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事情不应该这样的。没人事先跟我们打招呼。到底怎么回事?那家伙怎么反弄得我满身是血,而且怎么大叫个不停?”乔希·克鲁兹,其访谈收基姆·威伦森,《一场恶战:越南战争口述实录》(纽约,1987),页61。另见戴尔·班兹及“纳尔逊”,受访于雪利·迪克斯,《由越南到地狱:与创伤后精神压力症患者的访谈》(北卡罗来纳,1990),页5及19。
还有比这更糟的。沉溺于幻想甚至会搭上性命。战地工程师、“灯泡”哈罗德·布赖恩特清楚地记得,有个诨名“俄州人”的战士,就有典型的“约翰·韦恩综合症”。没上战场呢,他就已经迫不及待了。初次交战,他所在的部队被敌军火力压制,无法前进。“俄州人”可好,想“充当约翰·韦恩一样的英雄”,他想迎着机枪往前冲,可一挺身就被撂倒了。哈罗德·布赖恩特,其访谈收华莱士·泰里,《血、血、血:黑人老兵越战口述实录》(纽约,1984),页25。可见,电影情节既能让人尽兴,也会让人送命。
在离前线尚有几英里的训练营,士兵们会琢磨,“想象和实际的距离到底有多大?我们日复一日,在苏塞克斯的丘陵地带演习……可这和堑壕战有多少不同呢?”G。科布,《从戎》(伦敦,1916),页4。没有真刀真枪演练过的新兵你问我、我问他,都想知道“刀刺别人身体”到底是什么感觉,并发誓(一战时有个得州士兵也这么说过)能肉搏自己正求之不得,哪怕手中只有把袖珍折刀,只要一声号令,也愿意上阵冲锋。G。科布,《从戎》(伦敦,1916),页5及约翰·爱德华滋(编),“琼斯中士上战场:美军炮兵日记片段,1918”,《陆军国防季刊》,104卷1期(1973年10月号),页62—63,1918年10月4日条。阿尔弗雷德·E。布兰德在1916年1月30日写了封长长的家信,描述自己对上阵杀敌的渴望,向往“那即将到来的时刻——和德国佬真刀真枪干一仗。那多带劲儿!杀他几个才过瘾呢。”阿尔弗雷德·布兰德上尉,“与妻书”,1916年1月30日,帝国战争博物馆藏。像他这样的士兵不在少数。当被人问起参军缘由时,答案无一例外是:“杀人”。无名越战老兵,受访于马可·贝克,《那片土地:亲历者眼中的越战》(伦敦,1982),页17。在罗伊·R。格林克和约翰·P。斯皮格尔合著的《千钧重担》中,受访的飞行员也谈到,在出国前会“像河狸般躁动不安”。他们出战欲都很强,以至有人得知自己无法登机时,都不禁流下了眼泪。对战争如此向往,实在是因为他们不清楚真实情况到底怎样。“很少有士兵知道具体的战斗情形,”格林克和斯皮格尔接着写道:
他们满脑子都是好莱坞渲染的浪漫情景,还模模糊糊想当回英雄,得勋带,拿奖章。
即使有人告以实情,“他们还不信”。罗伊·格林克、约翰·斯皮格尔,《千钧重担》(伦敦,1945),页44。其求战欲望之强,甚至在没打仗时就已表现得像在交火一样。每次“上天”,都像“要与敌机过招”。所以实飞时横冲直撞,在跑道上机位太紧,做特技时又离地太近。(据有人观察)这是因为他们“有意炫技”。或者说,他们不过想看看“自己驾机水平到底有多高”。T。帕特森,《战争、作业中的精神面貌:军队管理新法》(伦敦,1955),页88—89。直到实际打起来,他们才“如梦初醒,接受残酷的现实”。塞缪尔·斯托弗等,《美国士兵:战时与战后,卷二》(普林斯顿,1949),页332。
初次“见血”前本不该如此折腾,而应代之以更切近实际的思考。下文将要提到的二战著名飞行员理查德·希拉里就说自己第一次上机实战时,心里“空荡荡的,没谱”。“一下子,”他还说:
时间好像不走了。我茫然地看着前面,知道自己就要开杀戒了……虽然知道想也没用,可还是在琢磨,这个将要死于我手的人会长什么样。他年轻吗,是胖是瘦?死时会念叨他们“元首”的名字吗,还是会独自离世,在最后一刻仍不忘自己是个男人?空军理查德·希拉里上尉,引自加文·莱尔(编),《空战文选1939—1945:切身体验》(伦敦,1968),页43—44。另见塞姆·格拉休,受访于雪利·迪克斯,《由越南到地狱:与创伤后精神压力症患者的访谈》(北卡罗来纳,1990),页118。
不论是希拉里还是其他人,都无法知晓这些问题的答案,但战争无疑给了他们一个机会:好让他们除了空想,还能增生更加狂热的激情。
