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陈七星亮明车马,公然宣示自己就是重生的幻日血帝,用的魄就是幻日血斧,那无论是祝五福还是焦三山,都会防他一手。同样的,无论是祝五福的赤霞剑还是焦三山的七音箫,陈七星都休想一下就用血环给套住,更不可能一招就杀了他们。
所谓阴沟里翻船,所谓终年打雁却反被雁啄了眼睛,都是一样,意想不到,措手不及。
便是阮进也极为意外,骇然惊唿,瞪着陈七星的眼睛里,满是讶异,虽是亲眼所见,却仍是难以置信。直到陈七星转眼看他,他才猛地一震,醒过冲来,一抱拳:“孤绝先生,你是冲我来的是吧?”
“是。”陈七星点头。
“孤绝先生是个爽快人,我也不废话。”阮进紧紧看着陈七星眼睛,一代权奸,果有几分悍气,这会儿眼神竟不见多少慌乱,道,“你我往日无怨,近日无仇,小陈郎中的事上,阮某多少还尽了点儿力。近日小陈郎中杀邵仁,虽然阮某在朝中力主问责,但党派利益之争,想来孤绝先生不至因此而动怒杀我,是也不是?”
“是。”陈七星再次点头,他来杀阮进,只是恰逢其会一时起意,但听阮进的说法,似乎另有想法,便也不打断他,倒看他想说什么。
“血影杀手我也听说过,三年出一次手,价格高,牌子响,而绝不因另外的原因杀人,是也不是?”
陈七星大致猜到阮进在想什么了,倒是暗笑:“血影的名头,倒还真是响亮。”再次点头,“是。”
“果然如此。”阮进点了点头,“那么先生能不能告诉我,是谁请先生出动血影来杀我?”
“请原谅,这个有碍行规,恐怕不行。”既然阮进要往血影杀手身上猜,陈七星便也顺着他的话说。
“血影出手,从不落空。”阮进哈哈一笑,“孤绝先生难道还怕一个死人泄密?”
不愧是沙场血战出来的,这个时候居然还笑得出来,陈七星倒也有几分佩服,不过话头子却不能松,摇摇头,道:“那是两回事,行规就是行规,不能例外。”
阮进有些失望,点点头:“很遗憾。不过我大致也能猜出来,老夫一生,杀人多,活人少,可以说仇家遍天下,但有实力请得动血影杀老夫的不多。血影的价格我听说过,至少万金吧,老夫难杀,价格只怕还要更高。有几个人有这样的实力?这些有实力的人中,又有几个人不为别的目的只求取老夫一命呢?必然还想要借老夫的死,得点儿好处。这么一算,就很简单了,能杀老夫更能借老夫之死而捞到最大好处的,整个天魄帝国也不过三数人而已,而最有可能的,只能是吉庆公主。孤绝先生,我也不要你违反行规,这是我猜出来的,你只需点头或摇头就行。”
陈七星没想到阮进三猜两猜,竟然猜到了吉庆公主身上。说心里话,他对阮进的枭雄之性倒越发多了几分佩服,明知必死,心神不乱,而且这个分析有理有据。照常理来说,他这个推断还真的是有几分道理,看他满眼渴盼,陈七星倒不想让他太失望了,便点了点头。
“果然是那个臭婊子!”见他点头,阮进恨声怒骂,忽地抱拳长揖,“孤绝先生,我们能不能做桩交易,只要先生肯放过我,吉庆公主出什么价,我十倍给付,如何?”
“这个不行。”陈七星摇头,“这么一来,行规就乱了,血影的牌子也就砸了,恕我无法答应大将军。”
“或者任由先生出价,但凡阮某能做得了主的,都可以答应先生。”阮进不死心。
陈七星断然摇头:“行规所限,不行。”
阮进终于死心,颓然摇头,却忽又抬起头来:“既然如此,孤绝先生,如果老夫死前委托你一桩生意,这个不违行规吧?”
求生不得,突然来了这么个提议,倒让陈七星有些意外,瞟一眼旁边的鹰大,略一沉吟,道:“生意可以做,只要你出得起价。但行规不可违,你不能委托我反过头去再杀了吉庆公主,否则所有人都像你一样,临死前再反过来委托我又杀了原雇主,那就全乱套了,咱生意也就做不成了。”他对血影的规矩知道得不多,只能凭猜测,但不能反过来委托杀原雇主这一条应该是肯定的,所以列举了出来,堵住阮进的口。
“放心,放心,我不是请血影直接去杀吉庆公主那臭婊子,绝对不会违反行规的。”阮进一脸喜色,一迭声道,“我委托先生的,是请先生捎一样东西去,在合适的时候给西昭九姓。”
“西昭九姓?”陈七星一时有些不明所以,“你是说西番?”
