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五次鸣,他才睡熟。太阳出来了,他还冒醒来。
“汤保长!”牛益善进了汤丙奎家的大门。
屋里无人答话,汤丙奎还在床上。其他的人,汤九老倌和银凤下地干活了。两岁的细妹子也被银凤带走了,汤鹏飞去学校了。汤丙奎还在睡梦中,无人答话也不是奇怪的事。
“怎么回事?”牛益善自言自语地道,“屋里冒人,大门敞开。管他的,坐下等吧!”
就在这时,从堂屋左边的正房里传出来鼾声。牛益善一惊,有人呀?便放大嗓门,喊道:
“屋里有人吗?”
“哦哦?”汤丙奎惊醒过来?问外边说,“谁呀?”
“我!”牛益善,听出是汤丙奎的声音,大声说,“好你个汤保长,大白天你睡得着吗?”
“唉,别说了,”汤丙奎抹着眼睛走出房门,“老牛,你来啦!有么子事吗?
牛益善开门见山地把先日下午卜三好给汤丙奎的指令说给汤丙奎听了。汤丙奎摇摇头,摊开了两手,说:
“这事难办,昨日抽壮丁,被搞得砸了锅。他卜乡长、刘乡队长都被那阵势吓呆啦,逃走啦!现在全推给我,我有么子法?”
“事情出在你们四保。不交给你,又交给谁?”牛益善反问汤丙奎道,“要我看,还是你汤保长做事不扎实。你怎么就事先冒听到一点风声?”
“风声?”汤丙奎说,“什么风声都冒听到咧?”
“这事有点奇怪?”牛益善沉思片刻,接着上汤丙奎的话道,“俗话讲,无风不起lang。穷鬼们把阵势搞得那么大,事先不可能冒一点动静,只是你冒默神到这上面去。”
“他们鬼就鬼在这里!”汤丙奎气恼地说,“连三保的那丘八都带了十几个人来助阵,一点动静都冒漏出来。不光是我,就连卜乡长听了田天勤讲自愿报名出壮丁的话,他还喜笑颜开,当场为田天勤鼓掌,叫好哩!”
牛益善知道再继续诉说这些,也冒什么用处,马上转到卜三好交待的话上。他告诉汤丙奎,五个壮丁名额,四保要出的,全是你汤保长的事。
汤丙奎顿时愣住,张开的咀都合不拢了。待他细细默神,眼珠子转了两转后,认真地说:
“卜乡长的话,我照办就是。出五个壮丁?好办!就把昨日闹得凶的那几个人报给你,让他们出壮丁。不是我瞎说,是他们亲口讲下的话。这些人是:田天勤、陶庆福、田月先,嗯!还有帅大柱、章义凤五个人,一个都不少。我现在就把名单写给你,让刘乡队长来带人就是!”
“哦?”这回轮到牛益善吃惊了。汤丙奎比卜三好那只老狐狸还高出一筹。他把难题也交给刘春如了。
牛益善默了一会神,正要说甚么,门外边进来一个人找汤丙奎。汤丙奎趁机出了门,临出门时,还对牛益善说:
“老牛,请你转告卜乡长,我汤丙奎办事毫不含糊的。乡上给我们下五个壮丁,我们就出五个壮丁。名单就麻烦你带去!”
望着汤丙奎出门去的身影,牛益善目瞪口呆。好一阵时间才回过神来,他喃喃地自言自语地道:
“春如,这回呀?你是难上加难了!卜乡长和汤保长,两只老狐狸,耍你一个傻蛋啊?”
