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必了，真是谢谢你啊，三浦君，每一次都麻烦你。”
“不用这么客气。那么我先告辞了。”
“嗯，路上小心。”
一阵发动机的声音响过后，载着鲜花的货车，又奔赴下一处凝聚芬芳的花屋。
“那是什么花？真是好看，之前都没有见过。”美和子指着几捆蓝色的花，问道。
“啊，那是矢车菊。刚进的新品种。”
“原来这就是矢车菊。我听过她的名字，书里也常写到，今天终于见到她长什么样了。”
“你要是喜欢，就拿一束去。”酒井夫人笑道。
“不必了，这样太不好意思了。”美和子说着，瞥见靠近店门的白瓷砖上，散落着好多搬运过程中掉落的花朵，其中就有几多矢车菊。“不过，我可以那一朵这里的吗？”美和子指着地上，问道。
“啊呀，你太客气了，这些我一会儿是要扫掉的，没有办法养在水里，不久就要枯萎的。还是拿这些有枝的回去。”
美和子却已经蹲下身，拾起了一朵。“瞧，每一瓣都很完整呢。酒井夫人要是不介意，就将她赠予我吧。”
酒井夫人无奈一笑，仍要说什么，却见美和子等的公交车来了。
“那么，我告辞了。谢谢你的矢车菊，酒井夫人。”美和子笑着扬了扬手里的花，转身去赶公交车了。
上车后，美和子找了个位子坐下来，把便当盒和书平放在腿上。摇摇晃晃了几下后，美和子想着还一阵子才能到，就翻开了《魏尔伦诗集》。
“春熙大厦到了。下一站，金井综合病院，要下车的乘客请做好准备。”一个甜美却机械的女声响起。
美和子准备站起身，却发现腾不出手来抓扶杆。美和子看了看手里的矢车菊，灵机一动，正好将它当做书签。她小心地压了压每一瓣花，以免有花瓣弯折，然后合上书。
矢车菊光顾的这一页，正印着一首名为《落叶》的小诗。
作者有话要说：
☆、第十五章
今天的复健进行得不顺利。一些指标下滑地很厉害。
美和子知道，幸村常常在一个人的时候，试一些挥拍的动作。前段时间，他已经可以很流畅地正反手挥拍了，可是今天他的动作有点僵硬，让人感觉……很……力不从心。
带来的几本书，寂寞无聊地躺在桌角，病房的空气沉重而压抑。此刻，幸村像往常进行模拟训练时一样，静静坐着。可美和子感觉他并不是在想象着网球训练，模拟训练时的幸村虽然没有任何动作，却仍然让人感觉出神之子的决心，而此时的他，周身笼罩着不安。
“幸村君。”
“幸村君。”
美和子伸手碰了碰他的肩。
“嗯？美和子，怎么了？”
“幸村君，我……想说，手术成功，你可以像普通人一样生活，我……们，已经很感谢神的庇佑了。复健，其实可以尽力而为，不要把自己逼得太紧。”
美和子开始后悔开口和幸村说这些，她不擅长说这些话，也说不上多了解幸村，再加上她和幸村之间这种不尴不尬的关系。现在，他大概觉得自己是个矫情而又自以为是的人。美和子停下来，希望幸村能回一句，说他不想听这些。然后她说一句抱歉，以此来结束这次谈话。可是等似乎很久，幸村都没有任何反应。好像在表达拒绝，好像什么都没听见，又好像在等美和子继续。
美和子犹豫了一下，硬着头皮接着说道：
“只是不能打网球，幸村君。很多人，像我，也许会一辈子都没打过网球。损失了网球，你可以继续发掘生活中美好，比如园艺，比如绘画，再比如这几本你触手可及的法语诗集。我知道网球是你的梦想，你想回到真田他们身边。可是人生可以有下一段航程，你也可以确立新的目标。就连那些职业网球选手，也终有退役，离开网球的一天。
网球带给了你很多。‘神之子’的名号，可能离了网球场，就不存在了。可是，‘神之子’的方式态度，为什么不能用于生活的其他方面，人生的其他阶段呢？”
说道最后，美和子已近乎哀求了。
幸村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动了动唇，艰难地开口道：
“美和子，网球就是我。所以，没有了网球，我也就，什么都没有了。”
美和子感到无力极了，从心开始，到四肢，到思想，都疲惫而无力。
这天晚上回到家，美和子没有像往常一样检查由纪的功课，和父亲母亲请过安后，就直奔卧室。匆匆洗漱过后，她躺到床上，裹了被子，合上眼。黑暗却使原本困乏的神经兴奋起来，思维清晰的无法入眠。
第二天被闹钟从恍惚状态中惊醒，美和子觉得头疼的厉害，太阳穴突突地跳着。
去医院的路上，美和子想了想，还是决定问一问复健医生，幸村恢复水平下降的原因和影响。可是，所有医生大概都像藤本医生一样，从不说是好还是坏，永远只回答可能好，或也许不好。