“是,”阮进点头,“就是西番。当年我亲手收服九部头领,请皇上赐姓,便是西番九姓。”
他一解释陈七星明白了,阮进非权贵之后,从一介小兵到权倾天下的大将军,借助于两个机会,一个自然就是拥兵入关,拥立了当今皇上;另一个,则是他任职西疆时,降服了西番九部,并促使九部内迁。这样,不但一举消除了西番九部的边患,更立下了外族来附的奇功,才由区区一个游击将军一跃而成为西疆总督。而因为是他降服并一边举荐给朝廷的,所以西番九姓与他之间也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他的几支嫡系亲军中,安插有大量的西番九姓的族人,甚至有一支骑兵纯粹就全由西番九姓族人组成,而这样的军队,除了阮进自己,谁也指挥不动,这也是朝廷对阮进极为忌惮的原因之一——没了阮进,别的不说,西番九姓首先就是个大麻烦。
不过阮进这时候提到西番九姓做什么?陈七星有些不明白,道:“大将军要我带什么东西给西昭九姓?”
“就是这个。”阮进霍地撕下一幅衣襟,咬破自己中指,写下几个字,递给陈七星。
陈七星不明所以,也不怕他弄鬼,接过来,一看,上面写着一句话:以你之血,遵我之令,杀!
他武将出身,字只是一般,不见高明,但几个血字个个剑拔弩张,生似他麾下沥血的武士,一声令下,刀山剑海,万死不辞。
“这个……”陈七星看着阮进,还是不明白。
“我一死,天下必乱。”他这话让陈七星微微有点儿皱眉:他死了天下就乱了?死了张屠户就只能吃带毛猪了?只怕是反过来吧?他死了,天下可能还安稳些了呢。
他没开口,阮进却留意到了他神情细微的变化,哈哈一笑:“孤绝先生以为老夫夸口了是吧?呵呵,孤绝先生对朝中的事可能还是不太明白。现在朝堂上,说是三股势力,其实就是我和吉庆公主两方互斗,我一死,吉庆公主势力必然急剧膨胀,叶理为首的清流是绝对无法制衡她的,其他势力更不要说了。我可以肯定地说,短时间内,吉庆公主的黑手便将遮盖整个天魄帝国。”
这个倒有可能,陈七星心里承认他的说法。朝堂势力,本来主要就是权奸、阉党两方在斗,叶理为首的清流只是靠着踩钢丝的本事勉强插一脚而已。阮进死,若说清流或其他势力能代替权奸和吉庆公主斗,还真没那个可能,至少短时间内看不到,或者说陈七星的眼界里没有,不过这跟天下大乱没关系啊。
“我死了,没人再能制衡公主,吉庆公主会怎么样?就如堤坝后的洪水,如果堤坝垮了,洪水会怎么样?洪水必然泛滥,肆虐天下。没有我制衡的吉庆公主就是那洪水,甚至比洪水更肆无忌惮,当洪水泛滥的时候,天下不就乱了?”
这个倒是有道理,陈七星点头。
“阉党越肆无忌惮,百姓受的苦就越多,到一定的时候,百姓必反,天下必乱,而天下州郡,军力大抵废弛,小规模的暴乱还可压制,若是大规模的造反,一般的郡兵根本压不住。朝廷真正有点儿战力的,只有西军,到时必调西军人关,而西军中最精锐的骑兵就是西昭九姓武士组成的三万西番狼骑。当然,朝廷会防着西昭九姓,即便调狼骑也不可能全调进来,甚至一骑不调,可西军中本来就有很多西番九姓的族人,那时候,便请孤绝先生将这血令和信物给西番九姓中任何一个头人,他们就会替我杀了吉庆公主。”
他这种推断,确有几分道理,阉党本就势焰滔天横行不法,一旦平衡打破一党独大,自然会更加肆无忌惮,更狠厉地盘剥百姓。百姓怨声载道之时,必然造反,天下必乱,而州郡的战力确实不强,光州那次便是明证,一帮私盐贩子加江湖帮派势力裹胁百姓,居然连光州城都打下来了。光州如此,其他州郡也差不多,真的天下大乱,朝廷必调西军入关,西昭九姓在西军中势力颇大,那时在内部作起乱来,还真有可能杀得了吉庆公主。
“只不过西番九姓到时会听大将军的血令吗?”陈七星看着阮进,话没说全,但意思很明显,阮进活着,西昭九姓当然会听他的;阮进死了,西昭九姓还会听他的吗?阮进拿什么保证西昭九姓一定听他的,人走茶凉,就可不仅仅只是句俗话儿,而是现实。
“你是担心我死了西昭九姓就不再认我的血令了?那不会。”阮进摇头,“不知孤绝先生听说过血魄蛊吗?”
“血魄蛊?”陈七星微微一惊,“难道西昭九姓被大将军种下了血魄蛊?”
