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炅心里微微有些别扭,从来朝堂之上只有他梁炅招呼百官处理国事,今日梁沅频频开口让他有种紧迫感,一种权利从手心缓缓流逝的感觉涌上心头,他神色不变,平静的看着宝座上气定神闲的梁沅。
萧铁龙出列跪倒:“陛下。”
“乐怡公主是朕皇姐,朕大婚之后便要准备她与令郎的婚事了,朕望你萧家宽待朕的皇姐,万勿因她残疾而轻视于她。”一番话像是长辈在吩咐小辈,萧铁龙面不改色叩头:“臣百死不敢有丝毫懈怠。”
因梁沅在朝堂上提起乐怡公主梁茜,内务府才开始筹备梁茜下嫁的物件,礼单呈送含星的时候,含星暗暗觉得心有不安,自己将这个公主推出去安抚萧氏一门,却全然忘记去为她筹备嫁妆。
不安导致含星破费自己的物件去陪送梁茜,并格外令内务府参比梁薜出嫁的规制稍减即可,这一条懿旨便是重视梁茜的意思了,懿旨一下,消息便传到了梁茜那边。
宫人莺歌将一条长着碧绿叶子的柳条放进梁茜手中一边轻声道:“太后传旨,说公主下降的仪制参比阳昌公主和亲的仪制呢。”
梁茜的手指缓缓滑过每一片叶子,她的眼睛是灰蓝色,没有任何光彩,眼球也几乎不转动,风吹过带来花香的时候她微微侧头,薄薄的眼睑抖动一下,嘴角带起一抹笑:“这种事情听他们安排就是了。”
莺歌自幼跟在梁茜身边,被这位公主教导得心静如水,听到这消息的时候虽有几分欣喜却也并没格外看重,依着规矩来通报一声,公主知道了她便也不再提。宫中春意正好,梁茜坐在花园中,宫人内侍为她采来各色香花,她一样一样拿在手中,这是她每年最喜爱的时刻,盛夏的植物太茁壮,摸在手心里没有春日里的那种柔软萌发的感觉。
内侍宫人在四周嬉笑玩耍,梁茜自幼并不受重视,先帝很少去看望她,于是她宫中的内侍宫人便自由散漫一些,好在他们都还忠心护主,梁茜虽受冷落但自幼长大日子过得却很舒心快乐。天气好宫里又忙碌,没人有心情在花园玩耍,梁茜领着宫人们出来恰好放松一下。
梁茜听着他们玩闹的声音,笑意浮现在脸上,手伸出去,莺歌用绢子包裹一支蔷薇:“公主当心有刺扎手。”
梁茜拿着蔷薇,将绢子去掉,缓缓摸枝条上的小刺,忽听四周安静下来,惊讶道:“有人来了么?”
莺歌掩口而笑:“公主,萧统领来了。”
萧铁龙的儿子萧佩琪是内廷卫统领,宫人们称其为萧统领,正是这位萧统领即将和乐怡公主成婚。
萧佩琪领着人从御花园一侧行过,原本想低调一些尽快走过的,结果还是被这些宫人内侍泄露行藏,脸上通红走过来行礼:“臣萧佩琪参见公主。”
梁茜的脸上也泛了晕红,垂头有些紧张:“萧统领平身,哎。”一时紧张,她的手微微收紧,竟被蔷薇的枝条刺伤,莺歌急忙展开她的手,两粒血珠殷红的出现在她雪白的手掌心,莺歌看看萧佩琪,一时大胆道:“萧统领,公主的手刺伤了。”
梁茜大急,这只是小伤而已,而且如此尴尬的时刻怎么可以再让他靠近?正欲拒绝,却闻到一阵宫中侍卫擦拭皮革护甲所用的蜜糖甜香传来,一个温文的男声低低的说:“臣看一下。”
梁茜脸上红了,只觉得自己的手被一双极热的手握住,心头一震,耳边传来莺歌的声音:“公主放心,没有旁人在,奴婢也去那边走走。”
听着莺歌的脚步声远去,梁茜局促的感觉着手心处被萧佩琪用布包裹:“萧统领,多,多谢了。”
“佩琪此生心愿终于足了。”他的声音压得更低。