刘春如听完牛益善这话,大骂了一通:“卜三好,你娘的个脚,平日都是我在办差事,你躺在家里睡大觉。出力的是我,得好处从来都冒少你的。出了点事,你全推到我身上。你把我刘春如当人不当人?好像世上就你卜三好聪明,把我刘春如当傻蛋耍。昨日,在汤家祠堂抽壮丁,你丢了面子,把气撒在我身上,当我是三岁小孩?你又不撒泡尿照照自己,看看你自己是个甚么东西!还有汤丙奎,更不是个东西!当初不是我把你拖出来当保长,你还不晓得在哪个茅坑里摸屎吃!你还能有今日?还耍起我来了……”
“算啦!别骂了,他们都不在,骂也听不到。”牛益善劝刘春如说。
“不!我偏要骂!不然,我这口气吞不下!”
“吞不下也得吞!要不然,你就不当这乡队长。再骂下去,骂得卜三好火来了,他会叫你立马走人的!”
“哦?”刘春如似乎明白过来,冒话说了,“……”
刘春如骂卜三好和汤丙奎的事,在牛粪塘传得沸沸扬扬,也不晓得是谁,把这些话编成了山歌。
三条丧家犬,出门变了样,两只老狐狸,同耍一个蛋。
第七十一章 炮声从北边传来(一)
天空的春阳张开了笑脸,山乡大地欢笑了。
春风轻轻地吹来,山坡上的树枝吐出了嫩芽、绿叶。坡地里的麦苗,兴致勃勃地生长、拔节。山冲里的溪水,潺潺地流着。
水田里,已搞好了秧田;老倌子们左手挟着箩筐,右手从箩筐里抓出一把把已发芽的谷种,向秧田里撒去,他们在播种。山乡里的穷苦农,把一年希望都寄托在这一把一把的谷种上。春播种,秋收割,都盼望秋后有个好收成。
汤丙奎一边对牛益善说着那些话,一边跟着来人走出了自家的大门。来人是汤丙奎的本家堂兄汤丙富。他把汤丙奎叫出门,是要告诉汤丙奎,先日上午在汤丙奎逃出汤家祠堂之后发生的事情……。
应花唱完山歌,穷苦农民喜气洋洋,多少少年来,还冒碰到这么高高兴兴的事,反对抽壮丁?居然搞赢啦!好些人笑着、唱着,纷纷离开汤家祠。他们匆匆忙忙的离开,是要把反对抽壮丁的热闹场面;告诉那些还冒来汤家祠堂的人,让冒来的人也乐一乐。
天勤、田月先、庆福三人被好些青年农民围住在大厅中间。帅大柱也在青年农民中间,大声地对三人说:
“你们三个人是我们的领头人,功劳最大,胆量也最大。”
“大柱,你的功劳也不小,”讲话的是田月先,“在场的人,都看着你们旗手,两面红旗扬得真带劲!”
“嘿嘿,”帅大柱笑了,说,“我还比不上黄家塅那位兄弟,我是跟他学的。他怎么扬,我就怎么扬。
“我可是黄大哥教的,”黄家塅那位旗手从后边挤上来,笑道,“说起来真要谢谢。。他!”
“对!功劳最大的要算黄家大哥!”天勤放大嗓门,“没有他们黄家塅兄弟们来支援,我的今日要搞赢?是不会这么顺利的。”
“黄大哥咧?”庆福高声喊,“怎么能忘了他啊!”
大家的眼睛都转到黄玉岚的身上。黄玉岚咧?他这时和那个举炸药包的后生站在人群的后边。他憨厚地笑了笑,说道:
“我是张飞转世的,莽夫一个。今日事情成功,主要还是田家兄弟。是他把事情安排有方,要是我领头,准会出大乱子。最起码的那炸药包,绝对是真的!只怕现在我们站脚的地方都是血肉横飞啦!”
大家都笑了。
就在这时,有两个人从后门挤进来,说是要找天勤。天勤一看,一个是汤丙奎的堂兄汤丙富,另一个不认识。汤丙富向天勤介绍说:
“这位是大师傅,是汤丙奎请来做饭的。他要找你!”
天勤问大师傅有么子事,大师傅说:
“汤保长让我来作中午饭,有五桌。两桌招待乡长、乡队长和乡绅甲长们。两桌是戏班的人吃的。还有一大桌是乡兵和保丁的。现在人都去啦,谁来吃呢?”