第一部分:战争欢愉战争欢愉 8
快意的杀戮
想象中的暴虐之乐,实战中有否减损?多数人会告诉你,“没有。”在对三次战争的描写中,我们一次又一次地读到士兵无论男女,都快意于屠戮。本书中有无数事例可以证明,像下面的一战小兵那样既怕生又敏感的,决非孤例。当他第一次刺中德国兵,“那种极大的满足感……心中狂喜难抑”。陆军威尔弗雷德·科尔耶上尉,“回忆录”,无页码,第5部分,第18章(标为第2章,却放在17、19章之间),帝国战争博物馆藏。诚然,这不是科尔耶的感受:他在说自己的战友。同样是在一战,陆军少尉F。R。达罗也觉得刀挑普鲁士人是件“美妙的事”。陆军F。达罗少尉的信,收《前线来信:(加拿大商业)银行官员在一战中所起作用之记录,卷一》(多伦多,1920),页241。“杀戮让人恶心,却也振奋人”,一名新西兰工兵这么形容那“无法言喻的快感”。“澳新军团”,《澳新身影:一新西兰工兵日记选段》(伦敦,1916),页121,1915年4月28日条。将军如能让手下的士兵保持“杀戮的快感”,就会受到表彰,哪怕这意味着连巡夜的士兵也要配备带刺的短棒以威吓德国佬。陆军尼尔·蒂特莱中校,《法国境内的野战炮》(伦敦,1922),页35,“致父书”,1916年1月9日。用亨利·德芒的话来说就是:
我原以为自己不会以杀戮为快事,直到有一天因为负责迫击炮,得以掌控可能是现代战事中最具杀伤力的武器……那天……我指挥着一枚炮弹打中敌营,眼见着尸体甚至尸块飞上天,听见伤员、逃兵绝望的哀嚎。说真心话,那是我平生最快乐的时刻。
他承认自己曾“欣喜地”大叫,“高兴得连眼泪都快下来了”。“有什么”(他问)可以“与这狂喜的时刻并提?难道科学研究给人的满足,抑或一场成功的公共活动,或权力,或爱情,能让人如此愉悦?”亨利·德芒,《再造心灵:一个士兵对战争和重建的见解》(伦敦,1920),页198—199。
五十多年后,驻越部队的士兵也尝到了同样的兴奋。和威廉·布洛伊勒斯一样,菲利普·卡普托也承认自己在被别人问到沙场感受时从没说过真话,因为那样会被人归为“好战”。卡普托说,上阵杀敌让他“无比幸福”。菲利普·卡普托,《战争流言》(伦敦,1977),页81。类似地,澳大利亚军官加里·麦凯虽年方弱冠,却已杀人无数。尽管如此,他还是清楚地记得实际见到子弹击中敌人时的激动。“子弹中的时的力道”甚至让他心存“敬畏”。加里·麦凯,《在好兵连:一个人的越战》(悉尼,1987),页162。或见劳夫蒂·拉吉,《一个人的朝战》(北汉普顿郡,1988),页53。越战期间,曾有士兵一时发狂,连杀敌军数人,事后他忆起当时的欢欣:“如有神助……没人敢动我。”无名越战老兵,引自乔纳森·谢,《越战泥潭:精神创伤以及性格崩溃》(纽约,1994),页84。朝鲜战争的例子,见安迪·巴尔,其访谈见鲁迪·托默迪,《没有号角,也没有战鼓:朝鲜战争口述实录》(纽约,1993),页72。詹姆士·希布朗是海军陆战队里的侦察兵兼狙击手,他也觉得打起仗来似乎有无穷的气力:
那种可以操控生死的感觉,沿着枪管望去,瞄准一个人,心里念叨,“好,就你了。”感觉归感觉,实际做又是另一码事。你未必会觉得难受;相反,你会很骄傲,特别是一对一,对手也有机会的时候。两人不过扔一个帽子的距离。这就是“猎人”的乐趣。詹姆斯·希布朗,其访谈收艾尔·桑托利,《生命的全部:三十三名越战老兵口述实录》(纽约,1981),页98—99。
杀人是危险的,所以才让人“神驰”。迈克尔·黑尔,《战地直击》(伦敦,1978),页199。就好像“第一次性交”,“是有痛感的”,然而在男兵看来,“那痛感或可与性高潮媲美”。菲利普·卡普托,《战争流言》(伦敦,1977),页268(还有页ⅩⅢ及ⅩⅤ)及詹姆斯·琼斯,《惨淡的红标线》(纽约,1962),页197。用一名黑人穆斯林海军陆战队员的话说,就是“我喜欢射杀。看到越南人中弹,我岂止激动,简直连性冲动都被撩拨起来了”马可·贝克,《那片土地:亲历者眼中的越战》(伦敦,1982),页51。或见理查德·博伊尔,《龙之精华:美国陆军越南折翅记》(旧金山,1972),页70及阿瑟·布朗,受访于雪利·迪克斯,《由越南到地狱:与创伤后精神压力症患者的访谈》(北卡罗来纳,1990),页132。。
第一部分:战争欢愉战争欢愉 9