之前听闻萧铁龙为他求娶梁薜,梁茜只觉得全身无力像是天要塌了,谁知道一切阴差阳错,到底成就了心愿,她红着脸伸出另一只手,一只大手握住了她的另一只手,温暖源源不断传过来,她抿着嘴浅浅的笑:“乐怡此生亦足。”
说完,她调皮道:“那蔷薇刺伤了孤,孤命你将它贬斥出宫。”
“遵命。”除了双手交握,二人再不敢有其他举动,只是想想日后即将朝夕相对,便觉得满心欢喜。
刘宝在远处望了望,低低对梁沅道:“陛下,这。。。。。。”
“走吧,不准打扰。”梁沅原本是想在花园里走走晒晒太阳,却不防遇到这一幕,也怪萧佩琪的同袍们没四处站着去把风,梁茜的下人就更没有把风的念头,才让他撞见这一幕。
刘宝亦步亦趋跟在梁沅身后,走得远了才忍不住:“陛下,看来乐怡公主和萧统领还真是天生一对,两情相悦。”
梁沅一怔,看看刘宝,然后缓缓的笑了出来:“原来这便是两情相悦?”
“那可不,你看他二人面红耳赤的样子,当真是情深意重。”刘宝笑着回答,梁沅笑着继续走,只觉得心头顿时爽快起来,自己竟然无意之中成就一对两情相悦的婚姻,不知为什么,他总觉得这是个好兆头。
“走,去探望母后。”梁沅心情大好。
到长春宫外,就听里面有些慌乱:“太后,快传太医。”
梁沅急忙进去,看到含星面色发白,嘴唇颤抖,宫人内侍跪了一地,低头一看地上放着铜盆,好似方才含星呕吐过:“母后你怎么了?”
含星睁开眼看着梁沅,勉强笑笑:“哀家无妨。”
“太医呢?”梁沅大声喝问,春桃回禀:“已经派人去请了。”
太医来时含星已经卸去钗环卧在床上,床帐放下,含星从内伸手出来,太医把了脉之后点头道:“太后无妨,臣这就去开几幅调理的汤药,陛下万勿担忧。”
“太后怎么了?”梁沅有些惊魂未定,太医叩头道:“太后想来时因天气偶尔转暖便贪凉多吃了寒凉之物,刺激肠胃导致一时不适,臣回去开几副温补的汤药,吃亦可不吃亦可,过几日自然痊愈。”
太医的话让梁沅的脸色缓和下来,隔着帘子含星在床上道:“皇帝不用太担心哀家。”
太医告退出去,春桃去取药方,刘宝伺候在外面,只剩了梁沅坐在含星床帐外,含星撩起床帐露出一张还有些白的脸,梁沅伸手握着含星的手:“母后,朕只剩你能够依靠,求你务必保重自己。”
含星大为动容:“沅儿,哀家记住了。”
入夜,太医和梁炅一同来到,再次把脉之后太医一言不发离去,春桃岁太医一同开药方,梁炅坐在含星床边,同样伸手握住含星的手,柔声道:“这孩子留不得。”
含星盯着梁炅的脸,良久抽出自己的手,淡淡的说:“你只需记得,你欠我一个孩子。”
、明月不谙离恨苦(三)
春寒反复,太后起了春癣抱恙在床,一个月后天气暖和惠风和畅才能够出宫行走,皇帝大喜,下令宫中摆春宴庆祝。
其实春日已过,已经是夏日了,只是众人并不去违逆皇帝的意愿,就当做缅怀春日。
梁炅令人给含星送上新做的衣衫首饰,花样新鲜款式新颖,一改从前万寿无疆松龄鹤寿的款式,含星浸浴在烧煮过艾草的水中看着春桃一件一件展示给自己看,含笑支颐道:“哀家这样穿,倒比那些王妃都年轻了。”
“说一句不敬的话,您可不就是比她们都年轻,不过到底您是天,她们再怎么也不敢说您穿着不得体。”春桃赔笑,放下衣衫首饰,过来为含星擦拭,试试水温道:“太后,还要加些热水么?”说着顿了顿,压低了声音:“太医说,要彻底发发汗才好。”
含星看春桃一眼,闻着水中浓重的艾草气味,轻笑:“这样小心,这宫殿内外,哪一个敢捋虎须?”
