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凄静。
而这无比漆黑的夜吞噬了印尤裳假装的宁静,她疲惫不堪地靠在菱儿的肩上,在这个诡异的地方,耶律嫒晗与她反目成仇,印尤裳不想谋害谁,却又必须对杀母仇人刘知远动手。
“郡主,如果累了,心里难过了,菱儿不去问,只要郡主喜欢,可以一直这么靠着菱儿。”讨巧的菱儿说话时眼中闪动着令人眷恋的温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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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郡主,你烦什么呢”
花丛环绕间,皆是姹紫嫣红,从他国进宫的开司米披肩半抹在印尤裳的肩膀上,花粉点点散落在纱缕粉妆之上。
印尤裳听着身旁菱儿的话,却只是不言不语长叹了口气。
“郡主,今日阳光甚好,不如咱们跟魏国夫人打个招呼,出去转转吧?”
印尤裳丝毫听不进菱儿的话,她心烦意乱的在院子里闲逛,满脑子想得都是不知该如何找耶律嫒晗要解药,直担心若是下次又发病了可如何是好。
“郡主?”
“啊,怎么了?”印尤裳忽然回过神来,她瞧着菱儿正皱着眉头奇怪地打量着印尤裳。
“郡主,您最近总是恍神,心不在焉的,想什么呢,我刚问咱们出去逛逛如何,你也不理我。”
“哦,那就去吧。”印尤裳踱着步子绕过花园向外面走去。
她与菱儿经过隐约的树影时,不远处白色亭子里传来一声声的斥责,“不是早告诉过你不要放荔枝了吗?郡主不喜欢的,这个鱼的刺太细,郡主吃起来比较麻烦,还有这个菜有点咸,退掉退掉,全都退掉!”
印尤裳慢慢走近,菱儿小心地跟在印尤裳的身后,一个熟悉而高大的身影,一袭华服佩剑,他轻轻俯下身体,每道菜都要用筷子加起来尝尝,时而摇头时而微笑。
“郡主,每次苏将军给您送来的饭他都要亲自尝一下,你用过的餐他每次也都要看后记录下哪道菜您比较喜欢,哪样您很少品尝。”菱儿在一旁解说着。
若她真有个哥哥,能喊他一声倒也是好的。
印尤裳远远地望着苏谨戎不由泪眼模糊了视线,她没想到苏谨戎竟会对自己如此上心,他一心想着要娶她宠她,而流水有意落花无情,印尤裳想的却是如何与他兄妹相认。
印尤裳的心不由动摇了,或许她不该一直瞒着,该是时候告诉他了。
“郡主,您没事吧?”菱儿拦在印尤裳面前。
“怎么不去了吗?”印尤裳整个人都神情恍惚。
“郡主,您现在是不是应该打扮一下再出门呢?”
印尤裳低头看自己的衣着,刚才在花丛中沾满花粉,裙摆的一角竟不知什么时候被刮破了。
“你说有些秘密是不是藏久了,连你自己也会忘了?”印尤裳在纱帘后换着衣服,菱儿递于印尤裳一身淡青色的素衣。
“怎么可能呢?我觉得秘密是越压在心里,就越难受,翻江倒海的想要往嘴边跑呢。”印尤裳听着菱儿的话,不由微微怔住。
“郡主,咱们好久都没出来玩过了,不知道前面那个尼姑庵有没有什么王孙公子?”菱儿嬉笑着在一旁打趣,印尤裳泯然一笑,继续默不作声。
“郡主不舒服吗?”她用手绢擦拭印尤裳额头。
“不,没有,应该快到了吧?”轿子一路平稳地颠簸着,印尤裳安静地靠着菱儿,静静地沉思着。
“郡主,你看刚才那个公子一直在偷看你呢。”菱儿好像比印尤裳还高兴。
尼姑庵前的大榕树下成千上万条红线在树枝上缠绕飘荡,印尤裳望着无数的红线,却在想,是不是每一条都藏着一个难以诉说的故事。
第28章 怎料君心不可留
