撒欢的跑上一圈,直到双腿酸软再也跑不动,这才腾出只手拍掉石凳上的积雪,一屁股坐下去,瞥向容卿,笑嘻嘻道:“你倒是有些本事。”
容卿裹了裹身上披风,也在旁边坐下,回道:“民女儿时常随父亲放纸鸢,所以略懂一二。”
“哦。”平瑜又放了些线出去,拧眉想了想,转头问道:“今个朕玩的很开心,你想要什么奖赏尽管开口,朕赐给你。”
“为皇上出力,替殿下分忧,是民女份内之事,不敢邀功。”容卿轻摇了摇头,平瑜见状也不勉强,往她那边靠了靠,小声道:“偷偷告诉你,四舅舅病了,不过宫里宫外都瞒着呢,就朕跟孙太医晓得。”
容卿吃了一惊,平瑜继续道:“刚出泰安府他便病了,一直不见好,本来按照行程,三日后才会返京,但孙太医说上好药材皆在宫里,病情又拖延不得,只得星夜兼程,才赶在宫门下匙前回来。”
竟是昨个半夜回宫的,难怪群芳苑那边未收到任何消息,容卿作感激涕零状,朝平瑜连连拱手:“多谢皇上提点。”
第7章
竹园耳房内有一小厨房,因若琳与另外两个粗使宫女皆不通厨艺,所以一直闲置,一概用具倒是齐全,辞别平瑜后,容卿将炭炉升起,着若琳去御膳房索要了两个皮蛋、半碗碎肉跟几把糯米,亲自动手熬起粥来。
将米洗净,放进瓦罐里,加入适当清水,架到炭炉上烧开,然后将碎肉拌进去,熬上约莫半个时辰,容卿拿湿布包裹了罐盖,将其打了开来,顿时米香夹杂着淡淡肉味在厨房空间里弥漫,她满意一笑,接着手脚麻利的倒入切碎的皮蛋,又拿汤匙掂了些许盐沫,合拢盖子再熬上盏茶功夫,便大功告成。
若琳不通厨艺,这也倒怪不得她,女子远庖厨,上古以来便是这个传统,除开那些为生计不得已而为之的厨娘,上至达官贵女,下至贩夫走卒,皆以此为耻,所以她只能侍候在旁,却半点忙都帮不上,斟酌了下语句,夸赞道:“姑娘手艺真好,肚子里的馋虫都被勾出来了。”
容卿拿汤匙盛了一勺,吹凉后送进嘴里,仔细咀嚼一番,皱眉道:“许多年不曾下厨,食材又少的可怜,勉强凑合罢。”
取过一旁搁置的托盘,将瓦罐放上去,抬手便要端起,若琳抢上来帮忙:“姑娘快赶紧放下,奴婢来就好,仔细烫着。”
“恐怕我在乾清宫要待上大半日,这天寒地冻的,你侯在门外,准给冻僵不可,莫要跟着了,我自个过去便好。”容卿轻笑着摇了摇头,示意若琳松手,若琳闻言感动的眼眶泛红,猛的将托盘端了起来,抽噎道:“奴婢送您过去。”
容卿没再拒绝,点头应了,回房取了披风,便往乾清宫走去。晨起时清扫干净的路面,又因雪花扑簌一上午的缘故,堆积了厚厚一层,软底绣花棉鞋比不得若琳的厚底长靴,几次险些摔倒,顿时庆幸瓦罐不在自己手中,否则准会落地生花。
乾清宫紧挨着上朝议事的金銮殿,这里前朝时候被称为御书房,本朝先祖开国后,将其改为乾清宫,由后宫到前殿,有道大门相连,该门叫做勤政门,取自“勤政爱民”之意,旨在告诫历届帝王,当以国事为重,切莫沉迷后宫美色。
这段路十分漫长,到得勤政门外时,容卿鞋袜已然湿透,守门的侍卫将她们拦下,若琳道出身份并说明来意,按照宫中规矩,若无重大仪式庆典,后宫君侍不得入勤政门,但女宠这种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身份,并无任何据典可考,她们却也不敢怠慢,火速的派出一人前去禀报。
不多时那侍卫便返回,恭敬的请容卿入内,容卿接过若琳手中的托盘,吩咐她不必等候,便转身独自一人入内。
沿汉白玉石铺就的甬道向前,她走的极缓慢,与右侧璀璨明亮的金銮殿不同,乾清宫的颜色偏黯淡,但屋瓦飞檐大气肃穆,如一位犀利严谨的老者,不动声色中让人拜服,可就在这样一座承载了数百年历史的殿堂中,安玥白日里批改奏折处理朝政,晚间在龙床上颠鸾倒凤肆意享乐,容卿扬唇冷笑,若是世间真有魂灵存在,只怕俞家祖先要气的从皇陵里爬出来拍死他这个不孝子孙。
“容容姑娘。”方转到乾清宫门外,便见到等候在廊下的秦氏,容卿微微颔首,献媚道:“月余不见,秦公公安好?”
