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去办什么事?”
“先生要去找一个人,找到了,就回来。”
“那个人对先生来说很重要吗?”
“嗯。”她说,“很重要,很重要,很重要。”
“先生会找到他吗?”
“会吧。”
“如果找不到呢?就不回来,不要我们了吗?”
“……”
“先生?……”
“小胖是笨蛋啦,找不到的话当然就一直不停地找,总会找到的!先生,你说对不对?”
“对,小月,说得对。”
找不到的话当然就一直不停地找,总会找到的。
冰冷的雪花落了她一肩,浸透她的衣裳。
撑伞,她出了沧骊的城门。
生命太昂贵,她浪费不起。
城门外,有一辆马车等着她。
“你早就知道了,是吗?”她问那个站在马车旁的男子。
男子衣着普通,但气宇不凡。
杜予纬答非所问,“已经决定了?”
“嗯,他在等我去找他。”
温思璇上了杜予纬为她备好的马车。
寒风刺骨,而,杜予纬就这么站在原处。
他问她,为什么肯定耿诺没有死?
她说,这么容易就死掉的话,不会是耿诺。
他没有反驳,她的眼神不容许他反驳。
还会回来吗?
他想问,没有问出口。
他专注的注视着,远望着,直到马车完全消失在大雪之中,再也看不见。
随身侍从为他撑着伞,提醒他,“王上,我们该回宫了。”
久久,杜予纬并未回应。
时间会悄悄的愈合着伤口,还是,伤口并未愈合却在悄悄的扩散着?
她回来了。
她以为,她不会再踏上这片土地。
她离开,因为他。
她回来,因为他。
现在,她回来了。
沿着当年和耿诺走过的热闹市街,在他们曾经停留过的每一棵树下,每一条河边,她寻找所有那些记载着他存在过的地方。
找了一个月,又一个月。
她坐在从前的诺爵府前。
诺爵府已经成为过去式。
如今,是富丽堂皇的将军府。
温思璇将脑袋埋进自己的双臂,疲倦的等待自己恢复勇气再去寻找。
下意识地,她握握腰间的链坠,那是一个特制的木制小盒子,盒子里面是所谓的,他的骨灰。
她不相信,那是他。
即使她只有一成的把握能找到他。
她也害怕错过。
如果他真的……真的……
说不出口的疼痛在心脏抽了抽,鞭打着她的神经,不知道哪里吹来的风,让她的冷透进骨头里。
她站起身,茫然的走。
突然,她停下来。
吸引她的是一个精致的陶瓷男女心连心娃娃。
那娃娃一直盯着她,她也一直盯着那娃娃。
心,狠狠一震。
她伸手,准备去拿的时候,娃娃却被一只纤手拿走了。
“老板,这个娃娃怎么卖?”女声就荡在耳边。
转眸,温思璇看着那个拿走娃娃的女人。
温思璇蓦地僵停住。
时间仿佛冻结了。
铁南芯却不以为然,她付了钱,把娃娃塞进温思璇怀里。
温思璇紧紧地,紧紧地抱着那个娃娃。
铁南芯笑道,“我跟着你很久了,都没注意到吗?”
温思璇颤抖而沉重的呼吸着。
客栈的包间,很安静。
半晌之后,温思璇才缓缓开口用过度冷静的声音问道,“你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吗?”
铁南芯的视线不知落在哪里,恍惚且伤痛。
铁南芯道,“温思璇,我输了,但我不是输给你,我输给的是他。”
他说,他会休了温思璇,给她想要的。
她以为,他会给她,他的心。
却没想到,他给她的,是他的命。
一滴泪水滑落脸颊,滴进茶水中。
“你知道耿诺习毒的原因吗?你想不到吧,他习毒是为了神不知,鬼不觉的杀害他的父亲。”铁南芯笑着说道,“耿诺并非你想的那般光明,他的内心极为扭曲黑暗,他喜欢穿白色的衣服,其实,他最讨厌的便是白色,这些,你都不知道吧?在他临近死亡的时候,他跟我说对不起,他竟然跟我说对不起,他说,‘南芯,你一定很不甘心,对不对?我也很不甘心呢,可是怎么办,她让我真的爱上白色,我想在她的心中永远都是正直、仗义、完美的,我不想自己黑暗的那一面被她知道。现在,她不知道的,你全部知道了,心里有没有觉得好过一些?’”