“女施主,要不要买一条红线,来牵一牵姻缘?”印尤裳接过尼姑手中的红线,她思考着自己该许什么愿呢,印尤裳握着红线双手合十,手猛的一抖红线瞬间掉在了地上。
印尤裳一愣,不知为何方才她的脑海中竟浮现出刘承训的面孔。
“郡主,怎么了?”菱儿连忙捡起地上的红线帮印尤裳挂在树枝上,系上一个牢牢的死结。
“女施主,是不是心神不定,不妨到屋内一聚详谈可否?”尼姑仿佛能看穿印尤裳一般。
印尤裳近几日来精神恍惚,始终在想靠近刘知远并对他动手,但在刘承训面前她又要如何自处,还有苏谨戎,这种诡异的兄妹情,婚期一天天逼近,她说也不可,不说更不可。
尼姑庵后面的庭院开阔而明亮,年老的尼姑为印尤裳推开一扇破旧的门。
“郡主,恐怕不可以,我们也要随时保护您。”印尤裳随着声音,回头看向菱儿身后远远跟着地一群侍卫,印尤裳知道是苏谨戎派来的,自从遇刺之后他就生怕印尤裳再出任何事情,时刻派侍卫跟随着印尤裳。
“不必了,你们都留在外面吧,不经我的允许谁也不准进来!”印尤裳厉声喝道。
“你也留在外面吧。”印尤裳回头看了看正要迈步进屋的菱儿,菱儿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只得退了出去。
然而印尤裳刚踏进屋内,却怔住了,一缕阳光透过窗外的竹叶洒落在屋内人的身上,将他的脸颊也染着竹色的翠绿,他浅浅的轮廓在光线下勾勒出来,“尤裳!”他依旧是沙哑的声音,依旧是不爱笑的他,只是一切不再如往昔。
印尤裳的眼泪不觉顺着脸颊滑落到嘴角,“耶律乌金,您又来做什么?”
不过是耶律乌金四个字,印尤裳却费了极大的勇气才叫出口!
**回忆分割线**
印尤裳骑上一匹快马,轻风呼啸而过,广袤无垠的草原映入眼帘,风不断吹过印尤裳的耳际,在这里她与耶律乌金和耶律嫒晗邀弓射箭,策马扬鞭。
印尤裳猛地勒住缰绳停了下来,她笑着望向对面马上的耶律乌金,她的手指触摸在耶律乌金递过来的殷红牛角弓上,每一次触摸都能令印尤裳浑身冰冷的血液沸腾起来,这般殷红色如同侵染了多少将士的鲜血,翠绿色扳指恰好扣于大拇指处,箭锋上刻出螺旋形的浅槽,蘸以清香的迷药。
印尤裳居然有些兴奋可以亲手使用这样的上乘武器,她拉动绷紧的箭弦,箭尾是略有凌乱的大雁的羽翎。
“我以为你会喜欢这个雕花弓,没想到你居然对我的牛角弓情有独钟。”耶律乌金笑了。
印尤裳聚精会神地望着远处树影里的飞鸟,“今天就拿你来试试这支箭的射程!”
“尤裳,你看,这把雪白色的雕花弓可是小巧精美,箭尾专门用天鹅毛来装饰的,浑然天成犹如皑皑白雪,简直是专门为你量身订做的!”说着耶律乌金故意将白色弓箭在印尤裳眼前晃了下。
当耶律乌金拿着这两把弓向印尤裳走来,印尤裳完全被这把殷红的牛角弓所吸引,和它相比这下,雪白色的雕花弓不过虚有其表的饰品罢了。
“你那么喜欢就自己用吧,不要碍着我就好。”印尤裳再次瞄准那只警觉的大雁,大雁毛的羽毛光洁亮丽,印尤裳想到耶律嫒晗那么爱美,能把大雁毛装饰在床边一定格外开心,印尤裳不由嘴角微微上扬。
“你这个汉人也太不讲理啦,这是我千挑万选的牛角弓,箭弦可是难得一见的顶级鹿筋制作而成,而且……”
“闭嘴,你再啰嗦,信不信这支箭会改变方向?”说着印尤裳转身将箭瞄准多嘴的耶律乌金,他却一脸无辜的笑着睥睨不远处,完全不正眼看印尤裳。
惨了,又中计啦,印尤裳连忙转身松手释弦,箭“嗖”的如风射在不远处的空地上,那只大雁早已趁机振翅飞翔。
“耶律乌金,看你做的好事!”看着消失的大雁鹿,要知道能在印尤裳尤裳箭下活着逃跑的猎物可是少之又少,除了这个讨人厌的耶律乌金!
