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谁是需要被责怪的,至于松原海志……他是她的生父,总归生不出恨意。
“白痴……简直无可救药!”
熏理愤愤地骂了自己一句,在了解了隐藏于记忆中的真相后,一股无力感如潮水席卷四肢,让她动弹不得。
当时年少无知才做了让自己后悔的判断,她现在想做的只是挽回,让夫妻间的隔阂尽量消失,再次心平气和地面对面坐下,以父母的身份谈论征十郎的教育问题。
**
房间内静谧无哗,只能听见对方平缓起伏的呼吸声。
背对他躺在大床右侧的熏理却屏住呼吸,将被子又往上拉了拉。她甚至长久以来任何人也无法动摇这个永远走直线的男人的情绪,但她还是忍不住想放手一搏。
——以书信的形式,趁着半个月同房一次的机会向他道明一切。
包括先前萌生出逃跑想法的缘由(她省略了从海志口中听到的话,而是含糊地给了一个理由)、之后的心因性失忆和昨晚宿酒不归的事等等。她不信雅史会冷血到不为所动。
……
“七个错别字,五句话有语病。”
什么!?她写完两千字的长篇大论后还特地反复检查了两遍!
“欸?”
熏理浑身一颤,迅速爬起身转头瞪视雅史,一脸不明所以。
“就这种水平还想从事翻译工作,我很怀疑。”坐在床头淡定展开信纸的雅史继续吐槽,完全不顾她的面子。
“……喂!QAQ”别转移话题!
“第一,我从未将你当作棋子——老实说你完全没利用价值。”雅史坦诚得让她想哭,“第二,直到将小征抚养成人前互不干涉是我的底线。”
“那之后呢?”
“之后,去留随意。”这是他下的最后通牒。
熏理做思索状,这条件对她没有损害,更何况征十郎成人后她还可以再见他,只不过要搬出赤司宅去别处生活,正合她意。
“谢谢。”发自内心的感谢。
☆、第二十一章
恢复记忆的熏理度过了漫长安宁的三个月,自打在家工作后,她上午会先从简单的翻译文件做起,下午腾出大量空闲时间照顾孩子,生活过得有滋有味,雅史也再也不会无缘无故干涉她的自由。几乎每天都能见到母亲在幼稚园门口等待的征十郎也对现状很满意。
有关与她撕破脸的金井的消息,熏理是在上周听典子特地提起的。据说她被调职到海外做了高管,名义上是为了负责在国外刚创建的分公司上市期间的一些事宜。而野心勃勃的大岛则终于得到了她梦寐以求的日本总部主编之职。
熏理下意识地认为事情没那么简单,但她没追根究底。
让她稍稍有些介意的是雅史的态度,既然早就有将金井安排到国外的打算,为何还要辞退她?
雅史对此只是淡然地敷衍了一句,“编辑部不适合你。”
「当初把我仍到编辑部的是谁呢!?」熏理在心里腹诽。不过满足于现状的她没有反驳。
熏理度过了日本五月春暖花开的时节、六月闷热的黄梅雨季……从七月中旬开始,就要进入最受小朋友欢迎的暑假了。但随之而来的坏消息就是——放假前他们还有测、验。
私立幼稚园的管教相当严格,颇有点小学学习制度的味道。所幸孩子们只需要考国文、外文和数学三门,征十郎天资聪慧从未在学业上有过松懈,但严父雅史还是残忍地剥夺了他的自由时间用作复习。
话说回来,距离下课还有十分钟,幼稚园外已整齐停满了高档黑色轿车,不少与熏理年纪相近的少妇们焦急地坐在副驾驶等待孩子。
以双脚代步的熏理来得晚了些,被停泊在门口的车子挤到一个很不起眼的角落。她时不时地左右张望,耳畔传来妈妈们的议论声——
“再晚一点就赶不上飞机了呢……我打算等儿子一放学就立刻带他去机场飞意大利。”
“总算能利用暑假好好休息一下了。”
“前不久我家孩子就跟我抱怨,今天说好了要犒赏她。这不,我在市中心订了XX餐厅。”
……
熏理的脸蓦地有些挂不住,她的手歪了一下,露出塑料袋里简易包装的礼物一角。
和她们比起来,她的慰问礼未免太寒酸了!
不过她还是挺赞同赤司家的家训,不可铺张浪费过分奢侈什么的,和把千叶玫瑰当草种植的迹部家简直处于对立面。
孩子们的欢声笑语蓦地如潮水袭来,熏理收回思绪,打起十二分精神全神贯注地盯着远处的队伍——想要寻找那个红色脑袋并非难事,他的红发似乎已成为「赤司」的象征。
他们纷纷投入家长的怀抱,有些更像献宝似的将成绩单交给家长。四下顿时响起一片窸窸窣窣的翻纸声。
“小征,这里!”
熏理朝那个红色脑袋拼命招手,试图吸引对方的主意。
是她的错觉吗?征十郎神情凝重,完全没有迎来暑假的欣喜之情。他慢吞吞地走到熏理身边,双手捏着一张纸。
她心里“咯噔”一下,难不成考砸了?