春桃赔笑:“到底小心为上。”
“加些吧。”含星不再和春桃多话,春桃出门去招呼宫人拎着铜壶进来为含星添热水。
春宴之上都是命妇,萧丽荣因婚期将近告病避嫌不曾露面,鸾盈倒是坐在宾客席中,和她的母亲坐在一起,席间还上前来向含星敬酒:“恭祝太后福寿万年。”
“来,小人精,到哀家这里来。”含星笑着招手,鸾盈红着脸上前,含星拉着她的手坐在自己身侧,一低头便看到她腰间挂着一个小小荷包,款式还是其次,布料却很眼熟,正是梁沅赏赐的那两匹锦缎所做。看来鸾盈很珍视梁沅的赏赐,一时间还未做成衣衫来穿,只是坐了一个荷包挂在腰间。
“这里放得是什么?可否拿给我看看?”含星的手指轻轻点在荷包上,鸾盈大窘,想要拒绝却又不和规矩,咬着嘴唇红着脸,半天才缓缓取下荷包慢慢的递给含星。
含星笑着解开,里面放着一双玉连环并一缕头发,那缕头发用同样的锦缎布条严严实实绑住,含星心头一动,拿起玉连环装作无意扫一眼,两个换上都刻有字,字呈金色,刻得正是“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含星的笑微微一僵硬,旋即眯起眼睛将荷包封好,塞进鸾盈的手中低声笑说:“小人精,这样的东西可不能随随便便戴在身上。”说着便招呼:“来,赏。”
春桃端过一个托盘,上面有荷包香袋并几个金锞子,鸾盈见含星不曾怪罪,欣然拜下收了礼归座。
宴罢,含星不乘辇轿,扶着乌兰太妃的手缓缓朝长春宫走,宫道寂静如水,两面高墙挡不住月光倾泻下来,条石间长出几颗新草,在月华下沾染露水微微颤动。含星听着身后沙沙的衣料摩挲声,轻轻的叹口气:“哀家是不是错了?”
“太后在想蔡小姐。”乌兰太妃平静的问,含星点点头:“哀家以为皇帝对她不过是喜爱,如今看来,哀家竟是拆散了他们这一对青梅竹马。”
“蔡小姐来日仍旧可以入宫成为宠妃。”乌兰太妃低头看着路上的影子:“萧丽荣却一辈子都不会成为宠妃了。”
含星看了乌兰太妃一眼:“你的意思是哀家到底害了两个女孩子。”
乌兰太妃摇摇头:“臣妾怎么敢,何况这是她们自己的命,与太后何干。”
含星没有再说话,只是看着满地月华缓缓的走,新做的鞋子,鞋底还有些硬,走起路来沙沙作响,像踩着一地沙子。
萧丽荣抱膝坐在窗下看着天上月亮,丫鬟给她披上一件衣服:“小姐,天气虽暖,水汽却重,要当心。”
“听说爹在买孩童,是为什么?”萧丽荣不置可否,脸上也没有丝毫神情。
“老爷想买几个男孩子,净了身送进宫跟在小姐身边,咱们自己有人更安心些。”丫鬟说完,萧丽荣皱眉,半天才吐出一句话:“作孽。”
“小姐,今晚不会有孔明灯了,别等了。”又枯坐良久,丫鬟终于忍不住出言提醒,萧丽荣微微一怔:“为什么?”
“裴将军昨日去了灵州,老爷派他去收拾公主封地。”丫鬟小心翼翼的说:“小姐,裴将军要两个月后才能回来。”
萧丽荣的神情失落起来,失望的扶着窗棂:“那我出嫁前都看不到了?”