“老奴好得很,多谢姑娘记挂。”秦氏瞅见容卿手里瓦罐,眯眼笑道:“姑娘有心了,外边冷的很,殿下醒着呢,赶紧进去吧。”
。
由秦氏引着,容卿直接往内室走去,三四个炭火盆燃烧正旺,甫一迈进门槛,热意便扑面而来,将托盘瓦罐放到桌上,她解下大氅往旁边屏风上一丢,扯过一只圆凳坐下,脱下湿掉的棉鞋棉袜,这才站起身,光脚踩着绣了祥云的波吉地毯,走到床榻边,微微福身行礼:“容容给四殿下请安,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安玥靠坐在床头,手里持了本书,神情依旧清俊雅致,只是脸色比从前苍白些许,闻言头也不抬,只拧眉道:“不在竹园好生待着,跑来乾清宫作甚?”
容卿在床沿坐下,嘟嘴道:“殿下病了,人家心里担忧的紧,不来瞧下实在寝食难安。”
“哦?”安玥挑眉,斜眼瞅向她,冷笑道:“本宫抱恙之事,除开乾清宫人外,只皇上跟孙太医二人知晓,你倒是神通广大的很。”
“既然准备在宫里过些安乐日子,总要花些心思讨得殿下欢心才行。”容卿一脸理所当然的模样,将他手中的书抽出来,捉过右边一只胳膊,伸出三指在他手腕上一搭,舒了口气:“无甚大碍,将养些时日便能大好。”
“你竟懂得医术?”安玥满脸狐疑,容卿收回手,笑的颇为坦荡:“习武之人,若是对于筋骨脉络不甚熟悉,出招便做不到快狠准,不过也只是能辨认下脉象,至于开方抓药,却是半点也不通晓。”
安玥垂眼,倒也没再追问,横竖不过风寒之症,只因此去泰山一路颠簸舟车劳顿,又兼水土不服,这才缠绵病榻多日不见好,现下已回到宫中,实在不足为虑,之所以瞒着,也只是想安心静养,免得众臣纷纷进宫探望罢了。
容卿起身,将瓦罐盖子取下,倒入旁边的青瓷碗里,拿汤勺在里边轻轻搅动,待到温热适宜,这才端着复又坐回床边,盛了满满满一勺,递到安玥嘴边,献宝似的说道:“我亲自下厨熬的粥,殿下尝尝吧。”
“你熬的?能强的过御厨?拿走,本宫吃不下。”安玥刚服用过汤药,嘴里药味弥漫,半点食欲都没,容卿坚持不懈的举着汤勺,哄劝道:“与御厨自然是没法比,但这是我的一片心意,所谓黄金有价,情义无价,殿下就忍心糟蹋?”