温思璇的心乱作一团。
铁南芯继续道,“他风流成性,处处留情,这些都是因为他爹有恋童癖,他幼时曾经被他爹当过泄欲对象,深深地被他爹伤害过。他表面上虽然优雅潇洒,但内心深处是挥之不去的梦魇,所以,他对亲密关系特别随便,乱来,因为自己的伤口痛,所以不自觉的就去制造别人的伤口,用伤害别人来消除自己内心深处的恐惧与不安。你是唯一一个说他长得美还没被他毒死的女人,他对你的特别从一开始就彰显了,只是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他说,直到你住进他的心里,他心里的黑暗才奇迹般的一点点消散,光与黑暗怎么能并存呢?光进来了,黑暗就无所遁形。他不知道自己是值得爱的,他不知道也会有人真心的爱他,是你让他觉得自己是值得的,是你让他觉得自己也有价值。温思璇,你知道吗?他在牢狱之中有多么狼狈,但他的微笑却又那么耀眼,他谈论你的时候,我真的好嫉妒,我捂住了耳,不想听,他却一直说!温思璇,我讨厌你!听他说你们之间的故事,我真的更加讨厌你!”
温思璇震惊得脸色雪白,环着茶杯的双手止不住颤抖,心乱得,没了头绪。
铁南芯注视着温思璇,眼里闪过一抹痛楚,“温思璇,我讨厌你既然得到了耿诺的心,为什么不珍惜?!为什么那么容易就被我击溃?!如果你们的感情牢不可摧,我又怎么可能有机可趁?!我告诉你,我跟耿诺去大漠那两年,耿诺根本没碰过我!你与杜予纬同床,耿诺尚且相信你,可你,却因为我有心机的几句暗示便毫不怀疑的怀疑耿诺!你配得到他的爱吗?你配吗?!”
铁南芯的话一出口就刺中温思璇的心脏!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是这样的,我不知道他有那样的过往,我不知道他有那样的童年……我不知道。”温思璇茫然重复,胸口紧得无法呼吸,“他有前科,他背叛过我,负过我……太多次……我怕了……我——”
“你只是一个胆小鬼!”铁南芯吼道,“温思璇,你只是一个不能坚持到底的胆小鬼!”
温思璇白了一张脸,像被刺着最痛、最脆弱的那一处,倏然掉了泪。
铁南芯深吸一口气,说道,“树大招风,圣上对耿诺几分忌惮,我是圣上安排到他身旁的,诚然,我爱他,但,我并非全心全意,或许,这也是你赢我的一个原因,我没有办法像你一样毫无保留的去爱一个男人,去追求一份不知道会不会开花结果的爱情,我没有那样的义无反顾,我讨厌你的义无反顾!”
温思璇僵了一僵。
铁南芯看着温思璇,一句一句的说着,“耿诺是被陷害的,被我,被我爹,被郎中令秦郎,被我们陷害的,他可以不选那条路的,只要他爱我,我就不会把钥匙交出去,一切发生得很快,在你离开之后,以让人难以料想的速度顺利地发展,后来,我才发现诡异,他是不是故意的,我不知道,我问了他,他笑而不答。我问他有什么遗愿,他说,他答应他娘的使命已经完成,在这个世界上,他已经没有什么牵挂了。我问他,‘那温思璇呢?’。他答我,‘没有我,她也过得很幸福。’”
温思璇陡然起身,就要走。
她不能再听下去……再听下去,她会崩溃得疯掉。
铁南芯不让她如愿,铁南芯拦住她,硬让她听完,“圣上实际上并未要置耿诺于死地,是耿诺自己硬要把脖子往前凑,不给圣上留任何余地,到那一刻,我才明白,他所谓的没有牵挂是什么意思。”
温思璇奋力挣扎,“我不要听了!我不要听了!”她不停摇首,泪如雨下,“请你,不要再说了!”
铁南芯却残忍道,“不行,重点还没说呢。”
温思璇一动不动,眼泪却一颗又一颗的落下。
铁南芯凑到温思璇耳边,轻声道,“温思璇,接下来的话,你听了之后,别太感激我。”
温思璇没有回话。
铁南芯目光痴迷的望着窗外斜阳,“我怎么会让他死得那么容易呢?就算是掘地三尺,我都要他没有全尸。”说着说着,她的声音竟哽咽了,“在夜里,我用铁铲挖了将近十个时辰,终于把他挖了出来,他身上到处皮开肉绽,我准备要把他丢到海里去喂鱼的时候,惊异的发现,他还有鼻息,虽然很微弱,很微弱。我背着他,他身上的血染得我的衣服全湿了……”
“我害了他,我也救了他,温思璇,如果你是真心感谢我的一时心软,那就自此终身都不要再跟耿诺出现在我的面前,而且……尽你所能给那个家伙幸福吧。”
离去前,铁南芯轻轻地说,“他还活着,而且,一定就在你的附近。”
那样轻的一句话,那样重的撞击温思璇的心。
脚一软,她再也站不起来。
他还活着,而且,一定就在你的附近。
为什么不出现呢?
为什么不出现在她面前呢?
“为什么?”
睡梦中,她喃喃泣语。
有人为她轻拭泪珠。
他没死。
是的,他活下来了。
月光飘然洒落,银白得不似人间。
耿诺看向床上正熟睡的女人,心再次悸动。
铁南芯找她,跟她说了什么?
