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脏了,从她的身体到她的心。这样的她,怎么配得上孔泽,她心里那么那么美好的孔泽……
此生,她只能抱着她的仇恨度过,即使要为此埋葬掉她内心最珍贵的情感。
“不可能了……这些都不可能了……”
似是感受到了秦音的决绝坚定,孔泽的手一寸寸变僵。
她放不下!她从没想过为了他抛掉心里的仇恨。
可笑,那一刻,他竟真的在希冀着……他早该清楚,仇恨此事最是难消,就连他自己也做不到放下,又怎能妄想她会为他不顾一切呢?
是她刚刚设想的场景太美好,才令得他也迷失了吗?
是他高估了自己在她心目中的地位!
孔泽松开手,站起来,他的眼睛又恢复了一贯的清冷。
他脚步微动正欲转身离开,目光掠过秦音紧贴在地面因寒冷而微微蜷起的赤足上,还是忍不住皱了皱眉。
秦音还在自顾自地擦着眼泪,转眼却被孔泽整个抱起。
他抱着她直直走向卧榻,放入被中。见她依然愣愣地用一双泪汪汪的大眼睛望着他,心里突然涌起一股烦躁。
双手离开的时候不小心擦过她柔软的颈,孔泽呼吸一紧,视线直直地落在那一枚清晰的红印上……
那时,当她在他面前衣裳尽褪,他确实产生了前所未有的渴望。若不是念及……他不会停下。
感受到男人明显变重的呼吸,秦音一慌,然而当她抬眼再看过去的时候,却见孔泽的身影已急急消失在了门扉后。
秦音当日并没有离开,她隐隐感觉到,孔泽生气了。
经过这两日,她心里多少明白,孔泽对她……也动了情。
最初的欣喜过后,心里漫上的却是铺天盖地的悲伤。她清楚,若她这一生执意要复仇,那她与孔泽必无可能。
她的感情热烈而执着,她舍不得让这份情感染上一丝丝的尘埃。既她无法抛下仇恨,全心全意地陪伴在孔泽身边,那不如,从一开始就选择放手。
她心里也清楚,那番话后,一旦离开,她和孔泽也许就真的再无可能了。她想再多留一会儿,再看一看孔泽,就这么再放纵自己一次,最后一次。
孔泽知道秦音一直未离开,然而直到晚上,他都没有再出现。秦音用过了晚餐,心里突然冒出一个想法,想了想,她将守在房门外的婢女唤进来。
“你们这里可有琴?”
不一会儿,一架造型古拙质朴的七弦琴被搬了上来。
秦音坐下,抬起手,指尖一阵行云流水而过,初初的试音之后,秦音忍不住赞道:“好琴!”
她已许久不曾抚过琴了,弹什么曲子好呢?
秦音在记忆中搜索了一下,十指轻轻落弦,一曲捣衣曲悠悠传出。
音起时还因不熟悉有些不连贯,到后来,秦音已完全进入了曲中的意境中。
下着雪的冬夜,妻子独自在屋内,一边流泪一边为远方的丈夫赶制着冬衣。
一针下去,便叹一声:胡不归?
针针血,声声泪……
琴音幽咽,哀婉凄绝,有的人是想见而不能见,而有的人即使相见,却注定无法相爱……
一滴泪从脸颊划过,秦音忽然觉得身心前所未有的疲惫,她的琴声渐渐慢了下来……
突然,窗外传来一阵清箫和鸣,轻柔和缓,仿佛情人低声的安慰,又似隐藏了千年的孤寂千年的渴求……渐渐地,琴声也被带起,与箫声揉和在一起,如泣如慕,低回婉转间尽是缠绵。
秦音闭上眼,眼前仿佛出现了那个踏着雪野归来的丈夫,他们紧紧相拥,发誓此生不再分离……
月色笼罩下来,天地间便只剩了这箫,这琴。
若时间就停留在这一刻,若她能在此刻一瞬白了头,就此生命走到终点,那便是上天对她最大的恩赐了吧。
一曲闭,孔泽走了进来,他深深看着秦音,目光亮得让秦音心惊。
“你知道我爹为什么为我取名为秦音吗?”
