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府里谁敢得罪袁放,得罪了连用钱都没了。
他虚弱无力地解释:“我和他们说这些天台军的旧事时,你们都还没有来呢,现在不能怪我啊……”
路那罗穿着粗气,不知道是该揍盖吴一顿比较好,还是揍面前的青衣狐狸比较好。
“……而且按照你们之前的规矩,跟随使团出征是最容易、危险性最小的任务,既不用攻城略地,又不用帮忙守城,佣金也是最少。哪怕因为盖吴是你们的少主,看在这层面子,这一趟我能给的佣金也不过……”
袁放伸出两只手指,晃了晃。
“撑死两百金。”
这价钱其实很公道,路那罗只能咬牙。
“一个是两百斤金,一个是三百斤金,我其实更愿意直接给钱(才怪),又怕你们的人真在半路上饿的饥肠辘辘。”袁放笑的更加和善了,“要知道沿路还有沙漠和荒原,荒郊野岭是买不到吃食的,我们得提前准备,换成你们,说不定就要饿肚子……”
袁放看着像是一口气喘不上来一般的路那罗,眯了眯眼。
“包饭,还是给钱?选一个。”
路那罗和身边的卢水胡人不甘心地互视了一眼,路那罗依旧怀着希望一般摇了摇头。
“我什么都不选,我们回杏城去。”
花将军还好,这青衣小子太欺负人了。
简直就是铁公鸡!
“那也行。你们从这里回杏城大概要行十天左右,那就是一百六十石粮食,不过就是十几斤金子而已。对了,你们之前离开了杏城,所以这次登记造册的户籍里没有你们,所以你们回去也分不到田,恐怕到了地方还要自己想办法养活自己……”
袁放抖了抖账簿。
“不过跟着我们家将军就不一样了,你们是因为帮助使团前往北凉所以才不能立刻赶回去入籍,等你们和花将军一起回来,那就是大大的功臣,莫说分田赐地,说不定还有更多的奖赏。”
“你们家将军又不是大王,还能说给地就给不成!”
路那罗挠头。
“我们都是老实人,你们别哄我!”
“秦州的太守是我们家将军的好友高深,秦州的都护是我们家将军的朋友薛安都,我们家将军只是虎贲军的副帅,主帅是谁你知道吗?”
袁放开启“真忽悠”模式,笑的灿烂极了。
“谁啊?”
路那罗果真呆呼呼的回问。
袁放对着天拱了拱手。
“正是大可汗。”
一群卢水胡人张大了口。
“那我们其实是在为大可汗做事?”
“是,我们家将军是为大可汗做事,你们为我们家将军做事,那间接就是为大可汗效力,你说大可汗会不会赏你们?”
“应该……会吧?”
“我觉得会,魏国地那么多!”
“说不得还能捞个官当当……”
一群人七嘴八舌地讨论了一会儿,路那罗被身后的同伴们推搡着点了点头。
“那好吧,就包饭,我们跟你们去北凉。北凉回来后,若我们不愿意,你们要帮我们回乡。”
“一言为定。”袁放拿出一纸契约,“那我们现在就把契约给签了,只要在这里按一下……”
“什么契约?我们都不识字!”路那罗豪爽地摆摆手,“我们卢水胡人最守信用,不用这一套。”
袁放愣了愣。
“最好还是签个契约吧,你们就不担心我坑你们?”
“我们不用这一套……”
路那罗从靴子里掏出一把匕首,对着袁放龇牙笑了笑。
袁放的心头升起不好的预感,往后退了半步。
“拔刀做什么……”
不会看出我忽悠他们,先泄愤了再说吧?
袁放是典型的古代世族子弟,不怕别人来阴谋诡计、政治手腕,就怕别人来横的。所谓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就是这个道理。
更别说卢水胡人们都是粗人,虽然好忽悠,但脑子里的想法也不大容易猜中……
因为他们脑子里根本就没什么东西,想到什么做什么。
袁放正在惴惴不安间,一旁的盖吴正准备开口解释什么,但想到袁放确实“宰”卢水胡人宰的太狠,还是咬了咬唇退了回去。
袁放原本还指望着盖吴能够干涉,谁料盖吴并未出声,而路那罗却拿着寒光逼人的匕首一步步向他逼近。
可怜袁放一想到那匕首是从靴筒里扒出来的脸就已经够绿了,此刻又被壁咚一下逼到墙角,连忙拿着账簿虚张声势地叫道:“你要要要干什么!”
“我们卢水胡人不签契约……”
路那罗一只手抓住袁放的手腕,将它横到自己的面前,一只手举起匕首,阴测测地开口。
“我们歃血为盟!”
“不要!不要!啊!!!!!”
***
贺穆兰和李顺汇报了自己的发现,又重点解释了下卢水胡人的事情,这才回转帐中,开始给远在平城的拓跋焘写信。
正在提笔间,门口的蛮古突然通报袁放来访,贺穆兰点了点头让他进来,知道他是为了天台军的佣金过来要钱的。
贺穆兰的身家大半都给了袁放打理,也不在意他究竟开了什么价,反正这些钱生不带来死不带去,能用就行。
“那些卢水胡人简直是欺人太甚!”
