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片刻之间,大娘就把她扶到一个小医馆里。
一路之上,无端一直恍惚着,没着刚才那大娘回她的话,她是不是有身子了。
她这两年多是在病中,真是把吃柿子蒂粉的事忘记了。是不是有孩子了,这忽然而来的消息让她不敢相信。
浑浑噩噩地,无端让老大夫把了脉向。
“夫人,恭喜呀,你这是有喜了。”老大夫说着又按了按她的脉向。“只是你这脉相有些奇特,说是两个月的喜却又觉得不够实,但说是一个月的喜,又像是过了些,夫人你是不是吃了一些稳胎的药了,若是一般大夫看的话,会说是一个月的喜。只是我以前曾遇到这样的事,觉得你这是吃了稳胎的药了。吃了这稳胎药,不伤反养身子,只是会让喜脉看起来比实际上的晚上一月左右。这害喜也能大一些。我这有一个药方,你拿回去煎了吃,害喜会小一些。”
老大夫说着,就涮涮地给开了一张方子。
无端手里拿着老大夫开出的药方,如游魂一般地走在路上。
老大夫说的话,不停地在她耳边回响。
给她服用稳胎药的只有师父,一个月前与她缠绵的也是师父,可是二个月前呢?是谁的孩子?而师父是不是早就知道她有身孕?
潺然地落泪,漫无目的地行走。
手一松,手里的药方随风飞去,怀着满肚的疑惑和不适,无端又一次扶墙而吐。
而九阿哥就是此时看见她,他远远的看着她,像她又觉得不似她。他出了酒楼,就看到她手里拿着一张纸垂着头,毫无神采地走着。看到她,他就不由自主地跟在她的身边。看到她手里的纸落下,被风卷起,他忍不住大步向前把那张纸拿在手里,还没等他看纸上的内容,就看到她扶着墙呕着,一声重似一声。
而后,看到她一身瘫软地沿着墙角坐下,也不进会路上的行人,把头深深埋进双膝里。
她小小地在他的面前卷成一团,灰黑而高大的墙,墙下一团小小的她。
在他的记忆里,她总是娇小的,腰肢纤细,薄薄的身躯,怎么看都像是正成长着的少女。
她的眼睛很多时候是低睑着的,看不见眼眸,只有一片长长的睫毛,总是在那里微微地颤动,更是楚楚动人。偶尔时,她会抬头看人,那双眼是娇滴滴的,泛着水光,但又不流于媚俗,而是如清溪水一般的清洌。
九阿哥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清晰地记得她的模样,总觉得她是与一般人不同的,总是让人忘记不了。
润物无声,她便如那春雨偷偷地悄无声息地跑到了他的记忆里了。
午后的皇城,阳光充足,路上的行人反而变得懒懒地,一切都慢了下来,带着热意的空气是飘荡着喧嚣浮华的气息。不远墙角下的小人儿,还卷成一团,小小地,似不融于世。
九阿哥举起手里的纸张,看上面的字迹。
养胎安神丸
人参1钱,半夏(汤泡)1钱,酸枣仁(炒)1钱,茯神1钱,当归(酒洗)7分,橘红7分,赤芍(炒)7分,五味子5粒(杵),甘草(炙)3分。以上皆研为末,姜汁糊为丸,如芡实大。每服1丸,生姜汤送下。
九阿哥的眉头一点点蹙起,把白纸黑纸一次又一次地端详一番。
忽然他想起方才她对着墙角吐,正是害喜之状。
他猛然抬头,朝着墙角望去,可是墙边的那抹身影却已不见。
九阿哥的眉头紧紧地皱着,对身后挥了挥手。不时,从一边走出一个十六七岁的小厮。“爷,有什么吩咐。”
“去。拿着这方子去问问是怎么一回事。”九阿哥把手上的药方递给那小厮。
小厮两手接过药方转身要告退。
“问仔细点。”九阿哥又转身叮嘱。
“是。”小厮飞身离开。
九阿哥看着那没有人的墙角,心中百念丛生。
