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凌城一直未离开,她欢快地吃着面,他就安静地坐在旁边的沙发上,看着她狼吞虎咽的吃相。
动画片的音乐萦绕着诡异的氛围,顾凌城突然弯身,拿起遥控器,关掉了电视。
恢复寂静的客厅,只有她吞噬面食的声响,她觉得自己有些反胃,面食似乎已经塞到了喉道,可是,她没有停下来。
当她艰难地咀嚼着最后一口面,胸口的闷气也堵得她喘不过起来,抬头瞪向顾凌城近乎凝视的眼神:
“看够了没,看够了就给我滚出去!”
顾凌城笑笑,慵懒地靠在沙发背上,翘着二郎腿,悠闲自得。
“我以为你会一直把我当成透明人。”
苏暖撇开眼,压抑着翻滚的情绪,将饭盒举到嘴边,不顾还在嘴里的面,开始往嘴里灌汤汁,这种感觉很糟糕,让她想吐。
“魅影要举办全国性的摄影比赛,你会参加吧,我记得你的梦想是当一名成功的摄影师……”
“砰!”
饭盒被重重地掷在茶几上,溅出的汤汁,熨烫了她手背上的肌肤,泛起一阵嫣红,她的手指紧抓着饭盒,似要将之碾碎。
“别跟我谈梦想,顾凌城,你永远不配!”
苏暖画着烟熏妆的脸变得狰狞,她气愤地怒喝,嘴里的面食四溅,看上去狼狈而低俗。
“我说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装无辜,这两年来,我过得什么日子,你比谁都清楚,如果不是你,我不至于找不到一份像样的工作!”
如果没有顾凌城用他的势力在背后搞鬼,她何以生活得这么清贫,她以前不说,并不代表她是傻子,不知道这些事。
顾凌城“扑哧”一声笑出声,他放下二郎腿,优雅地起身,抽出几张纸巾,不顾苏暖暴戾的怒气,凑近她的脸,拭去她嘴边的面渣和汤汁。
动作温柔而小心,透露着无尽地宠爱,仿佛在擦拭他珍藏的珍宝,不让她染上任何的污秽。
顾凌城曾经给她的宠爱,甚至超过了她的父亲,当父亲忙碌于政坛时,陪在她身边的一直是顾凌城。
他比她年长八岁,从第一次见面,便以长者的身份进入她的世界,她从十五岁开始的生活,到二十一岁为止的每一天,顾凌城都不曾缺席。
她无法不去爱上他,他给的太多,她又怎么能熟视无睹?
现在看来,那时的疼爱宠溺,也不过是一场策划多时的阴谋,沉迷其中的只有她这颗棋子,顾凌城一直是那个理智的执棋者。
苏暖不愿去看顾凌城眼里流露出的宠溺,避开顾凌城的触碰,霍然起身,俯望着还维持着原动作的顾凌城,深吸口气,冷冷道:
“我不想再看到你,就像这两年一样,不要再出现在我的面前!”
死寂般的沉默,在屋子里扩散,当她以为他会识相地出去时,顾凌城突然开口,望着她的眼神变得深味不明:
“本市市长要举办婚礼,我可以推荐你去当婚礼现场摄影师,这是个不错的机会,如果……”
“不需要,如果你说完了,就请你出去!”
苏暖的手直指着门口,对顾凌城的自以为是忍无可忍,他以为她还是以前那个乖巧地只听他的话的女孩吗?
两年了,什么都变了,包括她的灵魂,也再也回不到十五岁时的澄澈干净。
顾凌城依旧笑着,唇角勾勒着弧度,也跟着站起来,他的海拔覆盖了她的身体。
“你好好考虑一下,再答复我,我的号码一直没变,你知道的。”
“顾凌城,你到底想怎么样!”
苏暖突然尖锐地大喊,巨大的回音久久不曾散去,她的身体因为气愤而微微地颤抖,而他的笑容依旧,云淡风轻。
他的手机号码,是在他们交往后,一起买的,是一组情侣号,和她的号码只相差一个数字,她是“3”,他是“4”,那时的约定是“一生一世”。
现在想来,的确有够无聊,也有够痴人说梦话!
