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不依,直到小桃拉下脸来,眼神一阵肃然,道:“你们这几个小猴子,还不赶快回家吃饭,别让爹爹娘亲等急了。文夫子教了我们这些时日,从来没休息过,现在乘着天色尚早我带他细细赏玩咱这桃花寨,你们跟了来只会添乱让我们担忧。夫子不是教过我们子有四绝‘毋意,毋必,毋固,毋我’,你们此刻是不是就犯了这固执的毛病了。”四人听了她的话,拽住他们衣角的手便不情不愿的放开,一个个转身跳下船去。待到二人划船离了岸边,文逸华回头还看见那四人仍然一副依依不舍满脸愤愤之态的望向这边,那最小的红衣女孩小果儿正用手不停的揉着眼睛,低低抽噎着。文逸华叹了口气,挥手对他们大声说道:“回去吧,明天老师多给你们讲两个故事。”众人闻言,顿时喜笑颜开,也不住朝文逸华挥手道:“夫子,您一路平安。好生游玩。”
小船在碧波中晃晃悠悠,逐渐拐进芦苇丛里,一对儿鸳鸯从河里探出头来,往船上瞧了瞧,叫了两声又互相追逐着游去。河道渐渐变窄,划开芦苇,又见前方一滩碧练,那碧练上竟长着许多盘根错节的高大树木,单见那些树木形态各异,或婀娜多姿,或苍劲挺拔,那树上正有点点白色,走得近了,忽见那些白点闪动,扑棱棱的飞出一群白鹭,扬声高歌着划过长空。文逸华从来没见过此番美景,游过那么多山水,从来没见过一处山水真正相融之地。这碧潭上株株古木又是这般灵动,令人叹为观止,可惜了这美景不能即可画下来,如果能画下来带到家乡不知会引起多少轰动。思及此,又是一番长叹,眼睛突然又被另一番景致吸引,顿时睁大了眼睛。只见顺着那条碧练而下,那碧色渐渐转成墨绿,而后又是藏青、深蓝、最后变成鹅黄,却见那水下依然清澈见底,五色鱼儿在水里游弋,再抬眼往上一看。河岸两边竟长满了七色彩林,红的、黄的、绿的、白的、黑的、蓝的,紫的交相辉映,在夕阳映照下折射出熠熠光辉,美不胜收。文逸华看得呆了,在船上站了起来,想说什么,却无法用言语诉说。小桃划着桨,看着文逸华如痴如醉的脸,勾起唇角,眼睛里也溢满了笑。又往前进了些,一阵山风将远处桃花山上的桃花瓣吹来,那点点桃花仿佛初雪般翩然飞舞,映衬着七色彩林和天边霞光更显得清丽脱俗,仿佛精灵降落人间。那落花片片飘落在河面上,轻轻荡起一圈圈的涟漪,河面此时又现云蒸霞蔚之景,寒烟朦胧,林间飞鸟打破这寂寂空山,发出婉转的鸣啼。
“幽意无断绝,此去随所偶。
晚风吹行舟,花路入溪口。
际夜转西壑,隔山望南斗。
潭烟飞溶溶,林月低向后。
生事且弥漫,愿为持竿叟。”
文逸华手击船沿,望着这人间美景,浅浅低吟。此时小桃已将船停靠在河岸,将绳子缚在水中一棵矮木上,摸着船沿,对文逸华轻言道:“文公子,您下船随我来。”文逸华看着眼前女子素衣黑发,那发上的一朵桃花已经俨然盛开,那脸上此刻竟也开了一朵贴在鬓角,她身后一片彩林郁郁葱葱,一时竟看得呆了,怔怔无言。待见那女子脸上飞起两朵红霞,垂下眼角,转过脸去,才发觉自己的唐突。顿时也红了脸,马上跳下了船。
