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卫东静静站着，没有一丝躲闪，白衬衫上迸溅了星星点点的菜汁，也不管，眼睛里湿湿的，一片冷凉的泪光，“你说的没错，我的确不懂得什么是爱，其实你去了储物间，我就该知道你已经想起了什么，可笑的是我还不愿意相信，也怪我不该留那些东西的。当初你被杨谦带走，我以为我们再没有机会见面，谁知你忽然有一天站在我面前，认不出我是谁，还说要来鸿翔上班，是我想的太简单，我甚至还心存侥幸，以为可以和你一直走下去。”
空中流转的音乐霎时间停止，我的心怦怦跳着，紧紧抿着嘴唇，可泪水还是掉下来，淹没了我满腔怒火，“你是太贪心，一切都是你的错，我们根本就不该开始！”
“要是感情可以用理性去判断，用工具去尺量，那么我就不会这么痛苦了，我知道从那天开始，你给我的所有温柔和笑脸都是假的，可是即使有这样的怀疑，我都没有在意，我舍不得揭穿，也管不了那么多，只要我是真的，我想就足够了。”
“谁相信你的话！去说给别人听吧！”我绕过狼藉一片的餐桌，走到衣架上取下外套，回身对着严卫东说：“不过，你身边好像也没什么人了，岚岚从小就喜欢你，现在却离你而去，你一直在意于心，而她却从未真心待过你，至于我，和你走过这一遭，也将远离你的世界，这就是你的最终下场！”
严卫东嘴唇颤抖着，眼睛里凝结了两颗泪珠，却始终没有落下，一步步慢慢靠过来，痛苦地说：“这就是你想要的！我果真如你所愿，变得一无所有，你觉得满足了？”
“是，看到你这样我感到既快乐又满足！我们之间到此为止了。”我的勇敢和绝情就要用尽了，心滴着血，不敢认真去想他说的话，回身往门口走，严卫东忽然跑过来挡住了路，两手扣住我的肩膀，忽然情绪失控，流着眼泪，痛心地哀求道：“别走，你要去哪里，难道忘了自己有脑瘤的吗？不管我们之间有怎样的恩怨，你都不能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走之前说好了一回来我们就去医院的，你忘记了吗？”
“你还真是天真，我故意不想看见你，在拖延时间，你那么精明，难道看不出来吗？”我推开严卫东，冷漠地说：“在你走之前我的确想过，要用自己的死来报复你，可是现在我已经不这样想了。为了你，不值得。”
严卫东颓然落泪，冷笑了一声，低沉地说：“离开我，你有了活下去的理由，这么急着走，就是去找他吧。刚刚说的那些话其实都不重要，重要的在这里，你早就不爱我了，对不对？”
“既然你都明白，何必要说出来。”我想走的决绝一点，可是开口的瞬间，还是有泪水涌出眼眶。
“我提醒你，你现在还是我严卫东的太太，走到哪里，你都是。”严卫东上前两步，眼眸中浮现一丝戾气。
“那就走着瞧吧，你想学廖杰，我没意见，不过，我有没有那么长命跟你耗下去，就要看天意了。”我擦去眼泪，无所谓地说。
严卫东站在原地，像一座冰冻的塑像，所有的表情都凝固了，我打开门，走出去，他垂手看着，一个字也没说。
原来屋子外面是那么清净的天地，脚下已经是厚厚的一层雪，天空中轻盈的雪瓣一片片落下，滑腻地流进脖子里，凉，却不冷。
走出院子，我一直不敢回头看，雪花飞舞，严卫东站在门前凝望远方，那样的场景会让我悲痛欲绝……
第140章 天命攸归
我沿着马路走了好久，凉风袭人，夜色迷离，城市的灯火在漫天飞舞的白雪中放着粘腻的光晕，朦朦胧胧，美得有些梦幻。
街边很多圣诞树，缀满了礼物，有的还闪烁着绚丽的彩灯，男孩女孩嬉笑着从身旁走过，脚下的雪在他们身后发出轻快的响声。
橱窗里摆放了一袭袭华美的衣服，奇怪的是人们不为它驻足，却把目光停留在我身上，我茫然望着擦肩而过的人群，人群去加快脚步，神情怪异地逃开了我。
逆着风向，有雪狠狠地打在脸上，我才发现眼睛有些疼痛，伸手出一抹，竟是一脸的泪——悲伤是那么无声无息，连我自己都不知道。
我缩缩肩膀，仰着望向天空，看到橙黄的灯、莹白的雪，不禁想到，原来一年这么快就过去了，而去年这个时候还陪在身边的人，已经一个都不在了。
刘夏杳无音讯，杨谦身陷囹圄，爸爸远在他方，严子奕危在旦夕，我在乎的，我依赖的，已经离我越来越远，而严卫东，深埋在我心底，虽不曾走远，可是，最让我痛的，却还是他……
医院的走廊里空空荡荡，清白色的灯光照着，细化了很多不能言说的苍凉和忧伤。