在她已经丢弃了那张号码卡后,他竟然还敢面不改色地说,他一直没换号码,顾凌城,你的残忍原来远不止那一些!
手机铃声突兀地响起,打破了僵冷的气氛,顾凌城掏出手机,看了眼闪着光的屏幕,没有按掉,抬眸深望着苏暖,接通了电话:
“喂,瑞晗,嗯,还没吃过,刚开好会准备下班。”
苏暖冷冷地嗤笑,眼圈却泛红,即便眼底干涸得要死,她还是觉得泪涌翻腾。
“乖乖在家里等我,我马上回去,一起吃晚饭。”
顾凌城挂了电话,眼睛一直紧盯着苏暖,也看到了她的讥嘲的笑意,抿起薄唇而笑,越过苏暖,走向门口,只留下一句话:
“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苏暖的手指狠狠地掐着自己的衣角,手指的关节泛起青白,骤然转身,手里的饭盒重重地砸在刚闭合的铁门上。
暗褐色的汤汁顺着铁门缓缓滑落,在地板上汇聚成一滩死水,散发着刺鼻的味道,充斥着整个客厅。
谁的最残忍(二)
苏苏,还有半年,我就要去法国了,你愿意和我一起去吗?
苏苏,你真的要为了他,留下来吗?
苏苏,我回来了,因为我知道他不够爱你,这一次,你可以跟我走了吗?
苏苏,为什么不和我在一起,你还爱着他吗?
苏苏,……没事,只是想叫叫你,饿了吗?
**
第一次遇到陆少晨,是在大学的一次影展上,她无意间看到自己的照片,就那样,挂在墙上。
照片中的她穿着白色的雪纺裙,坐在湖边的石椅上,湖边挂起的威风,拂乱她及腰的黑发,而她的凝眉垂眸间,流露着淡淡的忧伤。
不可否认,照片拍得很唯美。
她也记得,就是在那一天,她经过父亲的书房外,不小心听到父亲和她的私人医生的对话。
那个总是和蔼地对着她微笑的心外科医生,他沉重的声音透过门缝,传入她的耳膜,他说:
“如果在三十岁前一直找不到合适的心脏,令千金的身体恐怕……”
书房内是一片沉寂,她听到父亲的手指敲击桌面的声音,节奏的紊乱泄露了父亲的情绪。
医生没有再说下去,她和父亲却都清楚地知道,她很有可能活不过三十岁,除非医院的器官捐献储备库里,出现适合她的心脏。
她偷偷地跑出了家,漫步目的地走在路边,她的身体不适合远足,当她走进一个公园时,她已经变得气喘吁吁,脸色苍白虚弱。
那时的她安静地坐在湖边,望着生出绿嫩枝桠的柳树,想象着生命终止时的恐惧,目光迷惘而空洞。
当苏暖愣愣地看着那张照片时,一道欣喜的男声从身后传来:
“没想到,你也是这里的学生!”
她慢慢地转过头,便看到一张阳光帅气的俊脸,他看着她的眼神里,闪烁着流光溢彩的生动,自我介绍道:
“我叫陆少晨,你可以告诉我,我拍摄的这张照片里,这位美丽的模特的名字吗?”
很狗血的搭讪方式,后来少晨告诉她,那是他第一次,主动去认识一个女孩子,却因为紧张,不知该说什么,就借鉴了他某位朋友的方法。
苏暖瞟了眼照片下方,摄影者的名字,果然是陆少晨,她听说过这个名字,在她刚进摄影学院时,便如雷贯耳。
陆少晨是大四的学生,也是摄影学院的王牌,极具摄影天赋,还未踏出校园,便已在摄影界崭露头角,他的导师曾当众夸赞他:
“在你三十岁那时,你会成为摄影界的‘乔布斯’!”