复健组的医生挂着职业性的微笑，告诉美和子：“幸村君的复健效果是良好的，他本人页很努力配合……”
美和子在等着他说“但是……”，果然，
“但是，我们并不能说，付出多少努力，就会有多好的复健效果，这我想您是清楚的。仅根据一次波动我们也不好做出什么预测。幸村夫人您不必过于担心，就目前的情况而言，这一次波动还是在可控范围内的。”
“不必过于担心。”，就是并不能放心。美和子轻笑出声：
“谢谢您了，这么耐心的和我解释。”
“不客气，我们也希望幸村君早日康复。”
美和子回应的笑了笑，转身离开了。听着自己的脚步声一下一下地回荡在走廊，美和子觉得自己并没有得到什么答复。
病房里令人心烦意乱的沉寂仍在继续。
作者有话要说：
☆、第十六章
由纪的到来也没能驱散病房里的阴影。
周六一大早，由纪就催着美和子起床。本来闹钟响后，美和子都要再翻两下。而今天，由纪就像根本没睡着一样，闹铃声刚一响，就从床上一跃而起。见美和子按了闹钟又钻回被窝，她很不甘愿，推了美和子几下无果后，就开始呵痒。
要说美和子怕什么，蟑螂蜘蛛都可以往后靠，首推就是怕痒。由纪和她一起睡了几个晚上，早就发现了她这个死穴。
这么一折腾，睡意也消散了，美和子睁开眼，怨念地看了由纪一眼，却见由纪笑嘻嘻地扑过来，“吧唧”一口亲在了美和子还带着枕头印痕的红红的脸颊上。美和子揉了揉由纪的小脑袋，正想问她，昨晚是不是兴奋到睡不着，就听见耳边传来奶气的声音，耳垂能感受到张口闭口间呼出的热气。
“我们快起来吧，我想了好多游戏要跟哥哥玩呢。再不去来不及了。”
美和子失笑。由纪昨晚一直在纠结带什么玩具去医院。甚至都已经爬上床准备睡了，还跑下去更换了一次。她甚至还谋划着要把她那一套女孩节玩偶都带去，好在最后决定只带三个。
迅速吃完早餐后，由纪就背好书包，穿好鞋子，站在门口等美和子拿便当，嘴角还沾着忘记擦的面包屑。
然而，由纪的兴奋劲并没能像她自己预料的那样持续一整天。
幸村在病房里，就听到一个嘹亮的声音：
“哥哥大人，我来啦！！”
幸村微微笑了一下，伸手捏了捏凑到眼前的小脸：
“又胖了。看来是并不怎么想我啊，哎……”说着，还做了一个伤心的表情。
谁知道，由纪并没有像往常一样大嗓门的回应，而是就直直地看着幸村。
幸村和美和子对视了一下，正要开口说：“是开玩笑的啦。”就见由纪张开双臂，一把搂住幸村，在幸村脖间蹭了蹭后，又在左右两边脸颊上，各印上了一个口水印，之后，又把小脑袋埋在幸村脖间，用一种闷闷的声音说：
“这样算想了吗？”
幸村和美和子都是一愣，然后一下子笑开了。
“先让你哥吃早饭吧。”美和子边取便当盒边对由纪说。
“唔，好。”由纪听话的从幸村身上退下来，坐到一边的椅子上，不过嘴上可没闲着：
“哥，你知道吗？……”
“哥，我告诉你哦……”
“哥，我又想到一个超好玩的……”
由纪絮絮叨叨地说着不少学校或是家里的趣事，幸村偶尔也回应一二。一下子想不起来新的事，由纪就开始介绍她的游戏构想。她从包里掏出两个玩偶，和幸村解释起她制定的游戏规则。
“这以前常常玩的，由纪你不用再说规则了。”幸村咽下最后一口饭团后，说道。
由纪看看幸村，又看看玩偶，犹豫再三，开口说道：
“可是……都好久没有玩了嘛……真的有好久了。我怕你记不清了。”
听到由纪的话，幸村沉默着，没有回答。
美和子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默默地收拾着便当盒。
之后玩玩偶游戏，幸村就一直提不起精神。再加上对一些规则的细节，他的确忘记了不少，因而连连犯规。由纪有些失望，幸村则越来越烦躁。
“你们俩玩了好久了，要不要歇一会？”美和子装着没有察觉到这一切，笑着问。
“好。”
“嗯。”
幸村一直不说话的坐在一旁，周身散发压抑的气息，让由纪和美和子都不敢多说什么。看着由纪无聊地坐在一边，美和子就问她，一会儿六条阿姨来送午餐，要不要跟她一起回家去。
由纪不甘心，嘟着嘴想了一会儿，忽然兴奋地说，下午要去找前一次来医院时，在天台遇到的小朋友们玩。
美和子看着由纪又被光彩点亮的双眸，同意了。
“幸村君，那我下午就带由纪到手术楼看一看。”
“好的，我一个人没问题。”
这样，由纪就又期待起下午来，同时后悔着玩偶带的太少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十七章
