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他慢慢将自己的双臂移开,避开了陈靖仇眷恋的吻。
突如其来的甜蜜又戛然而止。他不愿再看陈靖仇的脸,怕是一看就会不舍得,所以只是决然地转过身,站起:“杨素狗贼来了,你呆在这里,不要出去。”他的声音很生硬,转而就留给身后人一个背影。
陈靖仇僵硬地坐在原处,他的唇有些发红,因为那没有用力却已倾心的吻。他在宇文拓转身一刹那的反应不过是“那个人已经习惯扔给我背影了”,然后才注意到“杨素”二字。杨素,他并没有见过,却熟悉得很,那是隋朝皇帝的宰相,也是十六年前命令宇文拓用一把轩辕剑灭了陈国所有将士的人。
他恨宇文拓,也同样恨杨素。
可是宇文拓严肃的表情让他有一丝不安,很快,这种不安就变成了诚实的恐惧。即便是陈靖仇也能清楚地听见杨素的声音。人并没有出现在屋外,声音却清晰可辨,他在说:“拓儿,出来吧。”
柔和却命令的语气。
所有宇文拓的事情,杨素都了如指掌。宇文拓恨透了这种被控制的感觉,可是他知道自己杀不了杨素。但是对于杨素来说,他已经没了价值。过去的他可以凭借轩辕剑为杨素夺来所有神器,而如今的五神器只剩下眼前这一件,宇文拓的意义也就到此为止了。
他可以预见自己迈出屋后的情境,可是陈靖仇不知道,对于宇文拓来说,也不想让陈靖仇卷入这场纷争中。
他可以和杨素鱼死网破,只要陈靖仇能安全。这是他能给的最多的东西,那一刹那,宇文拓甚至没有想到其他,只剩下一个念头。
陈靖仇,活下去。
就好像每一次剑痴把陈靖仇救回来,都会在他的耳边轻唤:“靖仇兄弟,活下去。”
陈靖仇看着宇文拓跨出门槛,然后转身挥手,在小木屋外设置了一幕结界。这个时候他才迟钝地感觉到有什么地方不对,宇文拓的表情太慎重,声音隐约有一丝颤,声声敲在心底。
“陈靖仇,不许出来。”
他慌乱地站起身,冲到门前,茫然地想要拉住宇文拓的身影,却只摸到一层厚厚的壁。“宇文拓,你到底要干什么?”
宇文拓没有回答他,因为杨素已经出现在了小屋前。他故作慈祥地说:“拓儿,为师听说你已经找到了神农鼎,特来祝贺。”宇文拓不想再看那虚伪的嘴
脸,抽出了轩辕剑,向杨素攻去。
干脆利落,一向是他的风格。
杨素没有想到宇文拓会这样直接地与自己撕破脸面,或是本来就下定了决心在今日杀宇文拓,所以一瞬间的惊讶之后,立即接下一剑,和宇文拓缠斗起来。杨素的功力比宇文拓稍强,要杀了宇文拓一两招或许不够,但是结果却显而易见。宇文拓也正是因为明白这一点,动作比过去决绝得多。他近乎没有防守,一味地进攻,可还是被杨素逼得节节败退。
分出胜负只要一招,宇文拓硬生生承受杨素的一掌,顿时胸肺之间火辣辣的疼。他半跪在地上,知道杨素正一步步朝自己走近。这个时候,他却下意识地转头看向那个被他关在结界里的人。
陈靖仇贴着透明的结界,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宇文拓的一招一式。他的目光撞进了宇文拓的目光,目光纠缠。他一声叠一声地对宇文拓说:“停下。宇文拓,快点停下。”可是没有回答,他的声音同样也被关在了结界里,而宇文拓,全副心思都在用眼睛勾画那人微红的眼眶。
真好,他会因为我心疼。
宇文拓借着轩辕剑再一次站起来。他突然有一种很强的欲望,要从杨素手里逃走,他还想活着去拥抱那个人,把他揉进怀里,从此再也不分开。
第 6 章
章六
陈靖仇就这样无助地看着结界外面,宇文拓被一次次打倒在地,又一次次用轩辕剑撑起身体。可是那摇摇欲坠的样子,明显已是强弩之末。他用力拍打着屏障,可是结界坚不可破,嘶声喊着“宇文拓你放我出去”,可是声音被无情吞没。
宇文拓却好像能听见他的呼喊,再转头时,看见陈靖仇滑落在门边,用嘴唇一个字一个字地描摹:“求求你,把结界去掉。”
他对宇文拓说过两次请求,第一次心里满是厌倦,第二次,便是牵挂、焦急、慌乱、心疼,百般心情杂在一处,扯着心,连着骨。
结界分去了宇文拓一部分灵力,这或许也是他敌不过杨素的一个原因。陈靖仇能看出来,杨素更不会忽视,他尝试着攻击结界,却很快被宇文拓逼退,随即嘲弄地笑说:“拓儿,你自顾不暇,还有心思管别人的事?”
