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嗓子,便朗声道:“子以四教:文、行、忠、信。这四教乃初学之本,为人要义。一个人能掌握着四个方面的奥妙,并能用于他的生活与行动之中,便能称之为君子了。那么单从这四个字的字面意思来看,你们各自琢磨领悟一番,然后给大家解释一下?”声音一落,四周传来交头接耳讨论的声音,有些却径直摇头,迷惑不解。这时人群中传来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大声说道:“文夫子,之前在另一个夫子那里学了一些,小子不才,以自己的理解来看。这四个字应该分别代表的是知识、行为、忠义、诚信。”文逸华听罢,双手击掌,朗声笑道:“不错,可以这样理解。文,代表文化知识,世间所学的诗书文章;而行,顾名思义是一个人的言行举止,还有为国为民为己为天下所铸就的一番事业。忠不多说了,忠诚,乃为人之本。忠,不仅是对朋友、父母、亲戚的忠,更是对国家、对世间万物的忠义,答应了别人,就要力求贯彻到底,有一颗永远不改初衷的诚心。当然,对自己也要尽忠。说要干什么就一定要努力做到达成,三心二意,今天捕鱼明天晒网,永远都不会达成自己所愿成为自己想成为的人。说到信,我们常说一个人是小人,主要便指这个人背信弃义。一个人连自己的信念都不能坚持,对别人的信任弃之如撇履,实乃小人之为。”话音甫落,坐在最前面一直睁大了眼,认真听讲的大木,站起来说道:“文夫子,您是最大的君子。因为您已经把这四个字做到啦。”文逸华眼眸温润,轻轻微笑着看着他,然后又摇头说道:“还没有,我还差得远呢。”“嘻嘻,文夫子,您太谦虚了。你文采斐然,饱读诗书,学识渊博,是为成文;您品行高洁,温文尔雅,即使对我们这种粗鄙野民,也不失礼仪,是为有行;这忠信二字更能在您身上体现。无论是放下身段去采花,还是今天在此为我们讲学,并没有因为我们的不情之请而离开咱们桃花寨,相反却践行诺言,您不是君子,谁还能称为君子呢?”文逸华听完这一番言论,更奇怪这番言论的声音却源自一个娇俏女子,顿时站起身来,躬身向前又长作一揖道:“姑娘过奖,实在谬赞了。”却见一个俏丽纤细的身影,在人堆中站起来,也长长向他作了一揖道:“夫子勿谦,打扰了夫子,请继续讲学吧。”文逸华抬头定睛一看,见那女子头裹粉巾,腰围两只玉壶,一双眼睛清亮妩媚,巧笑嫣然,一细想,这不是那日帮他采花的少女么?
☆、烛影残
这日讲学归来,众人簇拥着文逸华回到村寨里,一路上少不了回答那些好学之人的问题。尤其是大木和大桠,因为和他有过多次接触,对他满腹才学尤是敬重和钦佩,一路拉着他就差跳到他身上去了。之前对他颇没好感的小树也是一脸如痴如醉(当然是对他所讲的那些故事),小果儿跟在后面,仍然有些含羞带怯,支支吾吾了想要开口,均被其它人的声音给压了去。他们一直走到酒娘的酒坊这才慢慢依依不舍散了去。
文逸华进了酒坊,早有人见他进来,便赶忙让出一座,众人又是一番寒暄赞美之词。酒娘也端了酒菜,笑吟吟的上前,将酒菜放置于桌上,道了句“辛苦了,吃饭吧。”便款款而去,走了两步,忽而又转过头俯身对他耳边轻轻说道:“今晚,也别忘了啊。”文逸华轻笑,仰头喝了口酒道:“当然不会。”
