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熠盯着隆儿,威严道:“不用怕,你实话实说。”
隆儿摇摇头,小声道:“隆儿不觉得那个位置能随意做,孩儿只想有爹爹,有父妃,有老祖宗还有倩娘,我们一直这样生活下去。”
玄熠神色复杂地盯着自己儿子,这孩子的眉梢很像汐蕤,明朗里带着善良的真挚,可是他不在的期间里,必定会让这孩子陷入与一种毫无援助的境地,若隆儿你再大一点多好,那样,朕也可以放心去为你铲除叛军。
隆儿见父皇只是盯着他,不免有些害怕,他用胖乎乎的小手摸着父皇的脸颊,稚声道:“爹爹……”
玄熠定了定神,道:“隆儿,若有五个人对你说,你父妃要废黜于你,你会怎么样?”
这是玄熠心中的结,他若走,江山一定会托付给墨雨和卿琦打理,虽说有丞相,却不是他这方的人,最重要的是隆儿会怎么样?未来的他,一定会因为观念不同,而跟墨雨跟自己产生分歧,他很想知道,人世间的情是不是那么薄,一如他与他父皇。
隆儿大眼睛一转,笑呵呵道:“父妃要废黜孩儿?呵呵……那不可能。”
这回轮到玄熠一怔,困惑道:“为何不可能,强权之下无父子,何况……”
隆儿仿佛听到了什么好笑的话,笑了一会,笃定道:“他们若对孩儿说父妃的坏话,都是他们在嫉妒,嫉妒父妃什么都会。”
玄熠追问道:“嫉妒?你这是跟谁学的?”
隆儿摇头晃脑道:“当然是宁止啊!他跟孩儿说,宫里的人,他最佩服就是父妃,会画画、会下棋还会读书。爹爹,那天他俩就一句:能安天下者,惟在用得人才,争论了一下午,听得孩儿脑子都打结了,他俩居然还没分出胜负,最后把孩儿听睡着了,但好像父妃赢了宁止,他事后就这么对孩儿说了一句。”
玄熠不由得苦笑道:“你听睡着了?”
隆儿苦着脸道:“爹啊~~他们说的太难了,什么叫譬如馋人自敢其肉?”
玄熠听罢差点没一巴掌拍子他,咬牙道:“那字读噉!那句话是唐太宗说的:譬如馋人自噉其肉,肉尽而毙。”
隆儿低着小脑袋,小大人一样唉声叹气道:“爹,孩儿不是读书那块料。”
玄熠用手指戳了戳他的额头,恨恨道:“当年你爹十三岁就在书筵上题诗,你母妃也是个读尽诗书礼仪的大家闺秀,你父妃更是少时就享誉国都的神童,我们几个怎么教育出来了你这么个笨蛋?你脑子里天天塞的该不会只有焦糖奶黄包吧?”
隆儿哭丧脸道:“孩儿才六岁,还没学过,好不容易把孟子背下来了,你们在谈贞观政要就是欺负孩儿呢!”
玄熠顿时觉得心中苦水倒流,敢情这孩子还把六岁背下孟子当夸耀之事了,这要不是亲生的,他早一脚踹过去。
隆儿看父皇并不搭话,眉心隐隐怒气,便小心翼翼道:“父皇已经是晌午了,是不是该用午膳?”
玄熠生生被气乐了,也许世间总有例外,而隆儿或许就是那个例外,就好像当初他的诞生,给自己带来了一份意外一样。摇摇头,笑道:“你想不想跟你父妃一起用膳?”
隆儿听完眼眸倒满了兴高采烈的小星星,他拍手道:“从昨儿起,我就没跟父妃在一起了,我可想念他。”
玄熠抱着隆儿往仪元殿走,随口问道:“在这几个人中,你最喜欢谁。”
隆儿掰着手指头算道:“最最喜欢的是父妃,然后是老祖宗,然后是倩娘,然后少傅和宁止……”余光扫到父皇,发现后者正面带微笑地看着自己,讪讪道:“最最最喜欢的是爹爹……”
玄熠勾勾嘴角道:“说谎话也不怕遭雷劈,你就该说你最不喜欢的是你父皇和你师傅罢!”
