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月在一边阴阳怪气的冷笑道:“大人也不是头一天在太医院当差了,无意中知道的秘密想必不会少,若是每件都禀报,只怕脑袋都掉了三五个了。”
“这话倒是不假,只是我南沂皇室子嗣单薄,着实让人揪心,倘若能寻回一份血脉,那可是举国欢腾的大喜事。”孙云并不恼怒,颤着两条腿重坐回椅子上,再次细细的把了一次脉,点头道:“虽凶险些,好在小殿下自幼习武,身/子底子好,我给开服方子,三五日便能痊愈。”
“你闭嘴。”千月一下站起来,扑到平玖身边,一脸戒备的说道:“她只是一个低贱的妓子生的孩子而已,不是什么皇室血脉沧海遗珠,不许你喊她小殿下,更不许你回去禀报四殿下。”
孙云接过秋霜递来的笔,速度极快的写好方子,扫了容卿一眼,将方子递给千月,笑道:“有容容姑娘呢,轮不到我来献殷勤,公子放心便是。三碗水煎成一碗水,早晚各服用一次。连服三天,若是热意退下去了,便再来找我另开副方子。”
秋霜挪到孙云身边,担忧的问道:“若是退不下去,又该如何呢?”
孙云在他鼻尖上轻点了一下,打趣道:“小东西,真不会说话,竟敢怀疑起本院判的医术来,你说该如何惩罚?”
秋霜顿时如无骨杨柳般靠到她身上,媚眼如丝的说道:“既是霜儿犯了错,自然但凭大人处置。西厢主屋里炭火烧的正旺,大人一路风霜劳顿,可愿随霜儿过去小憩片刻,喝口热茶,顺便商议下该如何处置奴家的事儿?”
“求之不得。”孙云揽了秋霜,往西厢走去,大手在他腰间不规矩的乱动着,色/咪/咪的话语出去老远都能传到容卿的耳朵里来:“每天当值完毕回府时,总能瞧见你这小妖精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在千月阁门口拉客,我早就心痒难耐了,奈何朝中官员们总拿我当正经人,也不见有谁邀我同去,又不好拉下脸皮独自前往,今个总算有机会一亲芳泽,回头我得好好谢谢容容姑娘才是。”
千月乃混迹风月场的老手,自然见怪不怪,容卿笑着耸了耸肩,取过千月手上的方子,粗略的扫了一遍,见并无不妥之处,便让人去抓药熬药,又帮着千月给平玖喂下去。
本想抽身走人,但见千月眼下乌青一片,端药的手有些发抖,想必几日都未曾顾得上吃睡,便主动接过守护的重任,强硬的逼他吃了碗燕窝,知道他心里比面上表现的担忧要甚,也没将他赶离,只搬来张贵妃榻,让他躺在上面,瞅着他闭眼睡着,这才松了口气。
给自己盛了碗燕窝吃下去,靠坐在平玖床上,取来小几上一本《南沂风物志》看起来,许是连夜赶路太过劳累,没看几页便也睡了过去,等醒来时已是星斗满天。
抬手探了下平玖的额头,已不似午时那般烫手,到底是孙云出手,果然效果显著。
千月听见动静,也醒了过来,见容卿还在屋里,便有些诧异:“你刚回京便被青鸾拦下来,想必也没顾得上跟四殿下报备,眼下已到了宫门下匙的时候,快些回去罢,仔细吃不了兜着走。”说完取来大氅,替容卿披上,又仔细的系陇了带子。
容卿也没想到自己会睡这么久,心里确实有些惊慌,边往外走边叮嘱道:“别忘了一会再喂她吃一回药,明儿下了早朝我再过来。”
“知道了,路上慢着些。”千月点点头,又补了句:“若是因此惹恼了他,别硬对着来,及时认错,耐心的哄一哄,免得受皮肉之苦。”
皮肉之苦?那倒不太可能,容卿摇头轻笑,一把拉开了大门,漆黑的深夜里顿时亮起数盏宫灯,宫灯深处,黑衣鹤氅的安玥,眼底一片冰冷,抬手缓缓指向内门,问道:“里边的那对父女,是你什么人?”