踏着有些虚浮的脚步,无端拖着疲惫的身影,慢慢地顺着小巷回走,拭了拭脸上的泪痕,深吸几口气,她不知道自己何去何从,走在离小院的路口,举走为艰,想走远又想走近。
她自己也读不懂自己心里的喜与悲,好像又有着些许的害怕。
一身期许地想要跟在师父身边,只愿在一方小院有着自己的生活。她以为真的就能这样一生了,可是……
无端无奈地闭了闭眼,一只手不由地抚上自己的腹部。
没有感觉到太多的激动,只觉得这不过又是一个对她的不公。
“呜……”无端发不出长叹,只能发出一声悲鸣,浓浓的酸涩满满地堵住了她的心房,心里满是无奈,呼吸也变得困难。
心中的纠结酸楚也更加的无以复加了,豆大地泪珠又滑落的脸庞,滴在手背上,“啪”一声响。
“无端,怎么站在这里?”不知何时,沈泽漆从路的一头走来。看到站在路边发呆的无端,大步走来。
“怎么了?”看到她脸上的泪痕,他关切的问。
“没事,只是被风迷住了眼。”无端摇头,别过脸,伸出手拭去泪珠。声音哽咽,无法再说。
“嗯,回去吧。”沈泽漆没有追问,只是上前两步,把她肩上的药匣接过,牵起她的手,“我们回家吧。”
“回家?”无端听到沈泽漆的那句话,不由地抬头,看着沈泽漆的侧脸,心里一恸,脚步怔了一下,又呆呆地说,“回家?”
“是,回家。我已把我们住的院子买下,从今天起,那里就是我们的家了,我们两人的家。”沈泽漆握紧无端的手,一边走一边轻笑着说,语意里带着许多的欢喜。
“我们的家?”无端咬着唇,面色变得惨白无色。
“怎么你不喜欢吗?”沈泽漆停下脚步,转头看着无端,眼里带着深深地怜惜之意。
“不,没有。”半晌,无端才开口。望着沈泽漆用力地扯出一个笑容,又说,“沈大哥,我只是觉得身子有些不舒服。”
“怎么了?等回到家,我给你把把脉。”
“好。”无端不清楚也不明白自己心中的想法,她现在只觉得自己的思绪混乱如麻,怎么也理不清,怎么也找不到一个头绪,不知道自己要如何面对,而师父又是怎么一个想法。
“走,我们回去吧。”两人手牵着手,顺着小巷往回走,阳光把两个人的身影拉得很长很长,很痛很痛。
庭院深深,庭院幽幽。
种下的爬墙虎已以它顽强的生命爬上了墙头,给小院里带来一片绿意。
无端半躺在床榻上,一只手腕伸出,沈泽漆坐在床傍,一手捉着无端的手腕轻按。
无端面色如雪,双目低垂。
沈泽漆的手指在无端的脉搏上辗转了良久。
“无端。你已有身孕了。”沈泽漆抬头,面带喜气的对着无端说,“一个多月的喜脉,你有孩子了,我们的孩子。”
沈泽漆的声音似乎异常的兴奋。
无端听沈泽漆这样一说,心里的思绪更是忽上忽下,脸上也是一会红一会白,粉红初现又要褪开,光洁的脸上如慢慢褪色的粉花,是粉红与白的渐变。
眼角含泪,红唇微启,万语千言都吐不出来。
“怎么你不高兴吗?”沈泽漆执起无端的手,看着的模样,不由问道。
“不,我怎么会不高兴呢。只是觉得很突然。很突然。”无端摇头。不高兴,她怎么会不高兴。他明明知道不是他的孩子,却一脸欣喜地告诉她,是他的孩子,他们的孩子。
想来,他一定早就知道她有身孕了吧。他一个多月前的急切,他给她喝了稳胎药。甚至他在他们缠绵时,虽每次都让她飞入云端,但却总是很仔细地呵护着她,总是等到她准备充足时,才会要她。
“累了吧?那先躺一会儿,以后就不要再出诊了,要做娘的人了,一切都要小心点。也不能下厨坐饭了,人手不够,我再让人去找一个人。你就安心在呆在屋里,看看医医,练练字就好了。”沈泽漆看她,轻声地在她耳边说着。“再不久,等孩子出生了,我们一家就到别处去住下,找一个小城,开一家医馆。你说这样好不好?”