苏暖没有回答陆少晨的问题,而是冷冷瞄了他一眼,转身,不再多停留一刻,她将他当成了借以摄影之名勾搭女生的花花公子。
等他意识到这一点时,摄影展上已经找不到那道纤瘦的身影,也再也看不到那靓丽纯洁的白色裙袂。
——《新欢外交官》——
手机的“嗡嗡”振动声响起,蓬乱的被窝被掀开,一只白皙的纤臂伸出,在床柜上胡乱一阵摸,便抓住了手机。
“喂,哪位?”
苏暖一手揉着迷糊的眼睛,一手将手机递送到耳边,刺眼的阳光让她好不容易睁开的眼睛再次合拢,将身体窝进了被窝里。
“您好,苏小姐,我是乔,是陆副部的私人秘书,前几天我们见过面的,不知道您还记不记得?”
苏暖疲倦地仰躺在床上,慢吞吞地回道:
“嗯,有事吗?”
“我现在在苏小姐家的楼下,是陆部吩咐我来接您!”
“什么!”
苏暖顿时睡意全消,纤细的身体坐直在床上,愣足了三秒,才急促地下床,套了拖鞋跑到窗台边,一低头,果然看到一辆黑色的奔驰,还有车边屹立的乔。
“苏小姐,您该不会忘了,您答应陆部今天去拍摄婚礼的。”
“我什么时候答应他的,我自己怎么不知道?”
“可是,陆部说,您应该知道的!”
苏暖觉得整件事都有点莫名其妙,她在听到乔的那句“陆部说,你应该知道的”后,她的身体先于意识做出反应,包括洗脸刷牙,换衣走出家门,坐进车子。
车子在宽敞的马路上飞驰,苏暖懒散地仰靠在后座椅背上,昏昏欲睡,她在出门前,没忘记在自己的素颜上画上烟熏妆。
不知过了多久,车子缓缓地停下,车门被打开,一道清凉的风拂过她的面颊,也惊醒了半睡半醒的她。
迎着耀眼的阳光,她看到一道黑影堵住车门,然后放低他修长的身姿,坐进了车里,顷刻间,苏暖闻到了清冽的雪香,夹杂着青草的气息。
陪着陆暻泓一起坐到她身边的,还有一架崭新的摄像机,当她看清楚那是哈苏法拉利版H4D摄像机时,大脑被惊讶和喜悦充盈。
每一个摄影爱好者都会收集关于摄像机的信息,即便她已经落魄到只能吃方便面度日的地步,她也仍然关注着任何关于摄影的消息。
哈苏是全世界最好的摄像机品牌,而她眼前的这台摄像机,则是哈苏公司牵手法拉利共同推出的一款限量版中尺寸数码摄像机,全球只发行499台。
苏暖能感觉到自己心跳的加速,她不自禁地伸手拿起来,用自己的衬衫擦拭着镜头,然后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上下翻看,难掩对它的喜爱之意。
她觉得自己快要被这份惊喜冲晕,这款摄像机是去年刚推出的,以她的经济实力,她以为这辈子都无法看到实物,没想到,现在却被她捧在手里。
苏暖悄悄地瞥了眼旁边的陆暻泓,他一坐进车,便开始操纵一台笔记本,开始浏览各种资料文件,她忽然发现,这个男人,似乎总是很忙。
低头俯视着手里的摄像机,苏暖还是觉得美滋滋的,对陆暻泓的不满也减少了几分。
她很好奇,他哪来的这么多钱,林嘉嘉说过,他只是一名外交官,并不是企业家。
一个外交官,会花一笔大钱,去买一台对他几乎无用的摄像机,只能说明一个问题:他很富有,不缺这么点钱。
苏暖苦思冥想未得到答案的疑虑,很快便被陆暻泓淡淡的声音解除,却也让她眼角一抽:
“这是我借来的,弄坏了十倍赔偿。”
所以,你最好给我小心点,不然,你就等着倾家荡产来赔吧!
