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如果以后不能天天都这样抱着她,不能看见她那能高冷能卖萌的样子,不能听见她不情不愿地喊他名字,那样的人生该有多么空落?
叶小倩昨夜就没睡好,他不回来她饭也吃不下,现在已经只剩下小半条命,一边任他假公济私地摸来摸去,一边眯着眼睛问:“昨晚为什么不回来?”
咸猪手顿了顿,他知道她想问什么,只是老老实实回答:“没脸回来。”
叶小倩笑了,她踮起脚在雾气里亲了亲他,二十六年来第一次没算计着怎么十倍奉还:“过去了就过去了,我就是想知道,那晚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谢卿敛了眼,一边用浴巾裹了她,一边垂头说:“细节的东西确实记不清了。在酒吧的时候李洛基吹嘘他和你多熟,那时我刚听说你和李风离的关系,心里憋了口气,让他约你出来,李洛基当时也有点醉了,就直接用我的手机给你发了一条短信。”
叶小倩点点头,看起来当年那条陌生号码来的短信,是李洛基发的。
她抬头,鼓励他继续说下去:“然后呢?”
谢卿穿上浴袍,拿了干净衣服给她换上,继续回忆道:“后面的事情你也知道,我开车去追李风离,半路下车吐了。等我吐完,李洛基已经先走了。再后面……我不记得了,我想我是醉糊涂了,竟然开车去找你……”他越说声音越低,说到最后生生卡住,“小倩,我只真醉过两次,今后再也不会了。你让我做什么都行……”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只是……别让我滚蛋。”
叶小倩攀着他肩头,轻轻咬着他脖颈:“都说了,这一页我们翻过去。我也卖了你的日程表,就当抵消了。我好奇的是,你当年为什么要遮了车牌?”
谢卿的九曲心思怎么能想不到这里,除非他醉到脑筋搭到脚筋上了,不然怎么会闲到去找黑布遮车牌?
问题是,如果这事不是他做的,那就是安安做的。小倩可以原谅他,却并不一定可以原谅安安,就算看在他的薄面上不计较,她那种记仇的性子,只怕心里总是有块疙瘩。
他垂了眼,替安安遮了过去:“当时被记者追得紧,醉了以后下意识怕车子被他们认出来,可能就做了点荒唐事。”
叶小倩感觉他的肌肉有一瞬间的僵硬,她不是傻子,从他昨天反常的行为和安安的反应,她也大概猜出来这里头的纠结。
她明白谢卿在担心什么,那一瞬间她有点想哭,不为别的,只为他本是看起来那样张扬不羁的一个人,现在却偏偏活得这般小心翼翼。
倒真像一只被捡回来的流浪狗。
她将额头抵在他胸口,以一种极亲密的姿势伸手环着他的腰:“明天,我们去找我妈拿户口本?”
竹竿男把叶小倩让进来的时候,安坂正站在厨房里刷锅。
叶小倩忽略了竹竿男脸上那掩饰不住的懊悔,站在安坂身边叫了一声“表哥”。
安坂把手里的锅放下,抄起铲子就去抽竹竿男:“你他妈叫她来的?!!!”
竹竿男一边躲一边据理力争:“我说案板儿,你天天这个样儿你不难受我看着难受啊!看你黄瓜脸看得我都拉了两天了!我艹,你放着这么能耐个表妹不找,自己在那装什么忧郁男青年!”
叶小倩赶紧从饭铲底下救人:“表哥,二姨给我打电话了,我们出去谈谈。”
安坂瞅了瞅她表情,拿铲子点了点竹竿男,指了指阳台,低声说:“去那谈吧。”
不大的阳台上,安坂点了根烟,和建筑工人似的蹲在水泥地面上,也没抬头:“那小子和你说了?”
叶小倩站在他对面,面上没什么表情:“你朋友只大概和我说了李洛基逼你拍了照片,具体怎么回事,表哥,还要你和我说一说。”说完她脚尖碾了碾,“二姨快急死了,你一直不接电话。她让我一定把你劝回家。 ‘回家老老实实找个工作,钱赚的不多还有爹妈呢,什么事没有过去的一天’。”
安坂抽了口烟,线条刚毅的脸绷得紧,没说话。
叶小倩蹲下身,和诱导青少年犯罪的怪阿姨似的:“以上是二姨原话,不代表我的观点。表哥,什么事都有过去的一天,但咱们不能让它白白发生了。”
过了一会,安坂掐了烟,讲起来:“我去兰台没多久,兰台就组织了一次内部活动。那天我喝了点酒,然后意识就不太清,等醒过来的时候,已经在酒店床上了,边上躺着一个没穿衣服的女人,我看了半天才认出来,也是个新人,叫金画馨。后来我才知道,是他们在酒里下了药。”
叶小倩攥着拳头冷笑:“他们?”
