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下了床,对叶开道:“我已经好了,你最好还是休息一下,我们接下来的事情还有很多。”
叶开惊喜道:“我们?”
傅红雪看着窗外,目光坚定,不管前面的路有多么黑暗,有多么痛苦,他一定会挺直腰板走下去,一旦他开始走,就不存在回头或者停止。
这才是真正的傅红雪。
傅红雪道:“自然是我们,至少——”他竟然笑了笑:“秋姑娘是要交给你的。”
如果说叶开的笑容是三月的阳光,照在草长莺飞的大地,给原本生机勃勃的世界更添一份光彩。那么傅红雪的笑容就像是隆冬时节露出的阳光,瞬间就划破了坚冰,使原本黑暗冰冷的世界有了希望。
叶开也笑了,道:“我希望你能答应我一件事。”
傅红雪道:“什么?”
叶开一字一句地道:“以后你要多笑笑,一定。”他说的很诚恳,他真心希望傅红雪可以听进去。
风铃声轻轻响动,一个轻柔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我可以进来吗?”
叶开道:“当然。”
随着门被推开,一把轮椅滑进来,轮椅上坐着一名青年,傅红雪第一眼看去还以为是个少女。
因为这名青年体型纤细,柳眉红唇,皮肤如凝脂,就连他放在轮椅上的左手也让人觉得柔若无骨,他的脸上挂着柔和而微微怨怼的笑容,竟美如天人。他的残疾更衬托出他的美貌,一瞬间就连傅红雪都对他产生怜惜之情。
傅红雪疑惑地看着叶开,叶开笑道:“这位就是戚绵恨。当时在孔雀山庄我们被那些余留的人围攻,还好他及时赶到,不然恐怕……”
戚绵恨道:“秋老庄主对我有恩,我自然该回报。我一直在探听鄙名楼的动静,一听说猎一开始行动了,我便马上赶往孔雀山庄。只可惜……”他拍了拍轮椅,露出恨铁不成钢的表情:“这双腿不争气啊。”
他的目光落到傅红雪脸上时,却怔住了,他像做梦一样盯着傅红雪,简直移不开眼睛。
叶开干咳一声。
戚绵恨这才回过神,微微弯弯腰,笑道:“早听闻刀神傅红雪的大名,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
傅红雪回了礼,问:“现在情况如何?”
戚绵恨道:“其实所谓探听,也不过是事情发生后我才知道。而且我这座楼似乎也早就被人监视了。”
他看向窗外那片青天,道:“鄙名楼的人,外表全都和普通人无二,甚至你与他擦肩而过,都感觉不出对方是个武功高手。这样下去,恐怕我真要疑神疑鬼,把周围的普通人全当成坏人了。”
他又目不转睛地看着傅红雪,叶开叹口气,自己再不回避,就太不识趣了。
叶开出去后,戚绵恨迫不及待地对傅红雪道:“你知道么?你的相貌让我想起一个人。”
傅红雪道:“哦?”
戚绵恨一字一顿,好像这两个字已经刻在了他的心上:“猎、射。”
傅红雪心中一抖,大声反驳:“我根本不认识他。”
戚绵恨冷冷地说:“我只愿你不认识他。”
叶开在门外有些焦急,他不知道傅红雪和戚绵恨在谈什么,可是他又不愿意把傅红雪锁得太紧,但单是从外表看,戚绵恨就不像是一个能让人放心的谈话对象。
“自讨苦吃!”叶开在心中骂自己。
可他意外地听见了傅红雪的笑声,大笑声。
他忍不住推开门走进去。
傅红雪在狂笑,他已经感到自己五脏六腑的紧缩,简直要吐出来,可他还是要笑。
叶开按住他的肩膀,饶有兴趣地问道:“怎么了?”
傅红雪冷静下来,淡淡地说:“没什么,戚绵恨说了个笑话而已。”
戚绵恨微笑着,意味深长地说:“不错,我的笑话很冷,所以很少有人笑。”
傅红雪冷冷地说:“确实不好笑。”
戚绵恨笑道:“所以才要谢谢你的捧场。”
傅红雪淡淡地说:“不是你的笑话好笑,我只是在笑:再不好笑的笑话,却总是有人会捧场。”
以进为退
叶开跳上马车,再次对傅红雪道:“你真的不坐马车?”
傅红雪道:“我步行,还能为你们引开一些人。”
叶开关切地嘱咐:“那你小心点。”
傅红雪默默地点点头。
就在傅红雪昏迷期间,戚绵恨与秋庄主便商量好,既然鄙名楼的人善于隐藏自己于普通人当中,不如他们以退为进,隐入深山里,那里人烟稀少,他们无处躲藏,便可自动送上门来。
戚绵恨说,他在山中有一座静心之用的屋子,虽然不大,但也足以住的下五个人。
得到叶开同意后,戚绵恨当下备了马车,又拿出银两遣散了所有的家仆。只等傅红雪一醒便上路。
马车渐渐消失在视线中,戚绵恨却突然回来了。
“怎么?”傅红雪疑惑地看着他。
戚绵恨笑道:“叶公子说傅红雪你的刀已经有了损伤,担心你遭遇不测应付不来,我想起家中还有一把不错的刀,便自告奋勇赶回来了,如果你有兴趣,不如跟我回去拿?”