「呸呸,不许乱想……小征最优秀了!」
熏理犹豫了一下,主动从他手里结果成绩单轻扫一眼——都说精英教育从小娃娃抓起,幼稚园中班的考试水准可以和国小一年级媲美,但终究难不哪里去。
国文满分,数学满分,英语满……嗯?满分20的卷子居然拿了19。5。
“很棒啊!”熏理如释重负地吁了一口气。
“英文不是满分。”他的五官皱成一团,对卷子上的点五表示怨念。他只是拼错了某单词其中的一个字母。
“对自己要求严格是好事,但我相信小征在班上已经是最好的了。”
“有个同学英文是满分……虽然我总分更高。”而且那孩子还是在国外长大的,所以国文不及格——征十郎在心里嘀咕。
“只是少了0。5分,别太计较。”熏理哭笑不得,“为了一点分数而不开心,很不值得哟。”
“可是爸爸……”
原来是担心雅史摆脸色啊~
“大丈夫,我相信爸爸不会这么小心眼的,对吧?”
也许是熏理的话起了作用,向来很信赖母亲的他脸色总算缓和不少,开心地接过她准备的礼物。
“是什么?”他小心翼翼地从袋子里拿出礼物盒,又小心翼翼地摇了几下。
“你猜~”
回到家后征十郎兴冲冲地抱着礼物回房,明明恨不得下一秒就拆开礼物,脸上却依然维持着一副正经样,怕被别人看穿他的小心思。
他再也按捺不住心底的躁动,两眼发光地打开盒子——
是一套精装版将棋!
征十郎忍不住抱着棋盒在床上翻滚几圈,高呼“妈妈万岁!”
熏理四年前买的那一套本就是夜市上淘来的二手,边角已经有些破损。父亲的那一套他又不能随便拿来玩,所以她这次准备的礼物正合他心意。
母亲永远都知道孩子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征十郎的好心情仅持续到傍晚,被雅史毫不留情地破坏了。这位严父用五分钟仔细研究他带回家的成绩单和试卷,沉着脸对他说了一句“到书房来。”
“爸爸一定生气了QAQ”征十郎有些心慌,露出沮丧的表情。
“生气啥?你不是考得很好么。”熏理拍拍他的肩,面露一副「儿子别怕」的神情。“他吓唬你呢。”
说不定去书房是因为给他准备了礼物~
“我能看出来,爸爸脸色不好。”
小小年纪便懂得察言观色的征十郎沉痛地摇头,任命地从椅子上跳下,有如上刑场般地朝书房迈开步伐。
熏理愣愣地凝视儿子的背影。好吧,她也看出雅史嘴角比以往还要下降几分。但她不敢增加征十郎的心理负担,这孩子自打生下来就有点惧怕他的父亲,也许是因为雅史时而散发的鬼畜气场起到了威慑力。
也只有厚脸皮的熏理敢再三挑战雅史的底线。
“嘀嗒、嘀嗒……”
熏理无所事事地坐在沙发上用美工刀削征十郎的铅笔,偶尔会抬头看看时间。
不正常,通常父子俩的课程在八点半结束,但今天却拖到九点!
她拿着美工刀的手悬在空中,突然没了削铅笔的兴致。
“九点征十郎该上床了!赤司雅史究竟闹哪样。”
不会是为了那张19。5的卷子纠结半天吧?不就是个字母写错了么,熏理开始抱怨起这小心眼的男人——她自认为自己识人的眼光一向很准。
她轻手轻脚地晃到三楼书房门口,从房里隐隐约约传来稚嫩的童声。为了听的更清楚,她耳朵几乎贴在了红棕色的门上,听到几句不太流畅的英文。
「不是吧?让这么小的孩子读英文书籍!」
熏理耳尖地找到几个深奥的单词,开始为征十郎打抱不平。
虽然由她指导他的英文,但雅史仍会腾出时间单独进行指导,说白了就是不信任她的能力。熏理对此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到目前为止也就教了几首儿歌和日常用语。
「孩子的爸爸太过分了!」
熏理撇撇嘴,发誓从明天起要带征十郎出去狂玩一阵,以此弥补他受伤的脆弱小心灵(大误)。
**
不出母子俩人所料,雅史“体贴地”为征十郎增加了每天半小时的拼写课程,熏理不得不开始相信这就是他独特的父爱表达方式。但她不甘示弱,暑期第一天就将征十郎拉出去压马路,甚至特地为他找了个意想不到的伴儿。
“啧,是母亲硬要求我来的啊,我一点都不想来。”
“是是。”
“……真不华丽!”
光听到这带有英国式口音的腔调就知道是哪位小爷了。
熏理强忍笑意,肆无忌禅地打量着景吾的一身行头——大夏天的还要打扮成英伦风小帅哥,领口袖口镶着别致的银纽扣,脚下是被擦得光亮的棕色牛皮鞋,整套款式相当复古。
她严重怀疑路人是否会把他当成拍广告的童星,或是从英国穿越来的十八世纪贵族小少爷。
“小景吾,你是不是以为东京气候和伦敦一样凉爽?”
