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义见着徐福本也要开口说话,只是他的目光陡然触及到了旁边的嬴政,熊义脸色大变,嘴唇抖了抖,心中不自觉地升起畏惧来,“王、王上?”
那陈会在蜀地做了好几年的郡守,离咸阳甚远。而嬴政变化又大,他一时未能认出来,如今听熊义出声,他再看去,果然是秦王!陈会马上跪了下来,口中高呼“王上”。
治所之中,所有人都怔了,不一会儿,院子里便跪满了人。
这些人许多一辈子也没有机会能见王上一面,如今见到,自然激动不已,也惶恐不已。
“带上来。”嬴政瞧也没瞧他们一样,反而是转头对身后的内侍吩咐了一句。
“喏。”内侍冲门外招了招手,就见两名人高马大的青年男子,手中拖着一人进来了。是的,手中拖着。
熊义瞥见那被拖着的软绵绵的人,忍不住皱了皱眉,但碍于嬴政在跟前,便不敢表露出恶心的表情来。
两名男子手一松,那软绵绵的人便倒在了地上,还露出了脸来。
熊义盯着那人,终于忍不住疑惑道:“这不是那……那与徐太卜一同前往都江堰的人吗?”
嬴政看向陈会,问道:“寡人听闻,此人乃是陈郡守安排与徐太卜的,可是如此?”
陈会脑子里一片乱哄哄,原本他还在想为何秦王会出现在此,难道是来杀吕不韦的?没等他想出个所以然来,如今便乍然见到了刘二那张青白发紫的脸,陈会吓得后退了两步,差点摔倒在地上。
“这……这……”
熊义不解,“王上,可是这人有什么问题?”
嬴政冷声道:“此人意图谋杀徐太卜,若非徐太卜机智,恐就殒命于此人之手。陈郡守,可有话要说?”
徐福明白了嬴政的用意,嬴政将刘二尸体带来,便是光明正大找出背后指使之人。
他的目光在熊义和陈会二人身上梭巡一番,熊义面色正常,而这位陈郡守,却是脸色怪异,目光慌乱,嘴角紧紧绷着,那不正是紧张得过了头的表现吗?
是陈会?
徐福想不明白。他来到成都才多久?这陈会也是做了几年郡守的人,总不至于他在早膳时厉喝了他两句,他便要杀自己吧?恼羞成怒到这般地步,这陈郡守心气是得多小,才会做出如此之事来?
徐福想到了这陈会的来历。
他身后有两任主子,一个是假主子吕不韦,一个是真主子昌平君。
吕不韦如今已成丧家之犬,虽然吕不韦肯定很恨他,但不至于这时还有能力驭动陈会来杀自己吧?那昌平君,连面也没见过,何况万里之外,如何安排人来杀他?毕竟谁会提前知道,他来到成都以后,便会马上找一当地人,带自己前往都江堰呢?
两个可能性都排除,也就只剩下一个可能了。
只是陈会自己想要杀他。
徐福将目光投到了陈会的身上,到底是为什么呢?
一时间被这么多道目光盯着,其中一道还来自秦王,陈会心中压力如何大,可想而知。
“王上……”陈会开口,却一时间又找不到辩驳之语。
嬴政目光如刀,就这么短短的时间内,若目光可以杀人,那他早已经将陈会切片了。
陈会顶着这样的目光,心中压力越来越大。
熊义是想伸手救陈会一把,但是他原本已经不招秦王待见,如今再出声来为陈会说话,在这蜀地之中,说不好最后他就跟着陈会一起去见阎王了。
“陈郡守无话可说吗?”嬴政沉声问。
见嬴政脸上怒气不再掩藏,那陈会慌到了极点,口中讷讷喊道,“王上,王上,这……这与我无关啊……”
“说无关,那便拿出证据来。这刘二乃你指派,他以前从未见过徐太卜,为何偏偏这次就起了歹心,胆敢谋杀秦国官员?一个与他从前未曾谋面的陌生官员!陈郡守说不出了吗?”
陈会被责问得满头大汗,郡守的派头丢了个一干二净。
若是嬴政说跪地求饶便可免他之罪,徐福毫不怀疑此刻陈会将立刻跪下来,狼狈求饶。
如此小人,怪不得与熊义家中交好。
而徐福此时也脑中灵光一闪。
他看着陈会紧张揪着衣袍的模样,不由问道:“陈郡守,你今日衣袍总算穿得整齐些了。”
陈会面色大变,身体抖动得更加厉害。
而徐福也从心中确定了陈会派人杀自己的动机。
实在挺怨的。
不过是随口说了陈会一句,想要吓一吓他,却正好戳中了陈会的痛脚,想来是做贼心虚过了头,便寝食难安,最终决定杀了自己。
嬴政也发觉到了陈会的神色不对劲,于是问道:“他那衣袍有何玄机?”
徐福细细回忆起那日自己见到的景象,“衣袍领口散乱,左右衽都错了,出来时十分慌忙……”徐福顿了顿,那日陈会脖子上还有些痕迹,如今想来,似乎有些暧昧。
不对啊,陈会若是睡个女人,那有何不可见人的?