刚下船,却突然感觉头上一凉,衣间一湿,明明还是夕阳渐沉,彩霞满天,此刻却又开始落雨。文逸华甚感奇怪,却来不及细想,与小桃提了衣裙躲入一旁的灌木丛中。这灌木丛虽然有藤蔓环绕层层枝叶覆盖,但仍然免不了有雨滴落在身上。文逸华扭头看向小桃,只见她发间那朵花钗已有些歪斜,几滴雨珠滴落在她的发上,顺着发丝滑落,长长的睫毛上布满了细细的雨珠,将落未落。文逸华不自禁的把手伸出来替她将那朵花钗扶好,正巧对上小桃看来的眼睛,二人皆是一怔,随即相视一笑,脸颊绯红。“这天气好生奇怪,明明还是晴空万里,此时却又开始下雨,昨夜还下雪了呢。”文逸华打破尴尬,轻轻说道。小桃微低着头,一张脸仍然泛着红晕,低低“嗯”了声,点了点头。此时雨势突然变得猛烈,小雨变成大雨砸落,文逸华连忙抬起手将袖子遮住头,却见小桃身上也已落了好多雨,雨水打湿了衣衫,衣服紧紧贴在身上,透出若隐若现的玲珑肌肤,文逸华登时又红了一张脸,转过头不敢再看。此时小桃忽然觉得自己身上的雨停了,抬起头却看见面前一张白袖,头顶此时正覆着一双手,原来文逸华竟是不顾自己淋雨,将自己的双手和衣袖举在小桃的头上为她遮雨。小桃的脸更红了,心突然嘭嘭的跳起来,偷眼望他,却见他此时正扭着脖子看着其它地方。心里一丝甜蜜越来越浓,流便全身,想着这雨再多下会儿吧,可看着他浑身淋湿,双手俨然已经酸涩,心下又实在不忍。便开口轻轻的说:“文公子,我不碍事,您看您身子都快湿透了。”文逸华说道:“我无妨,淋到姑娘可不好了。”正说话间,雨势突然就停了。那已然西沉的太阳竟突然又跃上了山头,发出万道金光。只见水面波光粼粼,横跨出一道彩虹桥,文逸华见此奇景,顿时站起身来往河岸边走去。却听背后小桃的声音道:“公子,我带你去一个地方,让你饱览这一切盛景。”文逸华听罢,急忙回转身,也不顾衣衫湿紧行动不便,跟着小桃向林中走去。
文逸华环顾四周只见一棵巨大松柏参天而立,下面一块平地上竟开满了各色花朵,两只美丽的梅花鹿在低头吃草,一只小白兔从洞里钻出来,探了探头又缩了回去。而周边围绕的却是各色闻所未闻,见所未见挂着藤蔓的珍奇异树。一只小猴子身上背了一只松树攀着一条藤蔓蹭蹭的从一棵树上跳到另一棵树上。小桃一身洁白素衣,翩然停在树下,对文逸华眨了眨眼睛笑道:“公子,你可会爬树?”“啊?!”文逸华愣了愣,只见小桃已伸出一双玉手,拉住一根结实粗壮的藤蔓轻轻一荡便跳跃到那棵松柏的一根枝桠上,她站在上面又笑嘻嘻的向文逸华招了招手。文逸华见状,顿时童心大起,想起儿时爬树的经历,也顾不得自己一向的矜持和文雅,将袖子一撸,学着小桃的样子抓住藤蔓跳跃而上。刚跳上枝桠,一不小心脚上一滑,险险跌落下去,却感觉到一只温润柔软的小手紧紧捏着自己的一只手,二人十指交缠,互相看去,小桃心里又是一跳,手差点一松,终于使劲将他拉了上来。再往上因为松柏枝桠密集又比较结实,爬上去就轻而易举了。当二人爬到松柏顶出,瞬时感觉仿佛置身于空中仙境。太阳仿佛近在咫尺,暖光照在身上将刚刚浸湿的衣衫渐渐烘干,山间清风夹杂着一股奇异的香味侵入五脏六腑,整个桃花寨的盛景尽收眼底。四周连绵起伏的桃花山此时一片洁白,朵朵桃花又在阳光的映照下发出如玉般的晶莹剔透,天边彩霞一层层折射出七彩的光华,一座彩虹桥从此架起横跨整个桃花寨,桥下是点点村落,此时炊烟四起,一条七彩的长河蜿蜒伸到天边,各色树木在微风中飒飒而动,仿佛在轻声低语。文逸华此时仿佛像忘却了自己,忘却了时间,只是看着这满眼盛景,怔怔的不能言语。
☆、月流辉