“你别气了,一只大雁而已,下回我给你射个几百只回来!”
印尤裳听着耶律乌金的大话,却白了他一眼。
“好了,快把弓箭还给我吧!”耶律乌金清俊的眉毛渐渐皱起来,印尤裳忍不住笑了,他每次都要想尽办法来阻止印尤裳射杀猎物,然后自己射杀了拿来向她邀功。
“想都不要想,你当 不知道啊,那把白色弓箭中看不中用,射程短得连只野兔都碰不到。这把殷红的牛角弓可就不一样了……”印尤裳用手轻轻触着弓箭粗糙的痕迹,狂野却细腻,带着深藏不露的潜在威胁。
“咦,耶律嫒晗?”耶律乌金忽然凝视着印尤裳身后的远处。
印尤裳只顾着赶紧抱着怀中的牛角弓箭,以免稍不留神会被他夺去。“又想骗我?我偏不回头!”
“印尤裳!”身后猝然响起清脆的女声,印尤裳又惊又喜地赶忙回过头,却不料一支箭瞬尔从印尤裳的脸旁滑过,一缕青丝缓缓飘落,印尤裳轻轻抚摸了下断掉的秀发,不禁蹙眉望向身后的耶律嫒晗,“喂,你又拿我来练箭,信不信我去找萧焕,让他来好好收拾下你这匹野马!”
印尤裳说着望向脸色羞得绯红的耶律嫒晗,但凡一提及萧焕的名字,耶律嫒晗就哑口无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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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去的回忆历历在目,而现在耶律乌金并没有说话,他只是和印尤裳相对而站,窗外绿色的竹叶中有阵阵绿风拂过他的脸庞,“我很担心你,真的。“
印尤裳心里明明关心他,但嘴上却是冷笑,“不用担心,暂时还死不了。”
耶律乌金抬起那双褐色的眸子,他的身后放着那把熟悉的殷红牛角弓,“尤裳,你听我一句,你去找嫒晗求求情,她一定会把解药给你的,我真的怕你……”
印尤裳冷冷一笑,心底却更冷,“何必呢,她一心想杀承训哥哥,倒不如让我替承训哥哥死了,也算偿了萧焕的命。”
印尤裳的话无疑是给了耶律乌金一巴掌,他整个人几乎清醒到痛彻心扉。
他的手紧紧攥成拳头,几乎恨不得磨出血来,心底痛得更是难以喘息。
然而此刻门外却不断传来吼声,“让我们进去,听到没有,如果郡主出了什么事,你担待得起吗?”
“不行,郡主说了不准你们进去,谁都不准!”
“你敢……”
一旁的菱儿把着门身体做成“大”字形,生怕他们进去的菱儿看到印尤裳连忙有了气势,印尤裳一脚踹开门,“啪。”清脆的一声扇在这个侍卫的脸上。
“你刚才说谁敢?”印尤裳刻意提高声调,眼前这个侍卫急忙跪在印尤裳面前。
印尤裳瞪了一眼成群的侍卫,没有人敢再吭声。
而众侍卫瞥向屋内,却只瞧见屋内唯有一个老尼姑静静地坐着,拿着一串佛珠颗颗拨起,嘴里喃喃的似乎在嘟哝着什么。
耶律乌金则早已从另一侧的窗户溜走。
印尤裳跌跌撞撞的走出月老庙,红线还在大榕树上缠绕飘荡,印尤裳抬起望了一眼,心中越发伤感不知自己许愿的究竟是哪一根?