不等容卿开口,身后闭紧的大车再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孙云絮絮叨叨的声音自里边传出来:“软玉温香在怀,不觉间让人沉醉呀,一转眼都这个时辰了,若不是听到容容姑娘开门的声音,我还不知要睡到几时呢。”
孙云一只脚探出门外,另一只脚还留在门里,抬头间顿时怔住,被安玥的脸色吓的双腿一软,就跪在了门槛上,底气不足的说道:“臣孙云见过四殿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安玥略带诧异的瞥向孙云,口气颇为不善:“你怎么会在这里?”
诚如千月所说,孙云也不是第一天在太医院当值了,被拖到菜市口待斩的经历也是有过的,初初的惊慌过后,便在脑子里快速的想好了接下来被盘问时要应对的答案,此刻被点名后,忙做出羞愧难当的模样,小声的说道:“臣听闻此处的私娼口/活甚为不错,今个刚好轮休,便寻了过来。”
容卿闻言差点一口气背过去,承认嫖娼的确比招出自己帮已故安乐公主遗腹女看诊罪名要小,不过这下可就把自己害惨了,脑子里想好的理由统统都不能用了,真是个没义气的东西,编什么理由不好,非要说这个。
果然安玥脸色更黑上几分,嫌恶的说道:“朝三暮四薄情寡性,天下间女子果真都没一个好东西!”
孙云不知该如何接话,索性低头跪着不吭声。
南沂律例明文规定官员不得狎妓,不过朝臣们从来都视其为无物,其中尤以谢芳尘为甚,所以安玥平日基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很少真正追究过,现下虽然十分恼怒,也不好肆意宣泄,于是恶狠狠的瞪了孙云一眼,冷哼道:“还不快滚?”
孙云暗自吁了口气,连忙爬起来,顾不得拍打□上的尘土,只悄悄递给容卿个同情的眼神,便一路小跑着拐出了猫儿胡同。
安玥将目光重新投回容卿身上,说道:“本宫问你话呢。”
容卿左右打量了一番,猫儿胡同在闹市区,虽不像东华大街那般是权贵聚集地,却也住了不少大户人家,安玥仪仗铺的很盛大,这般动静不可能不引人注意,各家正门侧门角门后面都藏了不少好事者,若是再在这里闹腾下去,恐怕明儿京城茶馆酒楼里就有新话题了,她往前一步,凑到安玥耳边告饶道:“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有什么事儿,咱们回宫再说。”
安玥一把推开她,发狠道:“不交代明白,别想再进宫。”
话刚出口,便是一阵懊悔,原本就是自己强留她在宫里的,不曾反抗或许是为着自己的权势,可如今她已有显赫的官职在身,不再是当初那个低贱的花娘,自己这番话根本没有任何威胁性,反而让自己没脸。
不过好在容卿很快给了他台阶下,她抬手给他拢了拢鹤氅的衣带,边揽着他往马车走去边哄道:“这天阴沉的厉害,约莫夜里要落雪,你身/子畏寒,哪能在这冰凉的地上久站?回头着凉了可有好罪受!走吧,先上车,我路上解释给你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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晃晃悠悠的车厢内,容卿揽着安玥的肩膀,故作无所谓的说道:“那孩子是千月阁阁主千月的的女儿,得了伤寒,瞧遍了京城里的大夫,用了无数方子,都不见起色,眼看就要不成了,这才求到我这里。从前我在阁里的时候,没少得他关照,他家妻主早逝,只留下这么个遗腹女,算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又认了我做干娘,我总不好袖手旁观,便帮着请了孙院判来。把脉开方抓药需要些功夫,而且天寒地冻的,总不好叫孙云白跑一趟,便陪着他小酌了几杯,一晃神就到了这个时辰。”
说着捉起安玥的手来,在他手背上亲了一口,笑嘻嘻道:“让殿下担心了,容容实在该死。”
安玥不为所动,挑眉问道:“难道不是你跟千月的孩子?”