夕阳终于沉了下去,连最后一抹彩霞也隐去了光华,皎月初上。文逸华和小桃泛舟来到通往村落的地方。文逸华跳下船,见小桃却没下船,奇道:“小桃,你不和我一起回去么?”小桃微微一笑,仍然持杆而立,用桨在水中轻轻一点,道:“公子,您也饿了吧。早些回去,省得酒娘担心,明日还要给我们上课呢。”说完便撑杆划船而走。文逸华望向她的背影,心里突然不舍,感觉从此以后二人便永不会再见,也是,自己终究是不属于这个地方的。他日有缘若还来此桃花寨再好生答谢她吧。又呆了呆,看了看天上的明月,想起还有未完成的书,便也匆匆离去。
在酒坊里饭毕,却没见到酒娘的身影,文逸华便径直来到树后的小木屋。推门而入却见酒娘正趴在桌上,文逸华轻轻唤了一声,却听不见她的回应,于是轻手轻脚的掩了门,走向酒娘。见桌上已摆满了眷写好的文稿,他不敢轻扰酒娘的好梦,想她此刻一定也是累及,更加不便惊扰,于是走到一旁开始收拾摆在桌上的文稿,见那字迹虽算不上清秀端庄,却是工工整整,脑中忽然闪现一张小小纸条上的字迹,摇了摇头,却斜眼看到酒娘身下压着的纸上文字,上面密密麻麻写了满满一篇,却描摹的不是自己之前写的那些文稿。他又凑近仔细看了看,字迹笔画却凌乱各异,时而潦草,时而工整,时而狷狂,时而清秀,然而满篇看来却反反复复只写了一句话:“桃之夭夭,灼灼其华。”。有一处仿佛被水滴浸染,渲染出一朵桃晕,他心下诧异,正在凝思之间,忽然感觉脸上传来一阵冰冷触感,惊起抬头,却见酒娘正用一双泪眼迷蒙的眼睛,一只手拂在他脸庞,对他深情凝望。文逸华浑身一个激灵,正要开口,却听酒娘缓缓柔声说道:“逸华,你喜欢我……”一句话未完,忽然酒娘眼睛一颤,顿时仿佛大梦初醒般,正襟危坐,一双眼睛瞬时又变得清亮有神,提了声音道:“我的字吗?”文逸华仿佛也被唤醒般,咽了咽喉咙,道:“很……很好。”说完,他拿起旁边的一摞文稿转过身去,竟一时不知道再说些什么。
却见酒娘藏起她身下刚刚压着的纸,又站起身走到文逸华旁,轻言巧笑道:“你说好,好在何处?我本不爱习字,亦不懂书法。这些字也是当年故人教导我的,然而都是依样画葫芦。我看公子的字倒是俊逸潇洒,神形兼备,字里行间仿佛行云流水,透着一股文人侠气之美。”文逸华听了她这番溢美之词,心中虽然甚是欢喜,但脸上仍然一副谦虚客气,连连摇头摆手道:“酒娘谬赞,实是抬举在下。还请恕鄙人眼拙,竟不知酒娘对书法这一行还有如此见解?”酒娘微微颔了颔首,罗衫轻曳,温言道:“公子误会了,酒娘对这书法真正是一窍不通。只是在描摹公子字迹时,那一笔一画,细细观之,心中有此拙见。”未待文逸华答话,便走到桌旁,抽了一张文逸华刚刚收拾好的文稿,又将一旁放于匣子里的文稿拿出一叠摆在两旁,道:“公子,您且瞧一瞧。我摹写的这些和您的比起来,到底是缺了哪些功夫?如何才能练得这一手好字呢?”文逸华闻言,转身走来,抬眼一看,心中思茯:刚才还未细瞧,原来酒娘竟还在摹写自己的文字。只是摹写的太不像了。那笔画之间仿佛只是为了像而像,完全像是故意拼凑出来。所以写出来的字也肯定是不伦不类,只能用工整形容。又想起刚才所见酒娘单独写的那些字,虽不见形,但却能见一二神韵。但若如实告知,又怕酒娘心中尴尬,便只拿起酒娘那张文稿,说道:“人说字如其人,我见酒娘的字却甚是工整秀洁,恰如您这个人。不过习字之人却不只完全是描摹别人的字迹,临摹只能学其形,但真要将字写好,除了勤练苦写之外,还是要有自己的一番悟解。”说完顿了顿,又放下文稿,抬眼认真的看向酒娘道:“我倒觉得酒娘写那几句‘桃之夭夭,灼灼其华’甚是好,形神兼备,蕴含感情,不知酒娘是否心中有困苦和烦恼?”