隆儿抿着嘴,刚到仪元殿门口,便跟猴儿一样蹿出去,边跑边喊:“父妃……”
墨雨闻声出来,正好撞上往他怀中扑的隆儿,两人在一起嬉笑了好久,玄熠远远地站在一旁,凝视着他们,根据卿琦的情报,现在已有十三座城池失守,其中还鱼目混杂地有些受鼓惑的农民起义,靖康王的目标是皇权和隆儿,而那些被煽动之人的目标是墨雨,他身边最亲近的两个人,都深陷在如此危险的境地。
用过午膳,墨雨把隆儿哄睡,抱到了偏殿。玄熠出神地坐在殿前嗮太阳,此时已是人间六月芳菲尽,仪元殿前海棠花苞却悄然绽放,一树树小花颜色由深红变得绯红,交织成深深浅浅的一块锦缎,他不知该如何对墨雨讲,三日之后,他将带着自己多年训练的精兵启程。
墨雨悄无声息地站在皇上身后,他一袭白衣在日光下,宛若天边流云,他轻拈起玄熠肩膀一瓣海棠花,放于唇边,含在口中,很快一股淡淡的苦涩弥漫其中。
玄熠仰头靠了过去,抱着墨雨的腰,低声道:“你又瘦了,很辛苦吗?”
墨雨蹲□,轻轻吻了玄熠的唇,在他耳畔道:“熠,你也瘦了,听说北凉内乱,前线失守,这些一定让你很烦心吧?!”
玄熠把墨雨扯进怀里,加深了那个吻,突然他停下,吐出了一瓣被摧残过的花瓣,不悦道:“这是什么东西,好苦。”
墨雨轻笑道:“是海棠花瓣。”
玄熠盯着墨雨那双含着情深似潭的水眸,欲言又止,眼下他很乱,就好像前朝大臣顾虑那样,国不可一日无主,隆儿还小,可能连下面大臣讽刺他都听不懂,刚要叹气,只听耳畔有清婉的声音响起:“熠,你要走了是吗?”
两人凝视了很久,玄熠重重地点了点头,道:“朕要去镇压叛军,可……”
墨雨浅笑道:“我去了只会给你添乱,一不会武功二不会骑马,还不如留在宫中教导隆儿,帮你整理国事。沈家的人虽不睿智,却有身为一国之臣的志气。”
玄熠搂着墨雨道:“朕觉得很对不住你,很多事上。”
墨雨低头,轻声道:“皇上想补偿我吗?”
玄熠点点头,墨雨凑到他耳边,魅惑道:“那吻我。”后者听罢促狭一笑,坏坏道:“要在这里吗?”