人在生病时就会比平常脆弱些,这番话听到耳朵里,便有些微妙,又见她葱碧的手指搭在碗沿,双眸柔情似水望过来,平静无波的心湖禁不住泛起微澜,安玥轻轻启唇,就着她的手将汤勺含进嘴里。
味蕾失灵,连粥的味道都尝不出,只是热乎乎的落到肚子里,让人觉得很是妥帖,他眉头渐渐舒展开来,容卿见状大喜,又舀了一勺递过去,安玥未再拒绝,半碗清粥很快见底,她将空碗放到床头小几上。
安玥取过边上丝帕,方要抬手擦嘴便被容卿拦住,她扯过那条丝帕,送到鼻翼下,闭眼深吸一口气,随即睁开眼,倏地将其塞进了怀里,然后俯下身,唇瓣贴上他的嘴角,伸出舌尖在上面轻柔的扫了一圈,糯米清香夹杂着浓浓药味,她喉咙里低吟一声,又转到另外一边,重复了先前的一番动作。
温热呼吸扑在耳畔,酥酥麻麻的感觉自唇角蔓延至脊背,他猛的将她推开,怒道:“放肆!”
她直起身,舌尖在上下唇瓣间扫荡一圈,颇有些意犹未尽的意味,不待安玥发火,便扑通一下跪到地上,垂首认错道:“民女冒犯殿下,应属死罪,请殿下责罚。”
安玥自小便强势霸道,摄政监国后更甚,被选中的女宠多半容貌清秀,即便是床第间,也绝不容许自己处于弱势,即便如此,容卿这般轻薄行径,无论如何也算不上死罪,满腔怒火被噎的烟消云散,他靠向床头软垫,摆手道:“恕你无罪,起来吧。”
。
容卿笑嘻嘻着起身,见安玥一副慵懒模样,关切询问道:“殿下可是要歇着?”
“接连睡了十几个时辰,哪里还睡得着。”安玥揉了揉一侧太阳穴,轻叹了口气,容卿转头四下里打量一番,瞧见书桌上摆着一副围棋,便取一张低矮小几,摆到床边,将棋盘放上去。
安玥对琴棋书画无甚爱好,年太卿让学他便学,唯独下棋一项,却是真心的欢喜,平日里若遇到苦闷之事,便摆上棋盘自己同自己拼杀一番,却从未与人对弈过,因不知容卿棋艺如何,便主动执黑先行。
与平时沉稳老练的性格不同,安玥棋风凶狠毒辣,竟是以拼杀见长的力战型,方至中盘容卿便被杀的凄惨无比,安玥面露笑意,显是胜券在握,为避免进入官子阶段,下手更加不留情,容卿一反常态没有插科打诨,只静静的一颗颗棋子落下,缓慢而有序的布局。
她并不硬拼,避过锋芒将局布好后,便在中盘收掉一个先手官子,安玥皱眉,不得不应,有一便有二,局势立刻逆转,虽不至于被牵着鼻子转,却不再是独领风骚的场面。对弈对弈,图的便是个旗鼓相当,单方面输或者赢都无多大意义,安玥见状也沉寂下来,每一步都仔细斟酌方才落子。
转眼便是一个时辰,容卿伸展了下胳膊,掩唇打了个呵欠,将棋子往陶罐里一丢,无奈笑道:“殿下无法将白子砍杀,我也无法将黑子围剿,不如握手言和?”
安玥别有深意的看了她一眼,拿手指在棋盘上三处地方点了点,哼道:“这边收官,本宫不应,无甚太大意义,平白将机会错过;这颗棋子不该动,偏生你却动了,导致大片被杀;你这颗死子,本宫以为死透便置之不理,你只需杀掉旁边一只拦路虎,便能形成包围之势。以上三处错误,明显到能本宫能察觉的地步,断不是你这般高手能犯的。”
“故意让着本宫?你倒是好计量。”安玥一瞬不瞬的盯着她的脸,冷笑道:“自幼习武,除此之外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结果呢,舞艺出众,擅长酿酒,懂厨艺,棋艺更是高深莫测,可是与你先前所说的大不相同,不知还有什么其他的本事,不如一并展示出来,也好叫本宫开开眼界。”
容卿笑笑,将棋子收拢起来,棋盘跟小几收走放好,坐到床沿偎进安玥怀里,娇笑道:“殿下莫急,咱们来日方长,若是一下子全露了底,那便没有新意了,您说是不是?”