苏暖迅速将摄像机安稳地放置在一旁,转头,看着窗外的风景,心中暗骂:小人,赤果果的小人!
谁的最残忍(三)
“你带我来这里干什么,不是说去拍摄婚礼吗?”
当苏暖被请进一家豪华的美发沙龙会所时,她不解地侧眸看向身边的陆暻泓,她想转身离开,却被乔礼貌地挡住了去路。
“你确保你这样子,出现在婚礼宴会上不会吓走尊贵的宾客?”
苏暖听到陆暻泓淡漠的声音,转头浑不在意地驳道:
“那你就去找别的摄影师啊,何必死拽着我不放!”
陆暻泓看了苏暖一眼,脸上依旧未有任何表情,一边在侍者的指引下,往休息沙发上走去,一边随口回道:
“你觉得我有必要为此多花费一笔开销吗?”
免费的摄影师不用白不用,陆暻泓你个小人,是这个意思吧!
苏暖觉得自己再和他交谈下去,有当场噎死的预兆,却也无法掩饰住自己的气恼,嗤笑地望着那道纤长的背影,忿忿地跟着乔走向楼梯口。
单看这家会所的装修,便知在这里享受服务的价格不低,苏暖扬眉瞟了眼已经坐在沙发上的陆暻泓,嘴角勾起一道诡异的笑意。
只是她心中的如意算盘还未打响,便被陆暻泓的一句话弄得脚下一绊,差点跌倒在楼梯上。
“等一下下来后,记得自己去把消费的帐额付了。”
苏暖觉得自己的太阳穴在突突地作响,在她二十三年人生重新过滤一遍,她似乎都没碰到过这样的男人--小气,毒舌,阴险,狡诈……
温热的水滑过她的长发,一双柔软的手按摩着她的发顶,让她的睡意逐渐上涌,就眯一小会儿,她对自己说,然后安详地合上了眼。
“小姐,这边请!”
苏暖迷糊地起身,被发型师送到了一把座椅上,一块大毛巾温柔地擦拭着她的湿法,动作娴熟而专业。
“小姐,您大概想剪一个怎么样的发型?”
听到发型师的询问,苏暖缓缓张开眼,便看到镜子里的自己,素颜朝天,脸上的妆不知何时已被擦拭掉,刘海却盖住了她的眼睛。
“我没什么钱,你就随便剪个短发吧,以后洗头还能节约不少洗发水!”
“啊?”
苏暖的回答让发型师一愣,手里的剪刀也差点扔掉,敢跨进这里的顾客,少说也是中产阶级,哪会这么不避讳地直言没钱?
当发型师不知如何是好时,门口响起一道愉悦的轻笑声,苏暖和发型师同时望过去,便见一名中年贵妇站在门边。
她一头乌黑的长发整洁地盘踞在脑后,露出她光洁的额头,白皙的脸庞化着精美的淡妆,柳叶眉下,一双乌黑的琉璃眸含着浅笑,唇角微翘,目光若有似无地掠过顶着一头湿法的苏暖。
贵妇穿着米色的职业裙,上面镶着同色花边翻领,她纤白的手晚上,套着一只温润的玉镯,无论是穿着还是气质,都在告诉旁人她的身份。
“John,还不为这位小姐吹干头发,要是客户感冒了,可是我们的失职。”
“是的,店长!”
原来是这里的老板!
苏暖朝着贵妇微笑致意,然后便将视线收回,望着镜子里的自己发呆,她在纠结于等会儿她该付多少钱。
而那名气质出众的店长却未离去,相反的,在发型师为苏暖吹头发时,她已经站到了苏暖的背后。
“小姐你贵姓,可不可以告诉我?”
温柔的女声从身后传来,苏暖惊讶地抬头,一时不察,脑袋磕到了吹风机的口子,灼烈的热风让她的头皮发疼,低低地轻叫出声。
“真是个迷糊的孩子!”
贵妇看着镜子里龇牙咧嘴的苏暖,莞尔一笑,从发型师手里去过吹风机,开了