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姮的脸色有些不好看,她不过是同齐卿一同游玩,怎的又遇上了安安,她对安安真是又爱又恨。不论怎的说,安安也是她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可安安偏生不像她,又皮又闹,平常要几个人才能治得上他。
也不知安安究竟是像谁,难不成是那玉骨仙姿的沈榭?当真是一点也不像,若非安安是从她肚子里出来,倾姮保准会不认这个孩子。
“免礼罢。”
等一干宫女都站了起来,为首的侍女才掂量着说道,“陛下,小皇子定要随着这琴音寻来,只奴婢不知原是陛下在此……”
倾姮摆手让侍女闭嘴,侍女的话她是信的。安安的能力她也是领教过,安安虽不能言,但折腾人的本事那是一等一,若是旁人不按照他想的去做,恐怕更要麻烦。
估摸着安安是喜欢音律的罢。
倾姮随手弹了几个音符,在侍女怀中的安安果然兴奋了起来,手舞足蹈,目光一直沾着倾姮手中的凤尾琴。
倾姮觉得好笑,便让侍女抱近一些。
安安果真是奔着凤尾琴便要跳下去,倾姮犹豫了一会,抱住了安安。之前安安在沈榭的怀中撒尿,她其实是有留下阴影,现下都不大敢去抱住安安……
难得的是安安躺在她的怀中竟然也不哭了,犹然盯着她跟前的凤尾琴。倾姮心情大好,随手拨动,引得安安发笑不已。
安安欲用手去挑拨琴弦,倾姮自然不允,抓住他的手继续逗弄他。
安安心生不满,却挣脱不开倾姮的手,就要扁嘴。倾姮无奈,只得放开他的手,安安用手去抓琴弦,却没能弹出丁点的声响。
倾姮皱眉,“安安别弄伤了自己。”
‘砰’一声,却是安安弹曲不成,一用力就把凤尾琴甩了出去。
这也就罢了,安安竟手一扫,将桌上的茶杯全撂倒摔地上。
齐卿将凤尾琴拿起来,终究是磕着了,凤尾琴的琴身落下了一道口子。倾姮气急,这凤尾琴乃是母后所赠,她平日素来爱护得很,却不想安安一怒之下就扫到了地上。
倾姮抓住安安的手,就要打,而齐卿却拦住了倾姮,“陛下,安安还小,不宜责罚。”
安安却像是知晓倾姮要打他,嘴一扁又哭出了声音,倾姮原本便怒火中烧,听见他哭,更是忍耐不住。
身旁的侍女皆不敢出一声,只能低头看着眼前的闹剧。
“闭嘴安安!”
安安哭得更欢快了。
倾姮二话不说,手就拍到了他的屁股上。
等倾姮还想再打多几下,却是齐卿拉住了她的手,倾姮抬头,眼角还有些红,“放手!”
“陛下如今生着气,还是等气消了再责罚安安可好?”齐卿眉峰凸起,为了抓住倾姮,他的手掌却也是用了力气。
他确实是想让倾姮消了气再责罚安安,至于那时候,安安定然也不会像如今这般受苦。
“启之,放手!”倾姮并不听劝,想到凤尾琴上的那道口子,她就来了火。
“陛下!”齐卿急急地叫了一声。
“安安还如此小,便蛮横至此,他现下是皇子,无人敢管教,朕偏偏就要让他脾气收敛一些。”倾姮好歹还是耐着性子解释了一番,只不过她的手还被齐卿抓着,实在是挣脱不开。
“若是管教安安,自然不需要责罚……”
“启之,你放手还是不放!”