“好。”无端用力地点点头。
自从确定她怀孕之后,沈泽漆对无端的照顾更是体贴入微。不再让她出诊,也不让她下厨。每天都要喝养胎的汤药,每天喝一口参汤。怕她害喜吃不了东西,特地找了一个厨子,每天给无端做一些能入口的东西。
可是纵然如此,无端却丰腴不起来,反而瘦了下来,她的脸越来越小的,原先好不容易养出来的些许圆润的下巴,反而变得越来越尖了,这使得她的脸看起来更加的小,小得让人怜惜。
“你这是想得太多了,别再多想了。要好好在养着身子,要为我们的孩子想一想。”沈泽漆看着她这副模样,知道她是思虑过重,却不知道她是为了什么。每次问无端,是不是不喜欢有他们的孩子,无端总是摇头说,怎么会不喜欢他们的孩子,她高兴都来不及。之后,她就会装出开心的模样,煮好的炖品都吃了进去,但又吐了出来,害埋喜的症状更是严重。
沈泽漆不敢再多问,只能在她吐得厉害的时候给她扎扎针,让她好受一些。
而这边。
九阿哥从去打听消息的口里得知,无端的确是有了身孕的,二个多月的身子,但是又吃了稳胎药,只看出是一个月的样子。九阿哥得到消息时,正在喝茶,听到后,握着茶杯的手狠狠地用力,杯子没被他掐破,他胸里觉得堵了一团混气,无处发泄,一发狠,把把里的茶杯摔到地上,觉得还不够,又把桌上剩余的茶杯茶壶都摔了个粉碎。
而后对着一地的碎片,不做声响。
“究竟是不是我的骨肉?”九阿哥在心里问自己,希望是又希望不是,纵然他心里玲珑,也不由纠结万分。
最后,他眯起眼,狠声地低语:“皇家血脉,决不能流落在外,宁错杀一百,也不放过一个一。”
“来人。”定了心神,九阿哥大声呼到。
从门外进来待从候命。
无端懒懒地靠在屋门边晒太阳,这些天,她多数时间都在发呆。早晨的阳光落在她的脸上,她的皮肤一直是莹白如磁,莹白的,但又不厚重。在阳光下,淡淡地发着微微地莹光。
喜儿坐在一边缝着一个肚兜,她的手很巧,几天的功夫就快绣成了,粉色的底,百子百福的图案,一针一线都极为细心。
无端伸出手要去抚摸,喜儿以为她要做针线,急忙抢过来,“姑娘有喜了是不能碰针线的,有我就好了。我一定要给小公子缝许多衣服。”
沈泽漆又找了两人过来帮忙,之前喜儿的活就有别人做了,喜儿现在主要就陪着无端说笑,逗她开心。
最初每日沈泽漆都会过来,无端面对他总是强颜欢笑。沈泽漆大抵也知道无端是明白了他隐瞒她的事,知道孩子不是他的,为了不让她难受,他来得反而少了。
喜儿再三劝告无端,“姑娘究竟是怎么了?有身子是一件好事,都说有喜有喜,都是喜庆的事,姑娘怎么想那么多。虽说姑娘没有成亲。但是沈先生要娶姑娘的心谁也看得出来,大家都把姑娘当成沈夫人了。听他们说,沈先生前一阵正筹划着娶姑娘的事,姑娘怎么不点头呢?”