宇文拓没有说话,或是已经没有力气再说话。灵力每丧失一分,就又把结界的力量加强一分。宇文拓可能不懂情爱,却已经将陈靖仇对剑痴的感情学到了七八分。
为了你能安全,我死也甘愿。
与宇文拓一战,杨素其实并没有赢得那么轻松,他感觉到了体内灵力已经所剩不多,故而转至宇文拓身后,一掌朝背心劈下。宇文拓只觉得心口一阵剧痛,血从口中溢了出来,怎么也止不住。
他挣扎着想要站起来,决不愿趴伏在杨素脚下,可是就连伸手抹去嘴角涌出的血迹也做不到。他又一次回头看陈靖仇,却见少年已经放弃破除结界,身体半跪在地上,眼神里的东西他却怎么也看不懂。突然陈靖仇慢慢抬起了手,贴着不能穿透的屏障,一寸寸地抹。
抹去结界外宇文拓嘴角的血。
宇文拓有一种错觉,仿佛那带了温度的手已经触上了自己的嘴唇,轻柔、细腻。他满足地闭上了眼睛,连杨素什么时候离开的也不想顾及。身体失力地倒在地上,结界也因为他最后一丝灵力的丧失霎时解除。
他在一片黑暗里,隐约感觉到那个熟悉的温度缠绕在自己身边,他烂熟于心的声音响起:“宇文拓,你是个大笨蛋!……”他想,自己真的是很笨,如果让他现在回想,只觉得自己的举动不可理喻,可让他在选择一次,还是会为陈靖仇撑起一片牢固的结界。
陈靖仇是他的蛊、他的魔,为了这个人,他变得不像宇文拓,却不觉后悔。
他想,那个人正抱着他,为了他而担忧,那就足够让他满足了。这是他从未感受过的温暖,过去的宇文拓只记得娘亲一遍又一遍的叮咛“报父仇,兴北周
”,只有杨素一次次冰冷的教导和威胁“跟着为师,为师会照顾好你娘。”他尝遍冷暖,却偏偏少了这一丝被惦念的感觉。
陈靖仇无措地搂住宇文拓因为重伤而偏冷的身体,脑海里近乎一片空白。“宇文拓,你别死……我、我要怎么做?要怎么做才能救你?……”可是怀里的人气息微弱,没有人能给他回答。
他慌乱地抬起头,下意识地环顾四周。这里是海滩,除了一间小屋,别无他物。目光从海边一个隐约的结界上一晃而过,然后定格。那是几天前宇文拓打开的结界,从这里可以直接通往仙人岛。
他小心翼翼地放下宇文拓,然后走到结界前,先轻轻敲了两下,然后开始用力拍打:“有没有人在?岛上的仙人,请你们救救宇文拓!”出乎他预料的是,很快就有一个老者的声音传出来,不大却很浑厚。“年轻人,宇文拓身上血腥太重,上不了仙人岛。”
陈靖仇的心顿时凉了一半,他咬了咬牙,回头看了昏迷不醒的宇文拓一眼,又对着结界说:“如果您能救他,让我做什么我都愿意。”
老人好像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回答:“他现在伤重,元神不稳,你带着宇文拓进来,结界会吞噬掉他的恶念,留下善念,就可以通过结界。”
陈靖仇闻言,心头五味杂陈。好像他一直在奢求的东西突然可以实现,有一种不真实感,然而更多的是茫然和纠结。他花了一弹指扪心自问:“你究竟想不想让大哥回来?”然后他深吸了一口气,膝盖一曲,跪倒在地。“仙人,我做不到。求您,除了这个方法,其他的,就算是刮骨食肉,我也会做。”
惊天一跪,跪仙跪神,只要宇文拓能活下去。
他要的是宇文拓,完完整整的宇文拓。在这一瞬间,他才终于明白。剑痴在他心底的位置已经被宇文拓一次次痴缠地呼唤、一个个细密的吻、甚至一番番如同受伤野兽般的撕扯推挤到了最边缘。宇文拓拥有着剑痴的一切,可是剑痴不能代替他,固执、强势、狠戾,这些大哥都没有。
温柔和凶狠交叠,才是他的宇文拓。
老人沉默得太久,似乎已经不愿理会陈靖仇。陈靖仇转头又看了一眼宇文拓,然后趴伏在炽热的沙石上,慢慢地磕了一个头。
求你。
又是一个。那么用力,那么虔诚。
求你。
陈靖仇磕得越来越快,他的手心和膝盖磨出了血,黄沙粘在伤口上,蹭着皮搅着肉,一阵阵的刺痛。
求你。求你。求你。
远处传来隐隐约约一声叹息。“罢了,年轻人,你带着他进来
吧。”言罢,结界已经随着老人的话消失。本来是海的位置,凭空多了一座小岛。陈靖仇欣喜地站起身,却因为跪得久了,膝盖直不起来。他蹒跚地走到宇文拓身边,然后用尽全力将他扶起来。
“宇文拓,坚持住。你不是还想要神农鼎吗?它现在就在仙人岛上,你睁开眼就能看到它。你不是要开启失却之阵吗?你要是……呸呸呸,总之,大地皇者命令你,给我好好活下去……睁开眼,看看我……”他本是说说,却越说越哽咽,“你说过你绝不放手的……”