是夜,文逸华饭毕,在桃花树下站了良久,眼睛远远的望向已是繁花胜雪的桃花山,轻轻叹了口气。在这里的日子也差不多有四五日了,虽然这几日的教学生涯应该已经早还了酒娘的酒钱。但答应过酒娘的事情,却还没有做完。他也并不是贪恋那些美酒和价值不菲的古董器物,只是为了那句“愿我族人文明开化,学文尚礼,不被外人欺辱。”想到这里,又想起当日酒娘那一番豪情壮志,相比自己这十五年来的所思所想,顿觉羞惭。一个女子竟也有如此心胸和宏愿壮志,为族人而忧,为他人而倾囊相助,又怎能不佩服,不为她甘愿做如许事。“爹爹,娘亲,请勿要担忧孩儿,再过几日,孩儿便归来了。”他望着远方,轻轻说道,但愿这相思能随着风儿寄到家中。说完,又轻轻的叹了口气,摸着自己腰间的玉笛,正待吹奏,却见酒娘拿着一件狐裘婀娜而来。酒娘看着他,一双眼睛也是清亮妩媚,风轻轻拂动她面上的薄纱,洁白的桃花瓣三三两两跌落在她的发间,她轻轻一笑,将狐裘递给文逸华道:“文公子,天已经黑了,夜里凉,您可别着凉了。”文逸华接过狐裘,道了声谢,便点点头往酒坊后的一间小屋走去。那小屋古朴典雅,里面早已燃着炉火,炉火中正烫着一壶酒,酒香四溢。屋子里只有一床、一桌、一椅,却都是新做的。桌上一只白玉瓷瓶里插着与之颜色相称的几只桃花,除此之外,还有两叠厚厚的宣纸,一份上面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字,一份还只是雪白的纸张。一串木质的风铃挂在窗前,在夜风的吹拂下叮当作响。文逸华进了屋,关了小窗,摸着那可爱又古怪的风铃想起那个红色的娇俏身影,微微笑了笑便放下,走到桌前,拉开椅子,拿起桌上挂着的一只毛笔,蘸了点墨,将一张空白的宣纸铺开便坐下奋笔疾书。
忽而烛影闪动,门吱呀一声开了,“文公子”一个声音轻轻传来,文逸华仿佛没听见,正聚精会神的写着,一抹桃色的影子慢慢走进了,掩了房门,轻轻走到文逸华旁边。看着那纸上俊逸潇洒的字迹,呆了呆,又见旁边的墨已经快没了,便走到一旁,开始磨墨,屋子里静悄悄的,只有淡淡的桃花香和酒香在屋子里流淌。
文逸华又写了一篇,正待要写,见笔上墨已经淡了,便抬头蘸墨,正好碰在一双手上。“啊”的一声,二人同时低呼,一个人呼是因为有陌生人来受了惊吓,一个人呼是因为笔触在手上,一晃神,打翻了砚台。那墨汁流了一身,染黑了那条美丽的桃色长裙。二人尴尬的互看了一眼,又异口同声的说道:“对不起。”然后又同时蹲下身去捡那滚落在地的砚台,却又在低头时尴尬的两首相碰,都纷纷又跳了开去。文逸华顿了顿,脸上泛起一阵红晕,捡起地上的砚台,看到一地墨汁上踩着一双绣着桃花的玉足,桃花已经变成了黑花,再往上看,见到裙摆上一大片墨迹。顿时脸又一红,低言尴尬道:“对……对不起,酒娘,我……我刚刚。”此时酒娘也低着头,听了他的话,脸上也浮起一阵红晕,摇了摇头,轻轻说道:“说对不起的人该是我,是我擅自进来打扰你了。真是抱歉。”文逸华正待答话,突然瞧见旁边一叠纸上有一部分竟然也被洒上了墨汁,他赶紧将还未浸透完的纸张抢救过来,脸上顿时一阵白一阵红,口中有些颤抖道:“这……你……”酒娘见状也顿时吃了一惊,看到那叠写满字迹的纸上有一半已经浸染了墨,心下更是不安,也连忙伸手想要帮忙,文逸华却忽的抢过,颜神中露出一股不满和嫌恶,更有一种伤心和颓然。酒娘一双手伸在半空中,一只手上还沾满了墨水,尴尬莫名,一双眼睛竟泫然欲泣溢满悲伤。见文逸华不说话也不看她,眉头深锁,也不知如何是好,看了看自己整条裙子和鞋子皆已被墨汁浸透,便也不再说话,提了裙子夺门而出。
