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项目是我在股东大会上的提案,你不会反对吧?」
他若是反对,简直是跟钱过不去。加贺端起冒着热气的咖啡,氤氲渺渺中眯起双眼,调笑道:「你有心情策划新专案,不如把拖欠的工程余款结了!」
林景禹垂下眼帘,有些无奈的笑了笑:「工地一向是以季度为单位结算,三个月前,正是公司出事的时候,资金被冻结,好几块工地都耽误了薪资发放,然后就是负责人被逮捕、股东大会延期,一直拖到现在……财务部说没有正式任命的董事长的签字,他们是不会放这么一大笔款项的!」
财务总监是沈星艺的哥哥沈思远,和毛躁的弟弟不同,沈思远是个深谋远虑的人,之前泰展领导层集体落马,而沈思远能独善其身就可见其行事谨慎,如今公开的为难林景禹这个未来董事长,一定是沈家利益被严重的侵犯才不得不反抗。
在没有掌握大权之前就对旧朝权臣动手,这太不符合林景禹「忍者神龟」的作风了。
「再有一个礼拜就召开股东大会了,以你的性格,居然忍不到哪个时候?」
「有些事情忍一辈子都行,但有些事情,却一分钟也不能容忍!」林景禹抬起头,总是平淡直白的眼里,竟然染上一层憎恨的猩红。
这样的目光,只有在他设计林宝禹被绑架的那个晚上出现过,能让林景禹愤恨得失去一贯的沉稳理性,显然只有一个原因。
「沈家为难你们林家的人了?」也应该是这个原因,所以林皓才会被找了回来。加贺思量着这几天没看见他那个宝贝弟弟,难道……
「不是你那个弟弟,又惹了什么祸吧?」
「小宝一向很乖,从不惹是生非,他现在在外面学武术,在为自己的理想而努力!」很快,林景禹的负面情绪得到了控制,提起弟弟还是百般维护,言谈间都是骄傲与宠溺。
偏偏这种口气就是加贺最讨厌的,忍不住挖苦:「就算时机不对,但以你的能力,居然被一个二世祖骑在脖子上作威作福,还是说不过去吧?」
林景禹果然又露出窘迫的表情,嘟囔着:「只有没几天可活的秋后蚂蚱才蹦得最欢!」
这时敲门声响起,秘书抱着档案进来,递给林景禹,轻声说:「这是银行方面的传真……」然后回头看了加贺原衫一眼,显得有些犹豫。
林景禹示意她不必顾忌,秘书则汇报起贷款和公司债券到期的事情。
虽然明知道,这种林景禹摆明了不怕他听的事情没什么价值,但听到两人的讨论,加贺还是忍不住火大。
泰展集团原本就是几个家族企业兼并组合后的企业,体制并不健全,旗下经营的专案有地产、贸易、餐饮娱乐、零售业甚至还有电影公司。
这些年他只顾着每年的分红,从没系统的过问过泰展的运营情况,虽然心里有数,各种势力盘根错节的公司内部一定会不太平,但没想到经营已经混乱,银行贷款严重超过企业偿还能力,连到期的公司债券清偿都成问题的地步了。
而泰展的问题还远不止是财务问题。
开发的地产专案征地不健全,一直有不满的拆迁户上告,完全是靠着给当权者行贿才压制民怨;餐饮娱乐又开始走赌博与色情的老路子;旗下的几家超级市场管理不善,连年亏损;电影公司完全就是洗钱的产物——也只有祁家之前经营的出口贸易,因为他留下了几个得力的人在负责,又和日本这边合作密切,还算是正常经营。
这种状况,简直不是林景禹在制造危机抢夺他的产业,而是漏洞大到将他吸进去的地步了。由此可见,困难的不是设局,而是如何整顿这么一个千疮百孔的烂摊子,除掉一条条吃得白白胖胖不肯松口的蛀虫!
加贺一想到之前中国公司被夺走时的愤怒,就觉得脸颊发烫,那时还妄想注入资金加持股份,殊不知这种局面再维持半年,不用林景禹出手,泰展也一定会因为无力偿还银行贷款而宣告破产,到时候他才真是鸡飞蛋打、血本无归!
「老板,老板?」
「啊……」
回过神来,秘书已经出去,林景禹摇着轮椅来到他面前,邀请道:「午休到了,一起去吃饭吧!」
「那些人,联合起来抵制你,对吗?」
刚才秘书汇报的各种问题中,就包括各个部门的上行下不效,其中以房产这一块的负责人最为疯狂,简直是想吸干泰展的最后一滴血。
林景禹无奈的笑了笑,直视加贺,半开玩笑半认真道:「我不过是个没背景没资历的瘸子,又是用低价吸收股份这种方式抢来的管理权,当然没办法像老板这样有威信,让他们言听计从。」
这句话简直是在抽他的耳光了。
在林景禹刚离开日本之初,就有泰展的股东打电话来问加贺意见,而他则采取了自己的一贯作风,模棱两可的话语,不直接下命令、不给人把柄,可这样的态度却是一种暗示和纵容。所以这些人才那么有恃无恐的,给这位空降的第一大股东制造各种麻烦。
这一切,说他是幕后黑手也不为过!