此时明月高挂,一抹月华透过窗户照射进这间古朴清雅的小屋,落在酒娘脸上。那粉纱下的容颜若隐若现,一双眼睛如一潭古井,清亮却蓄满了心事。酒娘看着文逸华,手中紧紧捏着那张揉成一团的纸,低下头叹了口气。转身向门口走去,顿了顿,道:“文公子,今夜月色尚好,文稿也写的差不多了,可愿陪我一饮?”文逸华心下颇为奇怪,怎么酒娘仿佛变了个人似的,莫非刚刚真的戳中了她的心事,实在唐突。见酒娘正定定的望着自己,于是点点头,跟着她一起出了门。
酒坊里早已闭门歇业,人群散去,最热闹的地方已是万籁俱寂,只有偶尔响起几声虫鸣鸟啼和沙沙风声。二人从酒窖取了酒,却并未在酒坊里停留。文逸华跟着酒娘一路往他曾经上山采花的方向走去,走了一段却见酒娘又拐了个弯绕到另一条小道上。文逸华不明所以,却又不敢贸然前问,只是安静的跟在酒娘身后。还好明月如灯,这一路上避过一些小石子和小泥坑,回头望去,竟已和村落屋舍隔了好长一段距离。酒娘突然停下,回头对文逸华轻声说道:“文公子,前面小心,请轻踏。”说完便头也不回的向前走去。只见前方一片空地,在月光折射下皎洁如明镜。文逸华跟着走上前去,踏在地上感到特别光滑,感觉一不小心就会跌一跤。心里直犯嘀咕,这酒娘喝个酒竟然还跑到这么一个地方。他正想着,见酒娘已经停下,将两个蒲团放在地上,径直盘坐上去,对着他微微笑道:“到了。”文逸华坐定,酒娘拔开酒塞将一壶酒递到他手中,自己又拿上一壶,低下头掀起面纱一角拔了塞便咕咚咚喝了一大口,轻轻拭去唇角酒渍对文逸华举了举壶。文逸华见状也咕咚咚喝了一大口,擦了擦唇角,眼看着酒娘欲言又止。酒娘拿起酒壶,又喝上一口,说道:“文公子来了多日,对桃花寨又有多少了解了呢?”文逸华听了,想起今天跟小桃那番神奇的游览经历,顿时双眼含笑,慨叹道:“桃花寨可谓人间仙境,这世上估计难觅其一。”顿了顿又道:“这里也是人杰地灵,民风淳朴,老弱病孺一视同仁,没有贵贱之分。而且每个人都多才多艺,酒囊饭袋之徒只怕永不会在这里出现。”酒娘听了,笑笑道:“只是我族人却都不读诗书,腹中无才学,言行鄙陋不懂礼仪。”文逸华听了,连连摇头道:“我看不是,这恰恰反映了民与民之间融洽自如,和谐自然的相处方式。不知道有多少人向往这种生活呢。”酒娘看着他,突然认真的说道:“那文公子,你可喜欢此地,可想要在这久留吗?”文逸华听了,也没细想,便脱口而出:“当然不会。”酒娘怔怔,当啷一声手中酒壶倾倒在地,还好文逸华扶的及时,那酒才没全洒了出来。文逸华看着酒娘,知道自己语言太过唐突,于是又轻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