墨雨摇摇头,指着房门,低低道:“进去。”
玄熠却突然抱紧,抱得那样紧,好像要把他塞进自己骨头里,许久,他才喃喃自语道:“朕害怕。”
墨雨听罢周身一僵,心下了然,原来这个从不退缩的男人,真的在害怕,害怕在他凯旋而归之时,将要面对的是横在他面前一具冰冷的尸体。一个男妓当政,岂不是天大的笑话!玄熠在害怕,他也在害怕,害怕满地尸骨,更害怕的是皇上受伤。
久久无言,两人抱了许久才分开,墨雨抚摸着玄熠的脸,那冰冷刚毅的线条,是他全部的执念,他含着脉脉j□j在皇上的唇上轻轻吻了一下,顿时两人的心跳都漏了一拍。
玄熠也用一种异常温柔的力道抚上了墨雨的脸颊,随即他吻了上去,墨雨那柔嫩,甜美的嘴角,他吻千次万次都不会感到厌倦,顺着温热的气息,两个人又一次纠缠到了一起,完全不顾此时在外面,还是大白天。天地间,只剩下了一个念头,索/取与欢/爱。
作者有话要说:哎……小年觉得越来越无力了,他俩要分开了,为啥我这么伤心呢?墨雨要变强大了……
☆、第45章 相见时难别亦难
庚戌六月;战乱波及小半个大周国土,此时陆信已取得青州大捷;杀叛军几千余,缴军械锅帐无数,夺马七百余匹。李卿琦夜观星象,下令连夜修建浮桥,次日渡河攻剿,临江大捷;我方伤亡二百有余,追击敌方到漳州;正在苦战不休。皇帝率精兵十万奔赴前线,镇压叛军;有望收复全部失地。
玄熠采纳了众臣建议;在流民群聚之地,开放粥铺,提供暂住帐,驻扎在各大城外,以防有鱼目混珠的奸细趁机混入城内。
巍巍宫廷鳞次栉比,宫殿房脊上四角站着金雕的六兽,在乌云密布阴霾的苍穹中,闪烁着水流一般的光泽。
玄熠站在正殿前,他今日并未着龙袍,而是一身金色戎装,把他整个人显得更加威武凛然,他眯着的冷眸里带着几分凛冽杀气,此时正在等待另外一批兵汇齐,等待吉时整顿发兵。
墨雨一袭简单的白衣,立在皇上身侧,他手里牵着隆儿,昨夜,玄熠已把玉玺和隆儿都托付了他,他凝视着玄熠的侧脸,那凌厉的线条,坚定的眼眸,是自己的最爱,可那人是一国之君,寄托着所有人的期望,甚至还有他大伯的梦想,他不会成为玄熠的绊脚石,虽然路很难走,他也会给皇上打理好这一切。
想到这里,墨雨轻轻伸出手,刚要摸到玄熠的手时,被他紧紧握住,此时无声胜有声,他们都懂,再也不舍,也要分离。
御前侍卫冲着皇上点点头,吉时已到,即刻出兵。玄熠一手牵着墨雨的手,一手抱着隆儿,从长长的汉白玉阶上走下,待到玉阶下,他拉着自己的马匹,对隆儿道:“你要听你父妃和少傅的话,记住了吗?”
隆儿水汪汪的大眼睛里含着晶莹剔透的泪花,他点点头,就被卫博远牵走,后者给了皇上一个眼神,就带着隆儿退了下去。
玄熠一直没有松开墨雨的手,他骑上马还紧紧握着,墨雨无声地跟着皇上走了几步。
渐渐地,玄熠松开了手,留墨雨一人站在青石板上,军队一排一排走过,他面无表情地站在哪里,保持着刚刚的姿势,久久地凝望着皇上的背影,渐渐消失在他的视线里。
突然,隆儿冲了出来,追在后面哭喊道:“爹爹……”
玄熠并未回头,反倒是墨雨跑了过去一把抱住隆儿,捂住他的嘴,任由他大滴大滴的眼泪浸透了袖口。
墨雨久久的站在原地,望着皇上已然消失的背影,他没有回头,墨雨知道,他若是回头了,可能就走不了了。
隆儿在墨雨怀里小声哭着,他摸着孩子的发梢,微微笑道:“隆儿,今晚父妃给你做好吃的荷叶蓬蓬汤好不好?”
隆儿扬起哭得通红的小脸,哽咽地问道:“父皇会不会再也不回来了?”
墨雨镇定地摇摇头,道:“你父皇是天子,有上天庇佑,绝对会回来!他还要看着隆儿日后娶窈窕佳媳,孙儿满堂。”
隆儿吸着鼻涕,问道:“如果隆儿现在就娶媳妇,父皇是不是就回来了?”
墨雨蹲□,把隆儿搂在怀里,轻轻拍着他的背,柔声道:“你父皇一定会回来,我们一起等待他回来好不好?”
