泪管下移。
“阿声,你怎么啦?天。快来人!”从外面进来的是吕红声尖叫划开了厂里“嗡嗡”的机器声,“你怎么说他啦。邝妹?”
“你问他。这个衰佬、烂仔、流氓、无赖、畜生!”
“邝妹,你凭什么这样骂他?注意点影响!”邓萍从外面过来,很是生气。
“哼。我不但骂他,我还骂你!”
“你骂!”
“你不要以为自己懂几国洋屁,凭那一股骚气引得这个畜生整天去嗅你那臭×!”
“你……”邓萍大哭起来,捂着脸跑了出去。
“还有你,”邝妹指向吕红,“有了老公还不够,整天四下卖弄。找野汉子。用你那臭×夹着这畜生那根驴×。抽抽抽,那是琼浆玉液?”
“你这八婆!……”吕红扑上前要与她厮打,被柳妮、安婷抱着走了。
“你……”邝妹指向慕容。
慕容转身走了,几个跑来的女孩都走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只有呆子般的阿拉在听邝妹那伤感里带着凄凉的笑声。
阿桂来了。
“阿声,你怎么啦?”
“你走!”阿拉“哇”地哭了,“我不要见你,我浅薄,我卑陋,我无知,我令人生厌,我肮脏可耻,我没有良心,我兽性,畜生,我根本就不是人!不是人!!不是人!!!”阿拉挥舞着手臂,真难为他还记得那深探触及他灵魂的几句话。一时泪如雨下。又蹦又跳,发泄疯狂,他狂叫。“没有人爱我的,上帝!没有人爱我的,没有人爱我的,我背叛了父母,我背叛了父母!”他狂叫。
“什么是爱?”邝妹电在发呆,“爱就是男人的一滴精加上女人一滴血而已;什么是友谊?友谊根于需求,需求理解,需求慰藉,需求倾诉,需求寄托……这世上遍地是爱情,可哪里有什么友谊?上帝,你好惨忍!”
阿桂不由分说,带走了阿拉。
十九
柏敏按到王小燕的电话,急匆匆地赶来,阿拉已被阿桂带走了,她一惊之下,去了伊莎白别墅。阿桂不在。她又去问阿四,阿四也不知,她大哭起来。回来骂厂里一群女孩没用。
正哭着,二伟跑了过来,兴奋地大叫:“柏敏,阿水获得减刑……”
阿水进少管所已快一年了。作为伊丽莎白组织的“少爷”,他是那少管所里需要服刑时间最长的犯人,管教员对他一直很好,他以前的所谓身份以及他需要服刑时间他们为他保密,他对同室的人也是隐瞒。他勤快肯干,任劳任怨,从不计较小的得失,不与人争执,为众人所喜爱。
他们一半时间要学习。阿水从一年级上起,学习很是刻苦,一心一意就像他做工一样认真,他之所以减刑,是由于他阻止了一次重大犯罪活动。
十月一前后,二伟来探望他,告诉他阿拉丢了,他很是惊讶,担心得要死,闷了一天,做工时椎说头晕,回了宿舍,同宿舍的“混世魔王”阿相正同两个他不认识的人谋划一个行动:杀人越狱。他们讲的是仙游话,见阿水进来。瞟了一眼,爱理不理的,谅这连广东白话都听不懂的只会客家小“烂仔”掀不起什么大浪头。
他们恰恰错了,我们亲爱的阿水的外婆是仙游人,他自小由外婆看护长大。对仙游话如亲娘那样亲。阿水无意中听了他们几句,大吃一惊。天!他们要越狱!他愤怒起来,这帮恶棍,犯了错尚不知老实服刑还要越狱,他真想立即站起挥拳揍他们,他立即又意识到这样做是没有理智的,他记起杜管教员教育他的如何同犯罪分子作斗争,于是不声不响地躺下了,细听他们谈话。
“有家伙吗?”扁平鼻子的卷毛青年问。
“嘻,不但有带刃的,还有带响的呢!”那个看上去最小的说,他的弯眉像括号一般地括在他微露凶光的眼睛上。
“四把,花了800美元买的。”同宿舍的阿想娘们腔,他左耳戴了坠子,上工取下,大家称他“人鬼”。
“什么时候动手?”卷毛青年问,他最多十六岁,看上去却有二十岁。
“再说。”年龄最小的好像是头。
接着他们四下看了一眼。毫无顾忌地淡笑起来。谈如何劈开女人两腿,谈如何诱引小女孩。谈如伺踩掉女人不小心怀上的孩子。
阿水睡不下了,索性起身装作去厕所,趿着鞋溜了出来。
找自己管教员把此事说了,管教员很重视,让他回去,自己去报告了。
第二日,管教员为阿水掩护,带一名医生来不由分说给他注射了两瓶葡萄糖,阿水成了病号,每日躺在宿舍里呻吟,窥探那儿个“烂仔”的意图,上午,他拖着“病体”去上课,下午,躺在床上等那几个人从做工车间溜出来到这里海侃。
第三天,他们没来。
第四天。来了两个人。