少顷,文逸华正将那些染墨的纸张一一铺于桌上晾干,自己也兀自慨叹,想起刚刚自己对酒娘的言行,心里顿感内疚。看来自己还是少年心性,一旦遇上突发之事,恭谦礼让就抛到脑后,自己本在教书育人,却做这无礼之事,真是惭愧至极。正自责时,忽听房门轻轻敲击之声,抬头起身,开门见却又是酒娘,两个人对了个眼,神色皆是一跳,都脸上一红低下头来。然后又同时抬起头道:“我……”瞬间二人又都相视一笑,文逸华见酒娘手上端着一盆热水,连忙接过来帮着放在地上。酒娘也急急过来抢着将毛巾拧干,擦拭桌边和地上的墨迹。二人相顾无言,文逸华见酒娘刚刚被染上墨汁的衣鞋都还来不及换便又过来帮忙整理,心下更是对自己刚才那番言行一阵愧疚,开了口说道:“酒娘,对不起,我刚刚是失礼了。一时着了慌,您可千万勿要放在心上。”酒娘顿了顿,轻轻的开口道:“文公子,该说对不起的人是我。是我不该打扰您写字,对了,刚刚那叠纸……”文逸华,看了看桌上那些纸,也轻言道:“无妨,只是几张浸了墨,看不清字要重写了。”“啊……”酒娘站起身,瞧着铺在桌上的纸和文逸华的脸,更觉羞愧。绞着毛巾不知如何是好。文逸华走上前来,又晾了晾上面的纸,说道:“没关系,重写就重写吧。我这几晚晚睡一会便是,顺便还可以将之前没有解释的更通透的再详细注解一下。”酒娘仍然呐呐,非常羞愧的说道:“真是对不起,又给您添了麻烦。您本来也是帮我……”
文逸华将其他的写好的纸张一一收捡起来,放在一旁,道:“没关系,《三字经》《百家姓》《弟子规》《千字文》我都写完并做了注解,这本初学者所学的《论语》也已经写完了,现在正在写《诗经》,古人云‘不学诗,无以言。’我想咱乡亲们单单学这《论语》定是不够的,诗经虽然有很多艰涩难懂之处,然而大部分却都由民间歌谣采集编著而成,我对每个字每首诗也都做了注译,待我走后,只要识得字的,结合着我这注释,反复诵读思考,假以时日定也能融会贯通。”说着,又看向酒娘,又拱手一辑道:“酒娘,请恕在下才疏学浅,学艺不精,能做到的便也只能如此了。我知道您的一番苦心和宏愿壮志,却只能将自己所学所知略尽绵薄之力。文海浩淼,我这都还算不上沧海一粟,乡亲们能先有这些做初学的基础,他日出了这桃花寨,定能再带回更多更完善渊博的学术回来。”酒娘点了点头,将擦拭完墨迹的毛巾放到水盆里。起身在炉火上填了些柴火,凝神而望,在火花哔啵迸溅声中,眼睛也随之跳了跳,她转身对文逸华道:“文公子,我知您归心似箭。您白日里讲学,夜里还要撰文写字,已是多般辛苦,酒娘今天贸然前来,还误了公子几番心血,心下实在惭愧内疚。如您不弃的话,这几日就让酒娘前来帮您把那几篇浸了墨的文再重新摹写一遍吧。虽然字迹不怎么好,但日后给乡亲们看摹也是可以的。”文逸华正待拒绝,看着酒娘真挚的眼睛,又想了想自己心中念家之情确实越发浓厚,便叹了口气点点头。酒娘见状,顿时舒了口气,上前对他拱手长长作了一揖。
