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庄主的头被挂在树枝上,看伤口处竟是被人活生生地扭下来的。
他充血的眼睛还死盯着前方,不知道他突起的眼球中有没有记录凶手的脸。
叶开的胃里一阵翻江倒海,他已忍不住想要呕吐。
可是雾气为什么会突然散去?为什么鄙名楼只要了秋庄主的命?
或者说,他们临时改变了主意?还是……转移了目标?
叶开感到一阵凉意从心里升起,他要回去找傅红雪和戚绵恨。
可是,他看了看秋香月,她虚弱的身体状况已经不允许自己带着她跑来跑去了。
想了想,他爬上树解下秋庄主的头,埋在那棵树下。
赫赫有名的孔雀山庄的主人就这样成了过去时。
接着,他背起秋香月,向那条小路走去。
那条小路通往戚绵恨的小屋。
叶开相信傅红雪,也相信如果傅红雪处在他的状况下,也会这么做。
戚绵恨的脸色依然没有一点血色,他没有强撑着要走,傅红雪也没有提出来。
他们接下来还不知道会遇到什么情况,现在能恢复一点总是好事。
“如果这座小屋的主人回来了,该怎么办?”戚绵恨笑道。
他知道傅红雪一向很穷,一把洒出一堆金豆子那是叶开的专利,事实上就算是要傅红雪拿出一两银子,都不如杀了他,再去找他的仇家要赏金简单。
傅红雪没有钱,没有朋友,倒是有大把的仇家。
相信他的赏金一定很可观。
傅红雪冷声道:“不用想,他已经回来了。”
门外传来轻细的脚步声,傅红雪握住刀,他的刀已经不能用了,这只是他的习惯动作。
这个动作能给他带来勇气,能让他回想起很多事情。
现在他就已经想起了一件事情,本来他不应该在这个时候胡思乱想的,可他还是想起来了。
门外的人轻轻地走进来,似乎还哼着歌。
戚绵恨和傅红雪同时一震,对进来的女人的第一印象,恐怕两个人都很难忘记。
这个女人看起来已有了一定的年纪,像傅红雪一样苍白,白得近乎透明。
她就像个孩子,甚至比孩子还要瘦小。
她的眼睛很大,但是长在那张扭曲变形,犹如一张陈旧的劣质面具的脸上,简直像是个山妖。
何况她还是个瞎子。
傅红雪松开了刀,脸上的表情柔和了些。
他看出这个女人不仅没有敌意,反而让人同情。
可她为什么一个人住在这里?她是怎么生活的?
傅红雪没有去想,这世界上有很多人的生活,都是让身在其外的人想不通的。
何况这个女人的脸上意外地挂着欢乐的神色,还开口说了话。
她的声音很温柔,有着与她的外表不符的柔软:“我的屋子里还是第一次进客人呢。”
戚绵恨的声音也变得很温柔:“打扰你了吗?”
她笑道:“怎么会呢。似乎是我打扰了你们。”
戚绵恨道:“我们是过路的客人,可惜我身体不好,半路上就撑不住了,只好连累我这个兄弟找到这间房子休息一下。”
她道:“是身体不适呢?还是被人追杀?”
傅红雪又握紧了刀。戚绵恨也紧张起来。
如果可以,他们实在不想对这个可怜的女人动手,可如果她是敌人,他们还是要杀了她。
她又吃吃地笑起来,道:“你们不用紧张,我不过是住在这里等我的儿子而已。”
她叹口气,又道:“就算我真想对你们不利,也绝对做不到。”
戚绵恨道:“你为什么住在这里?”
她道:“我在等我的儿子。”
提起这个儿子,她的脸上散发出光彩,好像全世界的幸福她都已经到手了。
戚绵恨有些好奇:“你儿子?”
她笑得很甜,道:“是的,我儿子叫高轩然。他是个很有出息的孩子。”
她很乐意向别人提起她的儿子,好像他们也应该知道她的儿子。
那毕竟是她生命中唯一的骄傲。
这就是母亲吧。傅红雪的心中有点酸涩,他想起了那个卖茶人,他的母亲还不知道他已经死去,还在苦苦等着他,而其他人却对他一无所知,甚至连他的名字都是猎一说出来的。
他突然道:“你一个人在这里,难道不危险?”
