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暂的沉寂,一盏盏路灯在雨中为车子照亮前行的路。
但它又将行向何方?
哪里,都不是归途。
“……不,我是复仇者。”
他把声音旋大:“骆飞,真实是美德,但不适合生存。”
音乐占据了空间,由于歌曲年代久远,背景发出沙沙声,反而显得易于亲近。
林广荫慢慢符合着哼唱歌词,露出陶醉的微笑,和黄色灯光里蜿蜒而下的雨水一样柔和。
仿佛在追忆人生中最美好的日子。
“I'm singing in the rain; just singing in the rain。
What a glorious feeling; I'm happy again…”
21
林子午的电话在进城之后又进来了。
“接电话,告诉他你会去,”林广荫说,“我需要时间和媒体接触。”
“不行!我不放心——”
“妹妹你不用担心,行李方面我也会帮你打点,不会遗漏任何重要物品,”他轻描淡写的打断我,“况且,你妹妹现在应该不在家里了。”
上腹部莫名的疼痛起来,反胃的感觉又来了。
“你稳住他,明天五点到火车站候车厅来找我,我会带着你妹妹,你的所有行李还有钱去。”
“只有到你乘上火车,照片和文章登入早报,我们才算是共谋犯。”
他把车子停在林子午别墅不远。
我拽着林广荫的衣领:“我会如你所愿,但是,如果你伤害到她——”
“明天之后,你可以和你妹妹过自己的生活,我们再也不会见面了,”他笑了笑,似乎无所谓现在的状况,“我也很想尝试,轻松活下去的滋味。”
“林先生。”
“你在哪?”他的声音好像有些急躁。
“我在……在别墅后门。”
雨浸湿了我的汗衫,我眯着眼睛,放下手机。
后门不久放出灯光,而我身后是无垠的黑夜,在软弱无力的街灯之后,林广荫想必躲在阴影里监视着这一切。
有人从灯光里走出,像是林子午的身影,他打开伞,穿过小道,开启了铁门,见到我狼狈的样子有些讶异。
他用伞遮住了雨。
“你家里没有人,发生了什么?”
我看不清他的脸,也想象不出他明天看到报纸后的表情。
他说:“我差点报警。”
我摇了摇头,他伸出手指抚摸我的脸,在他接触到我的皮肤时,我低头呕吐,但什么也没吐出来。
我没办法放松下来,林子午也好像心情不好。
“你隐瞒了什么?”我听见他在黑暗里问我。
我绷紧身体,维持沉默。
大概有所预感,他显得有些心浮气躁,没有耐心等我适应,强硬进入了我的身体。
中午以后我就没吃东西,下午的折腾和持续的呕吐耗尽了体力,我在疼痛里头晕目眩,逐渐失去了触觉,却听见空气中隐现谁和谁的笑声,笑声越来越多,越来越近,进而连成一片。
他笑着说:你什么也没做到。
她讥笑我:你和你所不齿的人,没差别。
他们说:你出卖身体,也没有留下灵魂。
“……骆飞。”
我并没有失去视觉,在顶灯亮起后,我看见林子午的嘴唇在动,似乎在叫喊我的名字。
他看上去很沮丧,皱着眉,嘴角微微下摆,我第一次感觉,林子午那么有人的味道。
“为什么会这样?”他抱紧我。
我想说我流血是我心里有鬼。然而谎言一旦开始似乎就无法停止了。
林子午仍然自言自语,问着看不见的谁:“为什么,我们又倒退回去?”
即便不倒退,我和你又能前行到哪里?
我和你终究不是我们。
“如果有一天,你要报复我,”我说,“别伤害我身边无辜的人。”
晚上回到公寓,公寓门没锁,里面漆黑一片,我没打开灯,在沙发上坐着,直到晨曦来临。
清晨是夏季一天里温度最适宜的时候,我刷牙洗脸,做着以前每一天早晨的步骤。
然而最后一次打开公寓门,关上,走出。
在候车大厅我找到裹着毯子甜甜睡着的妹妹,所有行李都已打包完毕。妹妹怀里有一只信封,装有火车票,钱,还有一张剪报,我随手扔掉了剪报,在信封最底下写有林广荫的留言:
抱歉只能拿出两万,抱歉对你做出的一切,但愿你我都有自己的生活。
安静沉睡的车站随着列车即将到站的广播响起,渐渐苏醒,检票员打开铁栏开始检票。
我摸了摸妹妹的脑袋,她惺忪的睁开眼睛,看见是我,露出撒娇的微笑靠在我手上。我背着妹妹拉着拉杆箱,跟随散发睡意慢慢前进的队伍挪动。
妹妹想必又闭上了眼,在我背上发出梦呓般的柔柔嗓音:“哥哥,我们要回家么?”