等了几瞬间,却不见齐卿放手,倾姮冷笑,“好,如今你便护着他罢。”说罢,她便将安安推到齐卿的怀中,拂袖离开。
安安还在哭闹,齐卿虽有心追着倾姮,却不能置安安不顾,他皱眉,低头温和地哄着安安。安安出生不过六十日,哭闹了这么一会,也早就累了,很快在齐卿的怀中睡着。
身后还是安安的奶娘等一干宫女,齐卿叹了一口气,“回飞云殿罢。”
等齐卿到飞云殿后,倾姮还未回宫,他稍等片刻只能离去。
世间之事,无法重来。
若是倾姮料知后事,不知她会做如何选择。
只是时光流转,岁月轮回,这一幕终究会如彼时白梨凋谢,碾成尘土,化为光阴中的尘埃。
倾姮并未回飞云殿,而是径直走向了东启阁。
她入了阁中,凤浣恰好进来。凤浣不知御花园中发生何事,如常禀告道,“陛下,照太史监所言,五月初八将是一个良辰吉日,封王大典在那时正好。”
倾姮兴致不高,点头了事。
凤浣又递上折子,“这是内务府呈递出来礼单,用于封王大典。”
倾姮拿起折子,却扔到地上,“烧了。”
凤浣不解,“……陛下?”敢情陛下如今心情不好,同齐卿有关?
“朕说了,全烧了!”
凤浣虽不敢烧了折子,却捡起折子,依言答应。
等凤浣关门没多久,门又被推开,倾姮心情不佳,扣下手中的青色暗纹茶杯,不耐道,“不是说烧了吗?”
凤浣低头,“陛下,温王求见。”
倾姮拿起茶杯小啜了一口,压下心底的火,“宣。”
沈榭此时并非一人,他身后还跟着两人,皆是侍卫打扮。女帝并未多加理会,“不知温王前来,可是又为了合约之事?”
“正是。”
女帝似笑非笑,“温王先坐下罢。”她拿起手边的茶杯呷了一口,才看着冷静自持的温王,能让他吃瘪,也算得上是人生一大快事。
“温王,朕以为,合约内容应当略加修改。祁国最南的桐城,素来是初国的领地,可三十余年前,却被祁国抢占了去。这合约,应当将桐城归还我国。”她放下茶杯后,笑着问道,只是眼中掩盖了锋芒。
这合约修改不修改,她其实并不关心,迟早,她要打开祁国国门。
沈榭低头,“陛下其余要求?”
倾姮有些疑惑,怎的他那么好说话,一座城说给就给了?
“我初国货物流入祁国,交的税多了些,扣除其十分之一,可好?”
沈榭无言,倾姮又趁机多说了些要求,沈榭却始终表情不变,到后面,他似是露出了笑容,差点没让倾姮将喝过的茶水吐出来。
终究,他还是开口了罢,“陛下若是不满之前的合约,某还有另一份。”凤浣接过了他手中的纸张,递给了女帝,等女帝打开后,他才不紧不慢地问,“不知陛下对这份合约有何异议?”
倾姮打开了新合约,总的都没有变化,只是在最后一条上,要求温王同女帝喜结连理。
喜结连理?
女帝险些怀疑自己眼神不对,“温王,不知最后一条,作如何解?”
“陛下,正如同字面意思,本王将留在初国。”
他一口‘本王’,倒让女帝怒极反笑,“不知温王凭何留在初国,我初国又为何要接受如此合约?”
他何德何能,让女帝签下这合约。不过是一段露水姻缘,他当真以为女帝便会认可他?他当真以为,他的能量有那么大?
她的话让沈榭静谧了好一会儿,在倾姮以为他会退缩之时,沈榭身后的一侍卫却突然向前走了几步,她面向阴柔,却是一名妙龄女子,她抬头笑看女帝,“不知陛下还认得本宫可否?”
第五十六章
沈榭身后走上前一步的侍卫,正是西荣静流公主。
女帝同静流公主四目相对,看了几晌,她才笑道,“原是静流公主,公主若是想到初国做客,朕定然欢迎,又何必多此一举地投靠了温王?”