秦音站起来,走到窗边,沉默了一会儿,才道:“从小我就知道,我娘不快乐。我爹虽然与她相敬如宾,但他从来都未曾爱过我娘。他心里深藏着另外一个女人。我娘说,那人天姿国色,琴艺冠绝京城,包括我爹在内,从未有人能入得了她的眼。而我爹却只因一眼,便陷了进去,从此万劫不复。他甚至在娶了我娘后,还一直念念不忘,将他们的女儿取名为秦音。我自出生后,便一直被他逼着去学琴,他不惜重金请了无数先生,我日夜不停地练,手被琴弦划破了,跑去向我娘哭诉,我娘却只看着我流眼泪,然后他过来了,抓起我就往琴房里拖。孔泽,你不知道吧,那时,我真的恨他……很我爹。”
“琴音琴音,这令他日夜魂牵梦绕的琴音最终将他自己逼上了绝路。你知道他是怎么死的吗?在听闻那名女子死讯的第二天,他独自在房内,一把火结束了自己的生命。我到现在都一直记得,那夜的火烧得整片天都通红,我娘在外面声嘶力竭地哭喊着。我拼命地拉住她,我当时甚至还在想,他死了也好,反正这么多年,他待在我们母女身边,便没有一天是真正开怀过的。他去追寻他的梦了,自此便放过我娘,也放过我。”
孔泽的手了紧了紧,他看着秦音,明明她就站在他面前,然而,此刻,他却觉得她是如此的飘渺,仿佛如果他不上前紧紧抓住的话,她便随时可能消失不见。
他这么想着,便也这么做了。
秦音紧紧地贴着他,将头整个扎进他的怀里,慢慢地,孔泽觉得胸前被泅湿了一片。
心便微微地开始疼起来。
“可是我错了。我娘自他死去之后,更是郁郁寡欢,甚至患上重病。家里之前为了给我请琴师,本就已经负债。我便是那时开始上街乞讨的,我想给我娘治病。那日,我好不容易凑齐钱去药馆里买了药,回来却发现我娘早已断了呼吸。她的眼睁得大大的,病痛早已将她折磨得没了人样。但我知道,死前她一定是努力挣扎过的,因为她的表情看起来那么痛苦,她舍不得留下我一个人,但她终究还是离开了我。”
孔泽将她揽得更紧,他低下头,细碎地轻吻着秦音的额头。
从来没有哪一刻,他的心像此刻一样,柔软得一塌糊涂。也从没有哪一刻,他如此清晰地认识道:这样的秦音,他放不下,也不想放!他要她!
“孔泽,我自小便知道,情之一字,最是伤人。今日我为你弹这一曲,是我最后的心愿,也是我的私心,希望能在你心里留下哪怕只多一丝念想。以后……以后,我不会再去孔大娘那儿,也不会再去见你。说我是自私也好,胆小也好,但是孔泽,我想要忘记你!”
步步反击
秦音第二日便离开了孔泽的别院。她并没有让车夫送她到静安王府,而是直接去了云墨斋。
下药之事,还没完!
“林武,现今你有两个选择。第一个,你直接向我坦白了,我或许还会斟酌着放你一马。若不愿,那我便只好拉了你上陆总管那去讨说法了,陆总管一直待我如亲生女儿一般,我保证,到时你会得到的惩罚绝对不是你能承受的。”
一日后,王府后门。
“怎样?有没有按我说的下药把那个贱人给做了?”
“有是有……”
“太好了!那陆总管还有店里的伙计呢?我不是告诉你要设计好时间让他们进去捉奸吗?成了没?”
“……”
“怎么脸色那么难看?我告诉你,王妃这么长时间了还一直不把我调回去,定是秦音那贱人一直在暗中阻挠着,她就看不得我比她好!你放心,虽然王府里规定下人私通要双双赶出府外,但若我重新做回王妃的贴身丫鬟,到时想将王爷勾引到手也不是难事。将来,我保你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哦?原来你的目标不只在做王妃的贴身丫鬟,竟把脑筋都动到王爷身上去了?文玉,我到底该说你是自视过高还是太过愚蠢了呢?”
听到身后熟悉的声音,文玉脸上的笑容瞬间一僵。
她转过头,看到秦音噙着笑从墙角的阴影里走出来……
“原来真的是你,文玉。”
“你……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是吗?要不……让林武给你仔细说说?”
“你们……你们……”文玉指着两人,声音有点歇斯底里:“是我又怎样?反正做了苟且之事的确是你们两个!我现在便去王爷那里告发你们,让他派人给你验验,看你这种残花败柳在王府里还怎么待得下去!”
“怎么?你还真信了刚刚林武的话啦?抱歉,让你是失望了,我现今还是完璧之身。若真要验的话,倒不妨你也一起验一验,看看真正的残花败柳到底是谁!”
听完秦音的话,文玉整个人彻底蔫了下去。
她突然跪下,拉住秦音的袖子,语气完全变了调,极尽卑躬屈膝:“秦音,我求求你。这事是我做错了。我给你认错,你放过我好不好?你看,刚进府那会儿,我对你那么好,秦音,你放过我吧!”说着暗暗将手探进怀里。
“都是你!都是因为你我才沦落到今天这地步,秦音,我要杀了你!”
秦音将身子一晃,避开文玉手中明晃晃的利刃。
怎么,狗急开始跳墙了吗?
好在她刚刚一直在暗处密切注意着这二人的举动,知林武在最后偷偷递了一把匕首给文玉。所以在文玉靠近她的时候她早已心怀禁戒,这才堪堪躲过了这一刀。
她气定神闲、不慌不忙地看着因来势过猛而扑倒在地上的文玉。
文玉怒极,举起手中匕首转眼又要扑过去,然而还没待她靠近两步,膝盖处却狠狠一痛,她整个人又砸向地面。
文玉吃痛,扭着脸往旁边一看,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多谢陆总管。”
“不必。若不是你让人唤了我来,我还不知这文玉心肠竟如此歹毒,与云墨斋下人苟合,竟还想下药陷害于你!此等下贱之人,府中断断不能留!秦音,你放心,我必会好好惩治这两人,势必还你一个公道!”