终于,第五天他得到了一个宝贵的信号,九声掌击。
第六天。他们商议越狱出逃。
“人手够吗?”卷毛顾虑很深。
“十七人,还有四个外应,没问题。”“人鬼”阴阳怪气地回答他。
“文闯还是武闯。”“卷毛”又问。“文闯”即偷偷跑,“武闯”要亮家伙。
“最好是文的。”小不点深思熟虑。
“那,‘狗’怎么办?”“卷毛”又问,他指守护人员。
“我我们还有一些乙醚。”“小不点”说。
接下他们商议逃走后的去处及日后打算。
阿水心里爆发出一种无法承受的震惊和愤慨的痛楚,他对这些人厌恶极了,恨不得亲手杀了他们,他无法承受这种沉默。他对这些危害他人危害社会的人恨到心里,甚至比—个有责任心的警察更炽,更深,田为他真正领略过那种血与肉,心与灵,从皮毛到内心,从脑际到脚底、到发稍的痛苦,每每忆及在乞讨时那梦魇般的日子,他就想歇斯底里地狂啸一声,大拼一场,他尚不能写诗作文以表达或抒发自己的情感、意志、喜怒,爱恨,但他能用行动、感情去护卫那个他爱在骨子里的阿拉,去钉死那些他愤恨的肮脏丑陋的灵魂。
他不知道自己的年岁和生日,阿拉说他十五,他便认为自己十五岁,过了年,便十六了,他渴望早日长大,渴望像阿拉一样的成热、聪明、为人喜爱。每次,不管何时,只要他同阿拉在一起,他便为人所注目,连平时讨厌他的人也奠名地夸奖他几句,他将这归功于阿拉,认为是阿拉伟人般的光彩幻染了自己本是腌臜的形象。
他七岁便了然一身,离开自己也记不得名字的村子流浪,那时外婆刚刚去世,他异样的孤独。他被送进儿童村,由于得不到一个心爱的小皮球,大闹一场。被“妈妈”批评了几句,他便又走了。后来到了广州,被一个“鸟人”墨鸭般饲养了四年,其间吃的苦、掉的泪、挨的打难以数计,于是他学会不再流泪。他能忍,饥饿、痛苦、指责、无端的喝骂、没来由的殴打……他都能忍,时间为他造就了异赋,上帝为他创作了一曲坚韧的命运交响。
在他,“承受”和“忍受”这两个意思略是相近的词截然分离了,很多无法承受的事他忍受了,他忍受的事很多是他无法承受的。邓萍曾称他是上帝在人间塑造的最伟大最完美的苦难承受体。是的,他无疑是优秀的,比我们优秀的阿拉更优秀,虽然他没有阿拉的才华知识和如簧巧舌。虽然他没有阿拉的俊美面孔和一双无所不能的巧手,虽然他投有阿拉那颗令女孩向往的心。他质朴,他拥有伟大的财富——苦难,他像女孩子一样矜持,勇士一样嫉恶如仇,无所畏惧,他爱阿拉,甘愿为阿拉抛弃自己,倘若阿拉掉进泥潭,他会毫不犹豫地跳下去把阿拉托出来,而让自己水远陷入其中。现在不正是这样?
他现在为阿拉的丢失担心着,他怀疑阿拉被人绑架了,更担心阿拉去投案自首了。他崇拜阿拉,知道阿拉有本事,更知道阿拉办的新厂子压倒了陈先生。他多么兴奋!阿拉有了儿子,他是叔叔了,他擞动得要哭,他盼望阿拉一切都好,不愿让阿拉受到坐牢的苦。
这里所有人都叫他“阿声’,他为这个名字而自豪,他骄傲于这个渴望了许久的称呼,他陶醉于自我:“呵!他们会喜欢我的。”
阿水去把三人刚才的对话告诉了杜管教员,杜管教员鼓励他坚持听出哪天越狱。
杜管教员曾找他语重心长地的谈过话。希望他更新自我,重新做人:更希望他珍惜这一机会,努力学习。
他在今年的上半年学了汉语拼音,下半年学写字、学算术。这些东西阿拉教他时他说啥也不肯学,现在他乖乖学了,并爱上了学习。
过些日子,阿水终于得知他们当晚越狱,杜管教员让他在宿舍呆着。告诉他没他的事了。
阿水哪里睡得着?他睁大眼睛,仔细地听着外面的动静。后半夜外面果然传来枪声,他悄悄起身,外面的守卫嗅了乙醚睡着了,他去了监狱大门那边。
十几个歹徒正气焰嚣张,嘴里含着白亮亮的刀子,有几个手里持着枪,都敝着怀,狂妄地喊:“打呀,打呀!往这里打!”他们拍着胸,那里捆着炸药包。狱警人员面面相觑,一枪下去。死的将是所有的人,弄不好。监狱大门也会被炸开,麻烦就大了。
“打呀,放空枪算个鸟啊!哈哈哈……”几十歹徒得意忘形。
阿水已抓着那把狱友强行十元卖给他的防身小刀悄悄摸了上去。“呀!”他一声大喊,扑向最近的那个人,那人闪身躲过,刀子划破了捆在他身上的炸药包。“哗”,药洒落下来,哪里是什么药!氖光灯下,众人都看得清楚,分明是些砂±!