思至此,他的剑眉微蹙。
温热的手掌覆上她的脸颊,缓缓滑动。
他想将她拥进怀里,他想吻她,亲她,抱她。
然而,他什么都不能做。
只能在这样的夜晚,偷偷的,静静的看着她。
他的出现,他的爱,只会带走她的笑容。
门外传来轻微的骚动。
耿诺的冷眸一眯,手迅速收回,破窗而出。
床上的人儿,长睫眨动一会儿之后,缓缓睁开,美眸清明。
她的手紧紧地揪住身下的床单。
寂静中,她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激动狂烈,快得几乎要跳离出胸。
那她从沧骊回到京城之后就开始感受到的无数次被注视的感觉原来并不是思念的幻想,是他一直在她身边,跟着她,看着她,守护她。
她泪眼模糊,喉咙一阵酸楚。
“笨蛋……”
她轻轻地,轻轻地,笑中带泪。
河边。
这条河,她和耿诺曾经来过。
在这里,他问过她,为什么爱上他,选择他,认定他?
当时,她说,因为他很美。
她看到他的脸色变得铁青,却不明白原因。
缓缓地,她取下腰间的小铁坠,打开铁坠下的木制小盒。
她将里面的尘灰全部洒入河流之中。
她大声喊道,“耿诺,我要嫁人了,再嫁了,如果你在天有灵,要让我幸福哦。”
然后,温思璇扔掉了铁坠,也扔掉了木制小盒,大步离去。
不远处,耿诺僵立地站在那里。
温暖的阳光照射在他身上,为他周身镀上一层浅浅的光晕。
风,轻轻地吹动着他的黑发。
略微凌乱的发丝拂过他的面颊,遮掩了他的眼,他的颊,他的表情。
温思璇离开了京城。
京城是一个繁华的地方,但太过复杂,不适合她。
这里,叫焰炎镇。
好山,好水,好秀美。
焰炎镇,似乎不错。
她就在这里停下来了。
第二日,她便上街求亲。
来来往往的路人是那么的多,看到一个还算顺眼的男人,她把人拦住,劈头就问,“你愿意娶我吗?”
嘎?
对方很显然,像木头一样,一怔。
“你愿意娶,我就愿意嫁!”温思璇说。
男人看着眼前容颜秀丽恬美的女子,他的黑眼珠瞬间瞪大。
不敢相信,天下竟有此等好事。
机会稍纵即逝的道理,还是懂的。
男人赶紧忙不迭的点头,“当然……当然愿意。”
没想到,第一个就成了,温思璇露出笑容,清艳美丽,“谢谢。”
瞧见她的笑,男人俊秀的脸竟然红了。
“我叫温思璇。”她轻快地道。
男人也赶紧报上姓名,“在下柳孤城。”
这一切都被另一个男人纳入眼里。
俊美的白衣男子,虽然面容略显冷清,却掩不住眼中所流露的震惊。
他全身紧绷而轻颤,这热腾腾的转折,像个地震一样,震得他思绪空白。
她……认真的吗?
她是认真的。
柳孤城,口碑不错,是这个镇上的大夫,二十又九且并未娶妻。
她的运气,很好。
耿诺喝醉了。
喝了一种掺杂嫉妒的女儿红。
他消失不见了。
她感觉不到他的注视了。
她心慌不已,会不会没逼得他现身,却把他逼走了?
在床上,温思璇辗转反侧。
直到她即将出阁的前一天深夜,温思璇再也捺不下性子安心等待,准备收拾包袱款款而逃。
毕竟,她并未打算真的嫁给柳孤城。
如果她要嫁给别的男人,耿诺都无所谓,她……
砰!
门被撞开。
熟悉的气息飘过来。
温思璇禁不住满心酸楚。
她赶紧闭目假寐,嘴角不自禁的微微上扬。
耿诺颠簸的来到床前,那一袭披挂在床边的红色嫁衣刺得他眼睛生痛,负气的将其挥开,却是一个踉跄不小心绊到椅子,狼狈地往床板倾跌而去。
他倒在她的脸侧,透过迷蒙的醉眼,他还是认出她嘴角的笑。
她的笑狠狠的刺伤了郁郁郁寡欢的失意人。
这几日,他夜夜失眠,她却好梦方酣。
要忘了他,要嫁给别的男人,这么幸福吗?
她要与别的男人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了吗?
说嫁就嫁,他的思璇很狠,很无情。
燃起熊熊妒火的如玉黑眸划亮了深沉的夜,那原想掐死她的洁白玉指,不自觉改以恋慕游走在她的粉唇上。
不!
他不能忍受她属于别的男人!
“思璇,起来……”过度的借酒消愁,醉出耿诺难得的孩子气,难以克制心中那股翻腾的醋意,他试图摇醒她,“起来,你不可以无忧无虑的做着再嫁的美梦,起来……起来……我不准你做那样的梦……给我起来……”
她可知,他好痛苦!
不许她与别的男人沉浸在欢愉里,放下他一人!
他不许!
不许!不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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