天勤听后,乐了,对大师傅说:
“这好办!这里有黄家塅的客人,还有年长的乡亲,大家一起来,吃了它!”
庆福听说有饭吃,连声吆喝人和他一起从高台上把桌子搬下来,准备开席。青年农民一起拥上高台,搬桌子凳子去了。
汤丙富告诉天勤,酒也有,问上不上?天勤说:
“有酒?好事情,大家一起喝庆功酒!”
大师傅有五十来岁,是个实话实讲的人。他为难地说:
“饭少了点,这么些人。”
“后边房里还有一斗多米!”汤丙富提醒大师傅,“何不拿来都煮上。”
“来不及了!”大师傅说道。
“我帮你,一起来煮!”汤丙富说,“大不了晚一点开饭就是……”
“慢!”田月先上来打断汤丙富的话道,“我看就不要再煮啦,把这米留给我干娘。她一家人从过年到现在,冒见过米了。”
天勤拉住田月先,要阻拦田月先,说:
“都是穷苦人,大家的日子比我家也好不了多少!”
“日子还是你家最苦!去年抓你天俭哥的壮丁!把你家搞得太苦啦!”帅大柱插言道,“别人不晓得,我清楚!再说,汤丙奎、刘春如还私吞你天俭哥的三十二担优待谷!”
“还有章仁凤家,”天勤对帅大柱说,“他的优待谷也被汤丙奎刘春如私吞,他还有个老娘。”
“那就一人一半,”田月先干脆的地道,“这样做公平。”
章义风站出来了。他说道:
“我讲句公道话,我家仁凤年三十夜回家说,天俭和我家仁凤在外面躲壮丁一年,两人跟亲兄弟一样。天俭的娘就是我的娘。仁凤冒成家,我的娘还有我照顾。天勤、天俭的娘咧?家里人口一堆子,抓壮丁欠了三十块大洋的帐,七分田都顶帐啦!过年到现在冒见过一粒米,吃糠咽菜。这哪是人过的日子啊?米都给天俭的娘!”
在一旁的翠兰和应花,听完章仁凤话,失声地哭起来。在场的好些人都流出眼泪来。汤丙富见些情景,忍不住地哭喊道:
“大家都不要讲啦!讲起来都是我那猪狗不如的堂老弟汤丙奎作的孽!这一斗多米我代替大家作主,全留给天勤娘。大家讲讲,今样要得不?”
在场的人都说好。汤丙富转身进了祠堂后门,不一会功夫,提着一个布袋出来了,交给天勤。天勤也不好再推托,含着眼泪向大家道谢。道谢后向应花招招乎,示意应花过来。应花过来了,天勤把米袋交给应花,嘱咐她送回家去。谁知翠兰抢先接过米袋,向天勤道:
“应花今日唱山歌,也累了。让她和你们一块吃饭吧。我把米送回去。”
田月先伸开胳膊拦住翠兰,笑着说:
“再急也不再乎这一顿饭的工夫,吃完饭一起走。我也想去看看干娘。”
翠兰默神也是,便答应不马上走。
第七十二章 炮声从北边传来(二)
桌子摆好了,饭菜也端上桌来。大师傅又走过来,问天勤道:
“两桌上席多几个菜,汤保长说是上给乡长、乡队长他们桌上的。现在何式摆?”
“打乱摆吧?”天勤想都冒想就说,“在这里的人,都是受苦人,站着一样高,坐着一样齐,都是平起平坐。以后,我们穷人当了家,都是这样,不分高低的。”
大家都说天勤的话对。
饭菜上了桌,大家拥挤地围在五张桌子周围,都是些穷苦青年男女,年龄稍大些的都去了。陶明桂却冒走,堂客去时拉他一起走,他说还要呆一会。本来嘛,这样高兴的时刻,他不想早早结束。他也挤在青年人中间,端起碗吃饭。站在陶明桂身边的田月先,突然想起要给天勤敬杯酒,提议说:
“大家伙听我讲句话,打我跟天勤哥一起坐班房时,他就对我讲,国民党会垮台,汤丙奎、刘春如他们猖狂不了几天啦!谁晓得今日这句话真的应验啦!还是我们亲手把他们赶跑的。就凭天勤哥那句话,我觉得要敬他一杯酒!”