忽闻窗外发出簌簌声响,二人同时抬头往窗外望去。满心惊喜写在脸上。二人相视一笑,文逸华轻叹道:“下雪了。”酒娘也眼中又奇又喜,推开窗子,一股寒风夹杂着桃花香扑面而来。二人披了狐裘,将窗子关好,来到屋外,只见片片晶莹剔透的雪花在明月的映衬下轻轻跌落,宛若精灵。有些雪花跌落下来却并未消失,文逸华接了一朵放在手上,细细看来,竟然是一朵洁白如雪的桃花瓣。顿时心中大喜,又是一阵慨叹。这片片雪花竟然携裹着瓣瓣桃花漫天飘飞,怪不得空气中有一股奇异凄清的桃花香味,原来竟是真的桃花。文逸华如何见得此番美景,脸上溢满纯真欢喜的笑容,顿时脱了狐裘,变作儿时的孩童一般在漫天飞花飘雪中奔跑。他没有瞧见一旁婷婷而立的酒娘,雪花和桃花纷纷绕于她身前,飘落在她身上的雪花落在那些浸了墨汁的裙裾上,霎时便将那些墨迹化为无痕。风掀起她遮在面上的丝巾,露出一张凄清又美艳若桃的脸,那脸上此刻竟挂着一抹晶莹的泪珠。
☆、如梦令
一夜桃花雪,到了第二日,却又是艳阳高照,和风细细。昨夜落雪染湿的地上已变得干爽,只剩那片片洁白似雪的桃花瓣铺在地上。河边的青草本来应该渐渐转黄枯萎,却在这初冬时节,越显郁郁葱葱,就连河里的游鱼也并不觉得寒冷,偶尔扑腾几下,溅起朵朵水花,洒在文逸华的白袍上。文逸华从河岸边沙地上走来,看着三三两两的一群人正拿着树枝认真的一笔一划写着字,嘴角勾起一抹微笑,又沿着河边继续向前走。突然听闻有人正远远的呼唤自己,扭头望去,见那些写字之人都兀自埋头苦练,并未有人说话。便又循声往前看,却见河道上方拐角处,芦苇丛中荡出一艘小船。一个女子正手持船桨,亭亭立于船头,一身白色绣花罗裙,腰间束了一条粉色丝带,长发放了下来,只在头顶斜斜绾了一髻,用一枝上面正含苞待放的桃花枝插在髻上,仿佛桃花仙子般出尘脱俗。文逸华定睛看了看,一时认不出来,只见那女子离得更近了,一声清脆的“文公子”,这才让他记起,原来竟是那帮他采花,后来又日日来此听课的女子。他本来也奇怪,怎么今天已快到了下学的时候她都还没来,现在见着她这一番装束更觉诧异。于是问道:“小桃,你今天怎么现在才来?”小桃将船划到岸边,用船桨稳定好船,也不下来,便巧笑道:“嗯,今天有事耽搁了。”说着又望了望天边日渐下沉的那抹夕阳,说道:“文公子,今天下学了,可以先不着急回去么?您来了这些时日,从未逛过这桃花寨,整日教书作学,今天就姑且休息一下吧。”文逸华听了心中感动,也忽然有了向往之情,本来他就是个纵情山水之人,再过两日,出了这桃花寨,再来的话可能也需要些时日了。而且离家这几日,回去后也得向亲朋好友交代自己都是去了个什么地方,做了哪些事。思及此,便微笑着点点头。又暗自对自己说“今日写书之事,暂且拖一拖,明天早点起来,晚上再熬个夜,应该也能补上来。”
待课业结束,人们收了器具,各自三三两两的结伴回家。大木、大桠、小树和小果儿缠着文逸华和小桃,嚷嚷着也要跟去玩,顺便还能向夫子讨教一些知识。小桃却含笑连连摇头,说这小船搭载不了那么多人,那四个小毛孩仍然不依,直到小桃拉下脸来,眼神一阵肃然,道:“你们这几个小猴子,还不赶快回家吃饭,别让爹爹娘亲等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