现在和林景禹对峙,他仿佛瞬间从受害人变成了加害者,道德上的优势荡然无存,就连沈星艺这种人对他的恭敬都成了讽刺。
以前觉得林景禹眼神中的直白是冒犯是不屑,现在却觉得这直白是一把冰刃,能剖开血肉,直达你最心虚的地方,狠狠戳上一刀。
加贺原衫有些狼狈的移开视线,再待下去简直是在自取其辱了,站了起来,转身要走,却被林景禹抓住了手腕。
「分开这么久,我们还没能坐下来吃顿饭,好好聊聊呢!」林景禹笑着,眼神渐渐回暖,就像是当初,揉着加贺原衫的鼻尖说「老板我是你的人」时一样。
因为林景禹行动不便,午餐地点选择了公司附近的一家中档餐馆,用餐的不少有泰展的员工,看到高层亲临,还坐了自助吧台,好奇的目光一直在两人附近扫来扫去。
加贺一向讲究品质,用餐必然在星级饭店,这里虽然菜色清淡很合胃口,但被围观的感觉让他有些不自在。
林景禹倒是很自若,还关心起了他的前任同事,一一询问了总裁办的女秘书们和资讯产业部的员工近况,最后非常自然的将话题转到一个让加贺原衫很敏感的人身上。
「加贺小姐最近怎么样?」
「由奈回英国读书去了……」
「咦?她不是说已经读够了想回日本发展吗?不过她离开了,你总算松了口气——」
「你是想说明你很了解她、还是很了解我?!」一直耐着性子,扮演着好上司角色的加贺原衫终于被触到了雷区,自从横滨那个夜晚后,已经散去很久的想把这个人从脑海里、视线中抹杀的感觉又重新出现。
他讨厌林景禹装出来的白目,那其实是一种优越感,一种「我就是挑战你的底线,你却奈我不得」的自负!
从兜里掏出一个扁扁的纸盒,打开,加贺原衫拎出其中脆弱的干花瓣晃了晃。
「由奈临走时,给我看了这个。」
林景禹也终于收起了那让人恶心的客套表情,伸手要去接花瓣,却被加贺随意丢到桌子上。
「这个,是你故意给由奈,准备拿来当保命符的吧?」
按照他原本的计画,对林景禹出手是回到东京以后的事情了,而在那之前加贺由奈就回来辞行,拿出这煽情的信物,并哭泣着说出那句「他喜欢的人是你」,配合上林景禹后续的深情演出,难保他不会一时迷惑,让这小子顺顺利利、平平安安的回国。
「你的确心机深沉,可是太喜欢兜圈子,玩最后一刻真相大白的把戏……这方法的确能把你的敌人绕得晕头转向,搞不清楚你的真正目的,可是你也要知道,这方法同样会把你自己绕进去,置之死地而后的未必就是生机!」
想到林景禹的计画落空又挨了子弹,狼狈的回国又焦头烂额,加贺几乎要笑了起来:「你没想到我会那么快下手,所有的布置都落了空,这东西一点作用也没起,很懊恼吧?」
林景禹平静的眼底终于有了波澜:「真的一点作用也没有吗?没有让你——」
「我没有后悔,你不用再试探我!」脱口而出的话太急切反而没有底气,加贺有些懊恼的深吸一口,重新平静下来,轻蔑嗤笑:「我是真心想让你死——但是你没死,我不会再冲动第二次,所以你大可放心……用一条腿换来重新开始的机会,也算公平!」
林景禹的身体明显的僵硬了,手放在腿上,拳头攥了攥又松开。
加贺脸上的笑容扩大,仿佛从林景禹头上把「优越感」这顶高帽抢了过来,那种虽然你伤害了我,但是我宽宏大量不和你计较的优越感。
「以后你想要什么,就直接说好了,如果是无足轻重的东西,也许我会看在你可怜的分上送给你也不一定!」
加贺摇晃着红酒杯,细细的品味着,明明不是什么高档货,味道却很甘甜,这真是家不错的餐馆。「更何况在商言商,以前那些前仇旧恨,我懒得和你清算了!」
一直沉默的林景禹终于开口:「是不想清算,还是害怕清算?」
「我有什么可怕的?!」
「怕算不清!」林景禹将花瓣放回盒子里,仔细的收好,语气平淡中带着一丝戏谑:「因为不管是你欠我、还是我欠你,我们注定纠缠不清。」
「可笑,谁要和你纠缠不清?!更何况,你有什么资格和我纠缠不清?!」加贺抬起下颚,笑得越发灿烂:「林景禹,不要以为我真拿你没办法!泰展现在这个状态,对我而言如同鸡肋,如果这个时候我收回投资,或者公开出售股份……」