戚绵恨毫不掩盖对叶开与傅红雪两个人的称呼的差异,傅红雪也无所谓,两个人之间本来就隐隐感到与对方有芥蒂,况且都是率真之人,也没必要故作亲热,好在两人还不至于相处不下去。
傅红雪道:“不劳费心,不过我不习惯用别人的刀。”
戚绵恨也并不介意这个回答,如果傅红雪真的接受了他的刀,才会让他感到惊讶。
傅红雪走得并不快,戚绵恨用手推动轮椅,缓缓地跟上去。
叶开赶着马车渐渐到达一片树林,戚绵恨告诉过他,穿过这片树林便有一条小路,顺着小路走很快就能找到屋子。
他有心等着傅红雪,也不怎么着急。看着周围的景物不时地闪过,叶开有种昏昏欲睡的感觉。
“别岸扁舟三两只。
葭苇萧萧风淅淅。
沙汀宿雁破烟飞,溪桥残月和霜白。
渐渐分曙色。
路遥山远多行役。
往来人,只轮双桨,尽是利名客。
一望乡关烟水隔。
转觉归心生羽翼。
愁云恨雨两牵萦,新春残腊相催逼。
岁华都瞬息。
浪萍风梗诚何益。
归去来,玉楼深处,有个人相忆……”
身边传来秋香月悲伤婉转的歌声,叶开的思绪随着马车的前进晃晃荡荡。
秋庄主坐在马车里,带着笑意想着这对年轻人,“知女莫如父”,他怎么可能不明白女儿的心思,现在秋香越是他唯一的亲人,能找到个安稳的托付就好了。
家族被灭,他本想一死来向祖先交代,可是他的女儿还活着,他死了女儿怎么办?所以他咬牙活下来。
他已经暗下决心,在女儿找到归宿前,他无论如何也要保护她,除掉一切伤害她的人。
快到树林的尽头,叶开突然勒住马,一个小孩子站在前方,挡住了路,他看起来不过五六岁大,披着头发,红扑扑的小脸上挂着甜甜的笑容,连亮晶晶的眼睛里都散发着笑意。
小孩子道:“哥哥,为什么这么急着赶路?不如下来和我玩游戏吧?”
他明明是个小孩子,可是他的声音却悠悠地在四面八方传开,好像声音不止来源于一处。
叶开笑道:“我们还要赶路呢。”
小孩子眨眨眼睛,不气不恼,身影一晃,居然消失了。
随着他的消失,树林顿时被雾气笼罩,浓浓的雾气阻碍了他们的视线,叶开脸色突变,马受惊后胡乱狂奔,秋香月抓住叶开的衣袖,不敢再放开手,她看到了最恶心的一幕。
马在狂奔中脑袋突然碎裂,身躯被砍成三段,接着车身一滑,将叶开和秋香月甩了出去,至于秋庄主则摔在了另一处,三个人完全被分散了。
戚绵恨从深眠中醒来,昏昏沉沉的脑袋一时还无法判断自己在什么地方,他轻轻地“哎”了一声,身边传来傅红雪冰冷的声音:
“醒了?”
“我怎么……”戚绵恨撑着床边想坐起来,他的大脑还是很混乱,却隐隐地想起了一些片段。
他们是在树林的中段被袭击的,十几个人与他们混战,虽然傅红雪还不至于打不过他们,不过顾着戚绵恨,所以下手多少无法干脆利落。
戚绵恨轻声道:“你不用顾着我。”
他不但冷静,这时候脸上还是带着温柔动人的笑容。
傅红雪身形变快,又有几个人倒了下去。
他们的武功其实都很强,只不过他们找错了对手。
一个穿着青色布衣的人,明白很难在傅红雪身上占便宜,便身形展动,在草地上接连一个起落,掠出三丈,直扑戚绵恨。
可是戚绵恨的轮椅一滑,这个人显然没料到一个残疾人竟然会有这么快的速度,竟完全没有逼闪之力,直接撞向戚绵恨的轮椅,一声惊呼还没有发出,咽喉下的软骨和喉结已经被打碎了。
戚绵恨什么大动作也没做,他不过是伸出两根手指,轻轻搭在那个人的咽喉上,然后轻轻一点。
看似轻柔的动作,竟将他咽喉下的软骨和喉结全部打破。
那个人倒在地上,眼泪也已涌出,他感到自己嘴里涌上一股又酸又臭的胃水,但他已经无法对此做出反应了。
傅红雪淡淡地说:“在那之后你晕倒了。”
戚绵恨苦笑:“跟猎射一战后,我已经有好几年没有出手了,看来不但身手退化,连体力也跟不上了。”
傅红雪看着自己的刀,缓慢地问:“你练的是阴功?”