安坂没答他,继续说:“后来才知道,那天晚上的事被他们拍了照录了像。我们俩都是新人,看到照片就害怕了。后来我再也没见着她,听说是受不了回老家了。这件事以后,他们用照片威胁我和另外一个新人发生关系,并且要求我把过程录下来交给他们。”一米九的人,窝在那里看着有点可笑,“我当时是怂了,竟然老实照办了。那个女的也是想出名想疯了,事前我不忍心,和她说了我会录像,她居然还挺配合的。这事以后他们看我干得不错,又让我上了三个。”
叶小倩低头沉思片刻,问道:“那安安是怎么回事?”
安坂又点了根烟,靠着墙说:“有一次酒会,她喝多了点。兰台的人拖住她助理,让我送她回去。我把她送到家以后就想走,她却拉我,又拿水果刀划自己,嘴里嘟嘟囔囔的叫唤,一会妈妈一会乐乐的。我实在受不了了,骂了她几句,结果她也不知道犯了什么病,大喊大叫说我要害她,拿着刀就扎过来了……”
他说到这,没说下去,只闷头抽烟。
叶小倩寻思了一会,喃喃说:“结果扎着扎着扎到床上去了?”
安坂又点了一根,才继续讲:“那天晚上我没录像。我觉得她都那样了,我要是个人就不能再干那事。结果我他妈的还真不是个人。”他一拳砸在一旁本来就不太结实的阳台栏杆上,惹得屋里的竹竿男嗷嗷叫唤了几声,“后来兰台知道了我那天晚上没回去,当时她正在和兰台的一个女艺人争于缘一部戏的女主角,他们为了牵制住她,让我再去找她,不然就把我以前的录像流出去。”
后面的故事叶小倩也猜到了,她只是奇怪李洛基既然是为了控制手下新人才录了这些录像,为什么又这么迫不及待地拿来阴谢卿了?
安坂看她不说话,明白她在想什么,解释说:“那些照片不是李洛基泄出去的,是他身边那个叫大蜜的女的,至于到底是谁指使的,我也不知道。”他抽完第三根,才抬头看叶小倩,挑了挑眉,“你那是什么表情?”
叶小倩现在手里没镜子,所以也说不出自己是个什么表情,只能淡淡说:“表哥,你等我。”
从竹竿男那里出来,她找了间有网络的咖啡厅,拿出电脑查了一会儿,越查脸色越难看。
坐着发了一会呆,她终于拿出电话。
几声以后,对面传来清脆的女声:“你好,哪位?”
叶小倩稳了稳心神,淡定地说:“渺渺,我是叶小倩。你表哥现在不方便给你打电话,他让我问你,之前让李风离修照片的事,你没有和别人说吧?”
电话那边传来几声粗重的喘息,过了一会渺渺回答:“没有,连安安表姐都不知道。”末了有些踌躇地问,“表哥连这都和你说了?”
叶小倩沉默了三秒钟,答:“他没有和我说,但是我现在知道了。”
她回去的时候,谢卿正坐在沙发上等她。
她看了看时间,问道:“今天不是要拍广告吗?”
谢卿没说话,只伸了伸腿,从沙发里站起来,原本修长的人看着又有点佝偻。
他双手插在裤兜里,垂着头,耷拉着桃花眼,交代道:“渺渺给我打了电话……”
叶小倩“嗯”了声,直接去了卧室。
谢卿仍旧手插在口袋里,亦步亦趋地跟着她,靠在门边看她收拾东西,几次想说话,都咽回去了。
她拉着箱子出门的时候,他拉了她一把,哑了嗓子:“你别走……”
叶小倩回身站住,脸上倒没什么愤怒,只是多了几分无奈:“我理解你为什么那么做,与其让别人拿着安安的把柄,还不如先下手为强,我表哥的程度只会拉低你姐姐的档次,你却不一样,影帝影后,天作之合啊!”她叹了口气,挣开他的手,“可是你却没告诉我,让我像个傻子似的陪你演了这么一出戏,还跑到电视上丢人现眼,把自己表哥坑成现在这个样子。”
她拉开门,回头看了他一眼:“我说过,无论你做什么,我最后都会原谅你的。只是这一次 ,我需要点时间。”
她走的时候淡淡说:“暂时别让我看见你。”
以后的三个月,叶小倩的生活很单调,她在单调中寻找一些乐趣,比如说老爹终于可以说话了;比如说Connie的离职让她成了伍子汐的直系上司;比如说每次想到李洛基再也嘚瑟不了多久这事。
表哥依旧每天窝在竹竿男那里不出来,她也不去逼他,她知道表哥蓄着一股劲,早晚要一拳打在兰台脸上。
晴明仍旧蒸发,萧萧偶尔来找她吃个饭。
大部分时候都是自己。
在第二百零一次对着墙数饭粒的时候,她忽然明白,她原本的生活原来是这么枯燥乏味,她其实从来都不知道如何与人相处。
饭吃到一半,胃里又一阵翻腾,她扶着卫生间的墙把刚才吃的和中午吃的都吐干净了,才忽然一下子明白,她想他了。
这世上没有不能被原谅的事,只有不够在乎的人。她伸手从柜子里拿出三个多月没机会用的卫生巾,自言自语道:“这次就跪这个吧。”
谢卿出事的消息传出来的时候,叶小倩正坐在茶馆里喝茶。
她看到“头部重创”和“植物人”几个字的时候,怎么也想不起来那两个词是什么意思。只能握着手机愣神。
对面的宏基的二公子李洛凯伸手在她面前晃了晃,问:“怎么了?”