隆儿点点头,紧紧地抱着墨雨。
水墨染的天空越来越低沉,很快云朵移动,就变成了泼墨,六月的天很快就倾斜着向大地奔泻瓢泼的大雨,雨点既密又猛,墨雨拉着隆儿回到东宫时,卫博远已备好姜汤等着两人。
墨雨给隆儿换了湿衣服,便打发他去吃点心,他披着一件薄衣,走到正在门边看雨的卫博远一侧,轻轻道:“这场雨下得真是应景。”
“啪~~~”一滴水落在卫博远的手心里,他捏紧拳头,清冷道:“你真打算干预朝政?”
墨雨挑了挑丹凤水眸,也清冷道:“皇上已去前线,我只是辅助隆儿。”
卫博远笑了一下,有些意味深长的叹息一声道:“这话说跟没说一样,隆儿可能连下面大臣说什么都听不懂,大事小事还不是你来定。”
墨雨似笑非笑道:“博远,你别打哑谜,说吧,你想问我什么?”
卫博远拱手,低声道:“沈巍你若想要挟太子即位,就趁现在。”
墨雨不可思议地瞪着卫博远道:“你在试探我?”
卫博远展开手中的折扇,摇头一字一顿道:“你是个聪明人,挟天子以令诸侯,此时恰到好处。”
墨雨撇了撇嘴,露出了几分不屑,嗤笑道:“我要那江山来作什么呢?这全天下的东西加起来,还不如我心中玄熠那温柔一笑。”
卫博远面色一沉,带着三分讥讽道:“还真是应了那句老话,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你和皇上都能算上问人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的模范了。”
墨雨盯着外面的瓢泼大雨,平静道:“对我来说这江山是夫君的江山,我能做的,就是在他不在的时候,把他的家事打理好。”
卫博远嘴角擒了丝笑,讽刺道:“沈巍你若是个女子,绝对是母仪天下的典范。”
墨雨摇摇头,面色如常地撑起油纸伞,略带寒气的凉风吹起了他雪白的衣角,他淡淡道:“你晚间把隆儿送到福宁殿去。”
卫博远一怔,道:“泰和殿已修葺好,仪元殿也空着,你怎么搬福宁殿去了?”
墨雨已走进大雨中,他望着茫茫大雨,眼中波光凛冽,轻声道:“皇上不在,我不想住在那边。”说罢,转身便走。
卫博远站在原地愣了片刻,低声喊道:“寒星。”
很快一袭黑衣的寒星站到他的身侧,平静道:“卫翰林,找属下有事吗?”
卫博远拿着扇子晃了晃,偏着头道:“日后咱俩的时间换一下怎么样?你上午教太子武艺,我下午教太子读书。”
墨雨推开尚书房的门,屋里袅袅的飘荡着淡淡檀香,他此时已湿透了大半,收起手中的伞,走到书桌前,上面的奏折已堆积如山,他指尖划过桌角,回想起曾经皇上一掌之下奏折乱飞,把他摁在桌上的情景,一缕苦笑浮现在脸上。刚刚分别,他就已开始想念玄熠,想得心口一阵一阵的闷痛……
东宫里早已灯火通明,隆儿披着衣服,努力地读着《战国策》,读了一会,皱着眉头,小声道:“若爹爹也能说几句话就让他们退兵多好?!”
卫博远哑然失笑,点了点隆儿额头,认真道:“情况不一样,读书只能借鉴,不能全部都搬过来用。”
丁宁止抬起眼眸,他年长隆儿几岁,已有了几分儒雅、几分疏远的城府,他持着书卷,淡淡道:“去其糟粕,取其精华,用在读书上也同样适用。”
隆儿伸手抓了一个荷花糕,咬了几口,又放下,嘟嘴道:“本王真害怕明日早朝。”
丁宁止面色柔和道:“你只管坐在哪儿就好。”
卫博远摸摸下巴,沉声道:“宁止,你何出此言?”
丁宁止从容道:“据我分析来看,后宫之中有太皇太后做主,前朝有沈先生做主,太子还年幼,自然要仪仗他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