在走去隔壁手术楼的路上，由纪一直蹦蹦跳跳的，跑在美和子前面，就像早上来医院时一样。美和子心想，那群可爱的小朋友们，应该不会让由纪失望。
在走上天台的路上，一个有着一双大眼睛的小女孩，和由纪擦肩而过。
“不好意思，请问……你是……由纪？幸村由纪？”小女孩犹豫着问道。
“啊，是的。请问……奥！你是爱理！”最后一句，又是由纪典型的大嗓门。
“美和子姐姐好！”看到了跟在后面的美和子，小女孩鞠了一躬，问好道。
“嗯，爱理你好啊。有段时间没见到你们了，大家都还好吗？今天难得由纪来看幸村君，她说要来找你们玩。其他人在天台吗？”美和子笑着问。
没想到，爱理却深深低下了头，没有回答美和子的问话。
“你怎么了，爱理？爱理？”美和子和由纪急切地问道。
爱理慢慢抬起头，却见她大大的双眼里，蓄满了泪水。
美和子顿时有种很不好感觉，她知道，一定出了什么事。由纪却不明白，只一味询问爱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爱理张了张口，第一个字刚要出口，就转成了哭腔：“雄智……”
“雄智怎么了？！”
竟然是那个肉嘟嘟的，聪明的猜出了她和幸村关系的，幸村还欠他一幅画的雄智！美和子觉得脑子里“嗡”的一声炸开了。
爱理也“哇”的一声大哭出来：
“雄智，今天中午……”
爱理哭得再也说不出话来，美和子却已经明白了，一时间竟觉得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整个人晃了晃。
由纪仍然不能明白，她大声追问爱理，爱理哭着，边抹眼泪边不断摇头。由纪无奈，又摇晃着美和子，索要答案。而美和子空空洞洞的眼神投向走廊尽头，渐渐的，眼眶也红了起来。
“由纪，我们去看看雄智好吗？”美和子轻声问道，像是在问由纪，又像是在问自己。美和子有一种冲动，想带着由纪立刻离开这里，用跑的，离开这里。
可是，看着哭得满脸通红的爱理，和着急追问的满脸通红的由纪，美和子觉得自己分明看到了雄智那时被夸赞聪明后，害羞泛红的脸。
“好啊好啊，那我们快去吧！雄智到底怎么了呢？为什么你们都不回答我。”
怎么回答呢……该怎么回答才对呢？
跟着爱理来到五楼的心血管二科，走廊两边有很多病人和家属，这条走廊正好在背阳一面，暗暗的，就开了几盏冷光灯。走廊尽头拐角处，两个护工推着一张窄窄的病床车，正经过阳光和阴影的分界。一个仿佛被抽干了所有力气的女人，正脱拽着病床车的侧边护栏，踉踉跄跄地跟着往前走。身边一个穿着旧西装的男人扶着她，自己也颤抖着，无力地做着深吸气。
“本堂阿姨……雄智……”爱理低声叫着，却没有上前。
美和子心里一抽，这就是那个本来叫浅野树理，后来幸福地改叫本堂树理的女人。她烫过的头发，显然已经很久没有打理了，以至于发卷的方向都各不相同。而那白单下面的凸起，短短的，小小的，就是曾经神气活现的本堂雄智。本堂一家所有的欢笑幸福，恐怕都随着雄智离开了。
“那……是雄智吗，美和子姐姐？”由纪试探着问道，她已经有所感觉了，关于死亡。
“嗯。”美和子点点头。
“雄智他……是去天堂了吗？”
美和子一愣，在真实的死亡面前，她难以想到，这个残酷的词，还有另一种唯美而充满希望的表达。
“他现在，已经变成天使了吗？”由纪扯了扯美和子的手，仰着头问道。
“我想，是的。”
美和子一直不敢眨眼，但不堪重负的眼眶里还是滚出了泪珠。由纪看着美和子的面颊上泪珠划过，她揪着美和子的裙角，把脸埋进美和子的怀里。
“带你回家好吗，由纪？”美和子轻声问。
“嗯。”带着哭腔的声音，闷闷的，从衣服里传出来。美和子感觉到怀里越来越明显的湿意。
在回去的公交车上，由纪坐在美和子的腿上，一直不言不语的看着窗外。
美和子长叹了一口气。现在想来，幸村母亲说的果然没错，医院真是个小孩子不该去的地方，没病没灾也真不应该去的地方。可是，又有谁能有幸，一辈子都不踏入医院半步呢？生、老、病、死，人世间的悲欢离合，总是在这个无情的地方，不断上演。
作者有话要说：
☆、第十八章
回到家后，美和子向幸村母亲解释了今天下午发生的事。幸村秀子听后，并不言语，只一下一下用手指卷着由纪的羊角辫。
美和子在心底叹了一口气：这还是自己过门以来，第一次惹婆婆生气。不知道她会闷而不发，还是直截了当的训斥自己一顿。想着，美和子赶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