沈泽漆是说要迎娶她,但是是在之前,自从无端表现出知道这孩子不是他的之后,他也不再勉强无端,只是说,“孩子是我的。等孩子生了,我再迎你过门。”
无端想着,嘴角不由带着暖意,可是眼泪却不住流下。
喜儿替她拭去泪水,婉转温言说,“姑娘,你这是在为难自己,也是在为难沈先生呀。”
无端喃喃地道,“为难?我……喜儿,你说我应该做才好。”孩子不是她想要的,但她要拿掉孩子沈泽漆又不愿意。
“无端,我身有疾,不能有子嗣。这个孩子就是我的孩子。”无端记得沈泽漆几天前对她说的话,也正是那天,她告诉他,她知道这孩子不是他的。
"喜儿.如果我是你,应该多好."无端看着喜儿说.
喜儿闻言不由愣住,“姑娘就好好地把身子养好就好了,以后的日子长着呢。”
“喜儿,我想出去走走。”无端抿了抿嘴,站起身。
“嗯,好。”
很久以后
清晨的阳光氤氲着一股淡淡地雾气,小巷很宁静,只有风吹树叶的“沙沙”声,与树上鸟儿的鸣叫声若轻或响地回荡在这个寂静地早晨。
无端垂首缓缓走,喜儿一脸小心地跟在无端身后。
一路无语,渐行渐远。
她们此时已走到一处偏静处,难得的小河流水,杨柳依依,绿树成阴。
无端停下脚步,望着一川杨柳,只是看着看着,无端的眼神渐渐变得黯然和不安。心底微微一颤,不由地伸出双手放在自己的小腹之上,
绿树盈盈,流水潺潺,一片生机盎然,无端却不由生出一股子寒意,冷入心扉。心仿佛被这冷意给凝固住了,滚滚地寒意席卷她整个身心,越束越紧,无论如何也无法挣脱那种窒息的感觉。
这似乎是某一大户弃下的院落,没有人理会,墙倒了,让人踏成了路,久而久之,这小河流水,绿树杨柳也摆脱了院子,不再是富贵人家私人的收藏,从而使得平民百姓在这皇城里,也看到这一汪水,这一抹绿,可是又有多少人能在这一大早来这偏静处看这点没有人经心整理的景致呢?
因此这时,此处是格外的冷清。
喜儿回头看了看走过的路,发现不知不觉他们已经走出了很远,除了她们之外,不见他人。
她望向无端,只见无端望着不远的墙边发呆,无端双眼迷茫而又悲戚,盈盈地身子立在那里,风吹起她的裙带,裙带飘飘,似要把薄如纸片的她一起带走,让人望上一眼便觉得怜惜入骨。
喜儿张开的嘴,又合上,把要说的话咽了回去。
不一会儿,一阵风吹过,风不冷,喜儿却不住打了一个冷颤。
喜儿又四处看了看,附近还是没有行人,她心里的不安更深。远远的是几条冷清的巷子,旧旧的院墙破败着,这绿树流水,也带着一股幽意,让人心惊。
“姑娘,我们回去吧。走得太远了。”喜儿开口轻声说。
无端没有做声。
喜儿向无端望去,想劝她回去,正琢磨着如何开口,无端已转身,对她轻声说,“我们回去吧。”
喜儿自然是满面心欢喜,向前扶了无端的身子,就要往回走。
蓦地,喜儿突然停下脚步皱了铍眉头,脸上闪过一丝惊讶的神色,她身形一顿。
“这是?姑娘,我们快走!”喜儿急急的说道,拉起无端的手加快脚步离开。
无端心中一疑,想要开口询问,想想又做罢了。
两人正急急地走着,背后却传来一股凉意,无端诧异地回头,只见二个面色阴沉的黑衣人不知何时已走到她们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