「你不会的,你是个商人,不会逞一时之快使自己的利益受损!」
「那可未必!我怎么知道等下去不会落得破产清算、血本无归的下场?!」
林景禹抬眸,凤眼里是他独有的沉稳和笃定:「你相信我的能力,不是吗?」
加贺冷笑:「你们林家人特有的这种没根据的自信,还真是一脉相承啊!」
「过奖了……」沉吟了几秒,林景禹道:「更何况,哪怕真的无利可图,你也是决计不会放弃这里的市场的,因为这是你费尽心机抢来的!」
「……」
林景禹的手覆上加贺的手背,亲昵的揉了揉,叹道:「老板,你这个人啊……顺顺利利到手的东西,一定会疑神疑鬼不肯接受,只有吃尽了苦头求来的,哪怕是个炸弹,也会当成宝贝抱在怀里!」
「胡说八道!」
加贺原衫猛地站了起来,随手将红酒对着林景禹,那可恶的笑脸泼了上去,转身大步走出餐馆。背对着落地窗走在路上,还能感受到那道视线追逐,像是被蟒蛇缠住一般,胸口闷得要一直深呼吸才不会缺氧。
压抑感一直到他走出这条街道才消失,径直来到隐蔽的巷口,上了一台黑色的房车,加贺原衫摘下眼镜,擦拭着镜片上不小心被滴溅到的酒滴。
混蛋林景禹!他什么时候给他明目张胆揣测自己内心的权利了?!而他又想说明什么,自己的一举一动,都在他的掌握之中?
是的,他绝对不会放弃中国市场,不是因为林景禹自以为是的那些理由,而是因为这些生意、码头那些人的生计,是祁子嘉托付给他的!他当年答应过祁子嘉,一定用心经营,整合这些互相残杀、没日没夜火拼的势力,尽自己所能减少像他哥哥那样的悲剧。
可是一想到目前泰展的混乱局面,加贺就觉得胃部一阵痉挛……这些年他只顾眼前利益,只顾着捞钱,根本没能守约,才落得被林景禹翻身,有恃无恐的嘲笑他的地步!
「先生,人出来了。」
司机轻声提醒,加贺从懊恼中回过神,戴上眼镜,看着已经擦干头发的林景禹摇着轮椅从饭馆出来,坐上一辆商务车。
「跟上去。」
车子不过行驶了十来分钟,到了一家公立医院,林景禹下车,从大门进去。加贺让司机把车停在隐蔽的地方,派其他人跟进去。
这两人是加贺在休养期间,从日本调派过来的人手,是林景禹没见过的生面孔,会说中文,身手还过得去,也很听话。这样的助手不能说是得力,但也已经够用了,毕竟像林景禹那种全能的特助,是可遇而不可求的。
打开笔记型电脑,加贺原衫一边等一边处理日本发过来的公务,这一等,就等了一个下午。
林景禹从医院出来的时候天已经暗了下来,加贺揉了揉僵硬的脖子,又一路跟回泰展集团。
已经是下班时间,员工往外走,老板往里走,顶层总经理办公室的灯亮了起来,看来短时间内也不会熄灭。
坐在车子里,从下往上看,五楼并不算太高,依稀能看到窗前坐着办公的人影……恍惚让加贺想起了,在日本时,他每次加班,都能在办公室内看到外面特助办公桌前一丝不苟的身影。
他不认为林景禹是个工作狂,这小子实在是一个懂得享受生活的人,再忙碌的工作也不能阻挡他去看电影、逛图书馆、听歌剧,一起去旅行的那段时间,明明只是些乡下地方,他也能玩得有滋有味,他是个能在乏味生活中发现精彩细节的人。
英俊、稳重、有幽默感……这样的男人,当然会受到女性的欢迎。
华灯初上,林景禹终于从办公大楼里出来,坐着商务车往开发区的方向行驶。加贺原衫差点以为他要去工地看看,结果路上拐向一片已经建好的住宅社区,应该是要回家了。
这里新建不久,入住率不算高,这个时候路上很安静,没什么车辆。
加贺吩咐司机别跟得太紧,小心被发现,心里却有些懊恼……他也不知道,完全可以安排属下人做的事情,自己为什么要耗费一天的时间亲自跟踪?
他明明还有很多事情要做,例如,他该去会一会泰展的那些股东,他总要搞清楚,这些人是不满林景禹空降使得自己的利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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