他深信高轩然不会把这么慈爱的母亲丢在这种地方。
她笑道:“当然不会,我住在这里这么多年,还从来没出过事。我的孩子会保护我。”
傅红雪露出了难得的温和表情。他突然就觉得这个女人并不难看了,甚至很顺眼。
戚绵恨一直在一旁看他,此时笑道:“我第一次知道,原来你这个木头人也会被别人感动。”
傅红雪没有理他。
让傅红雪感动的事情太多了,他本就不是个冷血的人,只不过他的温情压在往事下面,他从来不擅长表露出来。
她似乎觉得这句话让傅红雪尴尬了,于是及时地插话道:“我叫双双,虽然我的屋子不大,也不是很好,可是还是可以让两位休息的。”
她笑道:“如果两位不介意,我还可以做点饭菜,毕竟已经晌午了。”
傅红雪醒来时就是凌晨,现在已经近晌午。
叶开终于找到了那间房子,他打开木门,秋香月从他的背上爬下来,呆立在一旁。
其实她早就醒了,可是没有说,叶开也没有放下她。
他很清楚秋香月此时需要的是安宁和休息。
毕竟她连续遭受了这么大的打击。
她没有哭。
因为她已经流不出泪。
此时她能够流下的,只剩下血。
叶开是不会让她流血的,这毕竟是他的责任:“你先躺一下,我来查看一下这座屋子,顺便找点吃的。”
屋子的陈设不错,有一个很大的庭院,一半种着蔬菜,另一半种着一些花草。
甚至还有几只被圈起来的鸡。
常青藤已经爬上了木屋的窗户。
屋子里干干净净,因为每天都有一个仆人来打扫照顾。
叶开看了看厨房,设备也很齐全,不管戚绵恨什么时候想回来住,都可以。
叶开笑了笑,无论在什么情况下,他都能笑得出来。
况且他突然觉得戚绵恨这个人实在很有意思。
去菜地拔菜时,他真诚地希望自己的厨艺没有退化,或者说,自己还保留点所谓的厨艺。
傅红雪正在院子里劈柴。
即使是劈柴,他也一只手握刀,一只手运用斧头。
他用脚尖踢过木头,一挥手,木头“咔嚓”一声分为两半。
他本来想去帮双双做饭的,但却被“请”了出来。
“做饭这种事,只要有个女人在,就不应该让男人做的。”
双双的拒绝温和但是很坚定。而戚绵恨更是反对这件事情。
戚绵恨觉得傅红雪这样的绝代高手,一手握刀一手拿着锅铲,实在令他心里很不舒服。
傅红雪自己并不在乎这些事情。
对于他而言,什么事情只要他想做,都可以去做做看。
他也没觉得绝代高手什么的跟做菜有什么冲突。
不过既然主人和同伴同时反对,他也只好乖乖地去院子里劈柴。
虽然他真的很想问问戚绵恨,难道他一手握着刀一手拿着斧头,就会让戚绵恨看着很“舒服”?
这些话他当然只是想想而已,问出来就不是傅红雪了。
就好像是个很听话的小孩子,所有高明不高明的恶作剧只是在脑子里想想,从来没实施过。
戚绵恨靠在窗前,看着院子里的傅红雪。
戚绵恨看得入神,他觉得傅红雪劈柴的动作纯熟优美。
他的记忆中,那个人从来没劈过柴,甚至没有干过一件跟“家”有关的活。
不过是杀人,或者是弹琴,或者是吟诗,或者下棋。
简直是个不食人间烟火的神。
或者是一个不食人间烟火的鬼。
所以看着现在的傅红雪,他也会想,如果就这样下去,其实也不错。
可是他知道不可能。
有些事情,明明已知道不可能,为什么还要做一些妄想?
高轩然
叶开满意地看着这一桌菜,他觉得自己的努力成果还不错。
所谓的不错,就是介于能吃和不能吃之间的那条界限。
青菜蛋花汤,红烧鸡肉,辣椒爆茄子。
叶开以他的名声担保,这些都是能吃的。
所以,不错。
可秋香月无论怎么劝说也不动筷子,她甚至一点反应也没有。
叶开叹口气,给她盛了碗汤。
“不管怎么说,你都要吃东西,如果饿死了,就真的什么都结束了。”
秋香月端着微烫的汤碗,打了个寒噤,好像全身走失的温度又回来了,她的眼泪终于掉落,大颗大颗地落进汤碗里。
叶开干咳一声,扭头道:“我去给你倒碗水。”
说着,他有点像逃命一般地蹿出屋。
以前的叶开肯定不是这样。
如果是以前,他会抱住这个可怜的姑娘,好好给她温暖和安慰。
可是现在不行。
自从他抱过傅红雪后,一想起这些事情就觉得不行,好像自己在做对不起傅红雪的事。
想到傅红雪,叶开的心中又泛起那股既苦涩又甜蜜的感觉。
虽然不知道傅红雪现在如何,但叶开相信他一定会平安回来。
这世界上还没有什么人能难倒他们两个人。
他在院子里呆立了一会儿,回过神踉踉跄跄地进屋。
跨进门的一刻他才想起:自己似乎……忘了倒水?