“自然不是。”容卿凑到安玥耳边,含住他的耳珠,啃咬了几下,笑道:“尝过了殿下的身/子,旁的人哪能入得了我的眼,要生孩子,也得殿下给我才是。”
男儿家,有哪个不在意子嗣的?容卿以为安玥听完这话必定会展露笑颜,孰料他闻言浑身一僵,脸上血色顿时退去,肩膀跟两只手都不由自主的发起抖来,嘴唇也跟着哆嗦个不停。
容卿吓了一跳,连忙给他揉搓,服软的说道:“你若不相信,只管问便是了,我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实在不行,把我拖出去抽一顿鞭子也使得,何必把自己气成这样?好了,快些消消气,仔细气坏了身/子。”
这些安慰的话语,根本缓解不了安玥心内的伤痛,往事一幕幕浮上来,将那些早已愈合的伤口残忍的撕裂开来,鲜红的血水争先恐后的往外涌,带着他不知是该恨还是该怨的悲伤,压的他气都喘不上来,浑身如筛糠般抽搐着,眼前一阵阵发黑。
羊癫疯?容卿瞧这症状挺像,只是这次只是普通的出宫,并未有御医随行,孙云也早就溜的没了踪影,沿途倒是有医馆,可也不能贸然送过去诊治,医术好坏倒是其次,这样的病症,若是传扬出去,只怕会出乱子。
连忙让他平躺到软褥上,头歪向一侧,又解了他的脖扣,好在他没有口吐白沫,只静静的闭眼躺在那里,容卿松了一口气,又怕他等会发作的厉害了咬到自己舌头,便从车厢暗格里翻出双筷子来,拿帕子包裹了,往他嘴里塞去。
“你做什么?”刚凑到嘴边,他却睁开了眼睛,冷冷的看着她,里边暗含的滔天恨意,惊的容卿一下失了手,筷子撞在车壁上,然后又滚落到软褥上,随着马车的前行,颠来倒去的晃动着。
倘若真是羊癫疯,发作起来应不至于如此轻松,显然是自己脑补的太厉害了,容卿忙结结巴巴的解释:“我以为你,你羊癫疯发作了……怕你伤了自己,所以才出此下策。”
安玥闭了闭眼,再睁开时,里边的恨意消失大半,他两手撑地坐立起来,突然仰头哈哈大笑道:“孩子?本宫怎么会有机会生孩子!”
容卿明白他的无奈,理解的说道:“现在自然不能生,不过我一点都不着急,且等皇上亲政殿下卸下重担的那天便是,也不过五六年的时间罢了,等得起。”
“现在不能生,将来也不能生,因为根本生不了。”安玥转过头看着她,一字一句的说道:“如果我能生孩子,皇姐会放心把皇上跟江山交到我手里?”
原来终生不得出嫁只是明面上的,背地里却是直接一碗虎狼之药下去,绝了他有后代的可能,如此平瑜的皇位便能坐的安稳……于男子来说嫁人生子便是一生唯一的追求,他两样都被残忍的剥夺,别说只是豢养几个女宠,便是做出更加变态的事情,容卿觉得自己也是能理解的。
或许容卿沉默的时间长了些,安玥心里有些忐忑,试探着让步的说道:“今个的事情确是我鲁莽了些,当时听闻你在宫外养了外室还有了孩子,急火攻心便也顾不得其他了。以后这些事本宫不拦你,但你得提前跟本宫说一声。还有,如果你想要子嗣,也不是不可以,回头我让秦公公买几个良家男子送进宫,只是这些人分娩后便不能留。”
自己都前途未卜呢,何苦让孩子到世上来陪自己受罪?容卿摇摇头,笑道:“孩子,也要看谁生的,不是所有人都有资格给我容卿生孩子的。既然殿下不能生,那咱就两个人,没什么大不了的。好了,别皱着眉头了,来,笑一笑。”
安玥哪里笑的出来,对容卿的话持怀疑态度:“你跑进宫来邀宠,好说歹说的入官场,又千里迢迢去衮州收集证据,为的是让容家平反。可你现在说不要子嗣,那就算平反了,容家也断子绝孙了,你这般折腾又有何意义?”