我向严子奕的病房走去，一路没有看到岚岚，让我有些不安，再透过玻璃往里一看，床上竟然是空的，忽然间大脑一片空白，整颗心直向下坠。我害怕极了，手捂住嘴，泪水一瞬间决堤似的涌出来。
不可以，老天不可以这么残忍的，我才走了几个小时，他怎么不等等我……
“叶欢？”身后响起岚岚的声音。
我转过头去，哽咽地说不出话，只用充满泪水的眼睛看着她，内心的绞痛让我几乎支撑不住。
岚岚问：“你不是走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为什么不通知我，子奕就这么走了，为什么你不告诉我？”
“你说什么呢？告诉你什么？”岚岚看见我哭得伤心，慌里慌张地走过来，再往病房里一看，忽然明白过来什么，马上拉着我的手往前走，“你想到哪去了，子奕哥没事，只不过转了病房，那里有床，可以休息，照顾他也更方便。”
“真的吗？你说子奕还活着？你没骗我？”我拽住岚岚，认真地问她。一会是地狱，一会是天堂，让我的心不堪重负，怦怦跳着，几乎被震碎了。
“当然是真的，跟我来。”岚岚带着我快走几步，推开了一间病房的门，指着床上的人说，“你看，子奕哥不是好好的吗？”
我迫不及待地奔过去，虽然看见他近在咫尺，可是心惴惴的，还悬着，始终不能落下。直到触碰到严子奕的体温，才让我不那么惊惶，一种实实在在的稳妥和安心慢慢潜入心底。
曾几何时，我一直抱怨生活的不公，一直不断地降低幸福的标准，然而还有机会这样握着严子奕的手，让我对命运感激不尽，这对我来说，已经是莫大的恩赐和幸福。可是，这么简单的幸福底线，对我而言，或许已经是奢求。
“原来你不是那么冷漠，我以为你根本不在乎子奕哥。”岚岚走过来，把我从地上扶起来坐在了椅子上。
我没细琢磨岚岚的话，眼睛凝望着严子奕，问：“他醒来过吗？医生有没有说什么？”
岚岚哀叹一声，说：“子奕哥一直没醒，你来之前医生刚刚走，他们说如果一直是这样的状态，那就……”
“不会的，我相信子奕一定会醒过来，”我说着，回头看了看岚岚，这才注意到眼前的女孩如此憔悴消沉，不禁为她担心，“你一直陪在这也累了，要不要先回去休息？”
“不，我不能走，万一……”岚岚脸上显出极度的惊慌和不安，泪眼婆娑地看着我，最终没有说下去。
“好，那你就守在这。”我擦干净脸上的泪，轻轻拍她的肩膀，坚定地看着她说，“一会我就出去联系各家医院，无论如何，我们都不能放弃。只要尽快找到捐献者，一切都有希望……”
“对，你说的对，我不能让子奕哥就这么死了，”岚岚嗖地站起来，双手摁住太阳穴，想起了什么似的，走到窗边站了一会，又马上走回来，瞪着大眼睛，焦虑地说：“就这么决定了，我现在就出去想办法，你身体不好，就留在这陪着子奕哥，记住，一步都不要离开。”
“你怎么说走就走，先冷静一下，听我把话说完。”
“不行，不能再耽搁了，要来不及了。”岚岚惊慌错乱，似乎被某种恐惧吞噬了，眼睛直直的，没有焦距，我上去抓她，她一把推开我，拿起一旁的手提包急忙往外走，又自言自语地说：“不能等了，我必须尽快。”
门开了，岚岚走了几步开始奔跑，似乎有些神志不清，我紧随其后，跑过去追出好远，终于把她拽住了。
“你这样子要去哪，有什么差错的话，我怎么跟子奕交代？”
岚岚停下脚步，如梦方醒地看着我，终于清醒了，双唇颤抖着，泪水从眼角流出来，“那你要我怎么办，就这么看着他等死吗？你不了解……”
“不，严子奕一定不会吧。”我厉声打断岚岚，想了想，终于说，“如果明天他还没醒，就通知他的家人，我们两人的力量太单薄了，有大家帮忙，希望会大一点。子奕知道我们是为他好，也不会怪我们的。”
岚岚眉毛紧蹙着，轻轻点了点头。
……
过了一会，岚岚终于睡下，我从病房悄悄走出来，裹紧身上的大衣，迈进了风雪里。
走访几家大医院，结果还是空手而归。
可是，当我清晨踏着雪，顶着头顶细微的星光回来时，许久不曾有过的生的渴望却又回到了我冰冷的身体里。
我没时间顾暇脑子里的隐隐作痛，只坚定着一个信念，我不会倒下，至少在严子奕醒来之前，我不能倒下。
回到医院，时间尚早，只有几个值班护士在走廊里走来走去，我轻轻推开门，却没有看见岚岚，而一声“欢欢！”如此温柔有力的呼唤，让我猛然一惊。
“你醒了？”我低呼一声，惊喜万分地跑过去，可严子奕还沉沉地闭着眼，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原来刚刚那一声，竟是我的幻听。