这想法只是一闪而过,叶开便怔住了。
秋香月趴在桌子上,似乎已经睡着。
而她对面,一个白衣青年正在挑三拣四地翻弄着桌子上的菜。
“猎一?!”叶开失声道。
猎一没理他,将一筷子茄子放进口中,咀嚼几下,又皱皱眉。
“我说,叶开,如果你打算以后就保持这种水平的话,还是别给傅红雪做饭了,免得被嫌弃。”
叶开瞪着眼前这个该死的家伙,恨不得把桌子上的菜全塞进他嘴里,噎死他。
“反正不是做给你吃!”
猎一哼道:“那是那是,早知道是这种味道,倒给我金子我也不吃。”
叶开恢复了玩世不恭的样子,笑道:“当然,因为你不给我金子,我不可能做给你吃。”
其实他有很多问题要问猎一,可是他好像完全忘了。
反倒是猎一忍不住了:“你知不知道从昨晚到今天我是怎么过的?”
叶开没好气地说:“子非鱼,我非你,我怎么知道。”
猎一郑重地说:“我是跟你一样过的。”
叶开大笑起来,低头吃菜,懒得理他。
猎一喝下一碗汤,咂咂嘴对叶开说:“你不要不相信,我……”
他突然停住了,因为他感到一股眩晕感冲击着他的脑袋:“这菜里……”
叶开已经倒下去。
猎一使劲甩甩头,眼前一黑。
吃过饭,傅红雪依然在劈柴。
傅红雪也只有这个办法来报答双双。
他好像把要走的事情忘了,而戚绵恨也没有提。
双双端着一碗茶,走道傅红雪身边,笑道:“还是休息一下吧。你们真客气。戚公子也一定要刷碗,我争不过他。”
虽然双目失明,可是她的行动没有任何不便。
傅红雪应了一声,停下斧头,却没有动。
双双突然道:“你是不是有心事?”
她柔声道:“不如说出来,大家一起想办法?”
她看起来那么自信,那么乐观,好像什么事情也不会打扰她的心情。
傅红雪道:“我给你讲个故事?”
双双在听。
傅红雪从来没听过故事,更没讲过故事。
他说的不过是最近才发生的事情而已。
是关于一个少年,为他的亲人而去报复仇人。
他做了很多努力,也承受了很多痛苦。
他杀了许多人,但大部分都是无辜的人。
傅红雪在叙述的时候,还是不由自主地想起了自己。
然后,他想起了叶开,如果是叶开,他会怎么做?
叶开比他善良,而且更懂得宽容和爱。
叶开阳光一样的笑容,不知不觉中竟把他的心胸填满了。
傅红雪任自己的思绪漂浮了很远,才拉回到现在。
双双很有耐心,她一言不发,即使傅红雪沉默很久很久,她也不去追问。
等到傅红雪回神后,继续说。
可是他不知道,他旁边有一个人,一直知道一个能毁掉他的秘密。
那就是,他跟那个家根本一点关系也没有。
他不过是不知道从哪里领养的孩子罢了。
不过是个局外人。
当时知道这个秘密的人在想,如果拆穿了这个秘密,后果是什么?
现在知道这个秘密的人又在想,如果拆穿了这个秘密,这个少年是不是还有家回?
双双沉默着,两个人就这样站了许久。
直到双双颤抖着声音打破了沉默。
她道:“请跟我来。”
傅红雪放下斧头,跟在她身后。
这是一条一看就知道是被后人踩出的路。
可是被踩的很平坦,两旁亦有花。
双双顺着路毫无阻碍地向前走:“这些都是我儿子做的,为了方便我……”
路不远,尽头是一块碑。
一块碑,一座坟,坟旁一棵树上,挂着对沉重而又锋利的银枪。
碑上刻着:好友高立之墓。
双双走上前,抚摸着这块墓碑,那么温柔,那么深情,像是在抚摸恋人的脸。
傅红雪看着这块墓碑,鲜红的“好友”两个字让他感到无比刺眼。
傅红雪道:“这一定是一个自问对不起坟墓里的这个人的‘朋友’所立。”
双双喃喃地说:“这是说不清的,说不清的……”
这确实是一个说不清的故事。
高立曾经是个杀手,可是后来金盆洗手,想和自己的恋人双双一起过平静的日子。
可是他的组织不愿意放过他。
他们躲了三年,可是还是逃不出组织的人找上门来。
此时高立已经没有把握去杀死组织的人。
于是再三犹豫后,高立向他的好友,孔雀山庄秋庄主,借了孔雀翎。
他没有使用孔雀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