“自古忠孝难两全,我能帮母亲洗刷冤屈,就已经尽到为人子女应尽的义务了,其他的就恕我无能为力了,反正她们早就不在世上了,不可能跑出来揪着我的脑袋大喊‘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这样的话,所以子嗣什么的就当它是浮云吧。”容卿无所谓的摊摊手。
让他人为她繁衍子嗣,子生父死,是安玥琢磨出的唯一的办法,也是他能做出的最大的让步,为此他数日辗转反侧夜不能寐,本以为她在知道真相后,会开心的接受,然后捧着他的脸亲上一口,嘴里恭维着 “殿下对容容真好。”之类的话语,却没想到她宁可无后也不要别人给她生孩子。
一个女子对一个男子好到极致,也不过如此了罢。如果说之前安玥对容卿的感情还保留了几分的话,那么从现在开始,他彻底的陷落了。
作者有话要说:喝酒喝的导致荨麻疹犯了,真是自作孽不可活啊,痒的想自杀,人生无趣啊,所以更新晚了。
第50章
容卿虽身/子极为疲乏,然小别胜新婚,到底是把安玥伺候的舒舒服服了才歇下,第二日不到卯时他便神清气爽的醒来,她却是疲惫交加,被若琳从床上揪起来时眼睛都是闭着的。
好在腊月二十五开始朝堂衙门便封印,今个是最后一日早朝,她用冷水洗了个脸,被冻的打了好几个喷嚏,睡意倒是跑走了大半,人也清醒很多,这才换下寝衣穿上官服,跟在安玥身后去了金銮殿。
该述职的已述职,考绩的资料也已报到吏部,眼下并无大事,便是有大事,除非边关告急,统统都被强压下,没有人会在年关给安玥添堵,也给自己找不自在,所以早朝上一片安乐祥和。
就在这一片安乐祥和中间,突然“扑通”一声,左边第二列第二位官员身/子一歪栽倒在地,浑身抽搐口吐白沫,四肢缩成一团,官服的帽子掉落在地,在地砖上滚了好几圈,最后停在谢芳尘面前。
谢芳尘“蹭”的一下退后三尺远,口里道:“啊哟,莫不是羊角风发作了?”
作为太子太傅,谢芳尘几乎不上朝听政,横竖她消息渠道多的很,家里又有个丞相老娘,朝堂之事总不会瞒过她的耳朵,所以安玥半点也不担心皇上会被教成个只知啃书而不通实务的死书呆,也就懒得在这方面约束于她。今个也不知她哪根筋没抻直,竟然懒觉不睡跑了来。
谢丞相自然深刻了解自家女儿唯恐天下不乱的性/子,刚要出言训斥,一旁的兵部尚书司徒菡却板了脸冷声道:“谢太傅莫要乱说,我家暄儿身/子向来康健,绝无可能患上羊角风。”
谢芳尘摸摸鼻子,笑得人畜无害:“我开玩笑的,司徒老大人千万可别当真。”
“孽障,休得胡言乱语!”谢丞相瞪了谢芳尘一眼,对司徒菡说道:“瞧着像是病的不轻,快些着人抬回府里,再请个太医过去诊治罢。”
司徒菡为难的看向安玥,安玥摆摆手,道:“去罢。”说完又转头对侍书道:“请孙云到司徒尚书府走一趟。”
侍书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