“秦音!秦音!你这个蛇蝎心肠的女人!我不会放过你的!陆总管,是她陷害我,是她陷害我!你不要相信她!”
看着文玉二人被拖走,秦音的眼睛再次恢复平静。
她抬头望着蓝得近乎透明的天际,突然想起前世,她第一次见到文玉。那时,只有她不介意她是一个乞丐,毫无芥蒂地笑着,向她伸出了手。
那样的笑容,是那么的温暖,而今却变成了残酷的利刃,一刀刀地扎进她的心里。
清晨,秦音静坐在屋中,镜中直直倒映出她明月般柔美皎洁的一张脸。
她对着镜子看了许久,才颤抖着将手抚上侧脸靠近耳际那一块柔软的肌肤上。
“丑八怪!”
“秦音,你的脸都毁成这样了,怎么还有勇气留在王府里?走开,不要站我们旁边,看着真晦气!”
“是你!你这个肮脏的贱人!你赔我的头发!我要毁了你,毁了你!”
“痛吗?这还不够!你放心,我不会让你离开这王府。从今以后,你还会是我的好丫鬟,我要日日折磨你,让你生不如死!”
“这碗好好的,怎么碎了……秦音,把碎片清理一下吧。哦,对了,不要把你那张脸对着我,我瞧着恶心,给我低头跪着捡!”
“秦音,秦音,我来了!”
一阵大大咧咧的叫唤声将秦音从回忆中叫醒。
这红素……
秦音忍不住莞尔,忙穿上外衫跑过去开门。
“怎么?想我了吗?以前每次都是我巴巴地跑来找你玩,难得这一次你居然让人去唤我过来。
不会是发生什么事了吧?”
“没啦。”秦音朝她一笑,“就是我一直想着你上回跟我说的那事……我急于知道进展呢,你快进屋和我说说!”
红素闻言难得脸颊飞上两抹羞红,她扭捏了一会儿,才道:“他……他老跟我吵架……秦音,你都不知道,他平时多斯文有礼的一个人啊,见了我就老是吹胡子瞪眼的……可是,我高兴,因为他只会对我一个人这样……秦音,你说,我这是不是有自虐倾向啊?”
“得了,我看你这不是自虐的症状,完完全全就是坠入爱河不可自拔症!”
“你别取笑我!”
两人闹了一会儿,安静下来后,娄红素的眼里浮现出了一丝苦恼。
“秦音,你说我该怎么办?我爹……他现在每天心心念念着把我嫁给云溶……你知我为什么从小就总是离府各处跑吗?不是真如外界所传的我爹事事顺着我,而是因为他压根便不管我,他心里除了他的权势,便是被锁在他院里的那些……禁脔……如今他更是巴不得把我跟商品一样卖出去,好巴结上云溶……”
秦音听得心里一惊,看来那些捕风捉影的传闻并非空穴来风,那娄相竟真的好男色……她胳膊上不觉起了一阵细细的疙瘩。
但此时她也不宜说什么,毕竟这是红素家里的秘辛。只是红素与云溶这事确实有点棘手,她深知红素有多么痴迷那沈让,若强让她嫁予云溶,想必婚后生活也是生不如死……
“红素,你先别慌。听我讲,你现在所要做的就是先缓住你爹,还有,千万千万不要让他知道你和沈让之间的事。毕竟皇上曾在朝上亲口提过你和王爷的婚事,虽还未真正定下来,在外人看来,你嫁予王爷已是板上订钉的事了。若你和沈让的事传出去了,你不为你自己着想,也要为沈让的仕途想一想。他一个新科状元,爬到今日位置已是不易。红素,来日方长,总会好的办法出现的。”
“嗯,秦音,我听你的。我信你,我只跟你一人讲沈让的事……”
“我知你心里苦,我现在还要急着赶去云墨斋那边。若你不嫌弃的话,晚上便留我屋里睡。有什么话你尽可以拿出来跟我讲,别憋在自己心里,把自己憋坏了。”
晚上,娄红素窝在床上,对坐在镜子前梳发的秦音道:
“秦音,我今天在王府里晃了一下午,怎么也不见那静安王妃来找我麻烦?她以前不是最见不得我来静安王府的吗?”
秦音闻言,手中的梳子顿了顿,昏暗的灯光将她的侧脸渲染得暧昧不清,她回道:“前几日王妃去慈安庙里上香,从庙里出来的时候被几个乞丐缠上了……回来后便发现染上了虱子,整日瘙痒难耐,痛苦不堪。昨日……王爷让人将她的一头长发给剪了。那之后,王妃便一直待在屋里不愿出来……”
“呵,那果真是恶人有恶报了。看她平时一副趾高气扬、仗着云溶宠爱便无法无天的样子,这下可栽更头了吧!”
“红素,你莫说了。这还是静安王府,小心隔墙有耳,祸从口出。”
娄红素吐了吐舌头,秦音见状无奈地摇了摇头。
她起身吹熄了灯,拉开帐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