“慢!”陶明桂拉住田月先的手,告诉田月先说,“天勤不会喝酒的!”
“不喝也得喝一杯!”田月先不听陶明桂的阻拦。
大家都赞成田月先的提议,天勤说:
“今日是喝庆功酒,大家都喝!如果要敬酒的话,先要敬黄家塅的客人!”
大家一想,天勤的话很对!都端着酒杯走向黄玉岚他们跟前。黄玉岚笑道:
“敬酒!我受!说我们是客人,我不赞成!”
大家都不解,七嘴八舌地问黄玉岚,你们从黄家塅到我们这里来帮我们,怎么不是客人呢?
黄玉岚又道:
“反对抽壮丁,不单是你们四保的事,也是我们三保的事,更是我们全嵩南乡穷苦农民的事。今日我们帮你们,往后我们也会要你们帮我们的。卜三好、刘春如今日在四保吃了夸,往后到我们三保去或是到其他保去,他们一定会为今日的事而心跳,会害怕的!你们说是不是?所以讲,我们今日是帮我们自己!”
“想不到你黄大哥还真能讲,讲来讲去又讲回去了。”庆福说着笑起来,大家也都笑了。
“本来就是这样的事,不分你我的!”黄玉岚憨厚地笑着说:“大家都来干一杯!”
“好!庆功酒!”大家都举起酒杯。
就这样喝着,吃着,说着,笑着。有吃饱的,也有冒吃饱的。吃好冒吃好,大家都高兴。一直到闹到太阳当顶,时间已到了正午时分。饭后,各自打道回家。
天勤拉住汤丙富,走到一边,悄悄地说:
“富哥,你看不惯汤丙奎,我们大家心里都有数!你我都是穷苦农民,心是一起的!往后,你多去汤丙奎家走走,打探些消息。今日之事,汤丙奎不会善罢干休的。”
“天勤,你不讲我也晓得。”汤丙富说,“我心得也有数!汤丙奎作的那些事,连我九叔都看不惯他,何况我做堂兄的咧?”
“吃饭的事,你也照实告诉他,就说是我田天勤要这么做的!”
“好!我会都告诉他的!”
汤丙富按照天勤的话,把汤家祠堂喝庆功酒的事告诉给汤丙奎听。汤丙奎气得脸都黑了。他埋怨汤丙富说:
“我请你帮忙照管灶房,你不给盯紧的。饭菜吃了还不算,酒和米都搞个精光。看你这事办得……”
汤丙富打断汤丙奎的话,口是心非地说道:
“我冒办法阻拦。你冒看那阵势,我能盯紧吗?”
“这倒也是的!”汤丙奎说:“田天勤这家伙太可恶,为了他哥哥的三十二担优待谷,他是吵过冒完。正月初七日;来我家借走五升米,今日又拿去一斗多。在长沙城楼下,我还挨了一顿枪托,回来还在田五婆婆跟前讨了场冒趣……”
“你本就不该做那事!”汤丙富似安慰又更似指责地对汤丙奎道,“结下那仇恨,何时得了?”
“管他的,总有一日,我会收拾他田天勤的!”
“算了罢!”汤丙富劝汤丙奎道,“冤家宜解不宜结。我劝你还是省下这份心!”
“你去吧!”汤丙奎不想再听汤丙富这样说下去,“但愿卜乡长去长沙,会带回好信息来。
汤丙奎说完,也不问汤丙富有没有甚么要说的,转身往回走了。
再说卜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