血魄蛊是黑暗魄师中密传的一种魄术,就是将蛊毒种人人血中,然后以那人的一缕魄光封住,如果魄光消散,蛊毒就会跟着散发出来。因为蛊毒是以种蛊那人的血喂养的,滴血认主,蛊毒就会去找血的主人,进入原主人的体内。这种密术极为歹毒也极为隐秘,一般流传于番外,不过西昭九姓本就是西番,流传有这种魄术完全有可能。
“不是被我种下的,而是自愿的。”阮进哈哈一笑,“现在孤绝先生信了,只要见到血令——我和我的信物,他们就一定会遵从血令的指示,不论我死了还是活着。”
“大将军好手段。”陈七星不得不点头。不论强迫也好自愿也好,西昭九姓要是真的给阮进种下了血魄蛊,那就必然会遵从血令的指示。不遵血令,血魄散开。血蛊追魂,那就不好玩了,而血魄蛊则必然是藏在阮进所说的信物里。
阮进哈哈一笑,脸现得意之色:“那么孤绝先生是答应了?”
“我答应。”陈七星点头,“只不知大将军将以什么方式付账?”
“西昭九姓还不够吗?”阮进反问。
“西昭九姓?”陈七星一时没想到这个,倒是一愣。
“孤绝先生对边陲的事不了解,可能小看了西昭九姓。”阮进嘿嘿笑道,“整个天魄帝国,可以说绝大部分的人都不了解西昭九姓或者周边的这些番族。西昭九姓回迁,绝大部分人都认为,这是天魄帝国的骄傲,这些西番是畏惧感戴于帝国的天威,其实大谬不然。西昭九姓回迁,九姓付出了什么?献了几匹马几只牛角给帝国,而帝国呢?却把整个野马原赐给了他们,赐姓赐婚,赐钱赐物。西昭九姓就好比拿一个铜钱却买下了整个铺子还搭上一大堆货物,天下有比这更划算的买卖吗?”
陈七星确实不太明白,西番外族,感于天威,自认藩属,从此归于王化,这是好事啊,是帝国天威的象征啊,可听阮进这么一说,这账好像算反了。
“依大将军这么说,咱们反倒是吃亏上当了?”
“那当然啊。”阮进笑,“就好比我现在奉承孤绝先生一声,说孤绝先生是我的主人,是天下第一高手,再随便送条腰带什么的,然后孤绝先生不但免我一死,还给我金钱美女,而且不止一次地给,而是经常要给,不给我就闹事造反;如果我有敌人了还要帮助我打架,打赢了你出钱我得利,打输了我会哭,你还是得给我补偿,不给我补偿,我可要帮助敌人造反了……”
“你别说了,”陈七星连忙摇头,“这种冤大头我可不做!”
阮进大笑:“孤绝先生明白了吧,西昭九姓回归,天魄帝国就是做了冤大头。”
陈七星忽地想到一事:“不对啊大将军,西昭九姓回归,好像是你一手促成的啊?”
“是啊。”
“那你明知这是吃亏的事,还甘做这……”
“还甘做这冤大头是吗?不,不,不!”阮进大笑摇头,“我不傻,我为什么要做冤大头?”他没再说下去,但陈七星看到他眼里那种类似于狐狸偷鸡得手的笑意,顿时就明白了。这是一个交易,西昭九姓和阮进都得了利,真正的冤大头只有一个——朝廷,或者说,整个天魄帝国。
“原来西昭九姓愿意让大将军种下血魄蛊,是为了这个。”
“是。”阮进点头,眼中狐狸一样的笑意化成了狼一样的锐光,“我可不傻,这些番蛮外夷想骗我,绝无可能。其实历朝历代的边疆政策并不是傻瓜制定出来的,而是和我一样的各种得利阶层制定出来的。”
“是啊。”陈七星点头赞叹,“当官的不是真傻,只是因为利益吧,为了自己,或者他身后的利益阶层,牺牲了整个国家的利益。”
“孤绝先生看得透,就是这样。”阮进眼中光芒越厉,“西昭九姓得野马原,原来九姓才三十余万人,二十余年间,人口翻番,已接近八十万,控弦之士二十余万,实力极度膨胀,这是多大的好处啊,无论他们用什么言词形容都不为过。而我呢,我得到了血魄蛊,得到了整个西昭九姓的绝对效忠。狼骑和西军中的西番武士只听命于我一个人,谁敢动我,西昭九姓先就会扑上去咬死他,朝廷对我忌惮,不是因为大将军的官位,而是因为我手中的实力,最重要的就是几乎渗透进了整个西军的西昭九姓。”
“大将军好手段!”陈七星点头,如果说先前的夸赞还有几分恭维在内,这会儿却是真心赞叹了。
“而以后这个好处就归你了。”阮进话中带有微微不甘,“血魄蛊在手,西昭九姓将唯你之命是从,你的手指向哪里,二十余万控弦之士便将如二十万头野狼狂扑过去。孤绝先生,现在你觉得这个价钱还行吗?”
先前陈七星听到阮进说西昭九姓确实没什么感觉,这会儿眼前却似乎现出万马奔腾的场面,还不止万马奔腾啊,仅控弦之士就是二十多万,这是一股多大的力量啊,可不是万两黄金能够相比的。
“够了,足够了。”陈七星愣了一下才点头,他不是犹豫,而是有些没反应过来,本来只是顺着阮进的话乱扯两句,让阮进死得稍安心一点儿,没想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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