我回头蹭了蹭小孩凉凉的鼻子:“不,我们要去很远很远的地方。”
“是去旅行吗?”妹妹伸出手拉我的耳垂。
我点点头:“嗯,会是一段很长的旅程。”
“那儿有动物园吗?”妹妹问。
“唔……应该有吧。”
“有没有游乐场呢?”
“会有吧,”我想了想,看着墙边高置的窗口外阴沉的天空,“……都会有的,只要小菲要,哥哥就能把它们变出来送给你。”
妹妹的脸贴着我的背,她抱住我的脖子,满足的打了一个呵欠:“……真好。”
她睡着了。
我们最终没有到达车票上的终点站,傍晚刚过,列车驶入了一个大城市的总站,妹妹很喜欢那里绚烂的灯光,她说它们真漂亮,就像地上的星星。我想到她不能再回到出生地,那个记忆她目前全部人生的城市,就带她下了车。
“如果小菲喜欢这里,我们就在这儿住下来。”我说。
她很认真地点头。
我总觉得,妹妹是预感到什么了,那么乖,没有吵闹,就算在以后我告诉她我们再也回不去了,妹妹也还是那么乖,没有吵闹……好像已经在学着接受自己的命运。
不清楚是否考上了那所大专,不管怎样,今年入学已经不可能。在城市旧城区租了一小间屋子,没有户口簿,只能送妹妹进入学费高昂的私立学校,几番下来经济上已经捉襟见肘。但大约是有家人在身边的缘故,日子并不难过,我要凭着一张高中毕业证书找到工作,靠自己的能力养活我们俩,然后再考大学。
在一家酒店找到服务生的工作,再做一些兼职,生活很忙碌,但我觉得这样活下去未尝不好,也许疲劳,不会被恶梦惊醒,也不会疼痛。
妹妹照旧在放学回来叽叽喳喳讲述学校发生的事,她也会想念那个小男孩,以前学校的同学老师,但她适应的很好,她说喜欢晚上都是霓虹灯的大城市,这里热闹又漂亮。
城市和以前生活的地方间隔遥远,没有传来林子午的消息,偶尔一天,只是随意调到当地的经济台,在屏幕底部滚动而过的信息里,林子午公司的股票处于跌幅前五位。
我不愿意去设想林子午面对丑闻的态度,那是过去时,他是我不能也不想回去的生活的一部分。
自那天后,我就再也不看经济台。
22
工作的酒店不大,处在步行街旁的缘故,作为开张不久的酒楼,生意还算不错。餐厅主粤菜,老板是广东来的年轻人,做生意很和气,菜点口感也好,于是有了越来越多的回头客。
出事那天临近年关,酒店里坐满了客人,空调调得很高,我正端着砂锅往外走,忽然听到玻璃碎裂的声响,然后是人们的惊呼,整个热闹的酒楼转瞬之间混乱起来,客人们惊慌失措的往外挤,差点把我手中的汤撞翻。
我靠在墙角,看见人群里冲出一伙拿着西瓜刀铁棍的人,他们掀翻桌子,拿着家伙砸毁家具器皿,朝着拼命从门口挤出的食客晃刀子取乐。
“骆飞……”身后有人拉住我的制服下摆,是从乡下来这儿打工的余杰,“是流氓……怎么办?”
酒店已经清场,老板从楼上赶下来,还没说话就被人一拳打在腹部,蜷缩着身体跪在地上。
“报,报警吧。”
我听见余杰发出颤抖的嗓音,他拿出手机,我想阻止已经来不及了。
一个大麻子的光头拿着铁棍朝我们大喝一声,踢开砸烂的椅子向我们跑来。余杰看见他过来手指抖得完全按不上号码,转身往厨房跑。
玻璃外,停着许多辆出租车,大麻子的同伙在招呼他逃走,他却依然扑上余杰的后背,把小个子的余杰一把拽了起来,骂骂咧咧要朝他挥棍子。
我把手里的热汤泼到大麻子的脖子里,大麻子跳了起来大叫,我拉开余杰,往厨房跑,这时,从门上透明板注意到状况的厨师长打开门,让我们逃了进去,立刻锁了门。
大麻子的惨叫没有持续多久,有人过来架着大麻子往外走,几分钟内就撤了干净,只留下满地碎片残肴。
厨房里,糕点依然在蒸笼里蒸煮,白色的热气慢慢弥漫了整个房间。
从大厅跑到厨房仅仅十几米,但我和余杰还在喘,惊魂未定。确认他们不会回来,厨师长开了门去检查老板的伤势。
余杰脸色惨白,整个眼睛周围却发红,他想对我说什么,又发不出声,使劲拍我的肩膀。
“你……”他显然被大麻子的铁棍吓得够呛,露出快要哭出来的表情。