袁放骂骂咧咧地冲进了营帐,将自己的手横在贺穆兰面前。
“你看看!你看看!为了给你砍价,我付出了多大的牺牲!”
贺穆兰先是一惊,还以为卢水胡人干了什么莽撞之事,伸手抓住袁放的手匆匆扫了一眼。
“不是让盖吴跟着你吗?有什么冲突吗?”
贺穆兰左右扫来扫去,也没看到什么不妥,抬头又问:“牺牲呢?”
什么也没有啊!
难不成牺牲的是*?
那也太重口了吧!
袁放狰狞着面孔,把自己的手伸到贺穆兰眼皮子底下,恶狠狠地叫唤:“这他们为了歃血为盟,放了我一大堆血!这群野蛮人!”
“咦,难道我最近眼瘸?”
贺穆兰一听到歃血为盟就反射性去看袁放的手腕,直把袁放摸到脸皮发胀,也都没发现有什么伤口。
袁放大概被贺穆兰担忧的神色弄的有些羞愧,收起自己有些大惊小怪的表情,对着贺穆兰羞涩地伸出中指。
这下换成贺穆兰大吃一惊,她第一个反应就是袁放是穿来的,否则怎么会这么现代的鄙视手势!
等等,我做了什么让他竖中指的事吗?
我还以为我一直走的是高冷风……
贺穆兰莫名其妙地侧了侧脑袋,看着袁放的手,终于在他中指的指腹上发现了一个狭长的口子。
弄伤他的人大概是用匕首的好手,下手又快又稳,刀口锋利狭长却不是很深,这样的伤口最容易愈合,也不容易感染。
袁放现在伤口附近连血迹都没有多少便是证明。
看到袁放伸出中指是为了这个,贺穆兰松了一口气,摇了摇头。
“早知道他们立约是歃血为盟,那就让我去好了,反正在我身上放点血没有什么……”
她随意的挽起袖子,让袁放看见自己手臂上的伤口。
“你那伤口真的不算什么,你看我。”
刀伤和箭矢划过的痕迹在贺穆兰的手臂上几乎随处可见,有的是几乎不可察觉的肉色浅痕,有的则是凸凹不平的难看痕迹。
人常说武将武艺高强到极致的时候,身上是找不到伤痕的,三国时赵云赵子龙就是一身好皮,让其妻都诧异不已。
但贺穆兰是从小兵一点一点爬起来的,什么刀枪箭雨都经历过,没有盾牌的时候,也只能用手臂来当成盾牌阻挡要害。
更何况她还有许多同火要护,算不得来去无牵挂。
袁放原本还想拿今天被“放”的血在贺穆兰面前邀邀功,要点人情,好日后弄些好处,可当他看到贺穆兰仅仅一个左臂的伤口,便自惭形秽地闭上了嘴。
他在邬壁里养尊处优,出入皆有甲兵护卫,根本无法理解贺穆兰和卢水胡人们的世界……
袁放突然愣住了。
“怎么?被吓到了?”
贺穆兰一边好笑的收拾好衣袖,一边哭笑不得地摇了摇头。
“不是我自吹自擂,我的武艺在同辈之中已经少有匹敌,其他人身上的伤口只有更多的。你去看看陈节,他只不过是一个亲卫,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也不知道多少。”
“文人动的是脑子,我们卖的是命。”
贺穆兰的一句话像是惊雷一般炸响在袁放的耳边,直惊得他摇摇欲坠,差点跌坐在贺穆兰的脚边。
也许是袁放的脸色太差,贺穆兰从案前站起身,一把扶起他来。
“突然身体不适?如果太累了就休息休息,不要勉强自己。刚刚歃血被挤了多少血?”
一个小口子而已,应该不会造成贫血症状吧?
“偏偏我还在洋洋自得,自以为自己会做生意……”袁放满头虚汗,“我待人不诚,言语可厌,天底下哪门生意能被我这样的人做长久,也不过就是欺负欺负老实人罢了……”
“袁放?袁放?”
贺穆兰摇了摇完全出神的袁放。
袁放抓着贺穆兰的手臂撑起自己的身子,像是从她的身上找到了力量一般,快速而详细地说道:
“主公,我与天台军达成了盟约,他们护送我们去北凉,我们提供他们粮草,但没有佣金。等回到魏国,您要负责安置他们想要回乡之人,让他们得到赐田。”
“这……”贺穆兰皱起眉头,“陛下本意原本就是卢水胡人都可在秦州得到露田,根本无需我来安置啊!更何况不给报酬,实在也太苛刻了一点!”