除非是他睡了别人的老婆,被自己一语道破衣衫不整,他就做贼心虚,生怕自己知晓更多。他睡的得是谁的老婆,才能令他如此惊慌啊?
既然心有疑问,徐福也不会掩藏,如今秦始皇在侧,他怕什么?
“陈郡守好艳福,不知那女子是谁家的?”徐福此言一出,其余人都是一头雾水,只有嬴政瞬间便领会到了徐福的意思。
嬴政冷笑一声,“寡人倒是知晓了。”
“嗯?”徐福疑惑回头。秦始皇今日刚至成都,他怎么就知道了?
他再看陈会,陈会已经抖得快要趴到地上去了。
嬴政气势慑人,陈会连辩驳一句也不敢,只喉中咯咯,满头大汗。
“吕不韦被寡人驱到蜀地来,吕不韦将你当做他往日门客,此时自然免不了来投靠于你,可你却并不识往日情谊,将吕不韦驱出成都治所,这也便罢了。吕不韦那几位夫人,想必都被你睡了个遍。”嬴政面色阴寒,说到这里,已然转为厉喝,“当真是好厉害的郡守!”
吕不韦是多么擅长隐忍记仇的人。他比嫪毐聪明,身边结交的好友比嫪毐多了数倍,哪怕他到了蜀地,失去了往昔的地位,但他还有朋友,还有昔日的门客。
若是陈会玩弄他夫人的消息传了出去,陈会焉有命活?
陈会见识到了徐福的厉害之处,这才忍不住嘱咐刘二,找准机会杀了徐福。
他却没想到,他见识到了徐福的厉害处,那刘二自然也会见到,如此一来,刘二也不敢轻易动手,等到他动手时,却是迟了,最后还反倒将自己搭了进去。
熊义已然呆住了。
没了一个蜀地郡守,实在可惜。
郡守可是个好位置啊!
当年吕不韦还是秦王仲父,他能一口定下蜀郡郡守的人选,连秦王都多说什么。但如今昌平君手中再有势力,他又岂敢如此要求秦王?丢了一个培养起来的陈会,以后便如同少了一只臂膀。
熊义死死咬住牙,不敢出声,生怕撩了嬴政的火气。
嬴政一挥手,示意侍从将陈会押住。
“身为郡守,不思政务,蜀地水患,毫无改善!为人心胸狭隘,玩弄他人之妻,又企图谋杀同朝官员,更打压都江堰县长,企图将都江堰牢牢控制于手,视百姓性命如草芥。当真是吕不韦当年推选上来的好郡守。”嬴政一串话骂出来,陈会后背已经湿了个透。
原是有备而来的。
王上收拾了吕不韦,想必也早已瞧他这个郡守极不顺眼了……
如今轮到他了……
王上对蜀地掌控力如何之大,从他早就知晓自己驱走吕不韦便可得知。
陈会内心惶然,几乎已经预料到了自己的下场。
可会与那嫪毐一样,被车裂?
“王上,求王上饶我一命!”陈会终于从喉咙里挤出来了一声呼喊。
他仰起脸来,哀求地望着嬴政。
嬴政从他旁边走过,还踢了他一脚,“如此郡守,牲畜不如。”
陈会内心已然被恐惧所掩盖,他慌忙伸手,企图去抓嬴政衣摆,徐福却也跟着走过,然后一脚踩在他的手背上,陈会痛呼一声,想骂徐福,却又不敢,只能恨恨瞧着徐福,恨不得用眼刀杀死他。
徐福面无表情地从陈会跟前走过,跟上了嬴政的身影。
陈会要杀他,他踩一脚都是便宜陈会了。
入了厅堂,嬴政才对身边内侍道:“既然陈郡守已经认罪,便带他去与那吕不韦道歉吧。”
内侍点头,出去命人将陈会从地上拖了起来,直接带出了郡守府。
徐福暗道嬴政手段厉害。
吕不韦知道自己被人戴了绿帽子,不知道会被气成如何模样?陈会上门去道歉,还不如说是上门去找死。秦始皇这一手,算是一箭双雕,让这两人狗咬狗了……
·
郡守府外行人来来往往,他们乍然见俩壮汉拎着瑟瑟发抖的陈郡守出来,皆是一怔,随后便嘻笑起来,奔走相告。可见这郡守在蜀地何等不招待见。
陈会丢尽了颜面,还要面临死亡的恐惧,他整张脸都变得惨白,眼睁睁地看着两人将自己拎着,往吕不韦住的地方而去。
那吕不韦若是知晓了……
还不得将他生啃了?
陈会打了个寒颤,这才知晓,原来从他对徐福起了杀心开始,他便是半只脚迈入了地狱。
第65章
“……救命啊!”
这一日,一声惨叫陡然在偏僻的巷子里响起,惊得路人朝那院子中看去,却只能看见半掩的门板,和一闪而过的衣角。路人惊了惊,心道,不会是被他撞上杀人了吧?