半自传材料吐露的情况也差不多。比如詹姆斯·琼斯的《惨淡的红标线》(1962)里就有交代。多尔杀死了平生第一个日本兵。这样的“杀戮”让他兴奋,部分是因为能精准地撂倒“黄种、矮小、龌龊的日本杂种”使他很得意。在他看来,这就跟“初次性交”一样。更引起我们兴趣的,是多尔的快乐竟是建立在罪感之上。他已经犯下了大罪——他以为甚至坏过弓虽。女干——可杀人最吸引他的正在这里。他自觉可以免受任何外来势力的规约,没有人可以因此惩罚他。不夸张地说,他杀人没人敢盘问。一念及此,他就想笑:那种感觉“既无聊又刻毒,有点卑鄙,却颇能满足人的虚荣心”。詹姆斯·琼斯,《惨淡的红标线》(纽约,1962),页197—198(另见页300,356及438)。凡人,在逾越最高道德戒律时总会感到莫大的愉快。
我们在下一章将会看到,飞行员较他人更易嗜杀成性。在《翅翼之战:空中绝杀》(1918)中,空军少校威廉·艾弗里·毕晓普认为,拿德国人练枪法“实在有趣”,因为他“爱”看德国兵抱头鼠窜的样子。空军威廉·毕晓普少校,《翅翼之战:空中绝杀》(伦敦,1918),页9。连飞行员手下的机械工也狐假虎威,夸耀“自己”主人如何“击中德国佬”而别人的主子却不能够。詹姆斯·麦卡登,《怒飞》,1918年首版(伦敦,1930),页171。二战中,“鲍勃”说自己曾因击落一架德军飞机而“洋洋得意”,主要是因为这说明其“技术”有所精进。“生活还不算太糟,”他回想到。“鲍勃”,其访谈收空军阿索尔·福布斯中校、休伯特·艾伦少校,《驾驶战机的小伙子们》(伦敦,1942),页84。凡是飞行员都会承认,杀了人后“感觉会好很多”,而且大家会“互相拍打,算作鼓励,再大叫几声,以示高兴”。见K。穆尔、亚历克·吉布的访谈,收空军海克特·伯莱索少校,“两个人在二十二分钟”,收《滑流:英国皇家空军文选》(伦敦,1946),页10—11。德机驾驶员非死即伤,机舱后座满是血污,让人看着就“悲从中来,不免憎恶”,但“当时那股兴奋劲”没有飞行员能否认。海克特·伯莱索,《战事记录:一空军飞行员的故事》(伦敦,1943),页54,署名“约翰”的飞行员信件,1940年(不确)4月10日。上天后那种威权在握的感觉特别好,一名人称“杜蕾斯”的飞行员证实说。他很认真地说:
我开了火,子弹的呼啸声盖过了发动机的声音。这跟陆军普通的维克兹式机枪可不同。动静要小很多!要是这八架勃朗宁一齐开火——嗬,那气派!那烟冲着座舱就来了,准保吓你一跳。喷气式战机驾驶员,人称“迪约雷克斯”,受访于空军阿索尔·福布斯中校、休伯特·艾伦少校,《驾驶战机的小伙子们》(伦敦,1942),页41。或见空军D。克鲁克上尉,《喷气式战机驾驶员》(伦敦,1942),页28—29及肯尼思·海明威,《飞临缅甸》(伦敦,1944),页68—69。
叙 说 故 事
姑且不论士兵是否愿意坦承对杀戮的喜好,他们还是男人,这种身份由他们杀死的敌军数目的增多而强化。杀的人多,别的部队会嫉妒:“大家在比赛看谁杀人多”,1966年时驻在(越南)龙潭的美军上等兵菲尔·布蒂希克承认道。菲尔·布蒂希克,其访谈收加里·麦凯,《越南片断:澳大利亚士兵口述战史》(新南威尔士,1992),页99。另见无名老兵,其访谈收马可·贝克,《那片土地:亲历者眼中的越战》(伦敦,1982),页56。同是驻在越南的美军和澳军间的竞争就很激烈:曾有美兵讥笑列兵彼得·盖茨的部队杀敌不力,他在寄往澳大利亚的家信中就承认“这让我们有点难堪……很难说服美国佬,我们是世上自有罐装破以来最好的队伍”。列兵彼得·盖茨,“家书”,1967年7月31日,页3,澳大利亚战争纪念馆藏。“只有‘大开杀戒’时才会有好心情”,驻越美兵安德鲁·特雷弗里在给他未婚妻的信中写道。安德鲁·特雷弗里,“与未婚妻书”,落款1969年5月1日,澳大利亚战争纪念馆藏。
对“杀敌人数”如此看重,人都以为是到越战才有的事。但这显然也是两次世界大战中许多战士的心声。在许多情况下得虚报数字,就像下面这首短歌所暗示的。作者是英国军功十字勋章获得者、陆军少校B。W。邦德:
我们杀敌少也有二十,
那会刚到干谷,
等实际清点尸体
所得仅只一具。引自陆军H。朱厄戴恩中校,《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