女帝虽说着话,脑子里想的却是半年前凤浣禀告静流公主之事的内容。
——西荣静流公主在西荣大臣都措手不及时发动宫变,血洗西荣皇宫,历时将近两月。然静流公主还不至双十年华,终究是心思不够缜密,却是被静流公主的长兄——西荣太子励制伏。此后,静流公主下落不明。
如此一来,静流公主倒是投奔了祁国温王沈榭。
“陛下还记得本宫,是本宫的荣幸。”静流公主露出了清丽的脸庞,只是相对之下,她远比倾姮上次见她要成熟得多。
“只是不知公主同朕只是叙叙家常还是如何?”女帝抬手招来了一个侍女,让她多加了一杯茶,还将侍卫打扮的静流公主引到另一个位置上。
“叙家常便不必了,本宫来此,不过是寻求同盟。”静流公主侧头看着冷然的沈榭,示意道,“本宫同陛下真真是一见如故,不知陛下可否庇护静流一二?”
“不知静流公主哪里又需要朕庇护?”
静流公主低下头,轻声说,“你们要的是三国太平,而我,要的是西荣王位。”她的语气再平常不过,像是在向兄长要糖的小女孩。
“三国太平?”女帝转头看向沈榭,而沈榭却只是勾着唇冲她一笑。他冷着的脸宛若天人,而笑起来,便让人如同遇见暖冬中盛开的白梅。他一笑,彻骨的雪花就变成了使人惊喜的满天飞絮,美得不可方物。
但如今他却是合着他人逼迫女帝就范,她又如何有心情对着美人欢喜?
沈榭举杯问道,“陛下可是不愿意?”
“那还得看你们有无这资格。公主来我初国,不异于羊入虎口,若朕将公主送予太子励,不知公主可有对策?”女帝的手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拍打桌面,漫不经心地说道。
静流公主依旧低着头,声音也同样低,却足够三人听见,“陛下大可一试,本宫手中也算有一张底牌。陛下定然不希望西荣同初国兵戎相见。”她又顿了一下,笑出了声,“噢,是初国对抗祁国与西荣。”
她抬起头看,又飞快地看了一眼沈榭,沈榭坐在位上,没有因静流公主的话作任何举动,她转头看着妆容明媚的女帝,“陛下,本宫手中是西荣虎符,陛下最好不要随意处置了本宫。”她说了一大段话,恐怕也是口累,端起茶水喝了一大口,她喝得有些急,“本宫不叨扰陛下同温王的谈话了罢。”
说罢,静流公主便退了出去,原先跟着沈榭的另一个侍卫也同静流公主一道,默默地随着出了内殿,徒余下女帝同沈榭四目相对。
“沈榭,你什么时候同她合作?”倾姮走下来,靠近沈榭,“你所谓天下清明,便是和着他人逼迫于我?”
她原先心情就不怎么好,负气离开御花园,转眼却又遇上了沈榭。现下同沈榭讲话,口气也藏不住地厌恶。
“陛下,这于你无疑是最好的选项。”沈榭比倾姮还要高出半个多头,不多于一尺的距离内,沈榭低头看着咄咄逼人的女帝。
可分明,此时却是沈榭在要挟着女帝。
“祁国桐城之南,有二十万初兵。”沈榭勾起了唇角,定定地看着倾姮,倾姮眯眼,显然还是忍耐着,“这些我都知道,又何况是祁国皇帝?陛下,你若以为仅仅靠着这二十万便能一举拿下祁国,也未免太小看祁国了罢。白丢丢不敢妄动,缘由不过是祁国还有另一支军队,或能起关键作用。”
倾姮眯着眼没有说话,她只是这样定定地看着沈榭。
沈榭皱眉,扶住了她的手,“陛下,你没事吧?”