许久过去,才见两名壮汉推开门出来,手中拖着一个面色发白、满头大汗的男子,那男子身上穿的袍子已经脏污不堪,出来时口中忍不住发着哀哀的叫唤声,模样好不狼狈。
只可惜,那男子拼了命地将脸往一旁藏,路人也来不及看清,那张脸,正是属于他们蜀郡郡守的。
路人又往门内瞧了瞧,只见一白鬓男子扶着柱子,摇摇晃晃地站住了,距离他不远的地方,还有几名貌美的女子嘤嘤哭泣。
路人暗道一声,莫不是碰上捉奸了吧?随后摇摇头,赶紧走开。这等家务事,若是不小心掺合进去,可要命得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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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福与嬴政同坐于厅堂之中,郡守府中的下人战战兢兢送来了茶水。郡守府中的人还有些不可置信,他们竟然见到了秦王。但见熊义公子都极为遵从,他们心底的畏惧便更深了,丝毫不敢怀疑这位的身份。
只是往日里依仗郡守府之势,处处欺压的那些人,如今惶惶不安,深怕被秦王一根手指头就摁死了。
不多时,便有一人走进厅堂来了,朝嬴政俯身道:“人带回来了。”
嬴政点了点头,“下到牢狱去,启程回咸阳时便一同带回。传令让李冰三日后前来上任。”
那人应声退了下去。
徐福不知陈会被带过去时,吕不韦是何模样,心中还有几分好奇。
正巧此时嬴政出声道:“你替寡人走一趟,将东西拿回来……”
东西?什么东西?
“太后御玺。”
徐福怔了怔,“当初不是在嫪毐那里吗?”
“不在嫪毐手中。”
所以秦始皇是要来拿走太后御玺?
“如今太后已逝,御玺虽无用,但也不能让它留在吕不韦手中。”嬴政脸色阴沉,提到吕不韦,嗓音都陡然冷了几分。
早从上次亲眼目睹,嬴政从赵姬手中取回御玺,却当面摔了个米分碎,徐福就看出嬴政的霸道了。哪怕他不屑去用的东西,他也绝不会留给别人。
正巧他也想去见一见吕不韦如今的模样……
徐福点头应了,“劳烦王上派个人为我引路。”
嬴政叫了个人前来,那人便弯腰带着徐福出了门。桑中与柏舟二人对视一眼,跟上了徐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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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吱呀”一声,院门再次被推开,院中颇为敏感的人登时抬起了头,怒声道:“谁?”
徐福走在前面,他单手抵着门,慢步走了进来。
一对上他那张脸,吕不韦的脸色就变了。
“是你……”
若说憎恨嬴政,恐怕相比起来,吕不韦心中更憎恶徐福。这等小人,出现在嬴政身边,扇动蛊惑嬴政,令人不齿,如今化为嬴政的爪牙,更令人恶心!
正是从此人出现后,他便再也无法掌控住嬴政了。
他的败退便是从那时初现了端倪!
徐福抬了抬眼眸,一眼便瞥见了倚着门柱的吕不韦。
吕不韦怎么衰老得如此之快?徐福脸上闪过了一丝惊讶之色。
都说权利才能令男人永葆青春。吕不韦失去权利之后,也难免陷入迅速的衰老吗?
意气风发从他的身上彻底消失,徐福能看见的只有他鬓边的白发,眼纹和抬头纹深深的面孔,发黄的肤色和干裂的嘴,还有眼底的戾气,和深藏的恐惧。
如今吕不韦还会恐惧什么?他已经失到无可再失了,还有什么能令他恐惧?因为陈会给他戴了绿帽子,所以让他彻底陷入了暮气沉沉之中?
徐福缓步上前,看着这位昔年之雄,变成了如今的模样。不过他的心中很平静,大概是因为吕不韦同他站在敌对的位置上吧。
“你来做什么?”吕不韦开口说话的时候,嘴唇都在微微抖动,脸上涌现了恼羞成怒的神色。吕不韦早就听说蜀地来了几个人,从咸阳而来,初时他有些惊惧,但是后来无意中在街头见着了熊义的面容,他便放心了不少。嬴政若是真的不放心他活在蜀地,派人前来弄死他,绝对不可能是派熊义。
只是他没想到,除了熊义以外还有个徐福……徐福是谁?如今同嬴政那般亲密,若说嬴政还有信任的人,其中必然有他。嬴政会舍得放他来蜀地,那目的不是昭然若揭吗?
吕不韦的脸色微微白了。
徐福偏过头看了看旁边还在低声哭泣的女人。
这些应该就是吕不韦带过来的姬妾了?
吕不韦脸色再度变了,他厉声道:“把她们带下去!”
吕夫人从里面走了出来,她并不认识徐福,只是诧异地看了看徐福,有些不能理解,为何吕不韦会发这么大的脾气。她叫来下人将那几名姬妾带了下去,随后便跟着退开了。
“我今日过来,是为了……”还不戴徐福将话说完,吕不韦的脸色就已经变得极为难看了。徐福顿了顿,仔细瞧了瞧吕不韦脸上的神色,而后才道:“请吕先生交出一物来。”
为了强压下心中的惶恐,吕不韦冷笑一声,高声道:“我吕不韦如今能有什么东西值得惦记?竟是让你从千里外的咸阳赶了过来!”
徐福掀了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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