阴功虽然厉害,但也会让一个男人变得如女子一般阴柔,这也是为什么戚绵恨的相貌能如此柔美的原因。
戚绵恨笑了,道:“我已经残废成这样,除了阴功,还能练什么呢?”
阴功绝不是孔雀山庄会有的武功,甚至因为它过于邪恶,为一些“正派人士”所不耻。
戚绵恨不是不明白傅红雪的意思,但他好像故意忽略了,他看着傅红雪,好像在说:“我们都曾经是复仇者,为了复仇而要付出多大的代价,你不是比我更清楚吗?”
傅红雪的胃开始收缩,他不再逼问戚绵恨,甚至根本不想再提这个话题。
戚绵恨看着四周,简单的摆设和破旧的用具,看来这不过是个普通的农房:“我们这是在哪儿?”
傅红雪道:“我不知道。”
他不过是在偶然下发现了这座小屋,便将戚绵恨抱进来。
戚绵恨觉得一阵血气上涌,又躺回去。
“你还是在休息一会儿吧。”傅红雪声音冷淡,好像根本不是在关心他。
戚绵恨只是瞧着他的脸。
那个人曾经用最温柔的眼神注视着他,也曾经用最冷酷的语言说出伤害他的话。
“少恶心人了!娘娘腔,你就这么喜欢我把你当女人看?有点自尊行不行!”
他以为多年来他已经可以很容易地控制自己的情绪,没想到只因为一张相似的脸,就能轻易打破他的自制力。
当他回过神,傅红雪正警惕地盯着他:“你有杀气。”
戚绵恨淡淡地说:“表露出来,总比隐藏好。”
两个人同样用锐利逼人的目光针锋相对。
戚绵恨道:“你好像不怎么关心你的朋友。”
叶开……傅红雪的思绪游离了一下,又平复:“他不会出事。”
戚绵恨挑起眉,很玩味地说:“这么肯定?”
傅红雪平静地说:“因为他是叶开。”
因为他是叶开。
这句话再次刺痛了戚绵恨的心。
那天,他用两根手指按住那个贱人的咽喉,对眼前英俊但冷漠的青年冷笑:“你信不信她会死?”
青年仍旧表情冷漠,好像那个女人跟他没有一点关系,但他出口的话,却表露着在意。
他道:“她不会出事。“
戚绵恨冷笑:“这么自信?“
青年平静地说:“因为我会死。“
这段对话日日夜夜让他不得安宁。
你明明不爱她,却为了世俗的名声,为了所谓的责任,你愿意为她去死。
那你就去死吧!
戚绵恨曾经花了十五年时间去了解那个青年。
接着从猎一口中听见傅红雪的名字。
他又花了半年时间去了解傅红雪。
之所以只用了这么短的时间,是因为傅红雪和那个人的相似,从性格上就相似根本就不用他花这么多功夫。
戚绵恨当时的心情是什么?是在想,傅红雪,你简直就像个精细的复制品。
戚绵恨道:“那么,叶开是你什么人?“
傅红雪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手,他不想向一个外人说什么自己和叶开的关系。因为根本没必要。
他不会一直逃下去,他会面对所有的问题,不过他没必要向戚绵恨解释,他一向没有向别人解释的习惯。
戚绵恨却误认为他在逃避,微微冷笑,却把杀意埋在心里。
他在同情曾经的自己,也在同情叶开,他觉得叶开和曾经的自己一样,不过是在做着无用的付出,因为两个同样会装傻的人,不可能回头看他们一眼。
转变
清冷的树林,叶开握住拳,明明只差一步,可是却偏偏出了事故。
秋香月仅仅抓住叶开,她现在只能依靠这个人,就好像要溺死的人都要拼命抓住点什么,何况叶开并不是根稻草,而是可以让她得救的坚实的大树。不论如何,她都不会放手。
叶开没有动,也没有对秋香月说什么话。他在全身戒备着,戒备着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
雾气渐浓,凉意腾升。
秋香月连站都站不稳了,却还是咬牙坚持,她不能让自己再次称为累赘。
叶开的刀已在手中。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时,随着一阵“咯咯咯”的笑声,雾气竟慢慢地散了。
这是怎么回事?
叶开正在疑惑,就听秋香月发出一声哀叫,接着就看见她晕了过去。
正对着他们的那棵树,高处的树枝正缓缓地向下滴血。
树枝是不会流血的,流血的只有人。
秋庄主的头被挂在树枝上,看伤口处竟是被人活生生地扭下来的。
他充血的眼睛还死盯着前方,不知道他突起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