安玥捏住她下颌,拇指在那水润光泽的樱唇上来回挫捻几下,淡淡道:“你最好别让本宫厌倦,否则,你该明白,单凭你的出身来历,本宫便不能容你在世上。”
容卿抬手揽住他脖子,志得意满的点头道:“殿下放心,容容会很努力很努力的……”
很努力的让你迷恋上我,然后……
第8章
第二日容卿照旧熬了粥送去乾清宫,安玥情形已经大好,正斜靠在正殿的软榻上批阅奏折,容卿将瓦罐放到桌上,倒了小半碗出来端在手上,婀娜摇曳的走到他身边坐下,不紧不慢的用汤匙在碗里搅动,扁着嘴巴唏嘘道:“身子还没复原,就要操劳国事,还真叫人心疼。”
安玥斜了她一眼,哼道:“本宫可你那般好命,每日除了吃就是睡。”
“全是托殿下的福,我才不用四处奔波风餐露宿。”容卿将盛满粥的汤匙递到安玥嘴边,柔声道:“昨日离开乾清宫时碰巧遇上孙太医,便闲聊了几句,听她讲殿□虚内寒,得好生进补才能完全康复,这是我熬的党参鸡汤,殿下趁热用吧。”
安玥张嘴咽了下去,伸手接过汤匙跟碗来,说道:“本宫自己来。”
“好,小心些,别烫着。”容卿未作坚持,坐直身子,将桌上杂乱的奏折码整齐,批阅完的放在右侧,未曾批阅的放在左侧,安玥不经意的瞥了下,随即垂眼,缓慢斯文的小口啜饮起来。
门帘响动,秦公公走了进来,禀报道:“殿下,兰园的阮大人求见。”
不待安玥回应,容卿便咯咯笑出声来:“据容容所知,兰园内倒是的确有位主子姓阮,却不曾听闻朝廷有正式授过官职,秦公公这般称呼,怕是有些不妥吧?”
“这……”自打阮青入宫以来,宫里人便是这个叫法,安玥也是默许了的,没人敢提出质疑,现下听容卿所说句句在理,秦公公这个内庭总管还真的被问住,他求助的看向安玥,安玥嘴角扬了扬,目光落向手中的青瓷碗,吩咐道:“请她进来罢。”
。
阮青着一件藏蓝长袍,雪白绸裤塞在黑帮白底的长靴内,满头青丝被高高隆起,盘于后脑勺处,两根青色丝带直垂到腰际,正是京都文人间广泛推崇的士女头,她衣摆一撩双膝跪地,恭敬道:“民女阮青见过四殿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安玥淡淡道:“免礼。”
阮青站起身,理了理衣衫,走前几步,将手中那本大红为皮云宣为里的方正折子呈到案桌上,神情激动的说道:“民女埋头于藏书阁大半个月,但凡涉及到行军打仗的古籍都翻阅了一遍,从中得到不少宝贵经验,民女将其摘抄了下来,并添加了些许自己的见解,请殿下过目。”
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书呆子竟对兵法感兴趣,容卿身子往后挪了挪,靠到背后软垫上,单手托腮,双眼微微眯起,一副幸灾乐祸的模样,而安玥果然不负所望,正眼也没瞧她,只敷衍的说道:“放着吧,本宫忙的很,等空了再看不迟。”
阮青满肚腹稿,本想待安玥看完后与之细细讨论一番,结果高昂的热情被他如此冷淡的一句话打压的顿时歇菜,然终究是自己奋斗数个通宵的成果,她不放弃的努力道:“殿下,您就瞧瞧吧,保准不会失望。”
安玥抿唇,眼神骤然冷下来,周身温度下降不少,秦公公担忧他病体未愈不可动怒,在一旁屡屡给容卿使眼色,请她帮忙劝着些,容卿回他一笑,将眼神转向了窗外,显是作壁上观,殿内一时静寂无声,半晌后安玥将碗放下,捡起了桌上那本奏折,阮青顿时面上一喜,却见他将其丢到了容卿身上,说道:“你来看下。”
“哟,殿下真是说笑,我这个出身青楼出身的花娘,能识得自己名字就不错了,哪里看得懂状元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