“我,我……”袁放羞愧地捂住了眼睛,“我欺负那些卢水胡人不可能知道朝中的诏令,故意诈了他们。我想着你身家不厚,能省一点便省一点,又觉得他们脑子都笨的紧……”
袁放的表情突然凝滞住了。
因为他看见正掀着帐帘进入大帐的盖吴。
此时后者正睁大了眼睛,莫名怨愤地瞪视着袁放,又用不敢置信地表情看了一眼贺穆兰。
也许在他的心目中,宽厚仁义的师父和这个狗头军师居然如此算计自己的族人,几乎是天方夜谭一般的事情,所以完全不能接受这个结果的盖吴当即甩了门帘,掉头就走。
这局势发展的太过迅速,就连贺穆兰都不明白这么狗血的事情到底是怎么演变到现在的。
是她平日太过随便,没有了将军的威仪,所以所有亲近之人都能随便出入营帐的愿意?
还是她太过看中了袁放,却没想过这个人毕竟是豪门世家出身,总会和其他人在价值观上有所隔阂?
但无论如何此时都不是说这些事情的时候。贺穆兰推了一下袁放,指了指帐外。
“无论你之前是怎么想的,现在去把你想要说的告诉盖吴。人都有犯错的时候,但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我!”
“快去!”
贺穆兰几乎是用吼的。
“莫等酿成大错,多少误会就是这么产生的!”
袁放被贺穆兰一吼,顿时惊得站起身来,抬脚就去追跑出去的盖吴。
只余下贺穆兰满脸疲惫的揉着额头,完全没有了静下心来写信的心思。
“说到底,都是我太穷,又和他们沟通的少……”
她喃喃自语。
“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几乎不和他们怎么交心了呢?是了,我以为身上背着这么重的担子,其他人却无法跟上我的速度,所以便用庇护者的心态看待所有问题,从不主动寻求他们的帮助……”
贺穆兰自嘲地笑出声。
袁放说他觉得他们是些笨蛋,她又何尝不觉得她的这些同伴都不够聪明?她甚至直接对狄叶飞说出“你走的太慢,跟不上我了”这样傲慢的话语。
袁放以为她没钱,就觉得她看重钱,说不定连拓跋焘也这样去想,才送来袁放。
自己是不能生育的女子,一不能封王拜相,二不能造福后人,拓跋焘恐怕觉得让她有足够的富贵,便是安享一生的本钱。
而她,想要的只不过是“天下大同”罢了。
“天下大同”蒙蔽了她的眼睛,而她在这条路上走的太快,走的太急,已经开始渐渐显露出危险的端倪。
如果这次情况处理的不好,说不得她的团队就要面临着分崩离析的局面。
拓跋焘呢?
拓跋焘比她还要急,是不是早已经踏入了危险?
也许崔浩说的都是真的,并非他私心太重,而是眼光深远的他已经看出拓跋焘面临了一种什么样的危险?
贺穆兰乱糟糟的在不停的自省,一边气愤于袁放的自作主张,一边又懊悔着自己的自以为是,额头疼的几乎要炸裂开来。
她如今身体和之前有太多不同,充斥着的阳气总是找不到发泄的渠道,久而久之便易燥易怒,此刻便是如此。
偏偏这个时候好死不死,出去半天不见的陈节像是提着小鸡一般将满脸青紫的郑宗丢到了帐子里,指着郑宗啐了一口。
“将军,这厮拿你的亵衣亵裤去做见不得人的事情!”
郑宗这样的弱鸡在陈节面前几乎就是被吊打的份,更别说之前已经被吊打了一顿,这时听到他的控诉立刻大叫了起来。
“没有!我没有!我就是闻闻脏不脏,要不要多洗几遍!”
“哪有人闻衣衫露出你那种恶心的神情!我看你恨不得抱着将军的脚去舔一舔才好!”
陈节将牙齿咬得嘎吱嘎吱响。
“你这个……你这个……”
他努力想了半天也想不出什么词来形容他,只能气呼呼地踢了一脚柱子。
贺穆兰已经被袁放和盖吴之间的矛盾弄的心烦气躁,又有她之前思考自己的诸多不妥,再听到陈节和郑宗因为这样的小事闹到她的面前来,隐隐有些想要杀人的冲动。
她原本就是内敛多思之人,越是这样给自己的压力越大。
其他人可能千方百计把罪推倒别人身上认为是别人的错的,她却从小就习惯先反省是不是自己的错误。这样的性格自然可以称得上是楷模一般,可时间一久,也不免会走入“其实他们都是对的只有我错了”的误区。
贺穆兰过去的几十年活的太累,而未来恐怕会更加累下去,随着她身边的有识之士越来越多,她根基浅薄、沉淀不够的缺点也一点点暴露了出来,想来日后她的手下再多一些时,更可怕的矛盾还会等着爆发。
“我只是很崇拜花将军!因为我一辈子都不可能有他那么强!我这人只是很容易胡思乱想,有时候发梦发迷糊了也会做些蠢事,但绝对不是有病!”
郑宗害怕贺穆兰当他是个有癔症的疯子将他半路抛下,语气急促又慌张地解释道:“我真的没做过什么伤天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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