仙人岛上有两位仙人,其一就方才与陈靖仇对话的古月。他看见陈靖仇扶着浑身是血、却还在迷迷糊糊地坚持着的宇文拓进来,只是闭了眼,又叹了一口气。“年轻人,你把他带到我的屋子里,我会救他的。”
说完,就朝着屋背面的小山走去,采了草药为宇文拓诊治。
陈靖仇用透了力才勉强将宇文拓挪到了床上,然后坐在床边,颤抖着伸手去擦拭那个人嘴角几乎干涸的血。他第一次这么安静、这么仔细地看着宇文拓,这样看来,宇文拓确实和剑痴一模一样,尤其是躺着一动不动、一话不说的时候。可他多么希望这个人能立即睁开眼睛,就算只是嘲讽的神色对着自己笑。
陈靖仇看着古月仙人用神农鼎熬药,虽然看不出有什么不同,但心里还是安稳了很多。
宇文拓昏迷不醒的那段时间里,陈靖仇除了坐在屋里看顾他,就是被古月仙人拉走做一些家务事。他的心里装着那个昏睡的人,活干得凌乱,仙人无奈,只能让他住手。
陈靖仇缠着古月仙人询问宇文拓的情况,比如他什么时候能醒,身体能不能像以前一样好,除此之外,一老一少只谈论过一件事。
失却之阵。
陈靖仇知道让古月仙人救满手血腥的宇文拓,仙人其实并不愿意,所以他一直在尽力避免提及神农鼎、五神器和失却之阵的事情。可是那天古月仙人在熬药,他站在一旁看着,就听仙人问:“年轻人,你们出现在这里,是不是为了找神农鼎?”
陈靖仇顿时尴尬起来,他支吾了一会儿,然后老实地回答:“嗯。”
仙人手里不停,听见陈靖仇肯定的回答也没有什么反应,又问:“为了失却之阵?”
这问话让陈靖仇顿时想起了之前宇文拓逼问自己的问题,实际上他哪里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启动失却之阵。一直以来,包括挞拔一族,对于五神器的态度不过是务必从宇文拓手里抢过来。可是抢过来之后又要做什么,没有人告诉过他,即便是挞拔玉儿,也只是简要地讲了五神器和失却之
阵的关系,所以那次面对宇文拓的质问,他除了委屈,更多的是茫然。
仙人没有介意陈靖仇的沉默,手中的勺翻搅得更快。“失却之阵,需要五人分别作五神器的护法,开启阵法的同时,夺去这五个人心底最重要的记忆。”
陈靖仇不知道仙人为什么会告诉自己这些,只闷闷地应了声。
“宇文拓心不纯,如果他要用失却之阵恢复北周,可能在启动的同时就忘记了兴复北周这件事了。”看见陈靖仇吃惊的神情,仙人似笑非笑地接着说,“你也一样,大地皇者。要是你只想着回到陈国灭国之前,结果不过是你将自己陈国后裔的身份统统忘记。”
陈靖仇一下子被告知了这么多东西,好像半天不能反应过来。他将眼神落到神农鼎上,喃喃地问:“那抢夺皇位……推翻政权?……”
古月仙人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一样,花白的胡子一抖一抖。“年轻人,那是世人的误解。失却之阵的效果就和你过去听说的一样,除了操纵人心、炼化仙药、不老不死、穿越时间、重生结界之外,别无它用。不过心灵污秽之人,或许也可以利用这些能力实现他的目的。”
仙人虽然没有特指,但陈靖仇明白他在怀疑宇文拓。在陈靖仇自己的心里,宇文拓虽也是满手血腥、心怀杀孽,但就是不愿其他人怪罪他、指责他,就好像是自家人做错了什么,相互间不满可以,却绝不会拿到外面任人指摘。
陈靖仇的脸色沉了下来,仙人也不知道发没发现,但这个话题却就此结束了。他将鼎中熬出的药盛在碗里,交到陈靖仇手上。“不出问题,他这几日就能醒过来。大地皇者,由你来决定离开这个岛,还是将他留下。”说到底,他对救了宇文拓还是心存芥蒂。可是陈靖仇端了药就急匆匆地推门出去,敷衍地答了一声,实际上并不知道仙人说的是什么。
古月仙人说得对,宇文拓来时奄奄一息,在仙人岛上养了几天的伤,身体已经恢复了大半。他醒来的时候,正是黄昏,落日的残晖染在身旁人的身上,镀出一抹光来。陈靖仇支着头,不愿离开,又敌不过瞌睡,脑袋一点一点。宇文拓看着想笑,一扯嘴角,心头突然冒出了四个字:岁月静好。
他伸出手轻轻抚上了陈靖仇的脸颊,却在贴近的一瞬间停住。那双如蝶的睫毛扑扇了两下,然后露出一双黑亮的眸。刚睡醒的眼底还藏了水雾,眼神恍惚聚不了焦。因为睡得不安稳,眉头皱着,看向宇文拓的目光里有些茫然。
宇文拓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