此时倾姮心烦意乱,甩开了沈榭的手,“别碰朕。”
“陛下,并非我逼于你,乃是局势所逼。如今于初国,并非最好时机。”
沈榭手中的局势,偏偏不就是他一手促成,倾姮以为以他能耐,不过是稳定大厦将倾覆的祁国,却不想,他的手竟然伸进了动荡的三国。
若问她还有何话想言,她却并没有。不过是同祁国结为盟国,又非将初国拱手送人,她实在不必矫情。只不过,原先以为初国定能得到更多的好处,现下结论全都推翻了。
“所谓胜者为王,败者为寇。现下你处在上风,不论作何种解释,总是对的。沈榭,朕三日后便会给你回复。”倾姮定了定心绪,撇去了心中的不愉快,一字一顿地同沈榭讲。
“好。”他点头,却还未走。
倾姮皱眉,“凤浣,送客。”
凤浣走向沈榭之时,倾姮隐约着似是听见他小声地叹了一口气。
她愈发烦闷,如今该垂头丧气的不应是她吗?
“凤浣,宣韩朔觐见。”女帝定然不能一人草率决定,只能唤了初国摄政王共商。
当夜,倾姮并未回飞云殿,直接宿在了东启阁。
而隔日醒来,始觉得物是人非。
甚少有宫人胆敢在倾姮还未起身之时便吵醒倾姮,但今日不同,倾姮却是被赶来禀告的宫人叫醒。帷幔被宫人掀开,强光骤然打在倾姮的脸上,她昨夜同韩朔夜谈至三更,她实在累极,想着凤浣自会帮她杖责这不知礼数的宫女,便不愿醒来,翻了一个身。换来的结果却是,身上的锦被都差点被人掀了起来。
“陛下,奴婢有急事禀告。”
倾姮睁开有些迷糊的双眼,看着头上发钗都少了一根的宫女,还没来得及呵责,便听她继续说道,“陛下,齐卿大人昏迷了一夜了。”
倾姮皱眉,语气有不耐和冷淡,“他昏迷了不应该找太医,朕又有何用?”
宫女的眼眶似是湿润,她低头叩了三下,“陛下,奴婢求陛下见见大人,太医也无法诊断出大人突然昏迷的原因,陛下,陛下……”
倾姮心烦意乱,撑起了自己的身子,“他何时昏倒?”
宫女依旧是跪在倾姮的床下,一边擦着她的眼泪一边哽咽道,“是昨夜傍晚,大人从飞云殿归来后不久。”
“太医怎么说?”
宫女抽搭得更厉害了,直到倾姮想要赶人,跪在地上的宫女才说道,“太医说,大人不知为何,脉象愈来愈弱,太医没法医治……若是大人再没办法醒来……或许……便永远醒不来了……”
倾姮听见了宫女的话,她恍惚了一下,才听明白。
倾姮从未见过齐卿生气。她的启之,永远温和如玉,再没有一个人能让倾姮用上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这般的句子来形容。
但昨夜倾姮同他吵了一觉,或许,她的启之终究是生气了。她气的厉害,却不该拿安安来撒气。说起来,她打了安安之后,竟还未去看过安安,连哄一句都没有。
启之,真是生气了,才会那自己的身体来吓她。
想到这里,倾姮心安了一会,看着床下眼睛肿的如同核桃一般的宫女,“朕知晓罢,你先回去。”
“陛下……”
“朕梳洗一番,便赶过去。”倾姮起身,招来了平常服侍的侍女。
等大隐宫的宫女离开之后,倾姮坐在木凳上,轻轻地对替她梳妆的人说,“快些罢,朕要快些去大隐宫。”
她想,她确实该哄一哄齐卿了,还有安安。
第五十七章
倾姮下软辇之时,只觉得周遭都太过于静谧了。她抬头仰视着大隐宫庭院内高大的凤凰木,这株凤凰木矗立在此快十年,这几年齐卿搬迁至此,越发用心照顾这株凤凰木,此时从大隐宫外墙中,皆是凤凰木伸出的枝叶。
倾姮眼前的凤凰木,真真是枝繁叶茂,葱葱郁郁,宛若碧玉。
齐卿一贯爱护这株凤凰木,他说他喜欢看五月凤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