他不耐烦地松了松领口,肌肤在阳光下是无暇的象牙白。
“本少爷怎么会犯那种低级错误。”
熏理和红发小男孩互换了一个眼神,难以想象景吾和征十郎是表兄弟关系。
“喏,这是礼物。”
景吾面对征十郎时口气缓和一些,不自然地将袋子塞到比他矮一个头的表弟手中。
“谢谢……表哥。”
前者的眼睛亮了下,征十郎的那声“表哥”大大满足了他的虚荣心,这厮瞬间摆出大哥哥的架势。
“你有心了。”熏理很意外,她不是没想过给景吾准备礼物,但这挑剔的小少爷肯定会嫌弃~“我们先去吃点东西吧?我知道一家很不错的咖啡店。”
她临时想到了用美食当回礼,不由分说牵着俩小的手(景吾甩不开)走到一家同事早前向她极力推荐的店。
店铺不大却装修得很精致,刚进门便要穿过一条古色古香的回廊,贴有百合花纹壁纸的墙壁上挂着大大小小的仿制名画,空气中弥漫着拿铁咖啡的浓香。摆在角落的旧式留声机吱吱呀呀,播放着极具法国风情的名曲《玫瑰人生》。
“虽然是咖啡店,这里提供很多法式糕点呢。你们随便点!”熏理将菜单交给并排坐的两个小男孩。
景吾颔首点头,马马虎虎吧。
生活在英国的他却钟爱法国餐,尤其是各式各样的糕点甜品。
“我要巴伐利亚咖啡杯。”他豪不客气地指着菜单说。
“嗯?咖啡啊,对小孩子身体不好。”
“……坚果塔吧。”
“会卡牙。”熏理再次回绝。
“ ”景吾嘴角抽搐,究竟是谁早前说随便点的!?他扫了菜单一眼,仗着自己的英文优势提高音量说,“I prefer warm pears in caramel tart。”
“焦糖洋梨塔?不错。”熏理瞄了眼那色泽诱人的图片,答应了。“小征呢?”
征十郎本就很少吃甜食,他望着图片做思考状,还是比较中意那款简单的黑巧克力糕点。“欧培拉吧。”
“不愧是小征,第一次来就点经典款。”她略微有些惊讶。“那好,我要一杯拿铁、京都奶酪塔和泡芙圣代。”
征十郎和景吾听她报出的点心名后相继无言,满脸黑线地盯着她。
他们三人之中她最年长,却像普通孩子一样最爱吃幼稚的甜食……真的大丈夫!?
难得逮到机会海吃一通的熏理最后是扶着肚子出咖啡店的,继消灭掉两份甜点后她又点了一盘黑森林。征十郎不可思议地目睹了她风卷残云一人吞下三份点心,丝毫不会喊太甜腻,那吃饱喝足后的满足神情让她看上去像一只贪吃的猫。
他的嘴角情不自禁地上翘,初次发现有着孩子气一面的母亲其实是个隐藏甜品控。
“接下来想去哪儿?迪士尼?”熏理提议。
“不,人太多。”挑剔的景吾第一个回绝。
“逛街?当我没说。”她摇摇头,“那书店怎么样?”
“挺好……”
征十郎刚想点头,就被景吾打断了,“哪有人特地跑出来逛书店的!?”
熏理扶额,为什么他们就不能表现得像普通人家的孩子一样?这样也不会太难办了!
她最后以消化为由带领他们去逛离市中心最近的公园,也许是放暑假的关系,此时聚集着大帮的孩子和家长。荡秋千和滑梯的区域已经被小朋友占领了,还有不少年幼的孩子在旁边一块不大的喷水广场上玩耍。中午期间艳阳高照,连年轻人们都穿着短袖短裤跑进喷水广场冲凉,有些人甚至准备了水枪。
征十郎好奇地打量着这种新奇的娱乐设施,既不是喷泉又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广场。景吾则完全是一副不敢踏足的样子。
“敢不敢冲进去?”熏理一脸戏谑的笑意。
“不要。”
“可是天气那么热,小景吾你都出汗了。”
“没、没有!”他心虚地撇过头,语气逞强。藏在紫灰色发丝间的耳朵尖红了。
在熏理的百般调/教和激将法下俩孩子就是一动不动,碍着面子不肯去尝试一把。她无奈地举起太阳伞,指着暂时有空位的秋千。
“去玩那个吧,那叫秋千,很好玩的。”
“我当然知道那叫秋千!”某少爷爆十字路口。
这对征十郎来说却是不同以往的体验。他稳稳坐在秋千上,双脚离地。当熏理轻轻推动他的背使身体失去重心时,他的呼吸蓦地变得急促,两手紧紧攥住绳索,指关节泛白。
“别怕。”
熏理察觉到他的异常,手上的力度小了很多。
一旦习惯秋千给他带来的刺激感,征十郎突发奇想要和旁边的表哥比谁荡得高,可惜短腿小豆丁无法控制好自己的身体,熏理也不放心让他一个人来。
“妈妈,再高一点。”
“再高一点。”
“不能再高了,不安全。”
倘若不是知道下一秒就会掉下去,征十郎很想在身体向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