这下子轮到歹徒们面面相威了。
“老子拼了!”为首的歹徒一下子拉找了导火索。往狱警那边扑去,倒像待宰的猪做最后一次挣扎。
“真是炸药啊!”几个怕死的歹徒惊叫。
就在那歹徒抱住一警卫人员的同时,阿水也扑上了他,用嘴叨住了那报导火线。与歹徒滚在了—处……
歹徒全部被抓。
阿水半边脸烧伤。他因阻止了重大犯罪,获得减刑,由十五年改为七年。
二十
亲吻着曙光的柔媚的广州城如同迷人的少女刚从珠江浴罢披上了一层薄薄的纱。若隐若现的较美的身段散发着一种芬芳的诱惑。霓虹灯亮着,街上几只觅食的鸟四处里跳跃,几缕花气随清新的晨风飘进你的鼻孔,沁人心脾。
太阳探出半个脑袋,红嫩红嫩的,仿生初生的婴儿,嫩润的小躯体满盛着情和爱,充满生命力地蠕动着,点点滴滴倾洒着温柔的光线,融消了珠江畔那羞涩的少女身上的裙纱,令人窒息地美的广州城一丝不挂地裸露在我们面前。
广州是美的,阿拉说,她美得叫人流泪。
阿拉刚刚醒来,在砖红的地毯上走动着。阿桂去洗脸了,他懒着洗,平常都是拧条湿毛巾,一擦了事。窗台上、茶几上的几瓶花因吸收了过多的无机盐浓度太低的水分而异样精神,就像兴奋的神经牵制下的阿拉。
阿桂闪身进来。她妩媚地用手拢几下头发,又用一个白手帕扎在脑后。
“睡得好吗?”她关切地问。
“Yeah。”阿拉眼里跳动着一丝调皮的神色。
阿桂在沙发上坐下,她知道拥有阿拉的日子不多了,他俩在广州已经住了一周多,她应马上把阿拉送还柏敏。
她说:“阿声,我们回去吧,我住腻了宾馆,你呢?”
“不,我不想回去。你知道我需要你。在这之前,我内心深处一直胆怯、空虚。我需要强有力而有气魄的你来支撑我胆怯的心壳……”
阿桂“哦”了一声,心里翻荡起一阵酸涩的满足。每天,她都在抱怨世人的冷酷和无情。为炙热这种冷酷和无情,她咬牙射出每一颗怨愤的子弹,把那些冷酷的人们送进了天堂。她的双枪称“冷酷”和“无情”,她的人却渴望热切、温情。她爱阿声。她的爱是执着的。
“可是,我们一定要回去的。”她感到思想同身体已截然分开,言不由衷,因为自己的内心无比反对这种说法,“别忘了你的秋儿,柏敏还不知急成什么样子。我可不希望你成为那‘放荡的父亲’。”她笑了。
“然而……”阿拉说。
他们终要回深圳。结了帐,两个相拥着下了楼。阿桂车开得慢慢的。她珍惜与阿拉相处的每一秒。阿拉躺在那里却无比难受,挑一些海洛因吸了。阿桂心里忽然一动:
“阿声,回去之后咱不贩毒了,好吗?”
“我们不贩有人贩。你这傻冒,有钱咱凭什么不赚?”
“可这害人的……”
“在资本主义社会,钱与毒品是孪生姐妹,不分彼此。人们思想极度空虚,没有毒品怎么行?若要从根本上断绝毒品,只有资本主义制度在这世上消失。咱们好好干,为社会主义祖国添砖加瓦,使资本主义早日灭亡!”阿拉兴致勃勃。
“那么,这便要你戒掉……”阿桂接过话说。
“不,我死也不戒。我需要它,谁要我戒毒我杀了他。”阿拉咆哮。
“你呀……”阿桂幽幽地叹出一声。
“我以后在大陆猛提价格,减少吸毒者。你总满意吧?”阿声偷偷看了阿桂一眼。
车驶进“鸿达”,几日来满心担扰的柏敏兴高采烈地跑来细细看了阿拉,满是责备的泪光与忧怨的神色很令阿拉心动。邝妹也过来见了阿拉。不屑地盯了阿桂两眼。阿桂要回香港看外婆,与阿拉告辞。阿拉和柏敏送到厂门口。
阿桂一走,阿拉便盯着柏敏傻笑不止,看得柏敏有些狼狈。她转身回屋照境字,这一周阿拉不在,由她照管厂子。慕容前些日子去了长沙。邓萍去了香港,只有邝妹留下和她互相埋怨,她早晚地忙,确实也免去了晨妆之烦。
阿拉随柏敏进了屋里,却见柏敬在镜子上看个不停,不由得大笑起来。柏敏佯怒:
“笑什么,我没那阿桂漂亮,是吗?”
“说实在的,确实是这么回事。”阿拉竟是味着良心吐出这么一句。
慕容说,不嫉妒的女人在这世界上还不存在。柏敏是个女人,所以她发了怒,真地动了怒,第一次大声地呵斥阿拉。
“你随地一个多周便忘了我。好没良心。你以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