叶小倩收了手机,抬手将一只USB甩在桌上,淡淡说:“没什么,看着点狗血剧情。也不知道那些记者怎么想的,这个年代还能编出那么不靠谱的假消息。”
李洛凯和李洛基极其相似的长眼睛眯了眯,半晌说:“你是说谢卿在停车场被袭的事?”他忽然疑惑了,“你不知道?”
第七十八章
这一年,对于人生本来就不那么平坦的谢卿来说;可以说是大起大落的一年。
至于他最后尝到的究竟是苦是甜或是一嘴盐;只怕只有他自己知晓。
这一年的新年比较早,不过二月初;家家户户就把年货都采办好了。街上处处可见高挂的红灯笼;和终于放假的学生们。
联合医院外就从没这么热闹过。
中华五千年的传统;也没能阻止疯狂的粉丝们在新年里哭天抢地声嘶力竭。亏着大家听说谢影帝好歹还争气地吊着一口气,这才没把手里的大幅彩色照片换成黑白的。
叶小倩下车的时候,看到的就是满眼大大小小的桃花眼,漫山遍野或喜或悲各种扮相的谢卿,那是她三月未见的谢卿。
大过年还在医院门口兢兢业业蹲守的媒体看见她;一个个和小蜜蜂似的奔了上来;记者们拖着长长的线,争着把话筒戳在她脸上。
腿最长跑得最快的那个,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就噼里啪啦问起来:“叶小姐,谢卿这次出事,大家都很心痛和惋惜。作为他的未婚妻,您可不可以和广大关心谢先生的影迷和媒体,透露一下谢卿现在的情况?据说谢先生脑部严重受损,很可能一辈子都没有自主生活能力,甚至有超过一半的几率会成为终生植物人……”
另一个矮个子挤上来,见缝插针道:“叶小姐,我们听说自从谢影帝出事后,您就有解除婚约的意向。最近几日您数次被拍到和宏基的几位公子同进出……”
叶小倩心情好的时候都不给媒体面子,更别说这个时候了。
她下意识地伸手想推开面前的话筒,却越过一群记者的肩头看见他们身后的男男女女,从头发半白的大妈到看着不过十五六岁的学生,本来没什么交集的人们,此刻因为同一个人而站在冷风里一起哆嗦。
她心里一动,手上由推改抓,没看提问的人,握着话筒淡淡说:“不用心痛和惋惜,他不会有事。”
叶小倩说完这句,那边医院里已经有四合会的工作人员来接她。她头也没回直上三级台阶,留下一头雾水的众记者。
什么叫不会有事?人都被证实已经躺在床上没意识了,还能怎么不会有事?这位前女神她这是什么逻辑?
和外面的热闹相比,医院的走廊里未免冷清了些。叶小倩跟在默不作声的丢丢身后,怎么都想不明白谢卿这是唱的哪一出。
在她的潜意识里,植物人这种烂俗的剧本实在是太过没有说服力。三个月前Connie的前男友出事瘫痪在床这事,在她看起来已经足够狗血,狗血到她无法理解Connie那种深切的哀痛是为哪般。
像谢卿这种自我保护意识极强的物种,就算把他扔到古罗马的角斗场,他都说不定能带领其他角斗士起义,怎么会莫名其妙在停车场被人砸了脑袋。
叶小倩这么想着,脚步滞了滞,她抬头看向走廊两侧的电视,屏幕上郭子豪的头发难得没立起来,而是一根根垂着,有几缕粘在脸上,那粘着它们的是一块块已经发暗的血块。
一旁的新闻播报员正在一脸震惊地解说,她听不见声音,只能看见屏幕下方“郭子豪停车场内袭击谢卿”几个字,和小画面上停车场监视录像的重播。
黑白的画面不是很清楚,她还是一眼看出他略尖的下颚和挺直的鼻梁。画面中谢卿本来已经伸手拉开了车门,却在坐进去前犹豫了,斜倚着车身掏出手机低头按了一会。
就在他低头的这会工夫,从画面下方忽然冲出来一个人,抡起一根疑似铁棍的物体,照着仍没抬起头的谢卿就是一棍。
监视录像没有声音,她却可以感受到那一棍的力度。那之后,谢卿就好像软塌塌的小旻一样,靠着车身滑到了地面。
打人者好像还不放心,又追上去对着挣扎着要起来的人加了一棍。来人的背挡住了摄像头,她只看见地上那双长腿抽搐了几下,很快就不动了。
这一段看完,屏幕又切回监视录像之前的一段,最后定格在谢卿靠在车身闲闲低头的一幕上。
下面的注解是,这是一代影帝留给观众的最后镜头。
画面上,他手肘搭在车顶,只一个模糊的剪影,却仍旧是风华绝代。
叶小倩只觉得走廊里的穿堂风吹得她发冷,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