来越紧，赵家铮快要窒息了，但是她的心更痛，仿佛撕裂了一般，这几句话反复在她脑海翻滚着。是啊，都是因为自己，双儿才会变成今天这样。
她拼命摇头，想要摆脱这痛苦的纠缠，被人狠狠一推，猛然睁开眼睛，却看见李和风正焦急地望着自己。
“怎么了？做噩梦了？”
惊魂未定，只是这样的问候，让她觉得好温暖。她心里太苦了，不知道可以向谁诉说，她抱着李和风的脖颈，嚎啕大哭了起来。
看着她这么激动，李和风也只能轻拍她的背，让她缓和情绪。
刚巧苗楚如路过房间，看见了这一幕。面无表情地瞥了一眼。
青儿走到李和风跟前，悄悄告诉他范子然来了。
李和风看了眼赵家铮，看见她眼里闪着的惊喜，虽然有点心痛，但也知道，只有范子然，才能让她真正开心起来。原本就算他不来，李和风也是会去找他的。
“带我去见他。”李和风对青儿说道，但又不忘嘱咐，“这件事情先不要告诉少奶奶。免得她情绪太激动。我先去看看他来有什么事。”
“嗯，是的，少爷，我知道了。”
只见范子然面色冷峻地坐在位置上，薄唇抿起，目光愤怒，似在沉思。
李和风才刚进大厅，就感受到了他强烈的敌对气息。
“子然兄弟，让你久候了。”
范子然冷笑一声，“哪里？李兄连自己的妻子都保护不好，哪里又能顾及得上我这种闲杂人等。”
李和风拾起桌上的茶壶，若有所思地倒了杯茶水，并不将范子然的不善言语放在心上，低头微笑道：“范兄说的是。确实是李某的不是。范兄是从哪里打听到的这件事？莫非伯父也知晓了？”
“哼，你很怕赵伯父知晓吗？也是，做了亏心事的人，自然是没脸再去见岳父大人了。”
李和风将满满一杯茶递给范子然：“家铮受了刺激，正在静养。双儿姑娘因为火势太大，已经烧毁了面容，也在房里闭门不出。你去看看家铮吧，兴许她见了你，会好过一点。”
“你说什么？双儿她烧毁了面容？”范子然猛然一惊，站起来时碰倒了李和风端着的那杯水。
如此出乎意料的反应，让李和风甚是奇怪：“怎么你这么关心这位双儿姑娘？”
范子然焦躁不已，“她在哪里？带我去看她。”
李和风狐疑地看了眼他，“你们认识？你是她什么人？”
李和风估计是想刨根问底了，范子然没有那么多的时间来跟他讲事情的来龙去脉，只撂下了句，“亲人！”就推开他径直往内堂走去。
青儿在后面追着喊道：“子然少爷，少爷！您别进去。”
叫声一直追随到范子然到达冷无双房间门口戛然而止，范子然看见一美妙但是略显凉薄的背影，坐在窗口。
“双儿。”熟悉的声音，令那背影微怔了下。
她缓缓转过身来，当看见范子然时，她冲过来忙关上房门，抽泣着说道：“你认错人了，我不是……”
“子然哥哥。“赵家铮又惊又喜，丰神俊朗的熟悉的身影，在透过云层的阳光的照拂下，虽然略显落寞，但还是依然不改他清朗的面容，那人不是范子然是谁？是她朝思暮想的范子然啊。
范子然也是微微一怔，再次见到赵家铮，她消瘦了许多，宽大的衣服在她身上很不适宜，风吹过留下衣服空荡荡的痕迹。“家铮，好久不见。”
多年之后的再次相遇，能说的竟然就只有这样寥寥几个字。
艰涩的画面，让一旁站着的青儿也不知所从。
“额、子然少爷。双儿姑娘现在情绪很不稳定，你还是让她一个人多休息吧。我给你安排个厢房，你暂且先住下。”青儿说道。
范子然看向赵家铮，见她微笑地向自己点头，也只好答应，暂时先住下来。
原本是花好月圆，新仇旧恨、前情后债全部汇聚一堂，有些滑稽。
紫檀大圆桌上摆满了菜肴，一侧站着的丫鬟也比平日里增添了不少，看来李和风对待自己的排场还是有些矫情，赵家铮鄙夷地看了眼，嘟囔着说：“只不过是自家人聚在一起吃个饭，弄这么多虚华的场面干什么。”
李和风淡笑着加一口菜放进赵家铮的碗里：“范兄远道而来，作为东道主，这些礼数还是要的。不然传出去，别人恐怕会笑话咱们。况且范兄也不在这儿长住，肯定要优待的。”李和风觉得自己好矛盾，又是想让范子然多待些时日，好让家铮心情好些，但每次看见他们两人有说有笑，心里又很不是滋味，想让他快点离开。
赵家铮并没有动筷子，“什么不在这儿长住，子然哥哥要在这里待很长时间，对吧？”她扭头问范子然。
范子然心思沉重地双眉紧蹙，他一直在担心冷无双。旁人都以为他因为李和风的不友好而暗自生气。
苗楚如一直偷瞄了几眼范子然，他削瘦的脸型，依然那么具有魅力。
看着两个心不在焉的女人，对于同时身为她们共同的丈夫的李和风来说，这是多么大的一件讽刺。
赵家铮从身旁的空碗中拿出一个，夹了几口爽口的小菜，和不油腻的糕点，递给身旁的青儿，道：“青儿，把这个拿去给双儿姑娘。”
青儿接过，说：“是的，我知道了。”
赵家铮还是不放心地说道：“对了，小心她的情绪。如果她不开心或者说不想吃的好话，就把这东西放在靠近门口的桌子上就行了。”
青儿捂嘴笑道：“少奶奶平时粗枝大叶的，没想到对双儿姑娘还挺上心的。”
赵家铮被她说得满脸通红，“死丫头，看我惯得你无法无天的，竟然在子然哥哥面前这么数落我，快点走啦！”
她这句话说得李和风可不高兴了，“是啊，在范兄面前数落我们的赵大小姐，那可是死罪啊，平时里怎么说她可都不要紧。”
人人都闻出了话里的酸味，都学着不在这错综复杂的关系里蹚浑水。
范子然抢先一步在青儿前面，说：“青儿姑娘，让我给冷无双小姐送去吧。”
赵家铮觉得很奇怪，“咦？子然哥哥你认识双儿？”
苗楚如也奇怪地和赵家铮对视了一眼，难得，今天这两人总是特别有默契地，在同时观看范子然。
李和风不紧不慢地说道：“听范兄说他和冷无双是亲戚。”
“亲戚？”赵家铮和苗楚如又再次有默契地同时叫喊出声。
“子然哥哥又怎么可能是双儿的亲戚？他从小住在我家，没有别的亲人了。”赵家铮忙上前，想要探个究竟。
没想到范子然却没有留下任何解释，就赶忙往青儿房间里送饭了。
“呵，没想到你的子然哥哥，比起对你的关心，更加关心双儿姑娘。”李和风毫不掩饰地幸灾乐祸。
赵家铮瞪视着他的同时，心里也隐隐泛起了担忧。他那担忧冷无双的眼神，早就深深地刻在了赵家铮的心里，还有他那一贯就心里有事而沉默寡言的作风，他心里一定是很担心双儿的。只是，他们不是应该初次见面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