心忽然针扎似的疼起来，我缓缓坐下去，靠近严子奕的耳朵轻声说：“妖男，听见我在叫你吗？听到了你就睁眼看看我，回答我一下，我是叶欢，我是欢欢。”
“……”
“我已经跟严卫东分开了，你快点醒过来，我还等着你陪我去做手术，还要你带我去找爸爸，到那时我们就离开，再也不回来。这些都是你说的，你要为我实现。”
“……”
“你说话啊，不要不理我，你走了我怎么办，你要我一个人怎么活在这世上？我以前对你不好，你要给我机会补偿你，你不知道，我多希望一切能够重来。”
“……”
明知等不到回应，我还是不死心，声泪俱下，而眼前的人却浑然不知，如果他能睁开眼，哪怕不说话，只看我一眼，我就不会这么孤孤单单的一个人伤心！
天已经大亮，我脸上的泪痕干了，门吱呀一声，以为是岚岚，回过头去，那人却是严卫东。
再相见是这样措手不及，我只感到心偷偷停了半拍，有些喘不过气来，看着他，却吐不出半个字来。
严卫东看见我也吃了一惊，盯着我和严子奕握在一起的手，眼波流动着复杂的情绪，久久杵在门口，没有迈动脚步。
“你果然在这？”过去好半天，他静止的眸子晃了一下，举步走过来，说话的声音淡漠无情，“别这么看着我，我不是抓你回家的，反正也没有几天了，我可以等。”
我放下严子奕的手，轻轻站起来，抑制住眼眶的酸痛，紧张地看着他，“你胡说什么呢，岚岚快熬不住了，我走了一晚上也没有收获，你一定要想办法救他！”
“救他？我又不是医生，怎么救？”严卫东冷酷到了极点，眼睛扫过病床上的人，冷笑着说，“救了他，等他康复了，然后让你们可以重新在一起？你把我当什么，是不是以为我还会像傻子一样听你的摆布？”
严卫东的态度是我始料不及的，我怔了一会才说：“到了这个时候不要置气了，撇开我们的事不谈，他总归是你的哥哥，看他这样，你就一点都不难过吗？”
严卫东沉默不语，略显苍白的脸上泛着青色的胡茬，眼睛里都是红血丝，不知昨晚是怎么过的，我有一秒钟为他的憔悴感到丝丝的酸楚，可是他眸子里闪烁的冷绝的光芒，却让我顿时醒悟，“你不是来帮忙的，你是来看热闹的？”
“哈哈，不过是一个快死的人，有什么热闹可看！”严卫东爆发出一阵冷厉的笑声，轻蔑地看着我，讽刺说，“严子奕有没有订立遗嘱，你要好好问问了，不然等他两眼一闭，你不是什么都得不到了吗？”
“说够了没有，你到底是不是人，怎么能这么绝情？”我大吼一声，气得差点背过气去，怒视着严卫东，把他往门外推。“你给我出去，躺在床上的人是你唯一的哥要，你也说得出这样的话！”
“我怎么不能？我要看看，他夺走了我的一切，到底有没有命去享受！”严卫东阴森森地笑了笑，使劲推开我，走向严子奕，对着他的脸俯下身去，阴阳怪气地说：“是不是我们严家的男人都这么贱，为了这个女人，我一败涂地，你呀，比我还惨，连命也没了，你说你图个什么？”
“别说了，你给我出去！”我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死命抓住严卫东的胳膊，把他拽到门外。
“怎么了，我哪一句说的不对？还是你觉得我说的都对，听不下去了？”严卫东厌恶地拨开我的手，微抬着下颌，居高临下地看着我。
“你……”我被他犀利的眼神瞪着，有话说不出来，或者说，根本无话可说。
“你们在干什么？”忽然，岚岚大吼一声，从走廊一头跑过来，“你们想吵想闹我管不了，不过请离这远一点，这是医院，不是你们的战场。”
严卫东怔了半天，或许是第一次看见他心中的小姑娘长成了大人，甚至还敢对他大呼小叫。
我慢慢把头低下去，躲过岚岚带刺的眼光，绕开严卫东，一个人走开去了。
没走几步，听到一阵急切又匆忙的脚步声，抬头一看，迎面走来的是于心，我们只互看了一眼，我马上把脸别过去，她也不说话，看着不远处站着的严卫东和于心，加快脚步奔了过去。
她泛着泪花的眼睛看我时充满了愤怒，同时我也知道，严卫东或许不是真的气严子奕，他那么愤恨，多半是因为我。
三人说了些什么我没听见，转了一个弯，我乘电梯来到了楼下。
街道被人们清扫过，只留下一层冰状的雪，我一步步小心翼翼地走着，去商店里买了包烟，然后靠在墙边避人的角落抽了两支。
再回到住院处，严子奕的病房门口已经一个人都没有，我走过去，刚要推门进去，发现床边坐着一个人。
他瘦削的肩膀有些微微的颤动，阳光斜斜地照进来，让那张完美无缺的脸泛出温柔的白光。
他是孟涵，默默流着眼泪的孟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