后来,对于砸店的起因老板猜测是同行竞争,可能是周围几个酒楼老板出钱请了流氓毁老板的生意,因为之前也有人给过生意红火的老板灵子,但老板不吃那套。老板的伤没什么,不过酒店生意做不下去了,他卖了酒店,遣散了酒楼里所有人,黯然回去了南方。
这件事让我了解,不管是哪里,平静小城或者繁华城市,哪里都有肮脏的勾当,人未必有能力阻止它发生。
而它对于我直接的影响是,我失业了。
那天,我拿着遣散费回去的时候,在街角楼房上闪烁的灯箱广告上,看到附近高中复读班的报名信息。
灯箱上,截止时间,地点,电话……我的希望,在夜里,一闪一灭。
除夕夜前,我带着妹妹去了附近的大卖场,也像模像样的购置了年货,妹妹已经快八岁,小孩子长大真是蛮不可思议的过程,好像突然之间学会给自己扎麻花儿辫,会认真地看食品袋上的出产日期,会有自己的心事。
妹妹小小的个子从人堆里钻来钻去,选好了食物就对我晃晃,等我点头扔入推车。她像任何一个普通小孩一样跑跑跳跳,在我摇头时对我做鬼脸,似乎和周围父母带着的小孩儿没有区别……但我不能保持和环境一样祥和快乐的心境,我害怕没有能力继续使她微笑,我不愿在年末冷冬让她一个南方小孩住在北方没有暖气的屋子里,我也奢望读大学有好的工作,可以掌握自己的未来……却力不从心。
年后不久,余杰联系我,他说他老乡在一家新开的酒吧工作,问我愿不愿意和他一起去面试,试试运气。
面试很顺利,通过第二天就上了班,工作时间也不长,就是会日夜倒错,晚八点开始一直到凌晨。薪水还可以,时不时也有小费,看上去难关暂时度过,我然后报了复读班。
高中离家很近,因为晚上工作,中饭我都回去睡一个小时。四月中旬的中午,妹妹班主任的电话吵醒我,她叫我去一次学校:小菲打架了。
和班主任谈完后,我接了小妹回去,她看上去没受伤,只是一直低着头不说话,似乎自己知道错了。我很想问她动手的原因,又怕她哭。
骑上脚踏车,妹妹坐在我身后没有像以前那样撒娇的抱住我,我有点迷惘。
如果爸爸妈妈在,该有多好。
“小菲,哥哥听了王老师的话,才想起你最近好像总是不开心。”我看着从车轮下蔓延向前的道路,“哥哥不怪你,是我太不关心小菲了。”
小妹发出呜咽的声音,把脸贴在我身上。
回到家,我从妹妹口中了解了原委:小妹班级曾组织过秋游和春游,她瞒着我交不出钱,同学就认为她很穷。今天一个男孩偷偷带来的新款掌中宝不见了,因为他记得最后一个玩过的是妹妹,认定是她偷的,跟着有小孩起哄,说她买不起就偷人家的,妹妹就和那个孩子打了起来。那台游戏机后来在男孩自己的包里找到了,害怕游戏机被发现所以当事人都瞒着老师。
妹妹抽抽嗒嗒的讲完,依然低着头,似乎在等我发火。
私立学校,学生大多出自富裕家庭,小妹生活在里面一定很别扭,但她宁愿被人知道家里穷也不向我要钱交旅行费……她是不想加重我的负担。
“小菲,你知道什么事会让我生气?”
我蹲着身体,摸了摸小妹的脑袋:“哥哥最气小菲不相信哥哥了。”
“哥哥可以让小菲去秋游,可以让小菲像其他孩子一样得到想要的书或者娃娃……小菲怎么可以不相信哥哥呢?”
小妹点点头,大声哭了。
晚上在酒吧工作,周围很吵。不算是多少上档次的酒吧,音乐闹的时候也很乱。
我有段时间没见着余杰,送酒给7座回来,瞥见他在布着流苏的8号卡座前吐。卡座里的人指着余杰笑,桌上一直线排着十几杯各色调味酒,已经空了两个杯子,在最内侧的杯脚边放着一沓红色的纸钞。
我记得那叫做十四行诗,用十四种酒排列直线,玩家要在十四分钟内饮尽才算赢,输的人要付全部酒资。
这些暴发户是在拿钱逗引余杰,余杰平时很省,他有个很好的青梅竹马,准备攒钱回去娶老婆。但他根本不会喝酒。
我看了眼钞票:“我来玩吧。”
余杰拉着我。
人群中有人笑起来。
一个抽雪茄的国字脸说:“可以,还剩十二杯,少的就算了,但只给你十分钟。”
我拿起酒杯,他拿着那沓钞票挥了挥:“游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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