丫鬟叹口气没敢回答,萧丽荣缓缓起身朝卧室走去,一边走一边喃喃道:“不知道宫里看不看得到孔明灯,若是升得够高,大约看得到。”
萧铁龙看着管家送到自己面前的四个男孩子,一一问过姓名年龄,四个孩子诚惶诚恐回答了,萧铁龙又问有何特长,四个男孩子面面相觑,半天才开口,一个说会杂耍,一个说会做饭,一个说不会什么特别的,最后一个犹豫半天说会武。
“你会武?”萧铁龙顿时有些兴趣:“来给我耍一套拳。”
第四个孩子战战兢兢起身,犹豫着打了一套长拳,有模有样,一看便知是经过正经调教的。
“你叫什么来着?”萧铁龙颇为满意。
“我,我叫陈贵。”第四个孩子抖了抖。
“几岁?”
“十二。”
“很好,以后改了叫萧贵。”萧铁龙呵呵笑着:“你入宫最合适。”管家压着第四个孩子给萧铁龙磕头:“快谢谢老爷赐名。”
一个月后,皇帝大婚。
前一天京城宵禁之后便开始布置,正红的布幔围挡自宫门至萧铁龙府上的道路。子时起便开始行三书六礼,京城百姓哈欠连天睡眼惺忪的趴在围挡之外看一对一对内侍宫人送礼来往。
只见一个有一个箱笼抬过去,或大或小,直送了一个多时辰,才看到行礼官孙郅身着吉服骑一匹挂红的白马手持圣旨往萧铁龙府上走,白马身上缀满龙眼大的金铃铛,一路走一路叮当作响,到了萧铁龙门前,萧氏一族已经跪倒在门外,孙郅下马朗声宣读皇帝敕封的圣旨。
接过了旨意,京城的百姓才开始振奋。
一人高的龙凤和玺灯一双一对的挑过来,里面点着大烛,挑灯的都是身强力壮的内侍,十二对灯到了萧氏门前,金泥九凤朝天车停在灯队之中,萧丽荣身着黑底正红龙凤和玺吉服,凤冠霞帔,由两个盛装的命妇搀扶蹬车,萧氏一族齐齐叩拜:“恭送皇后。”
灯队护送车子往宫中走,其后跟随的便是萧氏陪嫁的队伍,全是萧铁龙手下的兵士,着吉服挑担跟随,大小箱笼更是数不胜数,宫车已经入了宫门,最后一担才从萧氏门前离开。
待入宫时,天已经大亮了,命妇搀扶萧丽荣到正殿接受梁沅册封,受了皇后金册印鉴,帝后二人同车前往长春宫。
含星也是早早起来打扮,前所未有盛装坐在正殿中受帝后二人叩拜,拜过了含星才算这婚礼圆满,含星命人扶起帝后二人,赏赐内藏春宫图的锦囊之后,嘱咐二人待日后可同房之后要及早开枝散叶,叮嘱萧丽荣需谨记母仪天下相夫教子,叮嘱梁沅需时刻尊重皇后夫妻和睦,这才算是结束了。
因帝后二人年纪尚小,礼成之后萧丽荣独居锦华宫,梁沅并不同住,却为表亲近,一同去锦华宫更衣。
同车前往锦华宫时,二人始终一言不发,及下车时梁沅下的急,脚下微微一滑身形趔趄,旁边内侍急忙搀扶,萧丽荣却在梁沅背后扑哧一声笑出来,梁沅回头看到萧丽荣掩口,怒道:“你敢嘲笑朕。”
“陛下其身不正,还敢教人?”萧丽荣轻蔑一笑下车自去更衣。
作者有话要说:泪目求收求评。。。。。。
、明月不谙离恨苦(四)
含星拉着梁沅的手:“沅儿如今是有妻室的人了,便是长大了,行事总要稳重些。”梁沅坐在含星身侧,听了这话脸上满是阴郁之气,冷冷哼一声,萧丽荣在下首坐着,听梁沅冷哼,不以为然的轻蔑一笑也不发话。
看帝后二人如此情绪,含星猜得出出了长春宫以后帝后二人只怕面也不会见的,她看看依旧穿得死气沉沉的萧丽荣,无奈的挤出一个笑:“沅儿最近还觉得发热么?夜间出汗多不多?”
问及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