“好痛……”印尤裳蜷缩成一团,窗外雨水稀稀落落的打在梧桐树叶片上,酒水丝毫不能减少她的痛苦,反而让印尤裳的痛楚更加敏感。
耶律嫒晗,你真的这么恨刘承训?这种药的折磨不仅是手臂的麻痛,而是一点点蔓延到全身,最后吞噬掉心底最柔软的地方。
“承训哥哥,承训……”印尤裳一声声轻唤着他的名字,她紧紧拽住锦被,唯有这样才能减少痛苦,让自己的思念从心底顺着手臂流淌出去。
“尤裳,尤裳?”温柔而焦急的声音从耳畔传来,温热的气息几乎扑面而来,深情的拥抱越搂越紧。
印尤裳的一双泪眼婆娑,眼前的一切越来越模糊,痛苦到几乎停止呼吸,但他的拥抱却令印尤裳逐渐清醒,他一双怜惜的眸子凝视着印尤裳。
“承训哥哥,是你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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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皇儿和爱卿都有何事?”
刘承训还未开口,苏谨戎就抢先一步答道:“陛下,臣斗胆请陛下,为臣和印尤裳郡主主持三日后的大婚!”
苏谨戎的声音铿锵有力,掷地有声,顿时满席皆静,在座的王公贵族瞬而向印尤裳投来抑或羡慕,抑或妒忌,抑或嘲讽的目光。皇帝和座上的皇后贵妃四下打量印尤裳,恨不得把她扒光看个仔细。
“没想到,爱卿和朕想到一起了,朕也正有此意。”刘知远说着热切的目光对上刘承训冰冷的眼神,“皇儿,那你呢,你又有何事要说?”
“我只是听闻尤裳郡主虽然在契丹长大,但精通音律,不知可否演奏一曲,来为陛下寿辰助兴?”刘承训说完,端起酒杯又狠狠饮了一杯。
印尤裳明白刘承训肯定想说的不是这句话,但却被苏谨戎抢了先,他只得改口。
第29章 一场寂寞凭谁诉
“尤裳才疏学浅,论舞尤裳真是半点不懂,唯有琴筝能拿出来丢人现眼罢了。”印尤裳怯怯地站起来,命人拿来古筝放于宴席中间,以此来转移刘承训的注意力。
刘知远瞧着印尤裳不禁欣慰地点头,印尤裳轻轻拨动琴弦,琴声瞬间似水流淌般,时而高亢嘹亮,时而娟娟簌簌,魑魅魍魉的泣血般痛楚。
印尤裳边抚琴边观察四周人的面部表情,她瞧着苏谨戎注满爱意的眸子,刘承训冰冷的脸颊只有气愤二字,刘承佑一副不知廉耻的和侍女调着情……一切的虚情假意在印尤裳眼前生生地撕裂着。
印尤裳心绪不定,越拨越快,满脑子都是母亲的脸庞,印尤裳的脑中乱成一团,忽然琴弦应声而断,满席皆惊,印尤裳匆忙跪倒在地上,“恭喜吾皇,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她脑子里一片空白,连忙喊出。
“怎么,你弹的琴弦断了不求饶,为何还要恭喜朕?”
印尤裳看了一眼桌子上断弦的古筝,“回禀皇上,尤裳所弹曲目为《苛捐税》,乃是民不聊生,苛捐税逼死百姓的不明君所为,而今日琴弦已断不正是上苍感恩于皇上您明德治天下,百姓生活安定,岂不是后汉王朝之盛事,皇上之喜吗?”
“哈哈,好一个印尤裳,好一手琴技,好一张巧嘴,真不愧是吐谷浑王宠爱的女儿!”皇帝说着笑着站起来,印尤裳低着头,后背几乎湿透,她不知道别人用怎样的眼光在看自己,但她耳边却只有母亲生前萦绕不去的声音。
“苏将军,你能娶吐谷浑王如此有才的义女乃是大幸!朕三日后将亲自到将军府为苏将军和印尤裳郡主主持大婚!”
苏谨戎和苏丞相跪下谢恩,但印尤裳分明看到刘承训眼神里隐隐的痛楚。
“啪!”一声尖利的声音打破了满场虚掩的喜庆,刘承训恨恨将酒杯摔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